563公里的高空八小时
2021-05-30麦克·马西米诺
麦克·马西米诺
1984年,我去看了电影《太空先锋》,有两处地方深深打动了我。首先是约翰·葛伦搭乘太空船从窗户往外看到的地球,实在美极了。其次是七名太空人之间的情谊。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这样组织的一分子。
还在麻省理工学院就读时我就向太空总署提出了申请,表示想成为太空人。对方回函表示对我兴趣缺乏。我等了两年再次递出申请,收到的答复与上次大同小异。第三次申请,这回获得面谈的机会,但他们再次拒绝了我。
我再接再厉,提出了第四次申请。1996年4月22日,我接到一通电话,是休斯顿詹森太空中心飞行指挥主任大卫·李茨玛打来的。
他说:“麦克,讲完这通电话后,我想你会非常开心,因为我们决定让你当太空人。”
时隔13年,我登上了亚特兰蒂斯号太空船,准备在哈勃太空望远镜上来趟太空漫步——修复电源供应器出毛病的摄谱仪。这种仪器可以探测遥远行星的大气层,寻找到与地球相似或足以孕育生命的星体。
這部仪器当初发射升空时电源供应器外头的维修孔已被盖板封死,而盖板上有117颗附带垫圈的小螺丝,为了安全,每一道螺丝上都涂了黏着剂防脱落。准备修复工作花了五年。五年来,我们规划了一套太空漫步流程,设计出一百多样在太空中使用的新工具,耗费纳税人数百万美元的巨款和数千人的心力。
我与搭档麦克·古德将执行这次的太空漫步任务,而实际的修复工作则由我负责。
太空船内会有我最好的朋友德鲁·费尤斯特负责帮我唱读核对清单。我们已经一起练习了好几年。太空中心为我们打造了专用的练习设备,配给我们专属的工具组,让我们可以在自己的办公室利用午餐、下班或周末等空闲时段演练。
接着,执行任务的日子到来了。
最令我担心的是抵达太空望远镜前的那段路。我必须沿着太空船的边缘前进。如果从太空船的边缘往下看。会有种站在悬崖上的感觉,下方的行星可是有563公里之遥呢。一路上并无牢靠的扶手,而我也有点笨手笨脚。在无重力的环境下,我很可能会被甩到外太空。我知道身上系着大抵可以牢牢抓住自己的安全绳,不过依旧提心吊胆。
我放慢脚步,终于通过险恶的路段,抵达太空望远镜。接下来,我要做的头一件事是拆卸望远镜上一支挡住维修孔的扶手。顶端的两颗螺丝轻易就卸除了,底部右方的也不成问题,但第四颗竟然纹丝不动。我靠近査看,发现螺纹磨损了。要是这支扶手拆不下来,就代表我根本碰不着那有117颗螺丝、令众人伤神五年的维修孔,也就无法修复摄谱仪。
我可以预见日后的科学图书上会如何描述这段过程。我会遗臭万年,而我未来的子子孙孙会在课堂上读到:
“我们原本可以知道其他行星是否有生命存在……但麦克把哈勃太空望远镜弄坏了,所以我们永远无法得知。”
可怕的梦魇开始在我的脑海中出现,我望了望身边的古德。他穿着太空衣,负责在旁协助修复,但没办法取代我的角色。我转头望向太空船内其他五名同伴,他们都没穿太空衣,不可能出来帮我一把。我再朝地球的方向望去,看着我们居住的行星,心想:“底下有几十亿人,我却连一通求救电话也打不出去。没有人帮得了我。”
此时,我觉得自己置身孤独的深渊。这不是“周六下午唯书相伴”的寂寞,我在地球之外,形单影只,所有熟悉、挚爱与让自己觉得自在的事物都离我好遥远。而且周边环境开始显得越来越阴暗寒冷。
太空船每90分钟就绕地球一圈,白天、黑夜各45分钟。每当进入黑夜,眼前不只是黑暗,而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漆黑,没有一丝一毫的亮光。每当感受到寒意袭来时,我就知道黑暗要降临了,平添更深的孤寂感。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们尝试了各种方法。后来,队员呼叫我到太空船的前端拿胶带。我心想:“真的是无计可施了。我应该是第一个在太空漫步中使用胶带的太空人吧。”
来到太空船前端,我看到了胶带。此刻,我就在太空船的窗边,知道最优秀的队友正在里头绞尽脑汁要帮我。但一想到我们投注了如此多的心力却遇上今天这种局面,心情真是糟透了,根本不想停下来多看队友一眼。
不过,我的眼角余光扫到费尤斯特,他给了我一个OK的手势。因为我说什么都会被休斯顿听到,于是,我开始跟他比手画脚,“你疯了吗?”他得和我一起在史册上留下臭名。
没想到他的回应是:“不,没问题的,我们办得到。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你表现得很好,千万要坚持到底。”
如果我这辈子有哪个时候迫切需要朋友,非此刻莫属。
当我再次踏上那段前往望远镜的险恶路程时,休斯顿将他们的想法告知我们。他们要我把胶带粘在扶手底部,然后看看能否硬把它从望远镜上扯下来。这大概需要27公斤的力道。接到指示的费尤斯特问我:“27公斤的力道?麦克,我想你有吧?”
“砰”的一声,扶手终于脱落了。我拿出电动工具,眼前就是维修孔的盖板,望着上面117颗有垫圈和黏胶的小螺丝,我已经准备好要对付它们了。然而,当我打开电动工具开关,却没有任何反应,一查才发现电池没电了。我转头望着身穿太空衣的古德,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还有什么事不会被我们遇到?”
于是我折返太空船。这段原本令人心惊胆战的险恶路程,我已经不再害怕了。几个小时来回往返了大约二十次,恐惧早已烟消云散;时间是要用来完成任务的,而不是胆怯畏惧的。我们处理的问题比个人的忧惧重要多了。况且,在太空船上来回攀爬其实还挺有趣的。
接下来的漫步任务一切顺利,摄谱仪起死回生。历经差不多八小时,太空漫步任务已近尾声,指挥官对我说:“嘿,麦克,你可以到外头享受一会儿美景。
于是我将安全绳系扣在扶手上,凌空飘浮,环顾四周。此时,我们在海拔563公里的高度,可以看到整个地球表面的曲线。我们的家园、我们的行星,是球形的。这是我生平见过最壮阔的景象,简直像看到了天堂。
这正是多年前我在电影院里想象的景观。
在这一瞬间,我与地球的关系改变了。因为对我而言,地球向来都是某种安全的避风港,置身其中的我可以去上班、待在家里,或送小孩上学。但如今,我了解这并非地球的真貌。地球本身是一艘宇宙太空船,而我一直是太空的旅人。此刻,地球上所有的人全都在这艘太空船上,置身混沌的宇宙中,绕行太阳与银河。
(牧听云荐自《青年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