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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醉眠”与魏晋名士风流

2021-05-30俞晓红

学语文 2021年1期
关键词:史湘云红楼梦

摘要:从《红楼梦》“湘云醉眠”情节画面说起,兼及史湘云形貌特征和性格表现的分析,阐明曹雪芹对史湘云精神气质、人格内涵的设计,多方位浸润了魏晋风度的文化内涵,也渗透了曹雪芹自我的人格追求和审美理想,并借此说明,运用文化拓展思维,可以提升整本书阅读的主题层次。

关键词:红楼梦;史湘云;魏晋风流

*本文系安徽省社科规划重点项目“整本书阅读视野下的《红楼梦》研究”(项目编号AHSKZ2020D43)的阶段性成果。

《红楼梦》的整本书阅读,在以整体性、完整性阅读替代片段性和片面性阅读,以内涵式解读取代浅表式浏览之外,还应提升阅读的层次。美国教育家艾德勒曾提出阅读的四个层次:基础阅读,检视阅读,分析阅读,主题阅读。前面较低层次的阅读是包含在后面较高层次的阅读里的。艾德勒认为,分析阅读就是“全盘的阅读、完整的阅读,或是说优质的阅读”,这是读者能做到的“最好的阅读方式”[1];而主题阅读是一种最高层次的阅读,它需要读者阅读多本书,“列举出这些书之间相关之处”并能架构出主题分析,这是一种最主动、最有收获的阅读[2]。笔者曾提出这样一个观点:“运用善恶并存思维、连类比较思维和文化拓展思维,分析《红楼梦》重要人物形象的性格构成及其文化内涵。”[3]前两种思维属于分析阅读层次,后一种思维则属于主题阅读层次。因囿于篇幅,该文未能从容铺展其义,本篇拟以湘云醉眠情节及其形貌性格描写为例,联系《世说新语》等书所记录的魏晋风尚,探讨作者倾注于史湘云形象中的文化人格与审美理想,来说明如何运用文化拓展思维阅读名著,以上升到主题阅读层次。

湘云醉眠写在小说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醉眠前事是宝玉、宝琴、岫烟、平儿四人这天生日,因贾母、王夫人等不在家,大观园少男少女们齐聚芍药栏中红香圃内,射覆、猜拳、行酒令、喝酒。这是大观园中一场青春的聚会,红香圃里欢声笑语,飞殇举白,洋溢着一派自由欢乐的气氛。戚序本回后批道:“写寻闹是贾母不在家景况,写设筵亦是贾母不在家景况。如此说来,如彼说来,真是笔歌墨舞之乐。”[4]

湘云性情豪爽,多喝了点酒,一个人悄悄地找到一个僻静处石凳子上睡下了。戚序回前有批说:“湘云喜饮酒,何等疏爽。”[5]曹雪芹用了优美简洁的文字来描绘湘云的醉眠画面,突出了醉眠的五个特点。

第一是香梦沉酣。湘云生性一向豪爽不羁,生日宴会又那样风雅亮丽,她本来是想到僻静山石上纳凉,却不知不觉睡着了。作者写湘云的醉酒,既不是酩酊失态、狼藉不堪,也不是醉意未浓、半梦半醒,而是恰到好处,眼不睁,口不张,酣然入梦,肢体放松,内心恬静,所以作者用香梦二字来形容。

第二是红香散乱。红是花瓣娇艳的颜色,香是落花紛飞的气味,“散乱”两字描绘出芍药花瓣因风飘洒、落满湘云全身的自然状貌。作者想要将读者的视觉和嗅觉同时调动起来,发挥通感联想来欣赏湘云醉眠时的环境之美,可以称得上是匠心深远。她手中的扇子因为主人的入眠而不知觉掉落在地,花瓣飘落扇上,用它们的鲜活娇美点缀了原本素朴的扇面,使得扇子变幻为一柄立体感很强的芍药花扇,给书里书外诸多醉眠的观赏者以鲜丽的视觉享受。扇与花的组合,点染了醉卧的美少女,令她更加妩媚动人。

第三是蜂蝶喧舞。这同样是一种衬托和点缀。因为花的芬芳吸引了蜂蝶的上下飞动、左右嗡嘤,这就将原本静态的美女醉眠图变成了静中有动、动静结合的蜂蝶寻芳图;蜂蝶的飞舞不仅冲击着观赏者的视觉,同时也启动了观赏者的听觉。蜂蝶是宾,美少女是主,蜂蝶的欢快流动正是为了衬托少女的娇憨妩媚。这图景的佳处有似于“踏花归来马蹄香”的妙境。

第四是花瓣为枕。民间素有将菊花揉碎晒干充作枕芯的做法,可以让人在菊花的清香柔软中安然入眠。菊花枕是人力有意做成,功利性比较明显;但湘云却是在石凳子上躺下之前,用随身的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为枕,是随手拈来,无心造成,芍药花瓣和它的芳香刺激着湘云的触觉、嗅觉与味觉,使得她在甘美轻软的感官享受中酣然入梦,这就在花瓣为枕的随意行止中飘逸出一股芬芳洒脱的优美风韵。

第五是醉吟酒令。醉眠中有花瓣飘洒、花香袭人、蜜蜂嗡嘤、彩蝶飞舞还不够,还要醉眠少女的梦中吟咏。作者让湘云娇憨的声音嘟哝出一篇意蕴连贯、措辞清雅的酒面:“泉香而酒洌,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虽然是由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一句历书语临时组合而成,但总体感觉却仿佛一篇独立成篇的词曲,完整而有意味,还透射出一个爽饮而又娇弱的贵族美少女形象。醉吟酒令,俊逸才思中透着娇憨本色,比起湘云酒席上所吟酒面的奔放与幽默,显示别一种柔媚与可爱。

湘云醉眠是体现史湘云气质性格风神的重要情节,是和黛玉葬花、宝钗扑蝶鼎足而三的流动优美画面,已经成为两百多年来的经典绘画题材。湘云之美,是率真任情之美,豪爽不羁之美,她不虚伪、不矫饰,这是《红楼梦》作者所推崇的魏晋名士风度,也是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重要构成。

清乾嘉时期的诗人二知道人评价说:“史湘云纯是晋人风味。”[6]清道光时的读者涂瀛说:“青丝拖于枕畔,白臂撂于床沿。梦态决裂,豪睡可人。至烧鹿大嚼,裀药酣眠,尤有千仞振衣、万里濯足之概,更觉豪之豪也。”[7]“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是晋时著名诗人左思《咏史》诗中的名句,写出了魏晋名士超凡脱俗的精神追求。史湘云不过是睡着时乌黑的长发从枕边拖下来,雪白的手臂伸出了盖被垂在床沿,冬天雪地里大口吃六七分熟的鹿肉烧烤,春夏之际喝醉了后在芍药花圃睡了一小会,比起林黛玉、薛宝钗来,多了几分豪爽不拘,放到今天也不过是一个个性爽快、胃口好的女孩子,涂瀛却用左思咏名士隐士的诗句来评价,说她是豪中之豪,这就道出了史湘云形象与魏晋名士精神气脉上的联系。

大观园女儿中,个性气质颇具魏晋风度的,不止史湘云一人。林黛玉居处潇湘馆,有“千百竿翠竹掩映”,“竿竿青欲滴,个个绿生凉”。晋人王子猷借住他人空宅,第一件事就是命人种竹,认为不可一日无此君。贾探春要结诗社遍发邀请函:“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若蒙棹雪而来,娣则扫花以待。”寥寥数语,已使用了三个晋人典故:莲社雄才,东山雅会,棹雪而来。贾宝玉与众多女孩平等相处,生日夜宴,喝多了黑甜一觉,醒后推同榻而眠的芳官起身,毫无色欲之心。这和晋时阮籍、王戎常与邻家美妇饮酒甚至共眠,却没有任何私欲他意的故事相仿佛。这说明小说作者将魏晋名士的多方面气质个性放在了多个形象身上。

不过,史湘云形象却是这部小说中魏晋名士个性特征表现得最为集中、最为突出的那一个。作者要借这一个少女的气质与性格,表达对魏晋时代理想人格的追慕和推崇。为此,他把握住了两者的神似之处,加以突出描写。晋人越名教、任性情、尚自然,饮酒、渴酒成为一时风尚。竹林七贤常在山阳县竹林里聚会,吟诗下棋,喝酒谈玄,鼓琴吟啸,超然物外。《世说新语?任诞》篇记,山简都督荆州时,经常出游畅饮。《任诞》篇又记刘伶病酒,向妻子索酒喝,他的妻子认为他饮酒过度,非养生之道,哭着请求断酒。刘伶应允祝鬼神以断酒,妻子供酒肉于鬼神之前,刘伶却祝道:“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8]“酲”就是“病酒”的意思,指酒醉后神志不清。于是刘伶照样饮酒吃肉,一会儿就醉倒了。《任诞》篇又记阮籍遭母丧,在晋文王座上进食酒肉,司隶校尉何曾认为有违孝道,严正提出应流放在外,“以正风教”,而阮籍却“饮啖不辍,声色自若”[9]。举杯畅饮是名士风度的一种标志,如果同时还能蔑视礼教,不随流俗,我行我素,就更为典型地呈现出魏晋时代名士的整体精神风貌。

《红楼梦》中饮酒的人也多,但林黛玉身子弱,不敢多喝,只能抿一点点,喝茶还要喝最淡的品种;薛宝钗是恪守闺范,断不肯畅饮,还要从养生之道出发,劝贾宝玉暖了酒以后再喝。但史湘云不但大口喝酒,大声猜拳行令,还在冬雪环境里生吃鹿肉。李纨听说,赶紧找过去劝阻,史湘云却满不在乎。平儿褪去手镯,兴致勃勃和宝湘一起围着火炉烧烤鹿肉,而刚到不久的宝琴和李婶娘对这个场景大觉诧异。但史湘云向她们宣告说:“我吃这个方爱吃酒,吃了酒才有诗。若不是这鹿肉,今儿断不能作诗。”吃鹿肉烧烤是何等粗放的事,饮酒作诗又是何等优雅的事,湘云将生吃鹿肉当作饮酒作诗的前提条件,无俗不雅,无酒不欢,这又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事!这对钗黛两人来说,是不敢想也不会去做的事。所以林黛玉知道这事后,便笑着讽刺说,好好的一个芦雪广,“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但湘云却冷笑还击说:“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作者将“脂粉香娃”和“割腥啖膻”有机组合,构成回目文字,对比悬殊,十分醒目。

“诗酒放达”是名士的标志,史湘云不能没有诗。大观园诗社成立之初,只有园内常住居民入了社。史湘云次日过来,“等不得推敲删改”,一口气写了两首海棠诗,获得众人的夸赞:“我们四首也算想绝了,再一首也不能了。你倒弄了两首,那里有许多话说,必要重了我们。”但等看诗时,“看一句,惊讶一句,看到了,赞到了”,“不枉作了海棠诗”。有诗不能没有酒。作诗之前,史湘云急着要入社,说就是扫地焚香也是情愿的;作诗之后,她又主动揽事,要求大家明日罚她做个东道,先邀一社。薛宝钗支持了螃蟹和好酒,两人连夜拟题,精彩纷呈的菊花诗会诞生了。史湘云兴之所至,任情率真,才思敏捷,个性独立,“英豪阔大宽宏量”,毫无矫饰造作行止,体现出魏晋时代理想的人格美。

阅读《世说新语》,我们可以发现,魏晋时人喜欢用美玉、明月、松风来形容人的光明澄洁,喜欢用玉树、青松、玉山来比方人的挺拔俊朗,在评赏时人脱俗的外形特征同时,也渗透了对那一时代理想人格的审美评价。这是当时的一种人物品鉴风尚。曹雪芹对史湘云的外形描绘,突出表现了她与钗黛两人的差异。林黛玉和薛宝钗两人,一如弱柳,婀娜风流,一如娇花,妩媚端庄,是典型的贵族少女之美。但史湘云却是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而且还喜欢穿男装,烧烤鹿肉那天,她穿的是一件小袖掩衿银鼠短袄,腰里紧紧束着五色丝带,脚上穿一双麂皮小靴,众人都认为“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比“打扮女儿更俏丽些”。凹晶馆联诗,湘云最精彩的句子是“寒塘渡鹤影”,鹤在这里,既有隐寓湘云结局的用意,又有比拟湘云身形特征的意味。所谓蜂腰猿背,鹤势螂形,无非是说她颈长、腿长、肩宽、腰细,形体曲线明显,身材比例和谐,加上她性格外向,颇有今天模特儿的资质与气质。与钗黛的娇花弱柳特点相比,湘云就显得修长挺拔,风姿特秀,与众不同,别具一种魏晋名士风神。

史湘云待人率真,处事放达,有一颗赤子之心。和姐妹们相处,史湘云因为心直口快会带来一些误会和矛盾,但更多时候是率真本色,坦荡阔达,人际关系和谐快乐。芦雪广联句时她抢答频率最高,凹晶馆联诗她与黛玉互相赞美,胸无芥蒂,柳絮词她率先写出。听说岫烟受了委屈,她要出头去打抱不平,大有名士的慷慨英雄之气。她心中目中也没有什么主奴尊卑的概念。平儿可以和她一起坐下吃鹿肉烧烤,袭人可以请她帮忙做贾宝玉的针线活;她带来的绛文石戒指,除了送给小姐们,还要送给袭人、鸳鸯、金钏、平儿四个大丫头。她有时候行止动作比群芳豪放得多。第四十回刘姥姥配合凤姐和鸳鸯的设计,故意说出那几句粗俗的话时,引起众人大笑,湘云首先笑得撑不住,一口饭喷了出来,黛玉笑着叫哎哟,探春笑得把手里的碗扣在了迎春身上,惜春笑得肚子疼,让奶媽揉肠子,宝钗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笑。但湘云是最先开始笑的,她笑的时间最长,动作幅度最大,也最为夸张,她一直伏着椅背大笑,结果最后连人带椅都倒在了地上。这种不拘形迹、任性而为的行止,大观园群芳中也只有史湘云能做得出啊!湘云言行举止之间,透射出一种洒脱豪放之美。

史湘云还是一个清谈高手。香菱学诗的师傅是林黛玉,但史湘云充分表现了她“话口袋子”的性格特征。她不仅没有主奴尊卑的界限,主动掺和其中,而且和香菱“没昼没夜高谈阔论”,大谈特谈“怎么是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又怎么是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说的宝钗“实在聒噪的受不得了”。史湘云和丫鬟翠缕走在大观园中,看到园中花草,和丫鬟谈论阴阳之道,“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阳尽了就成阴,阴尽了就成阳”。她举生活中常能见到的对举的景象和物品,如天地、日月、水火、树叶、扇子、麒麟等等为例,来解释阴阳概念。湘云和翠缕的对话,大有魏晋时人主客问答的谈玄方式,而且还触及哲学中的阴阳命题。三国魏玄学家何晏在他的《无名论》中就说:“阴中之阳,阳中之阴,各以物类,自相求从。”[10]湘云谈阴阳,举例证,和何晏的阴阳无名之论何其相似。《红楼梦》的诸多情节进程,都鲜明地体现了湘云的雄辩健谈,豪放脱俗,人生智慧中包含深邃的哲理,读者从中可以看到魏晋名士的风神和人格内涵。

《红楼梦》对史湘云形象的外形特征和人格内涵的塑造,与作者自我的生命体验和人格追求是分不开的。乾隆二十五年庚辰(1760)秋天,敦敏偶遇曹雪芹,惊喜交加,把酒欢饮,写下一首诗记录这次相会,诗前小序说:“芹圃曹君霑别来已一载余矣。偶过明君琳养石轩,隔院闻高谈声,疑是曹君,急就相访。惊喜意外,因呼酒话旧事,感成长句。”诗句有:“雅识我惭褚太傅,高谈君是孟参军。”[11]孟参军指东晋文人孟嘉,他是陶渊明的外祖父,以襟怀淡泊、高谈善饮而著名。敦诚写有《寄怀曹雪芹》诗,有“接?倒著容君傲,高谈雄辩虱手扪”[12]之句。“接?”是一种白帽,倒著就是反着戴的意思,典出《晋书·山涛传附山简传》,山涛之子山简出为征南将军,镇襄阳时,有儿歌说:“山公出何许?往至高阳池。日夕倒载归,酩酊无所知。时时能骑马,倒著白接?。举鞭问葛疆,何如并州儿?”[13]“高谈”句典出《晋书·王猛传》:“桓温入关,猛被褐而诣之,一面谈当世之事,扪虱而言,旁若无人。”[14]王猛是五胡十六国时的政治家,桓温入关,王猛披着粗麻短衫去见他,一边谈政局,一边捉虱子,谈吐从容,无所畏惧。乾隆二十六年辛巳(1761)秋天,敦诚和敦敏去西郊访曹雪芹,敦诚写下了《赠曹雪芹》一诗,有“步兵白眼向人斜”[15]之句,步兵就是阮籍,他善于用青白眼看人,以区别脱俗之士和礼俗之人。敦敏《赠芹圃》诗,也有“一醉酕醄白眼斜”[16]之句。曹雪芹逝后,敦诚写下《挽曹雪芹》两首,其中有“鹿车荷锸葬刘伶”“山阳残笛不堪闻”[17]等句。刘伶嗜酒如命,常乘鹿车携酒出行,命人扛锹相随,说:如果我醉死了,你把我就地埋了。山阳残笛用的是向秀悼念嵇康的典故:嵇康通晓音律,曾写《琴赋》。他被司马昭杀掉后,向秀路过嵇康山阳旧居,听到邻人笛声,感而写下《思旧赋》。前句是感叹曹雪芹有如刘伶一般蔑视礼法、“死便埋我”[18]的生活态度,后句是以向秀自比,深切怀念逝去的曹雪芹。

对上引诗句做一番综合考察,就可以知道,在曹雪芹的好友心目中,曹雪芹本人就是魏晋风度及其文化人格的一个最佳代表。他高谈阔论有如孟嘉,倒戴帽子有如山简,扪虱雄辩有如王猛,白眼看世有如阮籍,旷达善饮有如刘伶,而人格独立有如嵇康。尽管有关曹雪芹生平的文献资料少而又少,但曹雪芹几位好友的诗句,却十分清晰地描画了一个拥有魏晋风流和审美理想的曹雪芹形象。这些诗句因此也在一定程度上显示了它们的文献价值。这也可以启示今天的读者,我们联系小说家本人的气质、个性和品格,可以约略知道他所写的小说人物的形象内涵构成和审美价值判断。从某种意义上说,史湘云是作家人格理想的载体之一,曹雪芹是小说艺术形象特质塑造与魏晋名士文化人格流传之间的一个桥梁。

从《红楼梦》文本的阅读和曹雪芹友人诗作的解析,延展到《世说新语》及魏晋时期相关著述的阅读,是一种主动的和有深度的阅读。生命是有限度的,这就需要我们在有限的时间内选择最能帮助我们心智成长的书来读,以提高阅读的性价比。一本或几本好书,值得深读、重读,它会提升我们阅读的技巧,促进我们心智的发展。艾德勒指出:“如果我们没有内在生命力量,我们的智力、品德与心灵就会停止成长。当我们停止成长时,也就迈向了死亡。”[19]阅读名著的意义原不在于阅读本身,它灌注给读者以生命的力量,使我们的精神与心智不断成长。

最后推荐阅读书目:朱彤《释“白首双星”——关于史湘云的结局》,《红楼梦学刊》1979年创刊号;吕启祥《湘云之美与魏晋风度及其它——兼谈文学批评的方法》,《红楼梦学刊》1986年第2辑;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中华书局1984年版。

参考文献:

[1][2][19][美]莫提默?J.艾德勒等:《如何阅读一本书》,郝明义等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20、21、297页。

[3]俞晓红:《<红楼梦>人物形象的三维观照》,《学语文》2020年第6期。

[4][5]朱一玄:《紅楼梦资料汇编》,南开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491页。

[6][清]二知道人:《红楼梦说梦》,一粟:《红楼梦卷》第一册,中华书局1963年,第95页。

[7][清]涂瀛:《红楼梦论赞》,一粟:《红楼梦卷》第一册,中华书局1963年,第127-128页。

[8][9]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中华书局1984年,第391、391页。

[10]严可均:《全上古秦汉三国六朝文·全三国文》第39卷,中华书局1958年,第1274页。

[11][12][15][16][17]一粟:《红楼梦卷》第一册,中华书局1963年,第6、1、1、7、2页。

[13][14][18]《二十五史》第2册,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1986年,第1386、1587、1404页。

(作者:俞晓红,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编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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