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笑容
2021-05-30闵凡利
闵凡利
胡老汉一笑起来,沧桑的脸就像岁月开出的花。
胡老汉一大把年纪了,该经的都经了,风了,雨了,苦了,忧了,所有这些都蕴在了这花里。这花就有了内容,就像陈年的老酒,很浑实,很醇厚,很耐咂摸。
胡老汉抽了口烟,想想过去,跟在眼前似的。光腚时的乐、入洞房时的羞、添子时的喜、当公爹时的板,一一呈现出来。他就想老辈人常说的话:“人是苦虫,到世上就是来受罪的。”这话前几年他琢磨着真对,说到家了。想想自己所经的事,战乱了,挨饿了,出的苦力、流的黑汗,哪一样不是苦?哪一天自己不是像牛一样在不停地蹬拉?即使那样拼死拼活地干,仍是饱饭吃不上几口,新衣穿不上一件,今年穷,明年还是穷,年年一个样。奶奶的,白过了!从哪年开始呢,想起来了,是1978还是1979啊,反正那年开了三中全会,生产队里把地分了、把什么都分了那年,家里开始变样了,一年一个样——先把草屋换成了砖瓦屋。搬进新屋的那天,他还清楚地记得,那砖房真宽敞,真明亮。奶奶的,以前村里的地主老汪住的房子也没这房子亮堂。你看这窗子多大,这玻璃多透明,就跟什么也没装一样,现在的人真能,奶奶的,能死了。胡老汉知道自己一高兴就说“奶奶的”,口头语,说一辈子了。他就觉得自己这样不好,遇到晚辈说“奶奶的”,人家可原谅,不跟他一般见识;可遇到平辈,人家还不烦死!这毛病不好,不文明,得改!胡老汉就暗暗下决心,奶奶的,改。
从住上了新房的那天起,胡老汉就觉得自己以前受的那些苦,值!胡老汉想,你看这屋,铁壳似的,住个十辈子八辈子,绝对住不倒,真的。以前他住的土墙的草屋,不是他爷爷交给他父亲、父亲又交给他的吗?住了好几辈子,活了好几代人。这浑青的瓦屋住个百儿八十年,绝不成问题的。谁知,没几年,瓦屋不跟形势了,村里家家都盖了楼房。奶奶的,楼房是你们住的吗?从前七品以上的官才配住楼。柱子也沉不住气了,有了两个钱,烧得睡不着觉,就把住了没几年的瓦屋拆了。拆得真可惜,胡老汉心疼了好几天。柱子这几年搞养殖,养山羊,一两百只地养,一年落个三五万,像从锅底掏芋头。柱子说盖就盖,从城里请的建筑队,半个多月就起来了。哎,这楼房真他娘的有面子。听柱子说叫将军楼。他娘的只当了几天兵,就住将军楼,烧包死他了!
说起来,这楼比瓦屋好多了,也方便了。不说别的,就说晒粮食,以前把麦用镰割了,再用打麦机打,然后在场里晒。可现在,用收割机把麦收了直接运楼顶上晒,从收到入仓不落地,不沾一点儿土。不像以前,土里拌雨里淋的。而且,现在的麦子粒粒都饱满,个个像子弹,黄澄澄沉甸甸,不像以前的麦子,瘦得像麻雀舌頭,打面净出糠。
想想过去,再看现在,日子过得真似神仙,以前做梦也不敢想的,现在都轻巧地办到了。就说看戏吧,过去一年到头只有过年那两天能看上,还得跑上十里八里去镇上戏园子里看。现在好,柱子买了大彩电,安了宽带,上了网,把戏园子、电影院都搬家里来了!想看京剧看京剧,想听梆子听梆子,奶奶的,真过瘾!
这几年更好了,市里经常给我们老百姓送戏下乡,我们市里的柳琴剧团啊,一年来村里演两场。哎呀,这个拉魂腔啊,我越听越爱听,我胡福啊,就好这一口儿!
哎,这叫什么来着?以前说的共产主义社会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自来水管大喇叭”。现在,做饭煤也不烧了,更别说柴火了,都沤肥了。现在烧的叫液化气,一小罐能用两三个月,想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用。还有洗衣服,再多的衣服放进个“箱子”里,只一会儿就洗完了,你说人咋这么能呢?这么个能法还了得?柱子这小子还不满足,说:“咱这算什么,存款还不到七位数呢!还没有小车呢!”这小子有野心呢!
这段时间我就纳闷儿,咱现在是不是到了共产主义社会。村主任说不是,说是小康,说以后的日子比这还好呢!“还好”能怎么个好法?你看现在种地都不交公粮了,我这老头子每个月也有养老补贴了,看病能报“新农合”了,孩子上学国家都实行九年义务教育了,听说马上就要十二年制。就说吃的,顿顿都是白馍馍,有肉有鱼的,那以后,还能怎么个好法?
这时,村里的大喇叭传来了通知:“村里老少爷们儿注意了,县里的文化下乡又来了。这次是送戏下乡,来咱们村。这次是来唱大戏的,这次唱的是现代柳琴大戏《八姐传奇》,想听戏的村民快点儿来大队部啊!”
大队部就是村委会院内。胡老汉一听,好,我正馋拉魂腔呢,正想开开电视看戏曲频道呢,没想到来送戏下乡的了。好,去看看!对了,喊着我的老弟兄们,听大戏去!
想到这里,胡老汉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往里面放上柱子给他买的那个都是尖尖的茶叶,冲了一杯热茶,走出了家门。
胡老汉哼着“大街上走来我陈士铎,赶会赶了三天多……”,向村委会走去……
对了,米嫂最爱听拉魂腔了,喊着她一块儿去!
[责任编辑 吴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