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修复技艺代表性传承人邢跃华:面对困难“粗线条”修复时“心细如发”
2021-05-30刘晓立
刘晓立
作为文献修复的“重镇”之一,上海图书馆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专注于古籍修复人才队伍建设,五代修复师传承有绪。邢跃华作为其中第三代文献修复师的佼佼者,在碑刻传拓、古籍修复以及书画装裱等技艺方面尽得师傅赵嘉福真传,从业30余年,完成大量各类珍贵古籍文献修复任务,包括古籍、碑帖等,还留下了不少石刻作品。同时,作为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上海传习所、福建传习所、吉林省图书馆传习所导师,邢跃华不断磨练技艺,对文献和传承技艺都有深刻感情和深入思考,他说:希望把从师傅身上传承到的热爱和敬业态度传承下去。
以“通才”的标准学习
邢跃华20岁出头即进入上海图书馆工作,入职不久后的1989年,文化部图书馆司委托上海图书馆办了一届古籍修复技术培训班,培训期限是半年。那时候理论课是由上海图书馆一些古籍版本專家讲解,但大部分还是以赵嘉福先生教授古籍修复实践为主。“印象很深刻,参加培训的第一天,赵老师就给每位学员分配了一部书,从拆书、记录、编号开始,一步一步引导我们走完古籍修复的一套工序。”赵嘉福先生是国内难得的集古籍修复、碑刻、传拓、装裱、碑帖修复技艺于一身的专家,他对徒弟的要求也不仅局限于掌握一门技艺,而是希望徒弟样样都学,因为这些行当都是触类旁通的,不同角度技艺方法,会让修复师面对问题时有更多的解决方法,更有利于文献修复工作。
学习的过程中,赵嘉福先生不仅要求严格,而且对“万一”两个字非常反感,强调要做就做好,“那时候也不敢问问题,就是虚心地看和听,观察师傅的手势、操作的走势,努力理解师傅说的每一句话,去吸收。”邢跃华回忆说:“以前都想得很简单,觉得做了一行就要做好,没有任何杂念,而且确实也觉得做这行很快乐,在完成每一项工作后,都会有份成就感和满足感。”邢跃华强调,除了师傅的口传心授,还需要自己不断实践,专注手头每一步,这恰恰是性格偏内向的他最梦寐以求的。培训班结束后,邢跃华继续跟着师傅学习,他刻苦努力,无论碑刻传拓、古籍修复以及书画装裱等技艺都得到了赵嘉福先生真传。
尤其是在碑刻传拓方面,30余年间,邢跃华在江南园林、寺院及名胜古迹留下诸多作品,如龙华烈士陵园的江泽民题字“丹心碧血为人民”以及上海市政府碑文.豫园的江泽民题字“海上名园”;江泽民题写的“陈云故居暨青浦革命历史纪念馆”;沉香阁赵朴初题写的“重修沉香阁碑记”;孳勒王羲之“丧乱三贴”;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师大”碑,华东师范大学镌“大夏大学迁校碑”,等等。
碑刻技艺传承是极为考验人意志的,很多时候,不仅需要忍受严寒、酷暑在室外作业,还要接受持续握刀对手部、腕部造成的损伤,此外,粉尘、碎石也是非常危险的“角色”,邢跃华至今仍记得碎石飞溅击碎的第一副平光眼镜,“应该保留下来的,现在想想非常有意义”。在华东师范大学60周年校庆碑铭的刻石项目中,这种考验展现的淋漓尽致。“整个工期历时三个多月,从冬日到夏天,全部在户外进行,严寒、高温、风雨、粉尘一样不少。”邢跃华介绍说,由于校区位于闵行市郊,为了赶上早晨班车,常常需要6点就离家,晚上下班到家则已将近7点。工作中,当气温低于零度时,需要穿上厚重的衣物,会让人难以施展手脚,而高温时需要佩戴着防护面罩,不一会儿便汗如雨下。简陋的工棚,飞扬的粉尘,刺鼻的油漆及挥发溶剂,校庆日程调整要求提前完工,这些都考验着人的意志品质。“可能和当过兵有关系。”邢跃华身上涌动着一种看淡困难的“粗线条”,这种“粗线条”使他更坚韧,也更能坚守于本职岗位。
以“心细手巧”的要求实践
“良工须具补天之手,贯虱之睛,灵慧虚和,心细如发。”这是业界对于文献修复人员的要求,也是邢跃华工作状态的真实写照。多年来,邢跃华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碑帖破损情况,也翻阅过大量前人修复的馆藏碑帖,对于碑帖拓片的装裱、修复与保存形式多有体会和思考。
“碑帖破损以虫蛀最多,其次还有虫蚀、鼠啮、火烬、老化等。”邢跃华举例说,“一天上海图书馆碑帖整理部的同事拿来一包用牛皮纸包裹好的拓本,问我能不能打开,需要进行著录。”这本拓片因年代久远,再加上保存条件限制,已经受潮并粘连成饼状。为了将其揭开,邢跃华把这本拓片放置到湿度为80%至90%的环境中,使其慢慢自然受潮膨胀、变得松软;接着用刷少量稀浆的多孔尼龙纸或用水潮湿的宣纸附于拓本正面,进行补强,使之成为拓本的临时依托;手提尼龙纸,将竹片插入适当位置,轻轻地上下左右移动,使板结拓本逐步分离,然后用受潮的宣纸层层间隔,使拓本保持一定湿度,以免干燥后产生翘裂、破损。后经上海图书馆碑帖整理部的专家鉴定,此拓本为魏正光四年“高贞碑”,装帧形式为书式线装,为了不改变原有行款,邢跃华仅将其装成适合碑帖阅读的挖镶经折装,忠实地反应了碑帖的原貌。
“碑帖的修复工作其实很少,最多的工作是装裱,”邢跃华介绍说,“但碑帖拓本的装裱和书画装裱稍有不同,碑帖拓片既要整体平整,又要保留字口原有的凹凸感,因此,虽然与书画装裱使用的工具相差不大,但是操作手法却正好相反,需要椎打与平刷并用才能见效。”很长一段时间,如何在修复过程中既保持文字凹凸立体感,又消除字面褶皱是邢跃华面临的一大难题。2010年,邢跃华受到上海图书馆碑帖鉴定专家仲威先生启发,开始尝试根据纸墨自然伸缩原理,将被裱平的拓片进行复原,后成功将上海图书馆藏一张清拓已被裱平的文字恢复到了凹凸,并在国家图书馆举办的碑帖研究会上进行了分享。
拓片的装潢由来已久且形式各异,其利弊亦各异,对于拓片的保存、展览等都有影响。“拓片的装潢可以归纳为六种,分别是立轴、横披、手卷、折叠、册页、书式蝴蝶装,前四种是保留原有的拓片形式,后两种是通过割裱改变拓片原有形式的。”邢跃华根据实践经验分析说,保留原有整幅拓片的长处在于能如实地反映碑刻的原貌,缺点是不便携带和收藏;割裱本的长处是便于携带和收藏,但在割裱的过程中有时会有缺漏倒置的情况发生,这样,不仅降低了其文献价值,还看不出原来刻石的行气。
“从这一点看,碑帖装裱与古籍修复又有不同,古籍有大量细碎的修补工作,按照整旧如旧的原则,不能改变其原始面貌和开本大小,而碑帖装裱没有那么刻板,可以根据拓片的破损状态与实际保存、展览等需要,装裱成卷轴或剪裱成拓本等,更像一种艺术再创作。”邢跃华说,碑帖装裱高下的评判,终归要归结到艺術审美,技术成分只是其中最基本的要求,样式的中规中矩、材料的般配、颜色的和谐、细节的周密等才是关键因素。因此,他强调做碑帖装裱既要多做,又要多看,更要勤思考,“非心灵手巧者不能为”。
以敬业精神助力传承
从业30余年,作为国家级古籍修复技艺传习中心上海传习所、福建传习所、吉林省图书馆传习所导师,邢跃华不断磨练技艺,对文献和传承技艺都有深刻感情和深入思考,虽然经历了很多考验和挑战,但他最反感用“守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这样的词也形容从业者,他认为,真正的喜欢、有敬业精神,才能以平常心正确认识修复中的苦与乐,也才能孜孜不倦学习提高。“我从师傅那里传承下来的喜欢和敬业态度,也希望能传承给更多的年轻人。”邢跃华说。
在培训班或者传习所教授技艺,邢跃华习惯于亲自演示,再针对学员具体存在的问题进行解答。“现在的问题是,年轻人工作量都不小,要做研究、写论文,而且大部分图书馆还是以修书为主,在石刻、碑帖装裱方面实践的机会太少了,对传承技艺有一定的影响。”邢跃华有些忧心的说。在传习所,导师需要向徒弟传授9项技艺,但以邢跃华的观察,很多满师的学员都是修书没问题,但碑帖装裱,尤其是石刻学习实践机会都很少,很多时候要靠学员自己喜欢,私下用心学习才行。而与图书馆重修书相对应的,民间对碑帖修复装裱和石刻都有极大的需求,一旦技艺被认可,进入民间市场,会发现传承这些技艺是非常有必要的。
不管碑帖装裱还是古籍修复都是需要大量实践积累,才能不断磨练技艺的,邢跃华强调,年轻人还是需要先踏踏实实传承理论和技艺,在此基础上推动新材料、新手段的应用,实现创新。“几年前领导拿来一幅画,左边的落款上面有几点墨水,如果在空白处我可以扒掉、补掉,在字上面就没办法了。后来去问了一个化学方面的专业人士,通过他提供的配方进行清洗试验,效果很好。”邢跃华表示,不同行业知识的应用和融合是非常好的方向,但根基还是要对文献修复的材料、技巧、原则等有基本的了解,不至于在文献修复中造成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