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花刀(上)
2021-05-29唐达天
1.我的网名叫守护神
这是一个兴起网名的时代,无论之前的QQ,后来的微博,还是当下的微信,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网名,你可以任意起,不受年龄性别学历地域的约束,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我也起了个网名,叫“守护神”。我之所以起了这样一个“高大上”的网名,并不是为了炫耀我有什么超人的本事,也不是为了在网上泡几个女青年,主要是为了彰显我的职业和终极理想。我的职业是人民警察,我的终极理想当然与神探与除暴安良有关,总之,不外乎以确保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守护一方平安为己任。
我就是怀揣着这样的梦想,从警八年,荣立过一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没想到我刚刚担任公安分局刑警队队长还不到三天,就遇到了一起非常棘手的案子,这对我来讲,无疑是一次严峻的挑战。
这是一起杀人案。死者系男性,年纪大概30至35岁,身高1.75米左右,心脏被人捅了一刀,直接一刀毙命,然后又被抛进垃圾箱内。我们接到报案的时间是2020年4月20日清晨6点14分,报案者是一名环卫工人,他在搬运垃圾箱时发现垃圾箱特别沉重,翻开垃圾箱一看,發现里面藏着一具尸体,就立马打电话向110报了案。
我们赶到二元路中牌巷案发现场后,现场已经遭到了严重破坏,更为要命的是,昨晚10点到凌晨1点一直下着雨,所有的外在痕迹几乎都被雨水搞得一塌糊涂,唯一留下的线索就是死者胸口上的刀痕。经法医老秦鉴定,死者是被3厘米宽、7厘米长的尖刀刺入心脏致死,死亡时间不超过8小时,也就是说,死者大概是在昨天夜里11点左右遇害。尸体运回公安分局后,又经化验,死者生前喝了不少酒,百毫升血液酒精含量达到80毫克以上。从酒精含量上证明,死者可能刚刚参加完朋友聚会,在回家的路上遇害。
我向张局做了简单的汇报后,张局推掉所有的事务立即回刑侦队参加了我们的案情分析会,我在会上将此案定为“4·19”凶杀案。然后又捋了几条线索出来,让大家说说有没有需要补充的。我捋出来的线索大致有三:一、我们已经掌握到的信息是,死者体内血液里含有大量酒精,说明他昨天晚上一定在附近的餐馆聚会过,要顺着这条线索,务必查清楚死者的身份、职业、家庭关系以及社会背景。二、案发现场在二元路中牌巷80米处,巷道逼仄,最多只能通过一辆小车,巷子两边是待拆的民房,低矮破旧,估计没有装置监控摄像,我们只能调出巷子周围的监控录像,重点查看昨天晚上9点到12点之间有无可疑的对象出现。三、要以中牌巷为中心,走访当地居民,看看能否发现新的线索。我讲完了话,张局又做了几句类似战前动员式的讲话,旨在要求我们全体警员团结一心,力争早日侦破此案,给西州市民一个交代。
张局讲完后,我想听听其他同志的意见,看看他们有什么好的建议。但是,大家都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没有什么可说的,就在我要宣布人员分工时,周小飞却突然说:“师傅,我觉得凶手作案的工具是刀,这个很关键,它究竟是一把什么样的刀?光有宽度和长度似乎还不够,能不能让老秦描绘得再具体一点,比如它是单面刃还是双面刃?这种刀平时是用来做什么的,这样以便缩小侦查范围。”
周小飞是去年刚从警校毕业新分来的一名大美女,她的到来,为警队注入了不少新鲜活力,很大程度地激发了男性警察的竞争意识,让他们的办案能力和情商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在警队里还真起到了鲇鱼效应。张局看她是个好苗子,非让我收她为徒弟,我心里当然很高兴,嘴上却谦虚地说,我这么年轻就收徒弟不太合适吧?张局说,让你带你就带,哪那么多废话。张局曾是我的师傅,他在我面前说话就像我爹对我说话一样不留情面,平时我还有点不太乐于接受,今天我却特别喜欢听他这么说。我说,好吧,听师傅的。于是,周小飞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儿般飞了过来,向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说,师傅好!就这样,我假装极不情愿地收了她这个女徒弟。这丫头不光人长得灵光,脑子也灵光,偶尔会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让人脑洞大开。
她的话刚说完,警员白小军马上附和了她的话:“是的是的,我觉得周小飞的这个建议不错。刀的名堂很多,人们常用的不外乎水果刀、杀猪刀、切菜刀、牛角刀、藏刀、户外刀、防身刀。如果能精准一些,我们也好进一步缩小盘查凶手的范围。”
白小军是局里的电脑高手,平时有些沉闷,开会讨论也很少说话。自从周小飞来了后,这小子显得异常活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是喜欢上了周姑娘,就有些处处讨好的意味。
老秦咳嗽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的提议有道理,根据我的初步判断,这把刀应该不是我们常用的那几种刀,单面刀刃,刀尖锋利,有一定的厚度和坚硬度,否则,凶手不可能一刀毙命。当然,除了刀的质量很好之外,还说明用刀的人很熟稔刀具,能做到一刀毙命,不是刀客也是用刀的高手。还有一个问题值得注意,六年前,李疯子被杀死在二元桥旧祠堂,也是一刀插入心脏毙命,这个案子当时没有破,一直悬着。我不能确定这两起案件有没有关联,是不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但是,我能确定的是,他们的作案手法如出一辙。”
老秦干了几十年的法医,他的专业素质很强,办事沉稳老到,我相信他的判断不会出错。我看了张局一眼,张局点了一下头说:“真相永远藏在时间的背后,当年没有破的案件,也许通过另一起案件勾连出来。两起命案,同一作案手法,时隔六年,这都是疑点,不管是不是同一凶手所为,这无疑不失为一条线索。向东,破案的时候你可要考虑进去,这一次,我们绝不能再留悬案,否则,我们都难以面对江东父老。”
张局的话就像重锤敲在我心上,我正要表个态,电话铃声响了,我急忙抓起电话接听了起来,电话是二元路派出所所长宋元打来的。宋元是我的同校师兄,他早我一年毕业的,今天早上去案发现场,他们派出所也出警了,我委托他确认一下死者的真实身份,此刻他打来电话,莫非有了结果?果不其然,宋元说,早上你们在中牌巷搬运尸体的时候,有群众认出他是二元羊肉馆的老板张山,我们立即给张山的老婆打电话进行核对,他老婆说张山一夜没回,我让她到公安分局来辨认死者是不是张山,她答应马上过去,我先告诉你一声。我说好好好,谢谢师兄。
挂了电话,我向张局汇报了情况,张局说,你和周小飞留下接待来访家属,顺便做一下张山家属的工作,看看能否得到一些线索。其他的人员,你做安排吧。我应了一声“是”,然后兵分三路,做了调遣,一组由李洪负责到二元羊肉馆查询,二组由白小军负责调取附近监控录像寻找可疑之人,三组由汪岩负责到案发现场周围盘查。
安排完毕,三组人马刚刚出发不久,当班女警带着张山的妻子进来,我几乎一眼就认出张山的妻子是我的小学同学杜笑花,她和她的妈妈一起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感到无比惊讶。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从小学毕业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没想到再见时,却在这样的场合。眼前的杜笑花,穿着十分简朴,蓝色T恤衫,一条休闲裤,白色运动鞋,简约地勾勒出她那修长的美腿和傲人的身材。她的头发很浓密,随便绾了一个发髻,看上去却另有一种风韵。虽是素颜,反而显得本色自然,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本应该散发着一种藐视一切的孤傲,却写满了岁月的忧伤。她的目光总是有些游离,仿佛又在躲闪着什么。不过,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虽说她经历了女大十八变的重要阶段,但万变不离其宗,漂亮的女人总有一些特质的东西会让人过目不忘,比如她那高挺的鼻子,再比如她那深邃的大眼睛,在小时候就那般的与众不同,长大了自然会更具特色。印象里,杜笑花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只是她的家境不太好,生父是个杀人犯,死在了监狱里,这让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受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歧视,甚至还遭到同学的欺负,由此导致了她性格孤僻,很少与他人交流。上初中时,我随父亲工作调动转到了东州市,后来考上了警察学院,听说她小学毕业上了区中学,高中毕业后就去打工了,再后来嫁人了。
我看着她,问:“你是杜笑花?”
她看了我一眼说:“我是。我是杜笑花。”
我说:“我是方向东,我们曾是小学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她看了我一眼说:“原来你是方向东,你要不说,我还真的记不起来了,你现在当上了警察?”
“他现在是我们刑警队的队长。”一直立于一旁的周小飞愤然插言说。
“哦,对不起,一别十多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竟然成了队长了,祝贺你。刚才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张山出事了,我来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他。”杜笑花说得很平静。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是来辨认死者是不是自己丈夫,倒像是前来认领公安局截获的赃物是不是她家的。
这让我感到很诧异,我看到周小飞也是一脸的惊讶。
“那好,请你确认一下,他究竟是不是张山?”我也故意装作很平静地说。
“这位是我妈妈。”杜笑花顺便向我们介绍了一下。
她妈妈客气地向我们点了一下头。那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虽说脸上布满了岁月的风霜,但还是能看出她往昔的风采,她年轻时绝对是一位大美女,从她的形貌特征中,似乎看出了杜笑花依稀的影子。
我和周小飞带着她们去了停尸房,然后我走过去,掀开了蒙在张山身上的白布床单,让她们母女二人辨认。
杜笑花过来看了一眼,点了一下头,平静地说:“是他,张山。”
她妈妈也点了一下头说:“就是他!”
我以为杜笑花会像所有痛失丈夫的妻子那样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一场,或者会用双手掩面低咽了一阵后再晕眩厥过去,我甚至在走出办公室时还特意为她们母女俩准备了一沓用来擦泪的纸巾,可是,我带来的纸巾一点儿都没有派上用场,她非但没有哭,而且情绪平静得让我感到非常意外,莫非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或者,她早就盼望着张山暴死街头?
走出停尸房,杜笑花问:“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一刀插入心脏致死的。”
“插入心脏,一刀毙命?”杜笑花仿佛被什么所触动,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我。
“是的,是被一刀毙命!”
“凶手是谁,查到了没?”
“我们刚刚接了这个案子,现在还没有查到。”
周小飞看了我一眼,然后有点毫不留情地说:“杜女士,你丈夫意外遇害了,你好像无动于衷,一点儿都不感到伤心难过,是吗?”
“难过?为他?”杜笑花反问了一句,“如果一个经常把你打得死去活来根本不把你当人看待的人暴毙了,你会为他感到伤心难过吗?如果要我装,我也能装出伤心难过的样子,虚情假意地哭几声,以此博得世人的同情,也好迎合大众的心理需求。可是,我觉得没有必要装,为他这种人掉眼泪,不值得。”
我和周小飞都被杜笑花的这番话惊呆了,难道他们夫妻之间另有隐情?
“这孩子,说话也不分个场合。”她妈妈埋怨了一声杜笑花,掉转头来解释说,“我女儿说的是真的,那个张山经常对她实施家暴,我女儿要是提出离婚,他就威胁说要杀了我们全家,一个不留。女儿身上到处是伤痕,你们要不相信,可以问问他们家的左邻右舍,张山真的不是个好东西,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不可惜。”
“像他這种人,早就应该死,死了活该。”杜笑花又狠狠地说了一句,说完,还是无声地哭了,眼泪忍不住唰唰地掉了下来。
我能看得出来,杜笑花的哭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哭了,她的哭,似乎与张山的死无关,更多的可能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周小飞看了我一眼说:“方队,要不让她们去录个口供?”
我点了一下头说:“可以。”
就这样,我们一起回到了办公室,才对她们母女俩说:“我能问你们几个问题吗?”
杜笑花说:“可以,随便问。”
我示意让周小飞做记录。
我开始询问:“杜笑花,你现在在什么单位上班?”
“我在西州商贸有限公司做仓库保管员。”
“昨天晚上,8点到12点钟你在哪里?”
“在家。”
“有人能证明吗?”
“你是在怀疑我吗?怀疑我杀了张山?”
“对不起,我是在进行例行公务,请你如实回答。”
“没有人能证明,但是,电视机可以证明。我看的是付费电视,是有记录的,你们到我家一查就能查出来,另外通过网络公司也能查出来。”
“请问你付费电视看的是什么内容?”
“我看的电视剧《白夜追凶》,从昨天晚上8点钟开始我一直看到凌晨2点钟,还不见张山回来,我实在有些困了,就伏到沙发上睡着了。我不能早睡,如果张山回来晚了发现我睡了,就是一顿暴打,我已经受够了他的折磨。早上起来,还不见张山,我就去上班了。刚到单位不久,就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说让我到区公安局去一趟,可能是张山出事了,让我来辨认。我顺路叫上了我妈,然后就到你们这里来了。”
她妈妈点了一下头说:“我给笑花带孩子,送孩子上了幼儿园,我刚回了家,笑花说来公安分局,我就陪她一起来了。”
我点了点头,问:“杜笑花,你的家在什么地方?离二元羊肉馆有多远?”
“在二路桥旁边的春泽花园,门牌号是3单元15A。羊肉馆在二元路,离我家不远,步行十多分钟,穿过中牌巷就是我家。”
“昨天你最后一次见到张山是什么时候?”
“昨天早上7点半,我上班前,他还赖在床上睡大觉,他一般都要睡到9点到10点才起床,然后直接到羊肉馆,中午有时候回来午睡一会儿,有时候不回来,直到晚上馆子打烊了才回来。我的生活很有规律,早上上班,中午在公司吃,晚上下班回家。”
“据你所知,他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这个……要说得罪人,他可能得罪过羊肉贩子马大锤。那是去年的事了,张山向马大锤赊了几只羊,说三天后付款,没想到张山把饭馆挣来的钱输在了麻将桌上,三天后付不了钱,马大锤就带人来羊肉馆要钱,结果把客人惊跑了。张山就不依,说马大锤,我们都是老熟人了,不就是几只羊吗,迟给你两天咋啦,你也犯不着来砸我的场子。听说两个人当时还动了手,此后,两个人就再没有来往过。至于别的场合是不是得罪过人我就不知道了,他这个人,脾气不好,要是真的得罪了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们初步认定张山是他杀,你会怀疑谁是凶手?”
“我没有怀疑过,也不知道怀疑谁。”
“张山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张山家在农村,父母去世得早,他很小就出来打工,家里再没有人了。”
“那好,我今天就向你问到这里,如果等哪天想起来还需要问你,我们可以找你。”
“好的。”杜笑花说着点了点头。
我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后,又对杜笑花的妈妈说:“阿姨,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行吗?”
“行!行!你问。”杜笑花的妈妈点着头说。
“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秋燕。女儿跟了我的姓。”
“杜阿姨,您现在还在上班?”
“不上了,早就不上了。原来我在红星机械厂上班,后来厂子破产了,想上班也没地方上了,正好有了外孙子,我就帮他们带孩子。这不,刚刚把孩子送到了幼儿园,就赶上了这个事。”
“你住在什么地方?”
“我住在红星厂家属区回迁房,去年刚搬迁过去的。”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家里只有老伴儿和我,儿子去年上了高中,住校,现在家里就我们老两口儿。”
“那你详细给我们说说儿子和老伴儿的情况。”
“儿子去年考到了市一中重点中学,他叫刘尚文,这名字还是老伴儿给起的,老伴儿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是他崇尚文化,就给儿子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老伴儿谈不上退休不退休,他年轻时受了工伤,瘸了一条腿,就在街上摆个摊儿,靠修自行车挣几个小钱。后来自行车也改朝换代了,街上清一色都摆放了共享单车,只要拿着手机扫一下,就可以骑上满世界跑,没有私人单车了,也就用不着有人修车了,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他的手艺派不上用场,就到菜市场旁边的一个角落里摆了个摊点,干起了修鞋擦鞋的行当。”
“昨天晚上,11点到12点钟你和你老伴儿在哪里?”
“我5点钟接了孩子就一直在家,老伴儿差不多7点才回来。他每天回来得都很晚,差不多等菜市场的人散光了他才收摊儿。”
“你老伴儿回家后再出去过没有?”
“没有,吃过饭就下起了雨,他能到哪里去?以往就是不下雨他也不出门,累了一整天,吃完饭后就困了,哪有心思到处瞎转悠?”
“那好,我就问这么多,打扰您了。”
“没事,没事,你们也是为了工作,我理解。”杜秋燕客气地说。
我又看了一眼杜笑花,我的目光一定带有职业性的习惯,有点审视犯罪嫌疑人的意味,所以才引起了杜笑花的稍稍不适,她有点冷冷地说:“你不会还觉得我是嫌疑人吧?”
“在没有找到真正的嫌疑人之前,与张山相关的人谁都不能排除嫌疑。”
“这就是说,我现在还没有被你们解除嫌疑?”她有些激动地说。
“是的,现在还没有完全排除。”我说。
“希望你们尽快破案,解除我的嫌疑。”
“我们会努力的。”
“到时,我还要好好感谢那位好心人,感谢他为我除了害。”她似乎有些挑衅般地看着我说。说完,搀着她的妈妈要回去。
我叫住了她们,说:“请等一等,我也要外出,顺便送你们回去。”说完,向周小飞交代了几句,就与她们一起下了楼。
2.人人叫我狐狸精
作为张山的妻子,丈夫死了,我应该十分难过,即便不难过,也要假装出几分难过的样子,最好是呼天抢地地哭几声,这样才符合大眾的情感表达习惯,也好让别人认为受害者家属就应该是这种样子。可是,我一闻到他满身的酒气,就不由得想起他酒后对我的种种凌辱,想起他的种种恶行,我的内心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鄙夷,怎么也装不出来悲痛的样子。正因为如此,在方向东的眼里,我便成了犯罪嫌疑人,成了和王婆一起合谋毒死武大郎的潘金莲。潘金莲毒死武大郎是为了西门大官人,她好赖还有个男人做念想,有个犯罪动机,可我呢?虽然从上小学起,就被那些坏女生称作是狐狸精,一直称呼到了上高中,后来结婚了,还有人悄悄叫我狐狸精,可我实在没有狐狸精的能耐,既没有西门大官人那样的男人当后盾,又无王婆做帮凶,更无潘金莲那么歹毒,我只不过说了几句真话,竟然把我当成了犯罪嫌疑人,这怎能不让人感到委屈。
由此看来,人是需要伪装的,太真实了往往会给人造成错觉。可我就是不愿意伪装,不愿意戴着虚假的面具,正因为如此,多年来我才备受张山非人的折磨,如果我能够变通一些,能够八面玲珑一些,尽量地去讨好他,也许会少受一些罪。
现在,这一切终于过去了,让我感到惊喜的是,我根本没有想到张山会死得那么惨,被人用刀子捅死了还要抛到垃圾桶里。这个人究竟是谁?我是不是认识他?或者说,他是不是知道我?这一切似乎就像一个谜,让我感到十分纳闷儿。
早上,我刚上班不久,刘主任叫我去接听电话,我也没问是哪里的电话,接起一听,才知道是二元路派出所所长宋元打来的,他问我是不是叫杜笑花。我说是。他又问我,你是不是张山的家属,我又说是。当我说完第二个“是”后,就预感到一定是张山出了问题,他昨夜一夜未归,是不是又犯了赌博的老毛病,被派出所逮去让我缴罚款?我一想到缴罚款,头就大了。记得一年前也是这样,派出所打电话来,说张山赌博被抓,让我带上五千元罚款立即到二元路派出所领人。我匆匆到柜员机上取了五千元钱,赶到派出所缴了罚款,才把张山领了出来。缴钱事小,丢人事大,进进出出的几十双眼睛盯着你看,即便人家不说什么,也看得你浑身发毛,感觉毫无尊严。可是,这一次派出所宋所长并没有让我去缴罚款,而是告诉我,今早中牌巷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一位中年男子,尸体已经被公安分局搬走了,现场有人觉得他像张山,希望我去公安分局确认一下。
放下电话,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像电脑突然断了电,成了一片空白……刘主任问我怎么啦,我说可能我丈夫张山出事了,派出所让我马上到区公安分局辨认尸体。主任,你能不能给我批个假?刘主任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请什么假,工作上的事放一放,快忙你的去,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打电话说。刘主任是我们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她平时对我们下属都挺好的,此刻,她大概听到了电话中的内容,好像有点分外关心我,不但给我批了假,还把我送出了办公室。
听到张山出事了,我还是很震惊,昨天我离家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呢?是酒醉后跌跌撞撞地走在马路上被开过来的车撞死了,还是和别人打架被打死了?这些我一概不知。我唯一希望的是,公安局千万不要让我认错了人,最好死的是他,是张山。如果他真的死了,总算是老天爷开了眼,给我留出了一条活路。
在去公安分局的路上,我顺路叫上我妈妈,让她陪我一起去。
我一想到我妈,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一只老母鸡展开翅膀护着小鸡娃的样子。老母鸡就是我妈,小鸡娃就是我。老母鸡的翅膀上总是鲜血淋淋,那原本華丽的羽毛被岁月的风霜雪雨磨砺得斑驳脱落,尽管如此,她并没有凭着她的一己之力护得小鸡娃一路周全,当小鸡娃失去了她的翅膀保护之后,她只能无望地祈求命运的神灵来保护,可是,神灵总是那样的玄缈而又遥不可及。
这一切,似乎都与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幽深昏暗的夜晚有关,我的生父为了守护自己妻子不受侵犯,不惜与坏人以命相搏,最终以杀人凶手的罪名被判了无期徒刑,从此之后,我和妈妈便被杀人凶手这种罪名笼罩在了阴影里,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我们只能忍气吞声地苟活着,我们看惯了别人的白眼,我们习惯了别人的说三道四。当我的生活中出现了张山之后,我以为我的人生从此可以改写,但是,我错了,我只不过是被命运改换了一种生存方式,并没有彻底摆脱弱者的命运,我所遭受的折磨和非人的待遇,远远超过了之前的种种。不仅如此,我的好与坏,还直接殃及了我的妈妈和继父,还有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我不能太自私,为了顾全大局,我只能忍气吞声。后来,我以为有了孩子会让张山改变他的性格,能够看在孩子的面上不再那么丧心病狂地折磨我。可是,我还是低估了他,有了孩子,他照样我行我素,尤其酒喝多了,就来折磨我,好几回,熟睡的孩子从他粗暴的打骂声中惊醒,恐惧地哇哇大哭了起来,而他全然不顾,以致孩子在睁眼看世界的时候,看到的不是阳光,而是由他父亲主演的惊悚片。后来,孩子断奶后,我就把他交给了我妈妈去带,我生怕他从小耳濡目染他父亲的种种,将来变成他父亲那样的男人,与其那样,我宁可不要这个孩子也要让世界多一份安宁。孩子现在已经5岁了,他上了幼儿园,由我妈妈来回接送,我倒像个后娘,没办法,谁让他出生在这样一个畸形的家庭。我的妈妈仍然像老母鸡护小鸡娃那样护着她的小外孙,只是她现在护小外孙和当年护我不一样了,她再也不需要防御来自外界的伤害,倒是为了我,常常忍不住长吁短叹。
去年,妈妈一家从居住了几十年的棚户区搬到了回迁楼,那片棚户区在推土机的一阵隆隆声里轰然倒塌,仿佛将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岁月与种种忧伤通通掩埋了。随着高楼大厦的拔地而起,一片商业新区将会成为这座城市未来的新地标,红星厂家属区也最终成了一个历史记忆。妈妈一家搬到新居后,我也搬了新居,没想到生活刚刚翻开了新的一页,张山却又去了另一个世界。
是命是运乎?一切像是早已安排好的,该来的迟早会来。
妈妈一听张山出了事,一脸惊恐地说:“花,你要镇定,别难过,如果真的是张山,那也是他作恶太多,是老天收了他去,是命里的安排。”
妈妈一直称我为花,即便我成了孩子的妈妈,即便我将来当了奶奶,在她的眼里,我一直是她的花。我说:“真要是他,我高兴还来不及哩,还难过什么?”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像被刀割了一下。我嘴上虽然说着狠话,但心里还是有着柔软的一面,张山虽不堪,但他毕竟是孩子的爸爸,毕竟是我名义上的丈夫。
我们来到公安分局,在方向东的带领下来到了停尸间,当方向东打开尸首上的白布,我看到那个静静地躺在白布床单上的人的确是张山,他龇着牙齿,那是他忍受巨大疼痛时的一种表情,这足以说明,他是被人一刀插下去后疼死的。他身上弥漫着一种难闻的酒精和血腥相互混合的味儿,我甚至感到整个停尸间里都弥漫着这种味道,这种味道很容易让我回想起自己的过往,想起我在这种气味之中所受的折磨。我就对方向东说,是的,是张山。我在说这句话时,并没有像其他死了丈夫的女人那样声嘶力竭地号啕大哭,更没有像电视剧中所表现的那样突然一口气上不来脑袋一歪就晕厥了过去,那种样子,让人觉得不仅仅是脆弱,而是虚假夸张。我没有那么脆弱,也无须夸张,我又不是潘金莲,人又不是我杀的,我压根儿没有装的必要。
如果张山不是被一刀插入心脏毙命,而是被人用乱刀砍死用绳子勒死或者被乱棍打死,我的心里肯定还有几分不忍,也许会忍不住哭几声,可是,正因为他是被一刀毙命的,才让我清楚了事情的原委,让我最终解开了一直深藏于心的那个秘密。我过去一直错误地守护着那个秘密,认为秘密中的恩人就是张山,正因此,我才对他的暴行一再忍让,权当作了报恩。现在我才终于明白,是我错了,所谓的恩人,子虚乌有,所谓的报恩,纯粹就是一场误会。
方向东开车把我和妈妈送到春泽花园,然后我和妈妈一起回到了我家,妈妈忧心忡忡地问:“你的那个老同学不会真的怀疑你吧?”
我宽慰我妈说:“妈,没事的,在案子没有破获之前,不仅是我,所有与张山有交往的人,包括他店里的伙计,包括卖羊肉的马大锤,都摆脱不了嫌疑。”
妈妈说:“花,你怀疑会是谁干的?”
我说:“破案是警察的事,我哪里知道?”
妈妈又说:“花,不会与你有关吧?”
我说:“妈,你想哪里去了,这怎么能与我有关?”
妈妈这才说:“只要与你没有牵连我就放心了。”
我说:“妈,你尽管放心,我就是对张山有再大的仇,也不可能买凶杀他,从道义上讲,我不会那么做的,从法律上讲,我更不会以身试法,搬起石头去砸自己的脚。”
妈妈说:“你这样说我就彻底放心了。张山死了也罢,免得让我成天为你担惊受怕。他那个人,就是个祸害,这几年没少欺负你。花,现在总算守得云开雾散了,你也不必难过,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我“嗯”了一声,说:“妈,等到见了多多,你别流露出你的真实看法,免得孩子多心。”
妈妈说:“懂的,这个我懂的。”说着,妈妈的泪就流了下来。
我说:“妈,你这又是何苦呢?不值得你为他流泪,你难道忘了,当年他是怎么对你的?”
我不知道我的妈妈是否忘了,可我,却怎么也忘不了。那还是多多出生之前,我被张山打得遍体鳞伤,我不得不躲到娘家,想等伤好些就去离婚。没想到当晚张山拎着一大包礼品找上门来了,他一进门就向我赔礼道歉,说他糊涂了,让我谅解,以后他再也不打我了。我相信他的赔礼道歉是真诚的,每次他伤害了我,他的道歉都很真诚,甚至他还向我下跪过,我总是禁不起他的低三下四,禁不起他的死磨硬缠,更主要的是,我始终错误地以为他就是曾经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英雄,我才原谅了他。没想到他道歉过后,等我原谅了他,日子正常化之后,他依然故我,老毛病说犯就犯,上一秒钟还好好的,下一秒钟说翻脸就翻脸,让你猝不及防,让你始终生活在一种恐惧状态之中。这一次,我当然不能轻信,哪怕他的样子多么真诚,哪怕他的道歉多么深情,我就是不能跟他回去,就是要与他离婚。
妈妈又扮演起了护小鸡娃的老母鸡角色,她以长者的身份教训说:“张山,不是我说你,自从我家花嫁给你后,你是怎么待她的?你不是今天打就是明天骂,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做让我这个当妈的心里多疼呀?你问问左邻右舍,她长这么大我动过她一指头没有?我把人交给你,你却怎么对待她?你手拍胸膛想一想你做过的那些事,你还算个真正的男人吗?女人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打的。有本事的男人哪个打老婆?打老婆的男人都是自己没本事,在外面受了气没处撒,才在自己女人身上撒。既然你不知道疼爱自己的妻子,我就劝你好聚好散,痛痛快快把婚离了,也好让我这个当妈的省心。”
妈妈说得很动情,我聽着也很动情。我们母女俩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得我的继父也忍不住了,对张山吼道:“张山,像你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娶老婆,你这不是过日子,你是在害别人,你看看花,一个好端端的人,被你打成这个样子了,但凡有点善心,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张山一个劲儿地点着头说:“爸妈批评得对,我不是人,我实在对不起笑花,以后我保证改了这身臭毛病,要是再不改,我就不是我妈生的。”
任凭张山怎么赌咒发誓,我就是不肯跟他回去。
我的弟弟刘尚文从里屋冒出来说:“你上次赌咒时不是说过,你再打我姐你就不是你妈养的,你拿你的妈赌咒发誓过多少次,不照样打我姐吗?”
张山说:“这次拿我自己赌咒发誓,我要是再打你姐,我就不得好死!”
我弟弟说:“得了吧,真正信守承诺的人从来不赌咒发誓,赌咒发誓之人往往才是出尔反尔之人。你与其在这里赌咒发誓,还不如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你这种行为早就触犯了刑法,如果你真的想过日子,我劝你还是好聚好散,与我姐协商离婚,免得到时候起诉到法院,再判你一个故意伤害罪,不但离了婚,还要在监狱里待上几年,到时候别落得个鸡飞蛋打得不偿失了。”
听了弟弟的话,我几乎有些意外的惊喜,没想到平时闷不吭声的弟弟竟然能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读初中的弟弟完全以一个成年人的口吻质问得张山无言以对,他勉强作了一个揖,又举起两手说:“好好好,我们都冷静冷静,过几天我再来。”说完,灰溜溜地走了。
我以为我们会各自安静几天,没承想更大的风暴还在后头。
第二天,张山喝得醉醺醺地来到我家,直接拉着我胳膊想把我拖走。我们全家人都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行为惊呆了,我妈妈过来护着我说:“张山,你疯了,她的伤还没有好,你又来折磨她。”
张山说:“她是我老婆,就得听我的。”
我弟说:“她是你老婆你就更应该懂得尊重她,而不是去伤害她。”
张山向我弟弟凶了一句说:“你个小毛孩懂得啥?夫妻间哪有不打架吵嘴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之间从来没有隔夜的仇。笑花,别听他们啰唆,跟我走!”
我死命地甩开他的手说:“放手!什么听你的,你以为你是谁?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都遍体鳞伤了,你还不放过?张山,我告诉你,这婚我是离定了,你要不离,我们就到法院见!我就不相信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
他一听我这么说,就突然翻脸说:“离婚?你做梦去吧,我就是不离,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我说:“你要不离我就上法院起诉你!”
张山一下火了,大声嚷嚷道:“起诉我?就凭你?告诉你,别拿起诉来吓唬我,我今天把话搁到这里,这个婚我死都不离,你要是有胆量到法院去告我,我就杀了你,杀了你们全家,一个不留!”
我弟说:“真是目无王法了,你吓唬谁?”
张山说:“吓唬?我谁都不吓唬,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要是断了我的活路,我就让你们断了生路!你不信等着看,我早就看你这小兔崽子不顺眼了,那我就让你看着,我把他们一个个收拾完了,最后一个收拾你,让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胆量。”说完,又来拉我走。
妈妈上来护我,被他一把甩开了,妈妈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我朝张山吼了起来:“你真是个畜生,你怎么能推我妈妈?”
张山说:“咋啦?仗着人多势众就想欺负我,来呀,谁怕谁?”
继父和弟弟要过来与他拼命,我马上拉开他们,我知道,为了这样一个畜生,我不能搭上我们一家人的性命。尤其我的弟弟还小,不能由此毁了他的前程。
我扶起我妈说:“张山,你真无耻,都欺负到老人头上来了,还说我们欺负你,谁欺负你?”
张山说:“那是不小心撞的,你要跟我走,也就没有这回事了。”说着,他一把拉过我说:“走,跟我回去!”
我了解他,在這个时候他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我只好对我妈妈说:“妈,我先跟他去,你们放心,他要再对我动手,我跟他没完。”
我出门的时候,我看到我妈的目光中盛满了忧伤和担心,她的嘴角流着血,还没有来得及擦掉,我真想过去为她擦一下,可我,又怕碰碎了她含在眼里的泪珠,只好转身离开了。我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了老母鸡护小鸡娃的样子,那种样子,真让我心疼。
此刻,当我向妈妈提起陈年往事时,妈妈说:“花,妈流泪不是为了张山,而是为了你。你说说,咱母女俩,为啥命运如此相似?当年,你5岁的时候,你爸为了保护我,成了杀人犯,从此生别死离,我们母女俩的日子要多艰难有多艰难,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多多刚5岁,张山走了,你又成了当年的我,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呀。”
我说:“妈,你大可不必为我担心,也不要拿张山跟我爸比,他就是一个垃圾人,怎么能与爸相提并论?张山死了,我的心里反而亮出了一片晴天,我不会为他忧伤,更不会为他难过。再说了,我不是还有你,还有继父和弟弟吗?有你们的关爱,我不会活得孤单,况且,现在的生活要比过去不知道好了多少倍,我不用为过日子发愁,请你一万个放心好了。”
我看着妈妈的脸终于舒展了,我的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
3.他们说我是扫帚星
我叫杜秋燕,是杜笑花的妈妈。年轻时,因为我的缘故,让笑花她爸成了杀人犯,后来又死在了监狱里,背地里,他们说我是个扫帚星,是个克夫的命。起初听到有人这么说我,实在有些受不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说去吧,只要我行得端走得正,没有害人的心,管他们怎么说。
早上,我送外孙子多多上了幼儿园,回到家里,女儿笑花就来找我,说公安分局发现了一具男尸,有人认出是张山,他们让她去辨认。听了笑花的话,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让她又重述了一遍后,我问她,张山死了,是不是真的?笑花说,我们到公安分局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笑花又说,我估计是真的,有人认出他就是张山,否则,派出所所长也不会通知让我去。笑花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缕笑,我看得出来,她那笑,是被极力地压抑着不想让它绽放出来,可又没有被彻底地压抑着,从她的眉宇间和嘴角边偷偷挤了出来,才觉得那笑是由衷的也是发自内心的。就是她的那一缕笑,感染了我,我也感到一阵舒心。
我陪笑花来到了公安分局,确认张山真的死了后,我的心才落到了实处。这些年来,张山这个恶魔真是把我的笑花害苦了,笑花经常被他打得遍体鳞伤,起初我还以为笑花哪里做错了,或者怀疑是不是笑花做了什么不检点的事被张山抓住了把柄。后来我才知道,笑花根本没有做错什么,问题只出在张山的身上,他就是一个十足的变态狂。他的存在,对别人的生命随时会造成威胁。现在,这个恶魔终于死了,这就意味着我的女儿从此彻底摆脱了恶魔的束缚和折磨,我没有理由不为她高兴。方向东向笑花问了一阵话,然后又向我问了一阵话,我以为问过就没事了,没想到他们却把笑花当作了嫌疑人,我的心一下被提了起来,张山的死莫非与笑花真的有关?如果笑花真的被牵连了进去,我可怎么办?我不免有些害怕。
说实在的,对张山的死我也感到很纳闷儿,谁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杀他?我也揣测过,是不是笑花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两个人合谋把张山杀了?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傻了,这种事,你能瞒得过世人,却瞒不过警察,如果警察介入,终究纸包不住火,为了这样的一个垃圾人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和性命真的划不来。回到笑花的家,只剩下我和她两个人的时候,我转弯抹角地向笑花问了一下,她一再表明,张山的死与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我这才放下心来。
谢天谢地,只要不牵扯到笑花就好了,否则,我就是到了阴间,也不好向许守义交代。许守义是笑花的亲生父亲,是我的前夫,二十多年前,许守义进监狱时托付我,让我把女儿拉扯大,再找个好人家嫁了。我没能让他如愿,把女儿许配给了这样一个王八蛋,如果再让女儿为这个王八蛋搭上性命,那我真的生不如死。
我不得不感叹我们母女二人的命运有着惊人的相似,二十多年前,许守义离开我时,笑花正好5岁;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张山离开笑花时,多多正好也是5岁。我们母女都在30岁左右守了寡,都带着一个5岁的孩子,这就是我们的命,仿佛冥冥之中安排好了似的,想躲也躲不了。不同的是,许守义是“杀人”者,张山是被杀者;“杀人”者许守义所杀的是该杀之人,被杀者张山是该杀之人;许守义是为爱献身,值得敬佩,张山是作恶所致,死有余辜。许守义的离开,让我的命运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从此生活在了阴影里,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而张山的离去,却让笑花摆脱了魔鬼的纠缠,不但不会把她笼罩在阴影里,反而会使她的生活变得更加亮堂,这又是我们母女两代人的不同。我庆幸我们的不同,真希望我的悲剧不要在笑花身上重演。
4.我的网名叫守护神
我把杜笑花和她的妈妈送到了春泽花园后,就把车停放在了小区附近,我想从这里步行穿过中牌巷,再到案发现场看一遍,顺便步行去趟羊肉馆,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我下车一看,才知道春泽花园是一个新建的高档社区,已经建起的高楼有五六栋,旁边还在修建,小区的北面是一片低矮的旧平房,临街的墙面上写着大大的“拆迁”二字,旁边的一条小街,街口挂着一张比扑克牌稍大一点儿的牌子,上写着“中牌巷”。我走进巷子中,感觉很安静,周边的住户所剩无几,大部分居民都搬迁走了。巷子很幽深,也逼仄,最多能容纳一辆大卡车通过。路面坑坑洼洼的极不平整,低洼处还积满了昨夜的雨。巷子两边有好多条无规则的小道,像蜘蛛网一样把整个居民区网在了一起。
我来到案发现场,旁边放着几个垃圾箱,地上污浊不堪,看不出有过搏斗的痕迹,我走访了几个周围的住户,是否在昨夜听到过什么动静或者看到过陌生人?他们都大摇其头,只说听到雨声没有看到什么陌生人。
我站在巷子中,脑海里突然闪出了这样一个画面:大雨滂沱,小巷中的路灯忽明忽暗,大雨落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立刻泛起无数个水泡儿。从幽深昏暗的巷道里走来了一个人,身子有点摇摇晃晃,像是喝多了酒。他刚刚走到巷子深处,突然从旁边的巷口闪出另一个穿雨衣的人,两人相遇时,穿雨衣的人一刀插进了他的心脏,他都没来得及挣扎就倒在了血泊之中。然后,兇手又将尸首拖过去扔进了垃圾箱,然后,便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这个画面在我的脑海里一经出现就再也无法抹去,它就像一幅连环画,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
凶手一定是个男的,他个子与死者相仿,而且,手上的力气很大,这表明他是一个干体力活儿的人,或者是个练家子。
那么,他为什么要杀死张山?是情杀,还是仇杀?
倘若是情杀,就会派生出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凶手与杜笑花有染,为了达到与杜笑花走到一起的目的,他不得不铤而走险,杀掉了横在他们中间的张山。或者是,他爱慕杜笑花,知道她经常惨遭丈夫的家暴,为了替他爱慕的人解除大患,才不得不下狠手,除掉张山,有望能得到杜笑花的爱。如果这种可能存在,杜笑花就成了我们攻克的对象,必须要从她的社会关系入手,查清楚她是否有过出轨行为或者有交往甚密的男性。这是第一种可能。第二种可能是,张山本身有了外遇,外遇对象的丈夫出于种种无奈,才不得不选择了这种极端的行为,将其杀害。倘若是仇杀,可能与张山得罪过什么人有关,也可能与张山的生意有关。
在下午召开的案情汇综会上,我向大家谈了我的这一想法。
“我同意方队的看法。”周小飞第一个表态说,“上午方队与我接待了受害人妻子杜笑花,我感觉她身上疑点重重,不能排除有情杀的可能。”
我说:“说具体一点。”
周小飞看了我一眼,才说:“一是她貌似很坦诚,说出她丈夫张山经常对她实行家暴,表面上看,她把自己对张山的恨摊到了桌面上,让我们感到她的态度十分坦诚,可是,我总感觉这是一种伪坦诚,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好像在有意掩盖什么,只是我现在还说不出来她到底掩藏了什么,只是一种感觉。二是她把不在场的理由说得太清楚了,而且还建议让我们去她家,或者到广电网络公司去查她的有线电视观看记录。我们并没有质疑她说的不是实情,她为什么非要为我们的查询做好了安排?她是在撇清自己,还是向我们诱导着什么?三是张山是孤儿,张山死后,最大的受益人就是杜笑花。鉴于此,我觉得不能排除对她的怀疑,虽说她把自己的不在场讲得很清楚,但是,是不是另有他人替她出面?或者是有没有雇凶杀人的可能?”
我点了点头,没有明确表态。我不想把侦破范围框得太死,广开思路,也许会多个出口。
一组的负责人李洪汇报了二元羊肉馆调查情况。他说:“张山的二元羊肉馆办得还不错,里面有三间包房,十多张台桌,一次能容纳一百多人,客流量还算大,每天都能达到两百人次。羊肉馆一共六位员工,除了张山和两位后厨是男的,服务员、洗碗工、大堂都是女的。据他们员工说,这家店开了七八年了,口碑和生意一直不错,张山平时在生意上也很本分,与顾客相处也不错,平时喜欢喝酒,偶尔也去隔壁麻将馆打几圈,据说他的麻将水平一般,输多赢少,去年因为连着打了几场麻将,输了很多钱,没有及时偿还赊欠马大锤的羊肉钱,马大锤还上羊肉馆来闹过一场。他们说,当时两人吵得很凶,马大锤还放出话说,要是再不偿还,小心一刀要了他的命。这真是一语成谶,张山真是被一刀要了命的。这个细节很关键,我必须要搞清楚,马大锤到底是说说而已,还是从那时就真的结下了仇,直到昨晚上瞅准了机会才采取了行动?我当时询问了羊肉馆的工作人员,他们几乎一口否认是马大锤干的。后厨的马师傅说,马大锤当时是气头上的话,就那么一说,第二天张山凑够了钱就让收银员小刘送给了马大锤。马大锤还笑着对小刘说,给你们老板捎句话,昨天我是喝多了酒,有些失礼。后来听说马大锤还主动与张山和好,还想继续给他们羊肉馆进羊肉,可是张山却不干了,说有了新的进货渠道,不再进你的货了。从此,两个人好像再无来往,马大锤再也没有来过羊肉馆,我想马大锤不至于为了几句争吵就提刀去杀人吧?再说了,那件事都过去一年多了,他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杀人。我准备要找收银员小刘确认,他们说,小刘去年辞职了,据说回家结婚生孩子去了,后来,新换了一个收银员,叫顾小玲。
“说到昨天晚上的事,收银台的小顾说,昨天打烊有点晚了,包厢里有一桌客人在喝酒,张山陪着客人一起喝,快到11点钟才结束。后厨的马师傅也说,老板有个爱喝酒的老毛病,喝多了酒就骂骂咧咧的,变得非常难缠,员工们都知道他有这个毛病,到了下班时间,就下班走了,餐馆里只剩下收银员小顾和他值班。我问马师傅,包厢里的客人是些什么人,他们和张山又是什么关系?马师傅说,包厢的那几个人,有的我认识,有的不认识,他们有搞装潢的,也有做木工的。张山和他们也是半生不熟的,不过他们这些人爱在我们羊肉馆吃肉,来的次数多了,就成了老顾客。我们老板爱喝酒也是在接待客人的过程中养成的,凡是进包厢的客人基本上都要喝酒,等到客人酒过三巡,张山就以羊肉馆老板的身份去给客人敬酒。俗话说,烟酒是不认生的,他这一敬酒,自己也免不了要喝几盅,这样他不但自己过足了酒瘾,还可以促进客人的消费量。在餐馆里酒要比市面上的价格高出很多,要是摊上好酒,多喝一瓶就是多出几十块钱的利润。我们老板很会算这个账,所以,不管是新顾客还是老顾客,只要他们一打开酒瓶,那股酒香味儿一飘出来,他就寻上去,笑眯眯地为他们敬一圈,自己再与他们碰几杯。”
“老李,节约时间,拣重点的说。”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提醒了一下。李洪有个东拉西扯的毛病,他平时说话也是这样,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李洪其实也不老,比我大不了几岁,只是他面相有点老,大家都叫他老李。
“好好好,拣重点,拣重点。”李洪谦虚地点了点头,马上回转了话题,“马师傅说,昨晚结束后,快11点钟了,天还下着雨,哗啦啦的挺大,顾客们有的开车走了,有的打着雨伞走了。张山平时不怎么开车,一是他家离这里很近,十来分钟就到了。二是他每天都要喝酒,酒喝多了又不能开车,所以,昨天他也没有开车,那个时候还下着雨,我赶紧拿过一把伞来,递给他,张山接过雨伞就走了,然后小顾也走了。我问马师傅,他们都走了,你呢?马师傅说,他平时就睡在餐馆,也等于替羊肉馆值班。马师傅送走他们,就关门上了锁,今天早上9点多钟,我们到时,他们好像刚刚开了门。我问他,昨天晚上11点到12点之间你在干啥?他说他已经睡了。我问,有没有人证明?他说没有。羊肉馆就他一个人。”
李洪介绍到这里便说:“我觉得不能排除马师傅的嫌疑。根据时间判断他是最后一个知情者,很有可能在送走张山和小顾后,他并没有关门上锁回房休息,而是拿着一把割肉刀尾随张山,悄悄走进小巷中,撵上张山后,假装要扶他回家,趁张山不备,突然一刀捅入心脏,致使张山毙命。况且,从作案人的形体特征职业上来判断,他也符合条件,他可是一个成天与刀打交道的厨师。”
“如果马师傅是凶手,那他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李洪刚说完,周小飞就接话问。
“动机?”李洪说,“凭我多年破案的经验来判断,往往动机很明显的却不是凶手。而表面上看不到动机的,才有可能具备最大的动机。虽说现在还不知道他有什么动机,但是,我觉得随着调查的进一步深入,他的动机会显现出来的。”
“我虽然没有见过马师傅,但是根据老李的描述,我感觉马师傅倒是一个话篓子,不像个杀人凶手。如果是一个刚刚杀过人的人,见了警察后,他的第一反应应该很紧张,很恐惧,不应该像他那样喋喋不休地讲述老板怎么讨酒喝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周小飞还是固执地说。
会议室有人忍不住哧哧地窃笑了。
“杀人犯中什么样的人都有,谁能断定说话喋喋不休的人就没有杀人嫌疑?”李洪有些不服氣地说。
看他俩各说各有理,我只好表态说:“好了好了,你们不要争了,既然有嫌疑,就把马师傅列入调查对象,多条线索就有可能多出一线希望,这不是什么坏事。接下来要看看白小军他们这一组了,如果能从监控录像上查到马师傅随后跟着出了羊肉馆,我们就可以马上实施抓捕,如果从监控录像上没有看到马师傅出店,就可以排除他的嫌疑。”
李洪高兴地说:“好,我同意!”
周小飞也高兴地说:“这才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负责调取监控录像的白小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很遗憾,我们的调查结果可能令大家很失望,二元路二元羊肉馆直到中牌巷那一段路根本没有摄像头,中牌巷里面也没有装摄像头。因为那一片都在拆迁范围之内,所以交警部门从来没有在那里安装过监控摄像头。”
我不觉有些失望,说:“你们一早上出去,除了得知这里没有安装摄像头,就没有查到别的?”
白小军说:“也不能说毫无收获,我们调出了三元路的监控录像,三元路与二元路只是一路之隔,但是,三元路有一条巷子叫西牌巷,与二元路中牌巷直接相连的。我们调出了西牌巷口的录像,锁定晚上9点到11点从三元路口进入西牌巷的一共有20人,其中13人是女性,从衣着打扮来看,好像11人是这一带租房的‘小姐,1人是骑自行车的大婶,1人是个老奶奶;男性有7人,1人骑着单车进入,1人踩着三轮车进入,5人是冒雨走进去的,其中1人是打的到巷口后步行进去的。依我判断,从这里进入还不能说明有问题,可能他就是这一带的住户,如果他进去后,过一会儿再从这里出来,这就很难说没有问题。从张山遇害的时间算,他是夜里11点钟离开羊肉馆的,11点20分左右遇害。凶手,有可能提前一两个小时就埋伏在了那里,等作案后再返回。这个打的士的人,就是进去再返回的人。他是9点20分进入,11点55分出来,从时间上来讲是吻合的,这个人,有可能就是一个疑点。”
我说:“三组沿线盘查的结果如何?汪岩,该你了。”
汪岩说:“我们小组前前后后走访了二十三人,询问了五家商铺,走访了中牌巷十四家住户,都没有盘查出什么结果。主要是昨晚下大雨,加上那么晚了,商铺和饭馆都关门了,居民入睡了,即使外面有什么声响,又被雨声遮盖了,所以我们劳而无获,没有走访出什么结果。”
汪岩说完,我起身刚走到黑板前,张局进来了。
大家一起扭头看,张局伸出两只大手朝下压了压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刚去市局参加完会,不要受我的影响,讲你的。”
我只好礼貌地向张局点了一下头,边说边在黑板中心写:“刚才听了各小组的情况汇报,综合大家的意见,我现在归纳一下,‘4·19案,死者张山。”然后把他写到黑板上圈起来。“嫌疑人目前锁定三人。”我又分别用线条连起了嫌疑人。第一条线,连上了杜笑花。“杜笑花,是受害人张山的妻子,她虽然有不在场的证明,但是,她有犯罪动机,原因是她长期受张山的家庭暴力,用她的话说,就是遭受过非人的折磨,我们不能排除有情杀的可能。这条线仍然由我和周小飞调查。”第二条线,我连上了马师傅。“羊肉馆的马师傅,他的疑点仅仅是因为知道张山离开的确切时间,没有不在场的证据,特征又符合我们对嫌疑人的描述,更有用刀的熟练技术。只是犯罪动机不充分。仍然由李洪带领一组组员负责调查。”第三条线,我连接上了打的人。“在三元巷打的士的人,进入巷子和走出巷子的时间与张山遇害的时间相吻合。我们要抓住这条线,通过监控录像和出租车记录,找到这个人。这条线,仍然由白小军负责调查。至于汪岩这一组,从刀具入手,查查六年前李疯子被杀死在二元桥旧祠堂案情,看看能否从另外的角度寻找到突破口。”
部署完毕,我说:“张局,我安排完了,您有什么需要指示的?”
张局说:“我刚才参加了市局的会议,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一股风。张山被杀的案子我还没来得及向市局领导汇报,午间的电视快播已经报道了,大家都知道了,而且市有关领导还特意打电话做了批示,一定要尽快查出凶手,给市民一个满意的交代。向东呀,你们肩上的担子很重,我身上的担子也重。今天市局又部署在全市范围内开展扫毒行动,向我们分局抽调一部分警力,上面任务压下来了,我们只能服从。杀人案要破,扫毒行动也得积极配合。这样吧,你和白小军这两组人留下来继续侦破‘4·19凶杀案,李洪和汪岩这两组人马全部抽出来配合全市的扫毒行动,你看怎样?”
我说:“局长都这么安排了,我还能怎样?只能服从命令。”
我又重新做了安排部署,我和周小飞这一组分担起了李洪小组的任务,白小军和刘慧那组负担起了汪岩小组的任务。散了会,我们就开始分头行动。
周小飞忽闪着大眼睛问我:“师傅,我们先去哪儿?”
我说:“去羊肉馆。”
不一会儿,我们到了二元羊肉馆,只见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道“暂停营业”。我推了一下门,里面反锁着,听到有人应了一声:“没看到今天暂停营业嘛,推什么推!”
我说:“开门,我们是警察。”
不一会儿,过来一位姑娘来开门,我拿出警察证在她面前晃了晃说:“请问,你就是二元羊肉馆的服务员?”
姑娘应了一声说:“是的,我是服务员,你们请进!”
进了羊肉馆,看到里面还有两男三女,正在玩扑克牌。见我们来了,他们立即收起了桌上的散钱和扑克牌。
我扫了一眼,根据体貌特征,认出了李洪说的那个马师傅。我又看了一眼给我们开门的那位姑娘,模样周正,身材也很苗条。便说:“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顾小玲。”他们几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做了回答。
我说:“你们玩你们的,我有几个问题想先问问这位姑娘。”
顾小玲说:“好的。”说着,她就把我们带到了旁边的包厢里。
我和周小飞入座后,顾小玲还习惯性地站着。我说:“小顾,你也坐下吧,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不要拘束,放开说,但要说实话。”
顾小玲胆怯地点了点头。周小飞马上拿出纸和笔做起了记录。
我问:“你们老板,也就是张山遇害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她點了点头,说:“知道!”
我又问:“你们大家议论过没有?怀疑什么人杀了你们老板?”
她说:“这么大的事,大家肯定也议论,但是,没有根据,谁也没有怀疑过我们老板究竟是谁杀的。”
我说:“据你所知,你们老板生前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她想了一下说:“我是去年年底才进来的,之前的事一概不知。我在店里干的时候,好像没有听说过老板得罪过什么人。噢,对了,老板有个爱发脾气的毛病,有时候火气上来了还打人。过去店里有个女员工,跟他犟了几句嘴,他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把女员工打坏住了院。女员工的家在农村,家人知道后气不过,说要打官司告老板,老板为了息事宁人,只好暗暗赔了一笔钱才算了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罪过人?后来,老板在店里还打过老板娘。你让我说详细一点我就说详细一点。那天好像是下午4点多,店里没有顾客,老板刚在隔壁麻将馆输了钱,情绪很不好,这时候老板娘来要钱,说是给他们的儿子缴学费。老板说,钱不是用来买房子了吗,你怎么不把你的工资拿出来用?老板娘说,我的工资不是还没开嘛,再说了,就那点钱,我不吃饭了,儿子不吃饭了?老板一听就火了,我说一句你就说十句,真的欠揍,说着上来一脚,就把老板娘踹飞了。我们都吓坏了,老板娘的头差点碰到桌子角上,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如果碰上了,老板娘怕早就没命了。当时我们赶紧上去扶起了老板娘,只见老板娘的头上流了好多血,我们及时把她送到医院里。那次我们真的吓坏了,我还没见过老板的脾气这么大。后来,我听员工们在私下议论说,老板经常打老板娘,他已经养成习惯了。”
“老板娘平时来这里的次数多不多,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老板娘很少到这里来的,我来到店里一年多了,只见过老板娘两次,一次她是来向老板拿钱,那时好像他们刚刚买了新楼房,老板娘过来拿钱是为了买装修材料的,我从营业款中取出一万元给了老板娘。我感觉他们家的经济大权好像都掌握在老板手里,老板娘用钱还得经过老板。第二次,就是老板娘挨打的那次。我感觉老板娘人倒不错,对人也很和蔼友善,不像别的店老板娘那样咋咋呼呼的,对下面的人呼来唤去,像谁欠了她的谷子还成了糠。我们虽是普通打工一族,也是靠劳动吃饭的,应该给予我们应有的尊重。我觉得我们的老板娘对我们这些打工者很尊重的,当然,我也能看得出来,她的生活也并不如意。”
“你们老板娘和后厨的大师傅们熟悉不熟悉?有没有过来往?”
“应该不太熟,平时也没有见他们打过什么交道。”
“昨天晚上,你们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大概是什么时候了?”
“大概快到11点了。”
“那你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张山是什么时候离店回家,当时在场的有哪些人,都说了些什么?”
“那帮客人来过我们店多次了,老板也熟悉他们,老板一直陪着他们喝酒,喝到很晚了,我都困了,趴在桌子上快睡着了,他们才散伙。是的,当时我是留下来值班,其他员工都回去了,我是收银员,必须得等客人结完账才能走。后厨除了马师傅外,其他人也都走了。马师傅自开店以来就一直住店,对他来讲,店就是家,家就是店。其实,这个店是张山和马师傅合开的,只不过一个负责前台,一个负责后厨,张山占着70%的股份,马师傅占30%的股份。你问马师傅叫什么名?他叫马得理,‘得到的‘得,‘道理的‘理。马师傅早就成家了,孩子都两个了,老婆孩子都在乡下老家。听说他父母年龄大了,需要人照顾,他也不好把老婆孩子接到城里来,就一直留在乡下照顾老人。昨天晚上的情况是这样的,送走客人,老板要回家,天上又下着雨,挺大的,马师傅就给老板拿过了一把伞,让老板打。马师傅平时和老板的关系挺好的,据说,他们十多年前就是好朋友,后来两人一起打工,一起办了拉面馆,越干越大后,才办了二元羊肉馆。老板接过马师傅递过来的雨伞后,老板回了,我也回了,马师傅就关了门。我和老板几乎是一前一后走的,只不过我们去的方向不一样,老板朝东去,我朝西去。”
“你住在什么地方?是自己租的房子,还是住亲戚家?”
“我住在羊肉馆后面不远处的民房,是租的。就一间,很小的。我租住的那棟楼,是个姓朱的老板,是他自己修建的房子,一共四层,一层是他们一家住,其余三层都出租给了外人住。每一层有六个单间,自带一个卫生间兼洗漱室。我住在三楼,302室。”
“昨天晚上,你回去上楼或者进房间时,有没有人看到过你?”
“这……”顾小玲犹豫了一下,“好像没有人看到过我,我也没有看到过什么人。那个点儿,大家差不多都睡下了,就是没有睡下,也是谁住谁的屋,门关得紧紧的,不会开门问长问短的。”
我感觉顾小玲说了谎,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不坚定。因为眼睛是不会说谎的,它最容易背叛自己的主人。
“你一个人住?”我接着又问。
“是。”
“今天早上你是几点到店里的?”
“九点多一点儿吧,我们一般都是九点半上班。”
“那么,你九点过一点儿上班来的时候,是不是看到过你们邻居,或者是房东,与他们打过招呼没有?”
“我……没有,我好像没有看到过他们。”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摇着头说。
这个动作,出卖了她。如果是正常的回答,她不需要狠狠地咬自己的嘴唇。我说:“顾小玲,你说了谎。”
顾小玲一听我这么说,一下慌了神,连声道:“我没有,真的没有,我说的都是实情,你们不信调查去。”
我说:“我们会调查的。”
周小飞接着说:“如果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们,一旦被我们查出来,问题的性质可就变了。”
顾小玲说:“我真的句句属实,没有骗你们。”
我笑了一下说:“那好吧。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打扰你了。如果可以,请你把你的联系方式留下来,如果有什么想要说的,也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们。”
顾小玲说:“好的好的。”说着就把电话号码告诉了周小飞。
出了包厢,我看到马得理他们几个正玩得高兴,好像玩的是炸金花,每人面前摆着几根火柴棍,估计代表的还是钱,那火柴棍只不过是用来迷惑别人的。
马得理看我们出来,马上站起来热情地说:“闲着无聊,娱乐一下。”
我说:“你就是马得理马师傅吗?”
他嘿嘿了一声说:“是是是,你咋知道我的名字?”
我玩笑说:“我会算,一算就算出来了。”
他说:“你们留下吃过饭了再走吧,我马上给你们做。”
我说:“不用了。这样吧,让其他人玩,你带我们先到后厨参观一下,然后坐下再聊聊,可以吗?”
他说:“好好好。”说着走过来,带我们来到了后厨。
后厨也算清洁。一排刀具摆放得还算整齐。家用的菜刀,无非是宽面又方正的,市场上卖肉师傅用的刀,基本上都是窄长锋利的。餐馆后厨的刀,种类挺多,既有厚实的剁骨刀,又有柳叶式的剔肉刀,有不锈钢菜刀,还有尖头窄面单刃刀。周小飞眼尖,走过去拿起了那把单刃刀。
马得理急忙说:“注意,那个刀太锋利,小心别划破了手。”
周小飞问:“马师傅,请问这把刀是用来做什么的?”
马得理说:“这是用来切片或者雕刻的。”
我说:“类似这种刀你们后厨有几把?”
马得理说:“这种刀并不常用,就这么一把。”
周小飞看了我一眼,我点了一下头,对马得理说:“马师傅,我们到包厢里坐一会儿吧。”
他说:“好的。”
我们又来到了刚才坐过的那间包厢。顾小玲立马为我们每人送来了一杯热茶。于是,我们的谈话又开始了。
我说:“马师傅,听说你和张山的交情很深,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合伙开了这家餐馆?”
马得理显然没有想到我突然问到了这个问题,他犹豫了一下,才呵呵一笑说:“我和张山的交情还算可以,我们认识很早了,十多年前我刚到西州来打工就认识了他,那时他在街上卖烧烤,我在附近一家餐厅当学徒。几年后,他手头积蓄了一点儿钱,我也出徒正式当了餐厅掌勺的师傅。他说他出资,干脆两人合伙开一家小饭馆。我俩一合计,成,他出资70%,我出资30%,我掌管后厨,他负责前台,这样就办了一家羊肉面馆,生意也算不错。大概又过了两三年,看到这家二元羊肉馆要出售,价格也算合理,一共220万,我们就转让掉了羊肉面馆,还是按三七开凑够了钱,买下了二元羊肉馆。”
“早些时候,你怎么没有向李警官说明羊肉馆是你们俩合伙开的?”
“噢,当时他只问我昨天的事,没有问以前的事,我也没有说。”
“那好,你就再说说昨天的事。张山遇害,你会怀疑是谁干的?”
“这个……我也想过,但是,始终想不出个头绪来。张山活着的时候,我也没有发现他得罪过什么人,要是他真的得罪过什么人,他总会流露出一点点,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这说明他真的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就被人一刀给结果了。这需要多大的仇呀,要是没有那么大的仇,凶手也下不了这个刀。我猜想,是不是有人杀错人了?”
“杀错人?”我诘问道。
“嗯。”马得理点了点头说,“有这个可能。他被凶手当成了仇人,错杀了。”
我觉得马得理所说可能性极小,凶手能精准的一刀插入张山的心脏,难道他就不能精准地找到刺杀的目标?马得理这样说,是不是有意在误导什么,或者在掩盖什么?我不觉轻轻冷笑了一声,大概我笑的样子有那么一点点阴险,马得理刚才有点自得的脸上倏然变得不太自然了。我说:“张山不是曾经打伤过你们店的员工,还给对方赔偿了经济损失。这算不算私仇?”
“算是算,不过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这点仇,早就化解了,对方再也没来找过麻烦,他们更不至于拿刀取他的性命。”
我觉得他说得在理。我又说:“张山把他老婆一脚踹飞差点要了命,而且,他还经常性的施行家暴,这算不算仇?”
“算,也算。但是,他们毕竟是夫妻,小夫妻不记隔夜仇,况且他们也有了孩子,杜笑花不可能对自己的丈夫痛下杀手,再说了,就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要说杀张山,就是让她杀只鸡恐怕都一下杀不死。”
我觉得他的这句话说得也在理。我又说:“那你昨天晚上11点后是不是关门上锁住在了羊肉馆?”
“我真的住在羊肉馆。”
“有没有人能够证明?”
“没……没有。不是,这事搞的,睡觉就是睡觉,平时也没想着让谁来证明我在睡觉。谁知道昨晚上出现张山被杀的事,要是早知道,我就多叫几个人一起值班,这样就能相互证明了。”
我觉得他这样说也有道理,但是,尽管如此,还是不能排除他的嫌疑。早上还觉得他缺少犯罪动机,现在倒有了,他与张山合伙开店,张山死了,杜笑花又从不过问店里事,他有可能就是最大的受益人。我说:“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马得理一脸慌张地看着我。
我又说:“马师傅,今天就谈到这里,打扰你了。如果方便的话,互相留个电话,以后想起有什么要说的,可以随时打电话。”
我们相互留了电话,出了羊肉馆,已经华灯初上,走到二元路,我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羊肉揪面片的味道,那种味道,是从一家小店里飘散出来的,如果让外地人闻到了,觉得有股羊膻味,可我毕竟小时候的胃液里渴望的就是这种味道,所以,一旦闻到它,那香味就很熨帖地与我的肠胃高度融合了起来。我伸手看了看表,已经到晚上7点了,肚子突然感到饿得紧,就对周小飞说:“要不,我们到那家小店吃碗面?”周小飞灿烂地一笑说:“好的。我们吃面。”
进了店,我们要了两大碗羊肉酸汤面。
我点起了一支烟,吸着,等饭。
周小飞顺手从盘中拿过两瓣青皮大蒜剥了起来。剥完后,她伸过细长软绵的手来,将剥得光溜溜的蒜瓣放到了我前面的小碟中说:“这是给你的。”
我感觉心里有点暖暖的,就笑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蒜。”
她有点深情地看了我一眼,哧地一笑说:“我又不是傻子,来刑警队都一年多了,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难道我看不出,你每次吃面能离了大蒜?”
我嘿嘿一笑,刚想说你不就是爱吃麻辣烫吗?但是,我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我不想接她的话茬儿,知道一旦接了,免不了说些男男女女之事,我不想让人以为我以公谋私,刚当了队长就打人家小姑娘的主意。想着,便说:“你怎么不吃蒜?”
她说:“我才不吃哩,像本姑娘这样的气质美女,不能张嘴臭烘烘的,那多不雅。”
我笑了,说:“难怪让我吃,原来是想让我满嘴臭烘烘的,把追我的姑娘都臭跑。”
她一下以手掩面,哧哧笑得很开心。笑完,说:“对对对,我就是有这个意思。”
说笑间,羊肉面片上来了,两大碗,冒着热腾腾的气,香味就在气里面弥漫开来。
我边吃边说:“说说案子吧,刚才询问了两个人,你有何感想。”
她说:“我有三个小疑问,能不能问你?”
我说:“说!”
她说:“第一,你怎么看出顾小玲后面说了谎?”
我头也没抬就说:“因为她回答我的问题时,犹豫了一下,而且她的眼神有些慌乱。所以,我怀疑昨天晚上11点她可能没回家。”
“第二个问题,当你从顾小玲口中得知二元羊肉馆也有马得理的股权后,是不是觉得马得理也有了犯罪动机?”
这个鬼丫头蛮聪明的。我想着,嗯了一声,算做了回答,继续吃我的饭。
“第三,在后厨,我拿的那把尖刀,你是不是也觉得它跟法医老秦描绘的刀有些相似,所以你才问马得理,类似的刀还有几把?”
我说:“你怎么净说一些小儿科的问题?”
她说:“我是在验证我的想法和感觉。不过,今天我从你的问询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最后问询马得理的问题,环环相扣,层层深入,步步紧逼,值得赞赏。”
我用筷子敲着碗说:“打住打住!在没有真正抓到凶手之前,我拒绝来自任何方面的吹捧,尤其是美女下属的吹捧。”
“得得得,本姑娘也不是随便夸奖人的人,能得到我赞赏的人不多,你还嫌我吹捧?好了,不跟你说了,吃饭!”说完,她便埋下头呼啦呼啦吃起了饭,吃了一阵,忽然抬起头来问,“师傅,明天怎么办?”
我也正在想这个问题,二元羊肉馆我们虽然还没有什么重大发现,但是,那毕竟是张山的社会关系聚焦点,马得理和顾小玲的不在场还是让人生疑,我们还得深入了解一下,说不准能从那里得到有用的线索。至于杜笑花那边,早上已经问过话了,估计从她那里也再问不出什么新情况,要想有所突破,必须从她的邻居、同事、朋友,或者老同学这些外围入手,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或许她能为我们提供一些有关杜笑花的信息。
我呼啦完了碗中面,抹抹嘴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现在必须要去找一个人,你慢慢吃。”说着,将空碗一推站起了身。
周小飞立刻慌了,放下饭碗说:“哎哎哎,师傅,要是与案件有关,你必须带我一起去,你不能甩下我这个小搭档呀。”
我想了想,说:“好吧!”
5.我是大厨马得理
看着方警官和周警官走出餐馆之后,我长吁了一口气,不知道顾小玲向他们说了些什么,我总感觉方警官好像对我产生了怀疑,心里不觉有些发虚。我回头看了一眼顾小玲,她正看着我,目光怯怯的,写满了担心。我知道她是怕我说出我们的秘密。可我再怎么着,也不能出卖她,我想等吃完晚饭后,再好好跟她说说,让她不要害怕。
老板死了,现在我就成了老板,这里一切都由我说了算。本来,我们可以照常营业的,早上来了一伙警察,问过案子上的事后,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好,我就只好挂上了“停止营业”的牌子,想让大家先休息两天再说吧。
老板死得蹊跷,也很突然,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大活人,说没就没了。正应了人们常常挂在嘴邊的那句话,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个先到来。
晚饭还是和过去一样,吃工作餐,我们不能因为老板死了就大吃大喝,羊毛出在羊身上,好在羊肉馆也有我的股份,我不能拿着我的股份让大家山吃海喝。晚饭后,我给顾小玲递了个眼色,她心领神会地点了一下头,等大家都走光了,她又悄悄地回了店。
她显然有些紧张,红着脸说:“马师傅,你没有告诉警察吧?”
我说:“怎么会呢?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要保守秘密,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她这才用手拍着胸脯说:“吓死我了,我看方警官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还以为你说出去了。”
我笑了笑说:“这叫做贼心虚,放心好了,我们的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我说着就去抱她,她突然挣脱说:“你别单独一见面就只想着那个,我觉得警察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
我吃惊道:“发现了什么?”
顾小玲说:“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感觉他们好像知道了我们的事,他们问到昨夜我去哪里了,我只好撒谎说我回到了出租房。我真怕纸包不住火,到时候被他们查出来,那可怎么办?”
经小玲这么一说,我也心虚得紧,就说:“警察也好像怀疑我了,问昨夜有谁能证明我不在杀人现场,要是证明不了,可能会有麻烦的。”
经我这样一说,顾小玲的脸色就变了,她说:“那可怎么办?”
我又揽过了她说:“别怕,有我哩。”
顾小玲推开我说:“你别这样,你光说有你哩有你哩,你连你自己都证明不了,如何证明我?”
我说:“要不,我就把事情的真相向他们坦白交代,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好了,免得你成天担惊受怕的。”
顾小玲吃惊地说:“什么?你要交代了,我呢?我咋办?这本来就是两人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一个人怎么承担?”
我说:“那你说,该怎么办?要不,你向他们坦白了,先争取主动权。”
顾小玲说:“什么主动权?这种事,再怎么主动也是件丢人的事,能有什么用?”
我说:“那我们总不能等着让公安来查吧?”
她这才说:“你说得也对,我回去再想想,想好了给你回话。”说完就要走。
我一把扯住她说:“别回去了,就留在这里过夜吧。”
她一把甩开我的手说:“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只想着那种事?”
6.我的网名叫守护神
我要找的这个人,就是我的小学同学赵雅兰。记得在小学时赵雅兰和杜笑花来往比较密切,估计走上社会后,也不可能没有往来,或许她能为我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赵雅兰现在开了一家咖啡厅,前不久,我和朋友在那家店谈事,才意外地知道她就是那家店的老板。在我的印象中,学生时的赵雅兰很不起眼,长相和学习都很平庸,而且瘦得就像一根麻秆,一阵风能吹倒似的,说话总爱咋咋呼呼,不讨人喜欢,不料女大十八变,走向社会后,嫁了个好老公,活得很滋润,人的气质也好多了。
我和周小飞来到钟意咖啡厅,赵雅兰热情地跟我打着招呼,眼睛却一直盯着周小飞看,我知道她误会了,就说:“这位是我的搭档周小飞,刚刚办案路过这里,就来坐坐。小飞,这位是我的老同学,赵雅兰,是这里的老板。”
赵雅兰立马热情地伸出手来说:“没想到你们警察中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幸会幸会!”
我玩笑说:“她是来当我们公安局警花的,自然得漂亮。”
周小飞笑着说:“哪有师傅这样挖苦徒弟的?”说着同赵雅兰握着手说:“赵姐好,认识你很高兴。别听我们方队的,他就是爱开玩笑。”
赵雅兰握了握周小飞的手说:“不是他夸,你确实能算得上一朵警花。”说着松开手对我说:“行呀,老同学,当了队长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应该好好给你庆贺一下。”
我知道她说的言不由衷,就说:“队长算个啥,还不如你们当老板的成功哩。”
“得得得,别谦虚了,像我这样的小老板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队长却只有一个。”说着,她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卡座,“就坐这里吧,喝什么咖啡,不要客气,我请你们。”
我说:“你也请坐,今天来这里,主要是找你聊聊。”
入座点了咖啡,我才说:“你最近见过杜笑花没有?”
赵雅兰说:“我们好久没有见过了,怎么突然问起了她?”
“她的老公张山出事了,昨天夜里被人杀了。”
“什么?张山被人杀死了?”赵雅兰吃惊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半张着嘴,像衔了一个大问号,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是的,昨晚他被人一刀捅入心脏,死在了中牌巷,然后又被凶手塞进了垃圾箱里。”我说。
“啊?还被扔进了垃圾箱。真是活该,本来就是个垃圾人,放到垃圾里倒也合适。”
我突然被她的这句话触动了一下,垃圾人,垃圾箱,这两个词汇组合,是不是意味着这纯粹是一种仇杀,是一种报复行为?是不是凶手有意向世人展示些什么?为了引发她更多的直接感受,我问:“你为什么这么痛恨张山?”
“你们不知道,这个张山太垃圾,太变态了,太不把杜笑花当人看了,他经常家暴,把杜笑花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杜笑花你应该清楚的,那么善良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好多人想得都得不到,却被这个张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也就是杜笑花性格好,要是换了别的女人,早就下包老鼠药把他毒死了。”
我心里一惊,“毒死”和凶杀,从作案动机上来讲没有本质的区别,区别也仅仅是形式的不同。她无意之间,道出了一种常理,就是物极必反,逼急了,人是不加选择的。我又问:“毒死?为什么不拿起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为什么非要走上极端?”
说着,咖啡上桌了,飘着丝丝的香气。
我呷了一小口,感觉苦得像毒药。
赵雅兰哼了一声,才说:“用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怎么保护,能保护得了吗?杜笑花曾经不堪忍受张山的家暴,报过警,可是,结果呢?可能你们谁都没有想到,警察上门把张山带去教育了半天,又放回来了,张山回来后,越发变本加厉,声称杜笑花要再报警,非剥了杜笑花的皮。离婚?你以为婚是那么好离的吗?摊上那样的渣男,就是一辈子的孽缘,杜笑花要是提出离婚,少不了又要受一顿暴打,张山还为此扬言,杜笑花要是向法院提出離婚,他就杀了杜笑花,还要杀了她全家。”
我说:“那也是张山吓唬吓唬杜笑花而已,杜笑花要是真的要离,没有离不了的。”
“吓唬?你以为他只是吓唬一下吗?你没见过张山,我可见过。那纯粹是个二杆子,是个变态狂、滚刀肉,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他对杜笑花好起来,恨不得去给她摘天上的星星,他要是犯起浑来,变态起来,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棍。他不知道是从哪里搞了一张黄色光盘,他就看着光盘,照着里面的情节,把杜笑花的衣服扒光,捆绑起来,用鞭子抽着做那种事。所以,杜笑花所受的摧残,还不光是皮肉上的,更是心灵上的,那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
我说:“可能那是病,应该上医院看看。”
“他那种病,医院里是看不好的。那是他性格中的恶疾,就像人体基因里带着病毒一样,是与生俱来的,医生也拿他没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垃圾放到垃圾箱。”
赵雅兰越说越激动,虽然有些偏激,但也击中了人性中的恶与丑。
我为了不让她继续借题发挥下去,就从另一个角度说:“据你所知,杜笑花有没有异性朋友?”
赵雅兰说:“异性?她同性朋友都没有几个,还异性哩。家里有那么一个恶棍,她要是交了异性朋友,那不是找死?大前年,他们单位有个男同事,一直喜欢杜笑花,情人节那天,他非要请杜笑花吃个饭,被杜笑花拒绝后,他还不死心,买了一大束玫瑰花,半道截住杜笑花,非要请她去吃西餐,正好被张山看到了,结果可想而知,那个男同事最终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从此之后,男同事们见了杜笑花都躲得远远的,谁还敢与她交朋友,那不是找残疾吗?我知道你问话的目的,无非是想了解一下杜笑花是否有相好的,然后再推断张山是不是被杜笑花的老相好给杀的。是不是,方向东?”
赵雅兰还是小时候那样子,爱打抱不平,心不藏话,我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赵雅兰坚定地说:“我敢打包票,没有,绝对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杜笑花从小就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中,自卑、胆小、懦弱。后来嫁了张山,又一直生活在紧张恐惧状态之中,她哪里敢有外遇,敢找情人?你就是借给她个胆,她也不敢。”
周小飞忍不住插问道:“赵姐,你刚才说她从小就生活在她父亲的阴影中,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有些话长,当时我们都很小,听说杜笑花的母亲年轻时是一位大美人,女人一出众,许多男人就起歪心,有一次晚上,杜笑花的母亲在回家的路上遭到流氓的欺负,她父亲赶去接她母亲时看到了那一幕,愤怒之下,失手打死了那个坏蛋,杜笑花的父亲从此成了杀人犯,被法院判二十年有期徒刑。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换个谁也很难承受,何况那时杜笑花还很小,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更无法接受别人称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活泼开朗的她从此沉默寡言,像换了另一个人似的。生活还不止如此,后来她的父亲在一场意外事故中遇难了,她的母亲不得不放弃对她父亲的守候,嫁给了一个修自行车的残疾人,杜笑花的人生悲剧,仅用一句红颜薄命来解释还不够,我觉得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她的家庭遭际,如果她的父亲没有成为杀人犯,她也不至于如此。你说是不是,方大队长?”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你分析得有道理。对于杜笑花,我听到的也不过如此。小学毕业后我就随父母工作调动转到外地上学,后来的情况自然没有你知道得多。”
赵雅兰笑了一下:“那当然,从小学到初中,我和她都在同一所学校,直到高中时才分开的。来,喝口咖啡吧,再不喝就凉了。”
我又喝了一口,还是有些苦。便说:“你也忙,不打扰你了,改天有空了再来聊。”说着,站起了身。
赵雅兰说:“随时欢迎。”说着,用手下意识地在她鼻前扇了扇,又说:“不过,下次来的时候请不要吃大蒜,你好歹也是个大帅哥哩,搞得满嘴臭烘烘的,难闻死了。”
周小飞一下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声音清脆得像一只刚会下蛋的小母鸡。笑完才说:“赵姐,这事怨不得他,刚才我们在街上吃面时,是我给他剥了两大瓣蒜。”
我白了她一眼,这丫头还算仗义,暂且饶了她,就嘿嘿笑着对赵雅兰说:“当时没有想着要来找大美女,否则,打死我也不吃。”
赵雅兰坏笑说:“得了吧,没想着找大美女也不能臭着了你身边的小美女,你说是不是?”
我说:“是是是。”然后又问周小飞:“我真臭着你了?”
周小飞马上摇着头说:“没没没。”
我觉得周小飞的那个样子挺可爱的,就向赵雅兰打了一声招呼,走出了咖啡厅。
次日早上,我们一如既往地召开了案件分析会,虽然少了李洪和汪岩两组人马,气氛仍然很活跃。
白小军那组的调查结果不太乐观,他们通过监控录像提供的线索,追查到了那辆出租车,找到出租车司机,司机对那天晚上的打的人也没有什么印象了,只听到他在出租车上接听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中说,一会儿就到了,请不要着急。司机说,从声音上听好像是个女的,至于别的就不知道了。白小军介绍到这里说:“这就出现了两个问题:一、那个打的人,是9点20分进入三元路,11点55分出来,在此期间,他是不是到过二元路,或者说,他是不是犯罪嫌疑人,都不好定论。他从三元路出来后,没有打的,监控录像中只出现了一段他步行的片段,然后就找不到他的踪影了。二、他在出租车上接电话说‘一会儿就到了,请不要着急。很显然,他是与一个女人相约,这个女人肯定不是他的老婆,否则,他就不可能顺着原路再返回。那么,那个女人究竟是他的情人,还是生意上的伙伴,这就不得而知了。说到这里,我们可不可以大胆地设想一下,那个女的是不是杜笑花呢?”
“白警官的大胆推测让我打开了思路,但是我还是觉得是杜笑花的可能性不大。”周小飞接着说,“为什么这样说呢?原因是那个男子是9点20分进入三元路,11点55分出来,这就是说,他与那个女人见面后要待两个半小时,而杜笑花没有胆量与任何一个男子单独待那么长的时间,因为张山就是一个大魔头,一旦让他发现杜笑花背着他与别的男人单独约会,肯定饶不了她。所以,她不可能冒那么大的风险,让男子到她家去。”
白小军说:“你昨天还口口声声地说,不能排除杜笑花有内外勾结合谋杀害张山的嫌疑,现在怎么又改口了?”
周小飞说:“我现在也没有排除杜笑花有这一嫌疑,我只是说,那位打的男子不可能是杜笑花的同谋。即便杜笑花有与男子暗通款曲的可能,又准备合谋杀害张山,恐怕他们早就预谋好了,不可能打那样的接头电话,更不可能让男子去她家等待那么长的时间。”
白小军显然不能苟同她的这种说法,就争辩道:“事实上,张山就是那天晚上被杀的,这又做何解释?”
周小飞说:“这也不能认定就是那个男子与杜笑花合谋。所以,我觉得先把那个打的男子找到才是关键,如果过早地做假设往往会让人先入为主。”
我们每次案情分析,大家都要争论一番,这似乎成了我们刑警队的一种惯例。玻璃不擦不亮,道理不争不明,许多模糊的东西,通过争辩,可能会越辩越清晰。我们的破案过程,根本不像某些电视神剧表现得那么狗血,神探到现场东瞅瞅西看看,然后在脑子里哗哗地闪现出几个镜头,再根据现场遗留下来的头发或者烟蒂,比对出嫌疑人的DNA,然后搞一张模拟画像,锁定目标,全城通缉,很快就逮住了嫌疑人。破案不是拍电视剧,没有固定的套路,真相永远隐藏在事件的背后,揭开真相的唯一途径,就是找到证据。周小飞和白小军就是因为证据问题发生了争执,我不想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就说:“好了好了,争论到此为止。他们二位争论的焦点说到底就是两个字——证据。寻找证据的唯一途径,就是要找到正确的方向和有用的线索。我们目前的怀疑目标是杜笑花、马得理、打的男子,我们所有的线索也是围绕这三个人来展开的,经过一天的盘查,就我们已经掌握的情况来分析,现在还没有足够的理由排除谁或者锁定谁,我们还需要大量的调查了解,今天的分工再细化一下,我繼续跟进马得理这条线,从二元羊肉馆这边看看能否找到新线索。白小军继续追查打的男子这条线,最好是通过二元路派出所,想办法查找到这个人。周小飞去杜笑花所在的住宅小区查一查,看看他们小区有没有装监控摄像,如果有,调出录像一看,问题就简单得多了。那是一个新建的高档小区,按常理应该有的,万一没有装监控摄像,还得辛苦你通过杜笑花的左邻右舍进行调查了解,看看前天晚上她到底在不在家,有没有与外人接触过。如果大家没有什么要说的,就开始行动。”
我刚刚说完,周小飞的手机响了,她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向我拼命招着手,示意我等等她。一会儿,电话接完,她高兴地说:“师傅,刚才二元羊肉馆的顾小玲打来电话说,她前天晚上没有回出租屋,原因是她的雨伞被马得理送给了张山,她怕雨淋湿,就留在马得理那里过了夜。她说,她怕她和马得理两个人的关系被其他人知道,才向我们隐瞒了实情。师傅,你真是太神了,她的那点小伎俩被你一眼就看穿了。”
我脑子里马上一个闪念,便说:“顾小玲告诉你这些意欲何为?是她为了澄清自己,不得不说出了实情,还是故意向我们放了一颗烟幕弹,以此来证明马得理不在场?”
周小飞说:“两种可能性都不能排除,不过,我个人觉得更多的是为了澄清她自己。要不,我跟你一起去见见她和马得理,谅她也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至于杜笑花那边的事,我下午再去调查。”
我说:“好吧,我们一起去看看。”
这一次,我们并没有直接去二元羊肉馆,而是去了顾小玲租房的地方。
周小飞问我去这里干吗。我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们按照顾小玲给我们留下的地址,很快找到了东二村23号门牌,那是一座独栋四层小楼的民房,房东是个老头儿,开门后问我们找谁。我拿出了警察证,说要向他问问这里的住户情况。房东这才把我们让进了屋。一进去,先是入户花园,然后是客厅,客厅里摆放着一台电视,一套旧沙发,还有几把小椅子。我问房东这里一共有多少个租户,你是怎么管理的?房东说,这里除了我们一家5口人外,还有18名房客,他们住的都是小间,价格也便宜,房子基本上都租出去了。平时管理也是很严的,住户上下楼,都要打开大厅门锁先进入入户花园,然后从旁边的拐角处上下楼,这样,我们坐在大厅里,也能看到进进出出的人,由于监管很好,所以,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失窃事件。我问他,前天晚上,所有的租户都回来了吗?他说,应该都回来了吧?我晚上一直在这里看电视,看完大概到凌晨2点了,外面还在下着雨,我上到楼上巡视了一圈,回来就睡了。我问他,前天晚上11点钟之后,有没有租户进来过?他摇了摇头说,没有。当时下着雨,我就在客厅里看电视,没有听到有人开过门。
我和周小飞对望了一眼,然后向房东打了一声招呼,告辞而出后,我对周小飞说:“去二元羊肉馆找顾小玲。”
周小飞说:“现在我才明白了。”
我说:“明白什么了?”
周小飞小声说:“够阴险。”
我横了她一眼:“哪有这么说师傅的?”
她坏笑了一下说:“不不不,是我说错了,是智慧。”
我偷偷笑了一下,没有吱声。
我们来到二元羊肉馆,看他们仍然打着扑克牌,玩得正热闹,估计他们几个想趁机给自己放几天假。便说:“你们不打算继续开工营业了?”
马得理看到我们来了,就热情地招呼说:“老板娘没发话,我们就暂时休息几天再说。两位警官请坐。”
我看了一眼顾小玲,她也在,目光相遇时,她惊慌地躲开了。我说:“我们还是去包厢里坐坐,小顾,你能不能给我们倒杯开水?”
顾小玲应了一声:“好的好的。”
进了包厢,我的问话比昨天直接了许多。我说:“顾小玲,你刚才电话中没有骗我们吧?”
我故意加重了“骗”字的语气,顾小玲的脸立马红了,她小声说:“没有,这次说的是真话。”
我说:“那你把前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
顾小玲这才说:“前天晚上我的雨伞被马得理送给了老板,外面又下着大雨,马得理说,你就别回去了,晚上睡我这里吧。于是,我就住到了他那里。我和马得理偷偷摸摸好了半年多了,我知道他有老婆,我也没想着要破坏他的家庭,更没想着要嫁给他,主要一个原因就是他对我平时很照顾,他也喜欢我。为了报答他,我就依了他。我们这种关系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怕别人知道了不好,所以平时我都不在他那里过夜,就是那天,正好下大雨,我就住到了那里。两位警官,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知道我错了,一是错在不该与有妇之夫发生那种关系,二是错在不该昨天向你们隐瞒实情。所以,我还是请求你们不要把我们的丑事张扬出去了,否则,我真是没脸活人了。”
姑娘说得很动情,说着说着,竟然还流出了眼泪。
我说:“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不对外公开你们的私事,但是,前提是你必须保证你今天说的是实话,如果你做了伪证,一经我们查证落实,你要担负法律责任的。”
顾小玲说:“这次我敢保证,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
周小飞接话问:“送走张山后,马得理一直在餐厅吗?”
顾小玲“嗯”了一声,点了一下头。
周小飞问:“在这个阶段,马得理有没有给别人打过电话,或者接听过什么人的电话?”
顾小玲摇摇头说:“没有没有,他关门上锁后,急吼吼地把手机一扔,就抱着我亲了起来,根本没有通过电话,也没有收发过短信。”
我看了一眼周小飞,看她再无什么可问,就结束与顾小玲的谈话。
下一个谈话对象自然就是马得理。
马得理一进包厢就满脸堆笑地向我们承认他错了,我问何错之有。马得理就把他与顾小玲的事全部说了出来,说得跟顾小玲一模一样,末了,也做了一番自我批评,与顾小玲同出一辙。我猜想他们俩肯定串通好了,否则,不可能那么一致。
我们告辞而出,来到车上,周小飞有些气馁地说:“真是的,查来查去,没想到查出了一段与本案无关的奸情。”说完,又突然问我:“方队,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在演戏?”
我反问:“你觉得呢?”
她说:“我有些拿不准,才问你。”
我说:“现在可以排除他俩的嫌疑了。”
周小飞瞪大眼睛看着我问:“为什么?”
我說:“不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一想就清楚,顾小玲前天肯定与马得理在一起,他们的奸情已经暴露了,就没有演戏的必要了,更不可能以奸情掩盖合谋杀害张山之罪。因为杀害张山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即使张山死了,他那百分之七十的股份只能归属于杜笑花,不可能归属到马得理和顾小玲的名下,所以,他们没有必要打着奸情的幌子去冒那个风险,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犯罪的动机。如果说,杜笑花和马得理有相互勾结谋杀张山的可能,也因顾小玲的出现彻底排除了这种可能。所以,我不得不说,这条线断了。现在只好追踪第二个目标,去杜笑花居住的春泽花园,查看小区监控录像。”
周小飞“噢”了一声。
来到小区,我们在管理处工作人员的配合下查看了监控录像,这里不愧是高档小区,监控录像设备很完善,不仅小区的各个角落有监控,就连每部电梯每层楼都有监控,这给我们查询提供了极大的方便。我与管理处核对了杜笑花的详细住址后,让保安调出4月19日那天的三单元15楼的录像,我们从晚上6点开始查起,看到6点40分杜笑花挂着一个包包,拎着一袋子菜开门进了15楼A座,这与杜笑花向我们提供的证词是一致的。我让保安用了快进键,一直到凌晨12点,杜笑花始终没有出过家门,也没有人进入过家门,直到早上7点30分,杜笑花才拎着一个挎包出了门,这身衣着,与昨天早上我们见到的杜笑花的穿着无二,在时间上,也与杜笑花说的一样。
毫无疑问,杜笑花的不在场证明很充分,她的在场嫌疑被彻底排除了,为此,我说不出来是感到高兴还是失落。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一方面,站在老同学的角度来讲,我非常同情杜笑花的遭遇,我不希望她由此走上了不归路,从这个意义讲,我很高兴排除了她的嫌疑;另一方面,站在警察的角度,我又很失落。我的职业,就是破案,就是找到真相。可是,接连中断了两条线索,这无疑增大了案件侦破的难度,我仿佛又陷入了茫茫的丛林中,不知道哪里是出口。那个隐藏在雨夜中的凶手,究竟是为何而来,是谋财,是寻仇,还是为情?
折腾了一天,回到队里,已经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白小军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一进门,不用问,我就看到结果已经写在了他的脸上。
果然,他驴饮般地喝了一大杯水,才说:“查到了,我去了趟二元路派出所,民警们通过比对监控录像才确定那个打的男子叫胡子民,他是一个小偷。我们找到他,他交代了那天晚上他的确去了三元路,给他打电话的是一个“小姐”,住在那里的出租屋,他在“小姐”那里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才返回的。妈的,真是晦气,辛辛苦苦地搞盘查,结果查出了一对卖淫嫖娼的。”
我说:“三条线索都断了,案子又回到了起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继续寻找新的线索。”说完这句话,我仿佛进入了一个死胡同,不知道哪里是出口。
大家也缄口不言,情绪一下低落了许多。
7.人人叫我狐狸精
张山死后的第三天,方向东带着那个漂亮的女警察来我家里告诉我,他们经过调查取证,证明案发当晚我的确在家。
我说:“这么说来是不是排除了我的嫌疑?”
我看方向东正犹豫着选择用什么话来回答我,那个女警察却说:“我们排除了你在现场的嫌疑,但是,别的方面还不能说完全排除。”
看着这个漂亮的小警察,我有一种本能的抵触情绪,这种本能我不知道是缘于女性对女性的嫉妒,还是她的话太过直接,以致让我面子过不去。我便毫不客气地说:“就因为我是死者的家属,你们就应该怀疑我?就因为我没有像别的死了丈夫的女人那样当着你们的面号啕大哭,我就成了你们永远的怀疑对象?如果让你穿越到宋朝去破武大郎的案子,你一定会认为潘金莲是个好人,是个贤妻良母,因为她的哭声很动听,她的表情很悲凄,是不是那样就符合了大众的情感诉求,你就完全可以排除对她的怀疑?”
我的话可能太过于咄咄逼人,小姑娘的脸色一片通红,她不好意思地说:“杜女士,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方向东突然打圆场说:“请你不要激动,在案子被破获之前,所有与之相关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嫌疑,我们不光是对你,对所有的人,包括羊肉馆的人,与他有过业务往来的人,都一样,请你不要介意。”
我觉得我刚才对人家小姑娘有些太过分了,就说:“对不起周警官,主要是我这几天情绪不好,说话有些冲了。”
女警察说:“没事的,没事的,可以理解。”
方向东又说:“另外,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张山的尸体在公安分局已经放了好几天了,你什么时候叫火葬场来人拉走吧。”
我点了一下头说:“好的,我知道了。”
张山死了,不管怎样,后事我还得料理好。
事实上,我已经为张山买了一块儿墓地,计划等头七过了把他火化了,这也算是对儿子多多有一个交代。无论张山生前对我怎样,那是大人的事,不能让孩子知道得太多,那样会不利于他的成长。
方向东走后,我打电话联系好了火葬场,次日,我带着他们来到了公安分局,正好方向东也在,我向他知会了一声。
方向东客气地说:“有需要我们为你做的事吗?”
我说:“没有,你们要做的,就是及早破案,也好洗清我这嫌疑人身份,还我一个清白。”
方向东苦笑了一下说:“我会努力的。”
我能看得出来,方向东肯定也被这个案子搞得头昏脑涨,查了好几天,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案子一天不破,我的嫌疑人的帽子就得多戴一天,即便方向东查清了我有不在场的证据,排除了我直接杀人的可能,却不排除我间接杀人的嫌疑。我为此感到很纠结,我既希望他们能够早日破案,这样也好洗清我的嫌疑,同时,我又觉得那个杀害张山的凶手似乎是为我办了一件好事,所以,我又不希望他们尽快破了案,让它成为一个谜,隐藏在生活的深处,倒也让我感到有另一种心安。这两种想法忽而前者占了上风,忽而后者又占了上风。我知道这是妇人之仁,但,没办法,有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
处理完张山的后事,我就去了二元羊肉馆。
羊肉馆是张山的资产,据我所知,原来买店铺时一共投进去了220万,他占70%的股份,现在本钱还没有收回来,我不能撒手不管,为了多多,我要辞去我现在的工作,接过羊肉馆,应该把它经营好。
我给马得理打了一个电话,让他通知全体员工,我要开个会。
到店里后,员工们都等在那里。我没有客套,开门见山地说:“大家都知道了,我的丈夫,也就是你们的老板,张山死了,至于死因,公安局现在还在侦破之中,相信假以时日,凶手一定会落入法网。我今天来,一则告诉大家,后天早上十点钟,我在殡仪馆为张山举行一个告别仪式,恳请大家能到场,送你们的老板最后一程。二则,张山走了,我作为张山的妻子,多多的妈妈,我有继承张山财产的权利,这就是说,张山在羊肉馆所占的70%的股份由我和他的儿子多多来继承,羊肉馆也由我接替张山来经管,不知道大家对我的这一说法有无异议?”
我說完这句话后,眼睛盯在了马得理身上,我知道,这些人中,只有马得理有股份,也只有他才会在意财产的继承,其他的人与利益无关,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然而,没想到马得理并没有说什么,后厨的张大勺却发了话,张大勺说:“嫂子,张老板走了,我们也很伤心难过,至于他的股权嘛,那肯定是你们孤儿寡母的,谁也抢不走。说到经营管理,我倒是觉得你就交给马得理算了,他毕竟熟悉这一行,有经验,你只管拿你的分红算了,这样也省心些。”
张大勺的话让我感到很突然,用旧时的老话说,他一个下人,有何权力在主子面前说三道四?我想这肯定是受了马得理的唆使,否则,他不可能这么不懂规矩。这就是说,马理想想架空我,完全控制羊肉馆的经营权。
张大勺说完,我没有及时表态,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看看其他人有何反应。
我看到马得理看了顾小玲一眼,好像示意让她说。顾小玲果然就说:“我觉得张师傅说得也有道理,让马师傅管理经营,嫂子只管拿分红算了,这样也省心些。”
我问马得理:“马师傅,你是怎么想的?”
马得理呵呵一笑说:“我觉得大家说得也有些道理,反正大股权在你手里,将来赚多赚少你都占七,这经营管理上的事,嫂子过去也没有参与过,可能不太懂,如果信得过我,我就管理。”
我越听越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马得理一手操纵的,他们这样一唱一和,名义上是对我好,实际上就是把我排除出去,让马得理独揽经营大权。虽说这羊肉馆只是一个小餐馆,但是一天收支都有几千元,如果从中动个手脚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日积月累,这样下来,恐怕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些年来,我虽然名义上是羊肉馆的老板娘,可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是,一切都由张山说了算,所有的账目都是他一手经管,他不让我介入他的事,我也无心介入他的事,现在他走了,我不能听任他人摆布,必须接手羊肉馆亲自来管理。想到这里,我便说:“我知道大家都是为我好,想让我当一个甩手掌柜。我觉得这样太辛苦你们了,既然我占70%的股份,经营得好,我赚得就多,经营得不好,就赚得少,我为何不亲力亲为,与大家同甘共苦把它经营好呢?所以,我决定从即日起,接手羊肉馆,由我管理经营。”
我的话刚说完,马得理就跳起来反对说:“嫂子,我们本来也是一片好心,让你当甩手掌柜,你却非要参与管理,这明显就是不信任我马得理,是怕我把餐馆独占了,还是怕我把钱拿去花光了?要是这么不信任人,那我觉得餐馆真的无法开下去了。”
马得理这么跳出来一闹,我就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他仗着有一门手艺,就想要挟我?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说:“这很简单,无法开下去就散伙,明天我就请审计事务所的同志过来审计一下账目,再把餐馆做个估价,你要有能力收,你就收购了,你要没能力收购,就把它卖了,我们各自拿钱走人,省得为这样一个小餐馆搞得心里不舒服。”
我说完这番话,气氛马上不一样了,张大勺、顾小玲的脸上一阵尴尬,其他没有说话的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马得理嘿嘿一笑,马上改口说:“嫂子你看你肯定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老板刚走,我们就把你拉来经营餐馆,不忍心让你吃苦受累,如果你要亲自来管理,我们当然欢迎,毕竟餐馆是你占大头,由你说了算。至于转让的事,我觉得现在不是时候,经过这几年的经营,餐馆刚创出点名气,生意也很兴隆,如果现在把它卖了,实在太可惜了。”
马得理转了话头之后,其他人也看风使舵,劝我别卖了。我只好假装勉为其难地说:“既然大家觉得有必要开下去,并表示让我来经管,那我就听大家的一句劝,一起把它开下去,毕竟大家在二元羊肉馆干了好几年,也有情感的,如果突然散伙了,还真有些不舍。这是我说的第一点。第二点,张山突然出了事,餐馆又停业了几天,现在马上开业,恐怕会影响生意,我觉得趁此机会,不如给大家放几天假,好好休息几天,由马得理負责把餐馆的里里外外重新装修一下,尤其是门面和餐厅的名称改换一下,重新起个店名,叫昌大羊肉馆,给人以新人新貌新气象的感觉,餐厅也不会因为张山出了事而受影响。”
我宣布完,大家觉得我的提议很好。我不在乎他们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故意拍马屁,这对我无所谓,我想要的,是重新生活。
8.我的网名叫守护神
晚上回到家,我挺尸般地躺在沙发上,把案子的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又把相关的人与事一一过了一遍,我想破脑袋,还是没有寻找到一丝线索。睡不着,我又翻身起来,步行着去了二元羊肉馆,还不到11点,羊肉馆已经关了灯,我在门口来来回回转悠到了11点整,然后从那里步行,顺着二元路走下去,一直走进了中牌巷口,到了案发现场,一共走了13分钟。我站在那里,闭着眼,我把我自己当成了张山,用心感觉着凶手的影子,他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然后又是怎样一刀捅进了我的心脏?我反反复复地模拟着,体会着凶手为什么对我那么凶狠,为什么刺我的心脏刺得那么准?我仿佛看见了凶手,他身材宽大,面冷寡言,沉稳有力,30岁以上年纪。我甚至还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一股仇恨的气息,我究竟得罪谁了,谁会对我如此仇恨?一刀毙命后还不解恨,还要把我的尸首拖进又脏又臭的垃圾箱里?这个世上,除了杜笑花和她的家人对我有如此仇恨之外,还能有谁?
站在空寂幽暗的巷道里,感觉那个影子就在我的旁边,就在无边的黑夜里,我突然睁开眼,影子很快消失了。
我又想起了法医老秦说的,六年前的二元桥旧祠堂里李疯子被杀,也是胸中一刀毙命,如果是同一个凶手所为,那么,李疯子又是招惹了谁?李疯子招惹的人,是不是与张山招惹的人相同?
我仿佛看到幽静灰暗的巷道里亮起了一束微光。
次日一上班,我派白小军和周小飞去调查六年前李疯子的案件,让他们务必查清楚李疯子当年被杀的原因,李疯子究竟干了些什么疯事,越详细越好。
白小军和周小飞一起拿眼睛看着我,那吃惊的样子,一定在怀疑我是不是想破案想得精神出了异常,甚至还在考虑是先把我送进医院医治好呢还是先向张局汇报好。
我突然嘿嘿冷笑了一声说:“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白小军赶紧说:“没有,没有,我们是看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吩咐。”
周小飞生硬地笑了一下说:“是的,我们还想听听你有什么指示。”
我说:“没有了,你们行动吧。”
周小飞“噢”了一声,又说:“那你呢?师傅,我不是一直跟你一组吗?”
我说:“我另有任务。你们俩听好了,你们主要查清楚李疯子当年得罪过什么人,为什么惹来杀身之祸,听明白了吗?”
他俩同时点了一下头。
我说:“明白了就去查。”
他们俩立马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我却来到了档案室。
我要查阅李疯子的卷宗,看看他的死与张山的死有什么共同处。如果我们不是走进了案子的死胡同,我也不可能去调阅六年前的旧档案,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档案室在六楼,比下面几层安静不少。我向档案室的小吴说明了来意,经过登记之后,她给我找来了李疯子被杀案的卷宗,上面写着案发时间是2014年9月12日。卷宗里是这样表述的:
李疯子,真名李大民,男,出生于1978年3月9日,现年36岁,家住红星厂旧家属区平房A区27号,无固定职业,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经调查,李大民犯病时常猥亵妇女,受害者曾向公安机关报过案,公安机关对李大民做了医学鉴定,的确患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拘留数日放出,李大民从此更是有恃无恐,经常在犯病期间猥亵大姑娘小媳妇。有人怀疑他是装疯卖傻,气不过要教训他,教训他的人反被他打得到处乱跑,教训反倒成了一个笑话。2014年9月12日下午4点20分被人发现死于二元桥旧祠堂,经法医秦明鉴定,死者胸中一刀,是被3厘米宽、7厘米长的尖刀刺入心脏致死,死亡时间已超过24小时。初步判断是他杀,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经办人:章世杰
看过卷宗,我马上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张山和李疯子都是被一刀插入心脏毙命,而且伤口都是3厘米宽、7厘米长,毫无疑问,杀死他们的凶手是同一人,并且作案工具和作案手法都是相同的。
当我发现这一疑点之后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这无疑又为破解张山案提供了一个线索。我决定先找经办人章世杰谈谈,或许他能给我一定的帮助。
章世杰是局里的老革命,原在刑警队干刑警,后来在抓捕逃犯时发生车祸受了重伤,组织上为了照顾他,就把他从刑警队调到资料室任主任。四年前,我从市局调到分局刑警队担任副队长时,章世杰已经是资料室的主任了。章世杰平时很随和,没架子,大家平时在背后都叫他老章头。我和他平时虽交往不多,但毕竟是同一单位,彼此还是很熟悉的。
我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老章头很热情地招呼说:“哟,原来是方队,怎么有工夫到我这里来了?请坐请坐!”
我说:“我刚才查看了一下六年前李疯子的卷宗,想过来跟你聊聊。”
他说:“怎么有兴趣翻腾起那个案子了,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
我说:“不是我有兴趣去翻陈年旧账,而是新近发生的案件与那个案件有着相通的关联,所以才来请教一下你。”接着,我便把张山遇害案的情况给他复述了一遍,末了说:“这两起案件,有一个共同点,都是一刀毙命,而刀口的大小又都是惊人的一致,都是被3厘米宽、7厘米长的尖刀刺入心脏致死。”
章世杰不由得站起身说:“原来是这样?”
我急切地问道:“章主任觉得是不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章世杰说:“极有可能,不光是极有可能,我敢肯定地说,就是同一个凶手。当年,李疯子被杀案的经办人是我,我们接到报案电话赶到案发现场后,李疯子死了大概一天多了,尸体被抛在二元桥旧祠堂的垃圾堆里,大热天的,苍蝇蚊子嗡嗡飞,那个臭呀,真能熏死个人。我们除了看到地上的一摊血迹,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線索,这足以见得,凶手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我们查了好多天,李疯子又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与周围的人没有什么利益关系,始终找不到破案线索,再加上有别的案件等着我们去侦破,这个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问章世杰:“你在案件卷宗中写道:‘经调查,李大民犯病时常猥亵妇女,受害者曾向公安机关报过案,公安机关对李大民做了医学鉴定,的确患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拘留数日放出,李大民从此更是有恃无恐,经常在犯病期间猥亵大姑娘小媳妇。有人怀疑他是装疯卖傻,气不过要教训他,教训他的人反被他打得到处乱跑。你还记不记得,李疯子当时猥亵过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又是什么人去教训他,反被他教训了一顿?”
章世杰想了一下说:“调查李疯子的案件时,我们走访了几户居住在他附近的居民,他们几乎都这么说,至于说到谁家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卷宗中没有记载。噢,想起来了,李疯子好像是经常骚扰修车匠刘瘸子的姑娘,听说那姑娘长得很俊,傻子也知道猥亵长得漂亮的姑娘。所以有人说,这个李疯子不知道在猥亵妇女的时候是真疯还是装疯卖傻。反正派出所曾送他到精神病医院治疗过,医院诊断的结果是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刚才你问到气不过去教训他的人是谁,当然是修自行车的刘瘸子,他欺负了刘瘸子的姑娘,刘瘸子咽不下那口气,去找李疯子理论,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你理论啥?李疯子就是哼哼啊啊不接他的招,他只好抄起他的扳手去吓唬李疯子,没想到却被李疯子夺走了他的扳手,反把他打得在地上爬来滚去,要不是左邻右舍赶来拉开,说不定还会被李疯子打坏。自此以后,人们对李疯子又怕又恨,见了他能躲多远躲多远,生怕与他搅缠,他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别人可不能把自己的命赌在他的身上。李疯子一看别人都怕他,他就更加有恃无恐,有时候,把大姑娘小媳妇们堵在半道上就猥亵,有人向派出所报案,可是,他是个精神病人,派出所拘留了还得放出来,做工作他又听不懂,他们拿他也没有招。李疯子被人杀了以后,红星家属区一片欢腾,消除了祸害,大家几乎奔走相告。这也正是我们执法者面临的尴尬,有时候,在法律的边界地带,我们也常常无能为力。没想到时隔六年,又发生了同样的案子,我想,如果把两个案子并到一起,说不准还真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我说:“谢谢章主任的指教,但愿我能从你提供的这些信息中找到一条新的线索。”
告辞出来,我立即给白小军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们在哪里。
白小军告诉我,他和周小飞正在走访李疯子过去的老街坊老邻居。他又说,六年前的红星厂家属区老房子早就拆迁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座高楼大厦,据说是未来的商业区,那些老平房的住户,已经被安置到了另一个搬迁小区,要找那些老邻居还真是不太方便。我说,不方便你们也得给我找出来,主要是找出李疯子生前得罪过什么人。白小军说好好好。
挂了电话,我直接开车去了桥头菜市场,我要去找刘瘸子。
刚才章世杰说到修自行车的刘瘸子时,我就明白了,那个刘瘸子,其实就是杜笑花的继父,那个曾经被李疯子骚扰过的漂亮女孩,其实就是杜笑花。这一信息的获得让我一下子振奋了起来,李疯子当年对杜笑花进行过性骚扰,杜笑花的继父,也就是刘瘸子,忍无可忍之下,拖着残疾之躯去教训李疯子,结果在李疯子那里吃了亏。这足以说明这件事对他们一家人的伤害已经超过了残疾人的忍耐度,所以刘瘸子才会去找李疯子算账。那么,李疯子的死是不是与杜笑花受伤害有关?如果有关,张山的死与李疯子的死是不是同一人所为?
我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推理下去,便得出了这样两个结论:一、李疯子和张山,他们先后对杜笑花进行过折磨,前者是性骚扰,后者是家暴。二、他们俩都死了,而他们的死法近乎一致,都是一刀毙命,应该说,凶手同属一人,作案工具同是一把刀。
那么,这个凶手到底会是谁呢?或者说,谁会为杜笑花这么卖命?是她的继父?是她的弟弟?还是一直暗恋她的人?
我只好一步步地从杜笑花的身边查起,从她的亲人查起,或许真相已经离我很近了,只是我被时间蒙住了双眼。
桥头菜市场在西州市算是一个老市场,人多嘈杂,气味混浊不堪。我左拐右拐,才在乱糟糟的一个小巷口看到了修鞋的摊点,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儿,正端着一个不锈钢饭盒吃着饭,他坐在小凳子上,我看不到他的腿是不是瘸着,但是,我从他的年龄上判断出他大概就是刘瘸子。我来到了他对面,他抬起眼,从眼镜的镜框上面看着我问,擦鞋吗?我说,你吃饭,等你吃完了饭,再给我擦。他放下了饭盒说,先给你擦,擦完了再吃。我说,你是刘师傅吗?他突然警觉地看着我问,你认识我?我说,我不认识,听说过你,你的腿好像是当年受了工伤。他叹了一声,那都是陈年往事了。来吧,脱了给你擦。我还是固执地说,你吃吧,我肚子也饿了,在旁边吃碗面皮,吃完了再擦。我站起了身,他只好又端起了饭盒,吃了起来。我平时吃饭的时候不愿意别人打扰,因为中断了就不想再吃了。正因为如此,我也不想打断别人吃饭。
旁边就是小吃摊,我要了一碗酿皮,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付了钱,回头看刘瘸子,他刚好收拾起了饭盒,我这才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我脱下鞋,交给他,他就认真地给我擦了起来,我看着他的手很大,骨节很粗,却很灵活。手指黑污污的,像是常年浸污在上面的油垢长到了皮肤中,就再也洗不下来的感觉。他的脸上,很明显地写满了风雨沧桑,在埋下头的一刹那,他的脖颈皱纹一舒展,我就看到了隐在皱纹里面的一道白,那是没有经过风吹日晒的皮肤,如果他养尊处优,可能皮肤就会是皱纹里的样子。可是,他无法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他的人生注定了不是修自行车就是修皮鞋,过着最底层人的生活。我不觉想起了杜笑花的妈妈,杜妈妈虽说年过半百,可看上去还是要比她的同龄人小很多,即使她素面朝天,朴素着装,那种渗入骨子里的美丽,是岁月无法掩饰得了的。可是,我怎么也无法想象,眼前的这个修鞋匠,怎能与杜妈妈相匹配?更无法想象他们俩组成一个家庭后又是怎样生活的。
我想从外围入手,先了解一些基本的情况,就问,刘师傅,你这样辛辛苦苦的,一天能挣多少钱?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大概看出我并无嘲讽他的意思,就说,说不准,天气好些能挣个一百来块,天气不好,就是几十块。唉,没办法呀,为了供儿子上学,再辛苦也值得。看得出来,一说到他儿子,他马上找到了自豪感,也对话题有了兴趣。我问他,你儿子上到哪所中学?他说是市一中,重点中学,听说市一中的高考升学率达到60%,唉,不管将来能不能考上大学,只要当父母的心尽到了,以后的路就看他自己了。我说也是,也是。谈话间,他将擦好的鞋往我眼前一放说,好了。我穿好了皮鞋,问他多少钱。他说3块。我拿出10元,往他面前一放说,不找了。他说,这哪行?得给你找。我说真的不用找了。他说,这是规矩,不能坏了。说着,硬是把找出的7元钱交给了我。我从这细节中,看到了刘师傅的为人,也许正是他身上这种可贵的品质,才让杜笑花的妈妈一直陪伴着走到了今天。我觉得现在应该是谈正事的时候了,就说,刘师傅,我是分局刑警队的,找你不光是为了擦鞋,还想向你打听一些事。说着向他亮出了我的警察证。刘师傅马上打着哈哈说,原来你是警察,你有啥事尽管问,我知道的一定回答。于是,我们的谈话正式开始了。
“你的女婿张山死了,是被人一刀捅死的,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听说了。”
“我们是在4月20日清晨6点发现他的尸体的,你还记得吗,4月19日晚上你在做什么?”
“当然记得,因为第二天中午我听到张山被人杀了,头天晚上的就印象深刻。那天晚上6点多天气就变得阴沉沉的,我的腿就开始疼,知道快要下雨了,我收拾起东西就回家了,估计7点钟到家,然后一直在家,没有外出过。我的老伴儿,还有外孙子都知道。”
“你儿子刘尚文呢?”
“他住校,一般不回家的。”
“张山死了,你怀疑会是谁干的?”
“这个……我没有怀疑过是谁干的。不过,不管是谁干的,我觉得干得好,像张山这样的人渣,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作孽太多,死了也是活该。”
“你平时与他来往多不多?”
“不多。他忙他的,我忙我的,虽说名义上他是我女婿,实际上他也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也不光是我,我们全家他都不放在眼里,他还公然威胁说,要是我女儿闹到法院里同他离婚,他就杀了我女儿,还杀了我们全家。你说,他这种人还有人性吗?”
“他只不过是吓唬吓唬而已,不可能真会那么去做。”
“吓唬?你说错了,他那种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算了,不说了,反正他死了,我也犯不着说一个死人的坏话。”
“刘师傅,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六年前,你还在红星家属区平房居住的时候,你们邻居家有个李疯子,他后来被人杀死了,你应该对他很了解吧?”
刘师傅捡起了摊位上的一只破皮鞋,一边在为那只鞋换掌子,一边说:“嗐,说起这个李疯子,我还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哩。我觉得他不是真疯子,是个半疯子。就是半疯半傻,有时候装疯卖傻。他专门挑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来骚扰,有时候堵到胡同里抱着乱摸乱啃,有时候故意掏出他的那个玩意儿强迫对方看。你说这样的畜生活着不是害人?我的老婆和闺女长得都很漂亮,自然也没有少受李疯子的欺负,有一次,我家老婆洗澡,不知道李疯子怎么悄悄地溜了进来,像个鬼影一样扒着窗户看,被闺女发现大声喊了起来,没承想这狗东西不但没有被我闺女的喊声吓跑,反过来却把我女儿压在了床上,要不是我赶来得及时,这畜生就真的把我闺女给糟蹋了。我气不过,这狗日的竟然跑到我家里来欺负我的老婆和女儿,这不是在活人的眼里下蛆吗?我就拿了一把修自行车的大扳手去撵他,准备好好教训他一顿。他一看,慌了,跑得比兔子还快,那样子根本不像精神病患者,倒像个偷了东西的贼。我的腿不利索,当然追不上他,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住的地方离我家不远,是一个长满荒草的破院子,我撵到了那里。李疯子好像躲进了屋里,门紧闭着,我推门,推不开。我气极了,就骂他,骂他装疯卖傻,骂他小心狗头,下次让我逮着我就一扳手在他的狗头上敲开一个洞。看他还敢不敢再欺负人?”
刘师傅的那只粗糙的大手看上去很笨拙,干起活儿来却相当的灵巧,他不一会儿就粘好了鞋掌,然后拿过一把小刀来修外边。小刀不大,却很锋利,很快就顺着鞋底的边上转了一圈,将大的部分削了下来。刘师傅邊干边说:“我仗着手里有个铁家伙,胆气很足,想趁机骂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别再妄想欺负我的老婆女儿。其实,他就是头伸到我面前让我敲,我也不敢敲,那是出人命的事,我只能吓唬吓唬而已。我骂了一阵,刚转身离开,还没走出院门,他却悄悄从屋里冒了出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咋回事,他就从后腰紧紧抱住了我,把我一摔,就摔倒在地上。那家伙力气真大,我挣扎了几下,挣脱不了,被他一把夺去了铁扳手,扔出了很远,扔完,骑在我身上嘿嘿笑着说,你敲呀,咋不敲了?
“看着他那个样子,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他就是一个精神病人,他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我说,李疯子,你他妈的别演戏了,你压根儿就不疯,你只是想借疯子的名义来奸污妇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强奸了贺师傅的老婆,还奸污了李寡妇的女儿,你他妈的真不是人。他一听我揭了他的底,就故意像疯子一样哇哇地大叫着,把我的头摁在地上使劲地撞。要不是左邻右舍听到赶来拉开李疯子,还不知道李疯子会把我怎么样。本来我是想教训教训他,没承想反让李疯子把我教训了一顿。没办法,谁让我是个残疾人,动武力动不过他,讲道理他又不听我的,我只能自认倒霉。遇上这样的祸害,你真拿他没办法。不过,自从这次纠纷之后,李疯子再也没有上过我家来闯祸,好像又过了半年,听说他被人杀了。我猜想,肯定是他欺负哪家的大姑娘或者小媳妇,家人咽不下那口气,悄悄做了他。不过,那样也好,法律做不了的事,有人做了,也算为民除害吧。”
我说:“刘师傅,难道你当时就没有怀疑过是谁做的?”
刘师傅想了想,才说:“要说怀疑嘛,我当时还真有个怀疑的对象,他就是张山。他现在死了,我才敢说出我的怀疑,否则,我也只能把怀疑悄悄藏在心里。”
我吃惊地问:“张山?你怀疑他的理由是什么?”
刘师傅说:“功是功,过是过。虽然张山这个人的本质不怎么样,但是,张山追我家笑花的时候,还是够爷们儿的。自那次我到李疯子家闹过之后,又有一次,笑花独自回家时又被李疯子纠缠住了,正好张山出手救了笑花,张山还威胁李疯子说,要是再敢欺负杜笑花,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后来李疯子果然死无葬身之地,我怀疑可能是张山干的。当时还暗暗觉得这小伙子不错,杜笑花的妈妈也觉得张山不错,就把笑花许配给了他,谁知这个张山与李疯子是一丘之貉,只是两个人的坏不一样。当然,这仅仅是我的一点怀疑,不知道对不对,警察同志,别太当真了。”
“谢谢刘师傅,我懂的。”
刘师傅将削刀放到皮夹,开始为鞋打油,我瞄了一眼皮夹里面有好几种刀具,有锉刀、螺丝刀、削刀,而且有一把长尖刀,看上去都很锋利,我突然感觉到,这些刀具如果用来杀人,能不能一刀毙命?李疯子的死,会不会与刘师傅有关?就问:“刘师傅,你有这么多的刀呀,这把尖刀,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
刘师傅拿出了那把刀说:“你是说这把?这是砌掌子用的,刀刃开阔,砌上平整。”
说到这里,正好过来一个人要钉鞋跟,我说:“你忙吧,刘师傅,我们就聊到这里,改天有空了再找你聊。”
离开菜市场,我隐隐地有种感觉,为什么刘瘸子一口咬定李疯子的死与张山有关?是真的有关,还是想为他自己开脱关联?我立即给白小军打了个电话,让他调出红星搬迁房周边的监控录像查一查,4月19日晚上6点到11点刘瘸子出入小区的记录。然后去市一中查查,杜笑花的弟弟刘尚文在4月19日晚上10点到11点钟是不是离开过学校?
吩咐完毕,我决定去会会我的老同学杜笑花,想跟她了解一下李疯子和张山两起案件有什么关联。
9.人人叫我狐狸精
方向东打电话说要与我见一面,我说,我正要去赵雅兰的咖啡厅,你有什么事过来说吧。
在赵雅兰的咖啡厅里,刚坐定,我就开门见山地问方向东:“案子破了没有?”
方向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还在侦破中。我今天见你,主要是张山的案子可能与六年前李疯子的案子有些牵连,我想向你核实一些情况。”
我不得不承认,方向东的嗅觉真是太灵敏了,他从张山被杀案很快延伸到了六年前的李疯子被杀案。这两起凶杀案表面上看风马牛不相及,实际上又好像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的这种感觉若隐若现地冒了个头,就被方向东找了来。我说:“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方向东说:“听说李疯子当年也骚扰过你?”
一说起这个话题,我就不由得情绪失控,我说:“现在再说这些话还有意义吗?我就搞不明白了,像这种人渣,死了就死了,他就是垃圾,就是一只臭虫,一只蚊子,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一只到处传播病菌的害虫,对人类有害无益,像这样的人,打着精神病人的旗号,干着违法的勾当,他早就该死,早死一天,就会让世界早一天安宁。为什么李疯子在装疯卖傻祸害良家妇女的时候,你们却假装看不见,有人向公安机关报了案,你们也不理不睬,说他是精神病人。他就是在你们的一再纵容下,才敢胡作非为,才敢肆无忌惮,如果你们早一点把他抓起来关进大牢里去,后来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为什么逼迫别人该出手时出手了,把这只臭虫灭了,你们又来查灭臭虫的人,查不到也便罢,为什么还要掀开留在无辜人身上的伤疤来撒把盐?”
我说得有些激动,把压抑在心中多年的话一股脑儿地倾诉了出来,可能是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倾诉对象,这次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警察,而且又是老同学,就把他当成我的倾诉对象,这才连珠炮似的向他发问了起来。
方向东始终不急不恼,等我把火发完了,他才说:“老同学别生气,你说的,的确是法律边界上的一个模糊地带,也有执行上的偏差,可是,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无论怎样,李疯子毕竟是一个人,即便他再可恶,也应该由法律来惩处,不是谁想杀就可以随便杀的。如果每个人都觉得该出手时就出手,还要法律做什么?至于这个问题,不是我们探讨的重点,也不是你我能够探讨清楚的,我只是一个办案人员,我们还是说说与案子有关的事吧。”
我便借坡下驴道:“不是你说到了这个垃圾人,才引发了我的感叹吗?”
他笑了一下说:“是的,是我先提到这个话题的。我本来是想问问你,你同张山谈恋爱的时候,张山知不知道李疯子欺负过你的事,没想到在问话的时候我没有说完整,才让你产生了误会。”
听方向东这么一说,我便觉得刚才我可能有些过了,就心平气和地说:“没关系,也怪我刚才有些冲动。至于你说的那件事,张山不但知道,而且他还出手相助过。六年前的一个晚上,单位里加班,我很晚了才回家,从大马路上转进曲里拐弯的小巷里,没有电灯,黑咕隆咚的,我本来就有些害怕,没想到刚拐过一个巷道,就看到了李疯子正蹲在墙角边,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正准备后撤,已经来不及了,还没跑几步,就被李疯子撵上来从后腰抱住了。我拼命地喊叫了起來,刚叫到第二声,一个黑影突然闪了出来,趁李疯子不备,给了李疯子几拳头,把他打翻后,那个人就说,你别怕,有我哩。然后对李疯子说,以后再敢欺负她,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那个救我的人就是张山。那天他一直把我送到了我家,我问他是做什么的,他说他是开餐馆的,路过此地时听到了我喊救命,就跑过来帮了我一把。说实在的,我非常感激他,觉得我真是遇到好人了。尤其是他对李疯子说的那句话,够豪气,也最能打动女孩的心。我当时真的被他感动了,觉得一生中能和这样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才有安全感。有了这样的前提,我就与他谈上了恋爱,他几乎天天护送我。一个生活在不安全环境中的女孩,最大的渴望就是安全,不受他人的欺负,这些张山都给予了我。我当时的幸福指数几乎直线上升,对张山的好感也与日俱增。大概又过了一个多月,李疯子莫名其妙地被人杀死在了旧祠堂,一直到了第二天才让人发现。当时警察也来过,问东问西做了调查,还是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案子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当时我还怀疑过,是不是张山做的?我悄悄问他,他没有告诉我,只说不该你知道的最好不要知道,这样对你有好处。听他这话,我觉得十有八九就是他做的,他只是怕我受牵连才不告诉我的。我嘴上没有明说,心里却一万个高兴,一万个感激,他是为了护我周全,才不得不以身试法杀了李疯子。我活了二十多岁,终于遇到了一个能够为我冒着生命危险驱魔除恶的男人,这是我修来的福,我没有理由不为遇到这样的男人而高兴,也没有理由不去爱他。就这样,我们很快登记结婚了。然而,没想到婚后的张山禽兽不如,我这才开始怀疑李疯子到底是不是他杀的。他当初救我时为什么不早不迟偏偏出现在李疯子即将强暴我的时候?这是巧合,还是他早与李疯子合谋演的一出戏?或者是,他早就盯上了我,悄悄跟踪到小巷里,正好遇到了李疯子,才成全了他英雄救美的壮举?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李疯子这个垃圾人半道上劫持我,我也就不会遇上张山这样的垃圾人,不会从狼口中逃出来又跌进了狗洞里。”
方向东插言道:“这就是说,你与张山结婚之后,你才逐渐认清了张山的本性,你便怀疑李疯子可能不是他杀的?”
方向东这么一问,反倒提醒了我。没想到刚才我一激动,就一吐为快,把心中的所想真实地发泄了出来。其实,有些想法是不能告诉方向东的,如果那样,我就无意中出卖了那个在背后帮助过我的人,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帮我的人究竟是谁,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至少是他替我解除了隐患,这就足够了。想到这里,我马上改口说:“没有,刚才我也是一时生气,才那么一说。至于李疯子,我一直认为就是张山杀的。”
方向东又说:“那么,张山死了之后,你是不是才发现,李疯子的死根本不是张山所为,因为李疯子和张山的死法一样,都是一刀毙命,这就说明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这家伙果然思维缜密,一句话就点到问题的实质,也击中了我内心的隐秘。不错,当我到公安分局认尸的时候,得知他被人一刀刺入心脏而死后,就怀疑张山这王八蛋当年欺骗了我,李疯子根本不是他杀的,他利用李疯子的死在我面前充足了英雄,有好几次,我实在忍无可忍了,心想买几包老鼠药下到早餐的小米粥里和他同归于尽算了,也省得我的家人成天为我提心吊胆。可是,每当我要付诸行动时,我一想起他曾经冒着生命危险为我清除了李疯子,我的心就软了。就这样,我在一次次的伤害中又一次次地原谅了他。没想到到头来,这一切都是骗局,骗我嫁给了他,又骗我一次次地原谅了他。我原本对他的死还有些难过,但是,当我得知他的死因后,我释然了,我不再为他感到悲伤。现在,方向东一针见血地说出了真相后,我明明知道他说得对,但我还是不想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如果认可杀害李疯子和杀害张山的是同一个凶手,方向东还会继续查下去,说不准还会牵扯到我的过往和掩于岁月中的隐痛,那些东西我不想触碰,也不想让别人去触碰,更不愿意看到那个帮助过我的人被绳之以法。尽管我知道方向东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我的话不可能左右他,我还是想搅浑这摊水,不想让他们再继续追查下去了。于是便说:“我还是认为李疯子是被张山杀的,李疯子死了后,说不准李疯子的故交或者亲人得知李疯子是被张山一刀毙命的,便前来寻仇,就用同样的方式杀了张山。一报还一报,江湖中老掉牙的套路不就是这样吗?”
方向东狡黠地笑了一下说:“行呀,杜笑花,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我不知道他是在夸我还是在讽刺我,随他怎么想,我只想把案子止于张山和李疯子之间,不想扯得更远,仅此而已。
方向东接着又说:“还有一个私人问题,我想问问你。”
我说:“问呀,反正我现在是你的嫌疑人,你随便想问什么都行。”
方向东说:“以你的美貌,一路走来,除了张山,肯定还有不少爱慕者吧?”
他明显地是在套我的话,我也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就直截了当地说:“难道你在怀疑我的身边还有一个默默喜欢我的人?或者说,我背着张山,与他暗通款曲,然后,他为了得到我,杀了李疯子,杀了张山?是吗?”
方向东有点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想哪里去了,我也就是随便一问。”
我说:“方警官,我还真的让你很失望,我的身边还真没有这样一个人,如果有,也早被张山吓跑了,更别说去杀张山了。況且,退一万步讲,假若说有这么一个人,一直默默地爱着我,守护着我,他为了我,可以舍生忘死,可以杀李疯子,但是,他杀了李疯子后呢?他一定会现身吧,他总不能让张山这个王八蛋白白地坐享其成,你说是不是?还可以继续假设,他又默默潜伏了多年,忍耐了多年,看到张山不仁,又杀了张山,那么,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又图的什么?你给我解释解释。”
方向东眉头皱了一下,等我说完,才嘿嘿一笑说:“杜笑花,我算服了你。你要是当年入行当刑警,一定是个好警察。”
我说:“我现在也想入行,你们能要我?”说着,见赵雅兰远远地坐在吧台上朝我们这边看,我就向她招了招手,她便风摆杨柳般地朝我们走来,那妖娆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妖精相,我心里不免有些羡慕,她嫁了一个好老公,才拥有了今天的一切幸福。看来,女人嫁对人比什么都强。
赵雅兰来到眼前,双手交于胸前,微微点了一下头说:“两位客官,还需要我做什么服务?”
我说:“需要你们老板陪我们聊聊天。”
赵雅兰说:“我们老板不在,我陪二位聊聊行吗?”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说:“你就别矫情了,快来坐吧。”
方向东看着我和赵雅兰,说:“你们俩,还真是一对活宝。好了,你们俩说说你们闺密之间的话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方向东走了之后,赵雅兰突然问我:“哎,听说你接手了二元羊肉馆,要重整旗鼓,是吗?”
我说:“是呀。羊肉馆毕竟是张山奋斗了半辈子的成果,我不为自己想想也应该为多多想想,搞好了,至少也是我们母子俩的生活保障。你开了多年咖啡店,在管理上有经验,所以,今天来这里,我一半是应付方警官的询问,一半是为了来向你讨教讨教,在管理上应该要注意些什么。”
赵雅兰大大咧咧地说:“你这算找对人了,你先说说,你遇到了些什么问题,我才好给你对症下药。”
我便将上次遇到的事说了一遍,赵雅兰听完,就吼了起来:“反了他们了,你做得对,餐馆的管理权绝不能交到他们手中,不能由了他们。如果不听话,就等条件成熟了,一个一个把他们炒了,看谁还敢在你面前嚣张?”
10.我的网名叫守护神
次日,白小军和周小飞分别汇报了他们的盘查结果,他们并没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白小军调出了红星搬迁小区的监控录像,查看到4月19日刘瘸子是6点52分进入小区,一晚上没有出来过,直到次日早上8点5分才出来。杜笑花的弟弟刘尚文那天晚上一直住校,没有出过学校,同宿舍的同学都可以作证。这就是说,完全可以排除刘瘸子一家人杀害张山的可能。周小飞调查到的李疯子的情况也不多,除了方向东知道的那些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李疯子原来并不疯,他顶替他父亲的班在红星厂当了工人,后来,他娶了一个农村姑娘,婚后不久,下岗了,妻子跟一个浙江来的生意人去南方了,李疯子精神受到极大刺激,才患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
等大家汇报完了,我才说:“我之所以让你们去查李疯子的旧案,关键是张山的案子牵扯到了李疯子的案子。具体来说,张山的死与六年前李疯子的死有着内在的联系。一是这两人都是尖刀刺入心脏一刀毙命,而且刀口的大小都是3厘米宽、7厘米长。二是这两人都曾对杜笑花造成过极大的伤害。所不同的是,前者是家暴,后者是性骚扰。由此推断凶手可能是同一人。”
说着,我站了起来,走到黑板前,画了两个圆圈,分别写入张山和李疯子,然后用红线连上了他们,接着才说:“我们不妨把所掌握的线索再重新捋一捋,六年前李疯子死了后,杜笑花的继父刘瘸子一直认为,李疯子有可能是张山所杀,原因是当时张山正追杜笑花,张山还说过让李疯子死无葬身之地。杜笑花也不否认,说张山从李疯子手下救过她之后,的确还说过要让李疯子死无葬身之地,后来李疯子果然死无葬身之地后,她问张山李疯子是不是他杀的,张山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这让杜笑花一直认为李疯子就是张山所杀。可是,问题又来了,既然李疯子是张山所杀,为什么张山的伤口与李疯子的一样呢?当我向杜笑花问到这个问题时,杜笑花认为有可能是李疯子的亲友或者故交为了寻仇,采用同样的方式杀了张山。”说到这里,我在黑板的另一边写一个“神秘人”。接着说:“这就是说,在李疯子和张山之外,有一个神秘人,这个人,我不大认同杜笑花所说的是李疯子的好友和故交,即使李疯子有亲友或者故交,也不至于为一个疯子去冒险杀人。那么,这个人会不会为杜笑花冒险杀人呢?最初我也曾怀疑刘瘸子有杀害李疯子的可能,一是李疯子曾经欺负过刘瘸子一家子,还打过刘瘸子,刘瘸子为了报仇雪恨,有犯罪动机。二是刘瘸子长期从事修自行车和修皮鞋的工作,用刀很熟悉,也有很多刀具,从犯罪手段上来讲,符合这一特征。但是,自从白小军告诉了我监控录像的结果之后,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这就是说,张山案案发时,刘瘸子有不在场的证明,张山不是刘瘸子所杀,那么也就可推李疯子也不是刘瘸子所杀。因为李疯子与张山被杀应该是同一个人所为,不知道诸位有什么想法?”
我的话刚完,周小飞接着说:“师傅,既然这两起命案都与杜笑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不妨大胆猜测一下,虽说杜笑花有不在场的证明,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完全排除她有别的可能,比如雇凶杀人,比如婚外情引起的杀人。我听说杜笑花近日执掌二元羊肉馆,准备改换门庭重新开张,她当了大老板,马得理当了二老板,杜笑花和马得理之间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利益关系,也值得打一个问号。”
白小军说:“我除了同意周小飞的猜测,当然,我觉得李疯子的亲友报仇的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哪怕是有一丝线索,我们也不能轻易放过。”
“OK!”我说,“既然你们都谈了自己的想法,那我们就分头行动,白小军带一组,查清李疯子的社会背景,看看能否找到有用的线索。周小飞带一组,顺着杜笑花和马得理羊肉馆这条线,看看有没有新发现。我顺着杜笑花的这条线,从她的社会背景人际关系中看看能否找到神秘人物的影子。”
晚上,我又去了钟意咖啡厅。
“今天我可没有吃大蒜。”见了赵雅兰,我嘿嘿一笑说。
“看来我的建议还挺管用的。”赵雅兰笑问道,“怎么没带你的警花来?”
“怎么能說是我的警花?我和她仅仅是同事关系,你别误会。”我尴尬地笑了一下道。
“为什么怕我误会?”赵雅兰的眼里突然荡漾着暧昧的色彩。
“被人误会总是不好的,还以为我方向东以权谋私,打着工作的旗号来泡妞儿,传出去,多不雅。”我坏笑着说。
“不传出去还不行吗?”她期待地看着我。
“不行呀,案子没有破,哪有那个心情。”我说。
“又是为了案子。”漂浮在她眼里的那缕暧昧荡然无存了。
我点了一下头。
她带我来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卡座,她问我喝什么。我说白开水吧,太晚了,喝了咖啡回去睡不着。她说,行,听你的。
入座后,我们的话题不需要铺垫就直接切到了杜笑花身上。
我说:“老同学,我想问问你,我们老同学中,除了你与杜笑花关系相对密切外,还有哪些同学与她关系密切?”
“你还是怀疑凶手与杜笑花有关?”赵雅兰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问。
“在案子没有查清之前,与张山有关的人都不能完全排除嫌疑。”我毋庸置疑地说。
“从小到大,除了我与杜笑花关系密切之外,还有一个人与杜笑花的关系也不错,她就是张晓青,你应该有印象吧,就是小脑袋小眼睛的那个,小时候很胖的一个妞儿,长大后变漂亮了。她和杜笑花原来是邻居,又都是红星厂的,小的时候她们走得很近,高中时她们还是同班,她们上区中学,我上了市二中,就与她们来往少了。后来她们各自成了家,五年前她随丈夫去了东州,据说在东州新区搞了一家物流公司,生意做得很不错。”
“你有张晓青的联络方式吗?”我问。
“有,应该有她的电话。”赵雅兰说着翻腾了一会儿手机,然后咔嚓一声,截图后发给了我。
“谢谢老同学。”我打开手机看了一下说。
“客气啥?你要是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好的,我就不打扰了。”说着起身告辞。
第二天,我就驱车去了东州市。
西州到东州,两个小时的路程,我见到张晓青时,她正指挥着几个大男人在大卡车上装货,都是用蛇皮袋子包装着的大件,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也无须知道。我认出了她,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我,要不是我们在电话中取得了联系,估计我们即便见了面也未必能一眼认出对方。看着眼前的她,当然和小时候不一样了,那时都是个孩子,现在是大人,而且还是一位高挑个子丰满性感的美女。我只有从她的身形中极力地去搜寻,才能隐约地找到她小时候的影子。我大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这才回过头来冲我一笑,挥挥手说,方向东,你来了?先进我办公室喝杯水,等十分钟,把货发走了我们聊。我说好的,不急,你先忙。我就去了旁边她的办公室。我原以为我们十多年快二十年没见面了,突然相见,彼此一定激动一番,然后又感慨一阵,可我们,平常得就像是昨天刚分别今天又见面一样。
其实,生活中的许多期待,得到时并非与想象中的一致。我大概等了十五分钟或者二十分钟的样子,张晓青才忙完,一进办公室,一边忙着给我水杯里加水,一边道歉说,对不起,老同学,你大老远跑来看我,反倒让我冷落了你,不好意思。我说,哪里话,忙说明老同学的生意好,要是闲着没事反倒不好了。她说,平时这个点儿已忙完了,今天货多一些。说着看了一眼表,老同学,这里乱糟糟的说话也不方便,要不我带你去个安静些的地儿,一边吃点东西一边聊,你看怎样?我说,好,听你的。看着张晓青雷厉风行的样子,活脱脱的一个女强人,我很难把她与小学时的那个胖丫头联系到一起。由此可见,学校只不过是一个放飞梦想的地方,谁能飞多高,谁能走多远,主要还是取决于后天的努力。
她吩咐手下人看着店铺,然后就开着她的车带我上了路。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叫麦田的咖啡厅,将车停在门口,进去入座后,我们的谈话才正式进入正题。
我说:“老同学,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杜笑花的丈夫张山死了,是被人杀死在了黑夜的小巷中。”
张晓青一听,惊愕地朝我眨巴着一双细长的眼睛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说:“就是4月19日晚上出的事,现在案子还在侦破中。据我们初步掌握的情况来看,凶手很可能就是当年杀害李疯子的那个人。那个李疯子你应该知道吧?”
张晓青点了点头。
我接着又说:“李疯子当年被人杀害后,案子始终没有破。张山的死法与李疯子一样,都是被人一刀插入心脏致命。所以,这两起命案有许多相似之处。”
张晓青不解地问:“你找我是想了解什么?”
我说:“听说你与杜笑花的关系比较好,我是想通过你了解一下这些年来,有没有人暗恋过,或者喜欢过杜笑花。”
她有些吃惊地问:“你们是不是怀疑杜笑花与别人合谋杀害了李疯子或者张山?”
我摇摇头说:“没有。”
张晓青说:“别瞒我了,我知道你就是有这个想法也会对我说没有,如果你不怀疑,也不可能跑这么远的路来向我调查杜笑花过去有没有相好的,是吧?”
这个女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婉转含蓄?我不得不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在案子没有查清之前,所有与张山有过交往的人或多或少都存在着嫌疑,杜笑花当然也不例外,但是,谁也不能下结论说她与别人合谋杀害张山。”
张晓青说:“这个我懂。要说我与杜笑花的关系,也不是说非常密切,只是说好过那么一段儿,大概就是六年前吧,也就是李疯子被人杀死后,来过警察,问东问西地向我们做调查,好像也没有调查出个结果来,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并没有找到凶手是谁。我当时出于好奇,就悄悄问杜笑花李疯子是不是张山杀的?因为在之前李疯子欺负杜笑花的时候,张山出手相救,杜笑花感恩于怀,就与张山谈上了恋爱。没想到我的问话让杜笑花十分紧张,她就严肃地说,晓青,这话可不能乱讲。我说,你看你看,一句玩笑话就把你紧张的?放心,我除了在你面前说说,我不可能到别的地方去乱问乱说的。杜笑花说,瞎说,谁紧张了?说得好像我心里有鬼一样的。她明明很紧张,还要在我面前装作不紧张的样子,好像我要去告密一样。”
我问:“你当时怀疑李疯子是张山杀的,有什么理由?”
“理由嘛,嗐,哪有什么理由?只不过是一种直觉。那个李疯子,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都很难说,反正他在我们红星家属区那一带名声非常糟糕,大人小孩见了他,都要远远地避开他,生怕惹上麻烦。张山曾经从李疯子手里救过一次杜笑花,张山为了得到杜笑花的爱,说不准替杜笑花报仇雪恨,一刀结果了李疯子。我当时也太幼稚,这种话怎么可以随便问杜笑花?她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什么,也不可能告诉我的,你说是不是?噢,对了,我记得我当时还说过,笑花,你人好,神灵会保护着你的,不管是李疯子,还是薛娜,只要谁敢欺负你,老天都会对他们做出加倍的惩罚。我这样一说,杜笑花说,晓青,我求你别再胡扯了,薛娜也罢,李疯子也罢,他们的死跟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你不要老把他们的事往我身上扯!我说你别紧张嘛,不是往你身上扯,而是事实。这些害人虫,都应该通通扫除掉。她一下生气道,晓青,你要是当我是你朋友的话,别总是拿这些无聊的事来恶心我。我一听她这样理解我,真是委屈死了,我的好心竟然被她当成了驴肝肺。既然朋友之间不能坦诚相待相互信任,那还有什么交往的必要?自此以后,我就渐渐疏远了她,后来我结婚了,随丈夫来到了东州,杜笑花也与张山结婚了,我们各有各的生活,都很忙,又不在同一座城市,两个人的来往也就渐渐疏远了。”
我说:“你刚才说到薛娜,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你能不能给我说详细些?”
“噢,我倒忘了,小學毕业后你转学走了,当然不知道后来的事。薛娜是我们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她爸好像是一个当官的,薛娜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身边常有巴结她的女生,成天围着她转,称她为老大。当时她看上了我们班的一个男生,叫谢成,长得挺帅的,学习也很好,薛娜就倒追他,可是这男生不喜欢薛娜,他喜欢的人是杜笑花,杜笑花由此遭到了薛娜的嫉妒,薛娜每每在谢成那里碰了壁,她就拿杜笑花当出气筒,专门找杜笑花的碴儿。杜笑花哩,生性胆小怕事,遇事总是让着别人。这一让不打紧,薛娜可就更加得寸进尺了,经常拿杜笑花寻开心,甚至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羞辱她,说杜笑花的亲生父亲是个杀人犯。谢成还算有点正义感,就站出来指责薛娜说,你不可以拿她父亲来说事,她是她,她父亲是她父亲。薛娜说,怎么不能说,子承父业的事多了去了,虽然不能说贼的儿子就是贼,杀人犯的女儿就是杀人犯,但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也好不到哪里去。谢成说,你不要以为你的父亲是个当官的就什么都了不起了,如果倒数三辈,我们全班人的祖辈不都是农民,按你的逻辑,农民的儿子就一定是农民,如果他们当年不来城市,哪还有我们的今天?薛娜说不过,就说谢成,我就知道你护着那个小狐狸精,为她说好话。大家听了就是一阵笑,杜笑花在大家的笑声里更加窘迫,只好负气离去。我知道,杜笑花虽说外表天生丽质,内心却很自卑,自卑导致怯懦,处处忍让才招来同学的嫉妒。我们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没想到薛娜却把这笔账算到了杜笑花身上,常常带着她的两三个死党找杜笑花的碴儿。有时,她们把杜笑花堵在楼道里,拳脚相加群起而攻之。曾经一度,杜笑花想休学,我还劝她别理她们,以后我陪着你。谁知一次放学的路上,我和杜笑花刚从巷道中分开,薛娜带着三个女生就从巷道的另一端突然冒出来堵住了杜笑花的去路,薛娜一挥手说,上,三个死党就一起上来,把杜笑花打倒在地上。薛娜也上来用脚踹着杜笑花说,我让你勾引谢成,今天我就扒了你的衣服,看看这个狐狸精有多骚,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勾引谢成?杜笑花就在巷道里双手抱着胸脯求饶,薛娜几个还是硬把杜笑花的衣服给扒了,正在她们起哄时,巷道里突然来了人,她们才就此罢手了。”
张晓青说到这里,喝了口水说:“我是不是扯得太远了?”
我赶紧说:“没有没有,你讲得很精彩,你继续说说后来的事。”
“那我接着说了。”张晓青说,“第二天,杜笑花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我问是怎么了,她起初不肯说,后来在我的再三催问下才告诉了我实情。我听了很气愤,就说,我们应该找老师告她去,不能由着她胡作非为。杜笑花摇摇头说,她爸是管教育的副区长,校长都得听她爸的话,告也是白告,到头来让她知道了是我告的她,她还要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我说,我们总不能忍气吞声这样下去吧?杜笑花说,不忍气吞声怎么办?过一天是一天吧。只要我不再理那个谢成,薛娜也就不再欺负我了。我问她,你跟谢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俩是不是谈上了?杜笑花说,谢成想跟我交朋友,被我拒绝了。薛娜以为我跟谢成谈上了,才气不过来找我算账,只要我不再搭理谢成也就没事了。我觉得杜笑花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就没有再撺掇她去告薛娜。没想到不到一个月,薛娜失踪了,他们家里人还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就是没有人知道薛娜怎么失踪的。当时在我们全班几乎成了爆炸式的新闻,大家纷纷猜测,说薛娜平时骄横跋扈,说不准得罪了黑社会的人把她收拾了。总之,薛娜失踪得很蹊跷,警察也介入了我们学校,查了几天,也没查出个什么结果来,这案子也就成了一个谜。”
我说:“晓青,你给我说实话,当时你有没有怀疑过谢成?”
“当时嘛?”张晓青笑了一下说,“可能有那么一点点怀疑,原因很简单,薛娜喜欢谢成,谢成喜欢杜笑花,杜笑花却拒绝了谢成。谢成当然明白杜笑花拒绝他并不是不喜欢他,主要是怕薛娜报复她。有可能谢成为了不让杜笑花再次受薛娜的侮辱,串通社会上的人绑架了薛娜,把她卖到了深山老林中去了。当然,这只是我当时的揣测,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才知道那时的我是多么幼稚可笑,谢成绝不会傻到那个程度,为了维护一个女生去干违法的事。事实证明,当时警察介入经过调查,也都排除了我的猜测。”
我問:“谢成现在在哪里?”
张晓青笑了一下说:“谢成后来考上了省医学院,大学毕业后,分到了西州市医院,当外科医生。大前年我妈妈住院需要做手术,主治医生就是谢成,起初我还担心,觉得谢成毕竟年轻,临床经验不足,不要把手术做砸了,可是,手术做完后才知道,医院里都称他是谢一刀,他的手术做得超级棒。”
当张晓青讲到这里时,我敏感地马上捕捉到了手术刀这个物件。这种刀具,它既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的。而持手术刀的人,又是一个与杜笑花有密切关联的人。这个信息一旦传输到我的大脑,马上引起了我的警觉。
我问张晓青:“既然谢成非常喜欢杜笑花,后来为什么没有与杜笑花走到一起?”
张晓青说:“我当时问过他,见过杜笑花没有?他说现在各自有家,都忙于工作和家庭生活,同学之间几乎断了联系。我觉得他说得也是,他和杜笑花的关系,那也只是在特定时期内冒出的一点火花而已,那种火花也可以称之为一种朦胧的爱,或者根本就不是什么。后来他上了大学,杜笑花进入社会去打工,两个人的差距明显地拉大了,没有走到一起也是可想而知的事。”
正聊着,我们点的牛排上来了,香味和着热气一起弥漫在了餐桌上。
张晓青说:“吃吧,老同学,中午谈事,我们图个环境好,将就着吃一点,晚上我再请你吃大餐好好喝一场。”
我说:“这已经非常感谢你了,下午还得赶回去,案子上的事,搞得我焦头烂额的,哪还有心情喝酒?等案子破了,请你来西州,我们老同学好好聚一聚。”
张晓青说:“杜笑花现在的情绪怎么样?去年我回西州,见过一面,感觉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人也憔悴多了。”
我说:“与你想象得差不多。这些年来,张山有严重的家暴倾向,给她的伤害太多了,她都快崩溃了。张山死了,反而会让她生活好过些。”
我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张晓青前面讲到的一个细节,就说:“你前面讲到,六年前李疯子死了以后,你对杜笑花说,有神灵保护着她,当年薛娜欺负她,薛娜失踪了,李疯子欺负他,李疯子也被人杀了。杜笑花好像很反感你这么说,你们俩的关系也由此受到了影响,是不是?”
张晓青说:“是呀,我当时是这么说过,现在还可以加上一个人,就是张山。张山欺负她,张山也死了。方大队长你说,奇怪不奇怪,凡是欺负她的人,失踪的失踪,被杀的被杀,这难道不能说是神灵在保护着她吗?”
我的脑海突然涌出了一个特大的问号:“如果是神灵保护,这个神灵会是谁?”
我像是在问张晓青,又像在问我自己。案子追溯到这里,我似乎更加确信那个神秘人物就在杜笑花的身后,从她上高中时,就已经伴随在了她的身后,会不会是谢成?
11.我的网名叫守护神
张局叫我们汇报案情,说实在的,案子调查到这一层面,我还真的有些无法开口,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我明明觉得前面有个人影,就是看不清他的面目,我极力地想去靠近他,却被迷雾挡住了视线。也许,那迷雾,就是时间,是它隐藏了真相。
我只好从张山的案子说起,说到了六年前的李疯子旧案,又从李疯子的旧案说到了十五年前的少女失踪案。张局听完问我:“你怀疑这三起案件是同一人所为?”
我说:“是的。我觉得这三起恶性案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受害人都欺侮过杜笑花。如果按顺时针的方向推理,应该是这样的,十五年前,杜笑花在上高中的时候,受到了同班同学薛娜的污辱,没过多久,薛娜就消失了。应该从那时起,杜笑花的身后就出现了一个神秘人物。六年前,杜笑花走入社会,生活中又出现了一个李疯子,对杜笑花及其家人的生命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那个神秘人物再次出现,结果了李疯子。杜笑花结婚后,一直遭受张山的虐待和家暴,那个神秘人物不得不再次出手,结果了张山。从这一系列恶性案件中不难看出,无论谁伤害杜笑花,谁就得消失,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杜笑花的身后一定有一个暗暗保护她的人,这个人,就是杀害张山、李疯子,让薛娜失踪的凶手。”
张局问其他几位道:“你们的意见呢?说出来大家一起听听。”
周小飞向我投来了充满敬意的一瞥,然后说:“我完全认同方队的分析。这几天我又对二元羊肉馆做了暗访,杜笑花接管羊肉馆后正改换门庭,进行装修,打算等装修好了再开张。杜笑花偶尔也过去一趟,看不出她与马得理有什么特殊的交往,还听说他们因为利益关系问题发生过争吵,由此我觉得那个神秘人物不是羊肉馆的二老板马得理,可能是那个外科医生谢成。”
张局问:“理由呢?”
周小飞说:“一、从动机上来讲,谢成从小就喜欢杜笑花,默默地守护他喜欢的女生也在常理之中。二、从作案的条件讲,他有手术刀,又有操刀的技术,一刀毙命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技术活儿。所以,我觉得他的嫌疑最大。”
我说:“他是有嫌疑,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你想过没有?世界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果谢成真心喜欢杜笑花,他完全可以得到杜笑花,不可能把机会让给张山。既然他没有选择杜笑花做他的妻子,说明他并没有真心爱过她,或者说,爱是爱过,爱得不够深,更没有爱到为杜笑花冒险去杀人的程度。”
周小飞说:“说不定他们有难言之隐,比如说,他们彼此相爱,为了守着一个秘密,不想引起警方的察觉,才不得不放弃结合两相守望。”
白小军说:“对对对,极有可能,除非他们有难言之隐,否则讲不通。”
我说:“你们讲得不无道理,但是,除了谢成还有没有其他人?这也是一个未知数,所以,未经调查,还不能过早地下结论。”然后我看着白小军说:“李疯子的社会关系你调查的结果是什么?”
白小军说:“调查了,李疯子的父亲原来是红星厂的老员工,李疯子从小在农村长大,长大后随母亲来到西州,母亲病逝后,他接了他父亲的班成了红星厂的职工,后来父亲也病逝了,经人介绍,他认识了一个农村姑娘,结婚不久,未料赶上下岗,媳妇接受不了现状,跟浙江来的一个生意人跑了,李疯子思念成疾,就得了間歇性精神分裂症。据红星厂的老人讲,李疯子家里再没有人了,亲戚也很少,社会关系很简单,李疯子疯了以后,几乎所有的亲戚都与他断了来往。由此推断,李疯子根本没有过命的兄弟和朋友,不可能有人认为他是被张山所杀,就会为他两肋插刀,报仇雪恨,再去杀害张山。”
我说:“由此看来,当初李疯子死了,杜笑花认为是张山所杀,张山死了后,她又说可能是李疯子的什么人找张山报仇,我觉得这只不过是杜笑花向我们放的一个烟幕弹,目的就是想让我们忽略真正的凶手,这个神秘人物就隐藏在杜笑花的身后,要想识得他的真面目,就得层层剥皮,像剥洋葱那样从外到里地剥,剥到最后,总能剥出真相来。所以,下一步,我和周小飞先接触一下谢成,从他和杜笑花的关系中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白小军和刘慧到边阳区中学,查清楚当年薛娜、谢成、杜笑花三人之间的关系,必要时找找当年负责调查薛娜案子的片区民警,看看能否从他们当初的原始记录中找出疑点。张局还有什么指示?”
张局说:“就按你们的思路分头去查,争取尽快给我查出真相来。如果人手不够,等汪岩和李洪他们那边的普查告一段落,立即让他们参与其中。”
我说:“谢谢张局,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这几个人就够了,人多了没用。”
散会后,我们下楼刚上了车,手机响了,拿出一看,原来是杜笑花打来的。这是我接手张山的案子后,杜笑花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我对周小飞说,杜笑花的电话。说着忙接通了问:“你好,杜笑花,我是方向东。”电话那头说:“我知道你是方警官。我有个怀疑目标,能不能向你们反映一下。”我说:“当然可以,你现在在哪里,我们过去找你方便吗?”她说:“方便,我就在家。”我说:“好,我们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周小飞一脸疑惑地看着我问:“有新情况?”
我说:“是。她说她有怀疑目标。现在就去她家。”
周小飞说:“这倒是很新奇,我看你的这个老同学还真不一般。”
我问:“怎么不一般?”
她说:“感觉她思维缜密,说话滴水不漏,好像心里藏着很多东西。”
我说:“这是一个女人的直觉吗?”
她说:“不,这也是一个警察的直觉。”
周小飞说得没错,我也有此感觉,与杜笑花接触过几次后,总觉得她的身上有一层迷雾,让人一眼看不透。
开车路过一个水果摊,周小飞说:“师傅,停停。”
我边说边靠路边停了下来说:“你要干什么?”
周小飞说:“买点水果。”说着就开门下了车。
看着这小丫头的背影,实在养眼,长腿细腰,走路很有节奏感,随着腰身的扭动,长发便像马鬃一样一抖一抖的,抖出了女性的风韵,也抖出了青春的节奏。这让我突然想起了赵蓉,我曾经的恋人,她也是这般青春美丽,这般活力四射。没想到在一次抓捕毒贩的行动中,穷凶极恶的歹徒朝她的胸脯刺了一刀,被抬到医院后,因为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光荣牺牲了。赵蓉的牺牲,成了我心里永远的痛,一晃几年过去了,我试图忘记她,可是,我做不到,一不小心,就会触到了我的痛处,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比如此时此刻。
周小飞买了一袋水果拎了过来,上车后才说:“出于礼貌,这次去她家我们应该带点水果,表示对她的慰问。何况她是你的老同学,这次她又是向我们反映情况,你说是不是?”
我有点感激地说:“是是是,还是你想得周到。”
她忽然扭过头来诡谲一笑说:“但是,这账还是要算在你头上的,你嘛,也可以用请我吃饭的方式来抵销。”
我坏笑着说:“没问题,一碗牛肉拉面、两大瓣蒜而已。”
她高兴地说:“好呀,以这样的方式抵还也可以,一次还不完,可以还十次,十次还不完,可以还一百次、一千次。”说完,自顾自地疯笑了起来。
我被她的笑声感染了,心情立马好转了许多。
来到杜笑花家,她看到周小飞拎了一大袋水果放到了餐桌上,就不好意思地说:“你们来便来,带什么东西?”
周小飞说:“没什么,一点水果而已,这不过是我们方队对老同学的一点儿心意嘛。”
我马上接了话说:“是的,一点心意,不必客气。”
我们入座后,很快就进入了正题,杜笑花说:“我刚才打电话说我有怀疑对象,当然,这仅仅是怀疑,是不是真的,就靠你们警方调查了解了。”
我问:“你怀疑是谁?”
她说:“不管我说出的是谁,你们都得替我保密。”
我说:“没问题,对提供信息的人,我们警方会绝对保密的,这一点,请你大可放心。”
她这才说:“我怀疑是马得理杀了张山。”
我说:“理由呢?”
她说:“理由就是马得理有作案动机。因为张山死了,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他。”
周小飞说:“张山死了,张山在二元羊肉馆所占的70%的股份不是由你继承了吗?马得理还是占30%的股份,怎么能说他是最大的受益人?”
杜笑花说:“不错,我是继承了张山70%的股份,但是,马得理想架空我,独霸二元羊肉馆的控制权。当我看清了他的野心之后,我才不得不怀疑张山的遇害可能与他有关。还有一点,我感觉他与前台的顾小玲关系很暧昧,说不准这是他们俩的预谋。”
我一听她的话,不免有些失望,她怎么又把我们绕到了问题的起点上了?她真就是这么想的,还是有意想扰乱我们的视线?或者说,是想借我们的手来打压她的对手马得理与顾小玲?于是便说:“案发后,我们已经对二元羊肉馆做了全面调查了解,马得理和顾小玲都有不在场的证明,我们已经排除了他们的嫌疑,所以,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张山不是他杀的。至于在管理上出现的分歧,与案子本身没有多少牵连。”
她说:“那你们查到了没有,张山究竟是谁杀的?”
我说:“现在正在查,还没有查到。另外,我还有个问题想顺便问问你。”
她说:“没问题,你问,协助你们调查是我的义务。”
我说:“2005年,你在上高中时,有个名叫薛娜的女生失踪了,你有没有印象?”
她想了一下说:“有呀,当然有。那也算得上是学校的一个大事件,我不可能这么快就忘了。”
我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她的失踪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或者说,有没有怀疑过她被什么人绑架了,或者是遇害了?”
她摇了摇头,粲然一笑说:“至于她失踪的原因,我没有想过。不过,怀疑倒是怀疑过,其实,也不止我一个人怀疑,其他同学也议论过,说她可能被人贩子卖到深山老林中给别人当老婆去了,也有人说,可能她爸爸得罪了什么人,被黑道绑架了。不过,说是这么说,谁也没有真凭实据。这么多年了,难道你们警方没有查出她的下落吗?”
我没有回答她的提问,却直接问她:“据说这个薛娜当初喜欢你们同班的一个名叫谢成的男生,而谢成喜欢的人却是你,所以,薛娜对你进行过极端的报复,有过这样的事吗?”
她不觉叹了一口气说:“那时候,都是小孩子,少不更事,谈不上喜欢谁不喜欢谁。不过,薛娜欺负我的事我还记得一些,她仗着她爸是副区长,有点有恃无恐,对谁都那样,也不光是对我。”
我说:“那个叫谢成的男生,你们还有过联系吗?”
她摇了摇头说:“没有。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大学,我们几乎就断绝了来往。听说他现在在市医院上班,多少年了,我们都没有什么来往。怎么,你突然问到他,是不是怀疑他?”
我说:“没有。我也是随便问问。”
周小飞突然说:“杜姐,我想问问你,当年谢成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们俩没有走到一起?”
杜笑花说:“你问我我又问谁去?我并没有感觉到他有多喜欢我,况且,你也是当过学生的,那个时候男女之间什么都还不懂,当时的喜欢不喜欢跟以后能不能走到一起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所以,你要是问我是什么原因我还真的说不清。”
我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谢成由于喜欢你,不忍薛娜欺负你,从而对薛娜采取了非常手段,才导致了她的失踪?”
我在用词上很谨慎,尽量避免太敏感的词语,以免刺激到她。还好,这次杜笑花并没有生气。
她冷笑了一声说:“为了我,他会那样做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根本不可能。一是我与谢成的交情还没有达到他为我舍弃性命的程度;二是退一步讲,假如他为了我那样做了,那么,后来呢?按着正常的行为逻辑,我们完全可以走到一起的,可是事实上我们并没有走到一起。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根本就没有爱的基础,他根本不可能为我去冒那种风险,道理就这么简单。再说了,当时警察也来学校进行了调查,薛娜失踪时谢成有不在场证明,谁都没有对他产生过怀疑,没想到事情过去十多年了,你怎么就突然怀疑起了他?”
我说:“因为有些蹊跷,我才那么一问,请你不要在意。”
她说:“我倒不在意什么,就怕你这样胡乱猜测,冤枉了好人。”
周小飞突然接过话说:“杜姐,猜测不是定罪,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冤枉好人的。我倒是觉得你的身后好像有那么一个人,总在默默地保护着你,在你最无助的时候,他总会出手相帮,你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杜笑花淡淡一笑道:“两位警官,我还真的没有这种感觉,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你们能告诉我吗?”
周小飞说:“对不起,杜姐,我也是猜测,所以才问你。”
杜笑花说:“问我?我的回答可能让你们很失望,我的身边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退一万步讲,假若说有这么一个人,一直默默地爱着我,守护着我,他为了我,可以舍生忘死,可以让薛娜莫名其妙地失踪,可以杀死李疯子,可以杀了张山,那么,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又图的什么?如果说他为了得到我,他让薛娜失踪后,就有机会了,可是,他没有现身。杀了李疯子后,他同样有机会,可是他还是没有现身。我们不妨再繼续假设,他又默默潜伏了多年,忍耐了多年,看到张山不仁,又杀了张山,按说,现在他该现身了吧,可是,我还是不知道他是谁,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听着她这一连串的疑问,我觉得在逻辑上很合理,但是,如果把推理的前提置换了,那个人如果不是为得到她,难道还有现身的必要吗?想到这里,我便客气地说:“请老同学不要介意,我们只不过是探讨探讨而已,今天就聊到这里,打扰你了。”
她说:“不客气。以后有什么事尽管问。”
出了小区,我们上车后,周小飞有点不服气地说:“从常理上讲,杜笑花说得没有错,可是,有些事并非常理能说得通的。如果真的是谢成和杜笑花合谋做了薛娜,他们反而不能结合,那样的话受害者家属和警方肯定要把薛娜失踪的矛头指向他们俩,他俩迟早会露出马脚的。于是乎,他俩为了掩盖这个秘密,不得不有意疏远。后来,谢成为了保护杜笑花,又不得不杀了李疯子和张山。”
我说:“如果按这个思路推理下去,一切都解释得通,但是,我又覺得这种解释似乎过于牵强。”
周小飞说:“是有些牵强,不过也并非毫无可能。日本作家东野圭吾在他的推理小说《白夜行》中写过这样的一个故事,男主亮司和女主雪穗从小认识,亮司为了保护雪穗,先后杀死了好几个人,包括他的亲生父亲,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得到雪穗,只是出于爱。所以,我还是相信世上有这样的爱。”
我说:“好吧,你的意见先保留着,等中午吃过饭,我们去会会谢成,看看他那里会不会有新的发现。”
周小飞高兴地说:“好呀,中午是不是考虑要请我了?”
我说:“好,请你!”
12.人人叫我狐狸精
我本以为,时间过去那么久了,随着薛娜的失踪,一切终将随风飘逝,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方向东还是找上门来了。
张山的死,就像一根导火线,不仅引出了李疯子被杀案,还引出了薛娜的失踪案,一个个旧案的翻出,都让我有了扯不清的关系,这无疑又一次碰触到了被岁月愈合好了的血痂,让我无法彻底遗忘掉那段不堪的过去。
不是所有人的童年都是幸福时光,不是所有的学生时代都很美好,我的童年时光就不幸福,我的学生时代也不美好。我本以为,进入中学后,我会慢慢摆脱生活留在我心里的阴影,会像别的同学那样欢快地生活,可是,我错了,开学第一天,我就遇到了一个麻烦人,她就是副区长的女儿薛娜。我清楚地记得,进入教室后,我选择了一个空座位刚刚坐下,突然看到一个阳光大男孩朝我这边走来,男孩个头很高,长得很帅气,他的身上有一种迷人的东西,我只看了一眼,便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目光,可是,我的余光却怎么也收不回来,固执地看着他走过来,又固执地看着他来到了我的身边,我的小心脏一下突突突地跳了起来,他等站定了才问,这里有人吗?他的声音好有磁性,那种声音,是刚刚从童音转换为成人的声音之时特有的音质。我马上说没有。我知道,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有些激动,声音中就飘浮了一种慌乱的声符。男孩没有吱声,就坐在了我的旁边,与我成了同桌。大概你们已经想象到了,那个男孩就是谢成。是的,我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谢成入座后,向我温和地一笑说,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我心里高兴极了,便轻轻嗯了一声,感觉我的热血一下沸腾了起来,脸上也感到很滚烫,可以想象出,我的脸一定一片绯红。谢成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杜笑花。我刚回答完,就发现我的胳膊被人扯了一下,我扭头一看,原来是坐在我邻桌的那个女生,我问她干吗,她继续扯着我的胳膊说,让开,这是我的位子。我看她凶巴巴的样子,没敢再说什么,只好起身给她让了座,然后我就坐到了离她很远的另一个位子上。我天生性格软弱,逆来顺受,从不与人争强斗勇。这与母亲的教导不无关系,母亲总是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我就是遵循着这句话,与人为善,能忍则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每次忍让,并非总是海阔天空,有时候也会招来别人的步步紧逼。这次也毫不例外,我让过座之后,以为我没有什么麻烦了,其实,麻烦正悄悄找上我来了。我听到那位女生主动地向那位男生说,我们相互认识一下吧,我叫薛娜,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所学校考来的?男同学说,你是查户口的?说着起身离开了座位,他竟然向我这边走来了,说实在的,我的心又不由得怦怦怦地跳了起来,我既希望他来,又怕他来。希望他来,是愿意与他当同桌。不希望他来,是不想引起别人的嫉妒。就在男同学还没有绕到我的旁边时,我的闺密张晓青却捷足先登,一屁股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上,那位男生只好朝我笑了一下,坐在了我的身后。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一下,一转头,突然看到了一道阴毒的目光从斜刺里向我射来,我想躲也躲不了,那道阴冷的目光便是从薛娜的眼里发出的,我不觉一惊,按常理,那样年纪的女孩,眼里本该纯净明亮,她的眼里为什么放射出那般阴毒的光来?
两天后,薛娜带着三个女生把我堵在了放学的路上。薛娜警告我说,离他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我说,离谁远一点?她冷笑一声说,少给我装蒜,我说的是谁难道你不知道?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坐在我身后的男生,就说,你是指上次与我坐同桌的男生?薛娜说,明知故问。我告诉你,他是我的,任何人都别想打他的主意,否则,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我说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会打他的主意?薛娜说,算你识相,以后你给我老实点。她刚说完,与她同来的另一个留着短发长相如男生的胖女孩凑过来说,告诉你,薛娜她爸是主管教育工作的薛区长,官儿比校长大多了,你以后要听她的话。我没有理睬她,我觉得她们说话好像与电视里的黑道人物一样,让我从心底里加以排斥。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帅气的男同学叫谢成,他从区二中考入区高中的。他因为长得帅,又因为学习好,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受老师和同学们的喜欢。一次上自习课,他突然用手指在我的后背上捅了一下,我回了头,他一脸微笑地拿着课本指着一道数学题说,这道题我不会解,你能解开吗?我的脸一下红了。我知道他的学习一直很好,他向我问解题,不知是故意想与我套近乎,还是真的解不开?我还是转过身去,为他解题。这道题我刚解过了,已经很熟悉了,解起来不用费多少劲。我在解题的时候,不敢抬头看他,却明显地感觉到我的发梢被他呼出的气微微吹动着,便有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我希望这种感觉持续得久一些,又希望我尽快结束解题。我怕被薛娜瞧见,又要说我的闲话。我大概说了几分钟,讲完后,他说了一声谢谢,我说了一声不客气,就转过身去了。可是,我人转过了身去,心还停留在刚才与他面对面的感觉中。《少年维特之烦恼》中所写的,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女子谁个不善怀春?这大概就是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段产生的情愫,有点懵懂,又有点新鲜。
谁知,课间休息时,我刚从洗手间出来,薛娜带着一胖一瘦两个女同学过来,三人同时堵在了我的前面,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胖丫头就把我推到了旁边的墙角边,薛娜突然伸手打了我一巴掌说,谁让你勾引谢成?我看着她们仨气势汹汹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胆怯,就小心翼翼地说,我没有勾引他。薛娜在我身上捣了一拳说,还说,我明明看到你回过身去勾引他,你还说没有?我说你们冤枉我了,那是谢成向我问题,我才转过身去的。薛娜说,一看你就是个狐狸精,长着一副勾引男人的样子,以后你要离他远一点,要是不长点记性,还有你的好果子吃。临走时,胖女孩还不忘狠狠地踢了我一脚。
回到家里,我便照着镜子看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像她们说的长得像个狐狸精?镜中的我,眼睛大大的,嘴巴有些小,鼻子挺挺的,小脸儿尖下巴,微微低头时,还真有点狐狸精的樣子。我有点恨自己的长相,我如果长得像那个胖丫头那样膀大腰圆,再留一个男生头,看她薛娜还敢欺负我?我拢了拢脑后马尾辫,心想要不把头发剪了,剪成一个男生发型,是不是看上去会有点男性的气质?妈妈看我摆弄着头发,就问我是不是想换发型。我说,我想剪短,剪成男生的发型。妈妈说,你别瞎想了,这个发型非常适合你,你脸小,剪成男生发型会显得脸更小。我抓起头发看了看,果然如此。如果剪成了男生发型,可能会让人更觉得我瘦小羸弱,薛娜岂不更把我不放在眼里了?
这是发生在高一时的事,高中还有两年,遇到像薛娜这样的人,我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张晓青看我委屈,就安慰说,笑花,万一不行,你就向学校申请转个班吧?这样,你不再与谢成有任何交往,薛娜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我说,如果我转班,老师要问我转班的理由呢?我要不说出理由,他也不会让我转的。如果说出转班的理由,老师必定要找薛娜谈话,到头来薛娜一定还要找我的麻烦。张晓青说,要不,我们也找几个人,与她们对打。我看了看张晓青那矮墩墩的小样,就笑了说,算了吧,凭你这小身板,跑操都经常落后面,还帮我去打架,这不是笑话嘛。张晓青人很单纯,我们都是红星厂子弟小学的,从小有感情。我这样说她她也不生气,小嘴儿一咧就哈哈笑了起来,笑起来的时候,她就露出了白花花的牙齿,反倒显出了漂亮。
自此以后,我就尽量与张晓青走到一起,我怕哪一天薛娜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又来伤害我。谢成发现我不肯理他,就问张晓青,我为什么不理他,是不是他得罪了我?张晓青说,薛娜说你是她的,让所有的女生离你远一点,否则她就找谁算账。谢成脖子一拧,嘁了一声道,真是个死八婆,她爹才是她的。薛娜经常过来向谢成问东问西,谢成对她总是爱搭不理的,我怕薛娜再找我麻烦,我就提出跟她换座位,她当然很高兴,我与张晓青搬到了她的位置,她和胖丫头搬到了我的位置。我觉得只要相安无事,做些必要的回避也是应该的。
秋季时,学校召开球类比赛,班级和班级之间还要一争高下,但凡有了竞争,就与集体荣誉挂上了钩,男女球队的成员们个个摩拳擦掌,大有不为班级争得荣誉誓不罢休的气势。谢成是篮球队队长,他球打得好,也有号召力,比赛开始后,我们班都去当啦啦队。球场上的谢成,就像一匹驰骋在草原上的小马,凌厉如风,他每进一个球,场上的掌声就响成了一片,我当然也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而每一次掌声中,我都能看到谢成会朝我回首一笑,那一笑,犹如春风沐浴拂过我的心头,有一种心心相印的感觉。我知道,这种感觉不光我有,薛娜也有,因为薛娜就站在我的旁边,谢成的那回首一笑,也会让薛娜觉得那是给她的。不过,当薛娜发现我就在她的旁边时,她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了,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又一次看到了她目光中的阴毒,只好默默地离开了球场,我不想让薛娜误解,更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躲到了一棵树下,看起了从图书馆借的一本郭敬明的《幻城》,不一会儿,我就渐入佳境,操场上的欢声雷动就离我远去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被人踢了一脚,抬头看才发现薛娜带着她的三个死党站在我的面前。薛娜张口就骂,你这个狐狸精,你以为你躲到这里就没你的事了?我说,薛娜,你不要太过分了,我躲这里看书碍你什么事了?她说,你少在我面前装正经,谁不知道你向他眉目传情?谁不知道你这个骚狐狸精在悄悄勾引他?你们给我打!在她的指挥下,胖丫头和另外两个不胖和很瘦的丫头一起上来对我拳打脚踢,我用手护着头,蜷曲着身子,我无法还手,任她们殴打。这时候,我最盼望的就是张晓青能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只要有一个人出现,叫一声,她们也会收手。但是,没有等到人来,我只能大喊了起来,就在这时,谢成赶来了,他大喊了一声住手,她们才住了手。谢成说,薛娜,你们也太可恶了,杜笑花她怎么你了,你们凭什么欺负她?都是同班同学,不能友好相处吗?薛娜说,凭什么?凭她没有集体荣誉感,凭她躲到角落里看小说?我们教训教训她也是应该的。怎么啦,你是不是看着心疼了?谢成怒道,薛娜,你不要太过分了。薛娜说,你要是不跟我好,我还要折磨她。谢成说,你真不知道羞耻。薛娜说,本姑娘就是敢爱敢恨,怎么啦?谢成说,薛娜,你越是这样,就越会让我讨厌。说完他要扶我起来,而此刻的我,感到既温暖又委屈,我怕薛娜秋后算账,就故意挡开了谢成的手说,你走吧,我再也不想卷入你们的是是非非之中去了。谢成他大概听出我这是冲薛娜说的,也没生气,就对薛娜说,记住,以后有事冲我来,别欺负无辜的人。说完,转身离去。薛娜见谢成走了,这才说了一声,撤,带着三个跟班扬长而去了。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了香港黑社会的缩影,我真没想到我们的学校竟然也成了江湖,像薛娜这么小的年纪,仗着她爸的权力,就想称霸一方,在校园里为所欲为。我对学校的纯洁性又一次产生了怀疑,许多的恶,其实在校园里就已经产生了,只是我们熟视无睹,习惯性地加以纵容,才会酿成后来的大恶。
又过了几天,谢成路过我的桌子时,突然给我扔了一张折叠成“又”字形的小纸条,我怕被人看到,一把拿过小纸条,心就突突突地跳了起来。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男生给我的小纸条,而且又是我喜欢的男生给的,我怎能不感到心慌意乱。我急着想知道小纸条中的内容,又怕被薛娜看到了报复我,就瞅了瞅周围,好在没有人注意我,这才打开了小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下午自由活动时间,我在足球场等你,我有话要对你说。谢成。”我看了又看,上面的每一个字,就像跳跃着的小火苗,烧得我热血沸腾。看完后,我又把小纸条折叠成了原来的样子,悄悄装进了书包中。我要把它珍藏着,好好地珍藏着。
那节课,我老走神儿,总在想着谢成的纸条,向往着我们见面之后的情景,他说他有话要对我说,他究竟要说什么呢?好不容易等到下了课,我故意磨蹭了一会儿,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后,才去了足球场。我远远地就看到了谢成,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边走边看着。我快到达时,他便迎了过来。我突然觉得,我们真有点像地下党人在搞接头。
谢成过来问:“薛娜再没有欺负过你吧?”
我说:“没有。”
他突然说:“杜笑花,我们交个朋友吧,以后我来保护你。”
我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听了这样的话,自然高兴,但是,我一想起薛娜几个人对我的凌辱,还是有些胆怯,就说:“谢成,我不想交朋友,不想让薛娜认为我勾引了你。”
谢成说:“你为什么在乎她?我不喜欢她,我也不是她的私有财产,我只喜欢你。”
我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激动地说:“你不在乎,我在乎,因为她欺负的人是我,我被她欺凌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谢成说:“以后我保护你。”
听他这么一说,我十分感动,就放慢语速说:“谢成,你保护不了我,可能你越保护,薛娜越丧心病狂。如果我们真有缘,就别再来往了,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
他点了点头,说:“好,也好,一言为定,我们以后有机会再交往。”
时间过得很快,第一学年结束前,班里要评选优秀学生,原则上是先提名,后投票。谢成和我都被同学提了名。没想到薛娜突然站起来说,我不同意杜笑花当优秀学生,她的亲生父亲是个杀人犯,杀人犯的女儿怎么能当优秀学生,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她的话像一声炸雷,轰然一声过后,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感觉成了一片空白。我相信,当时的我一定是傻眼了,我根本不知道薛娜是从哪里得知了我父亲的事,然后选择在全班大会上来羞辱我。就在大家一时不知所措时,谢成站起来有些义愤填膺地说,薛娜,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你不可以拿她父亲来说事,她是她,她父亲是她父亲。薛娜说,怎么不能说,子承父业的事多了去了,虽然不能说贼的儿子就是贼,杀人犯的女儿就是杀人犯,但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也好不到哪里去。谢成说,你不要以为你的父亲当了个芝麻大的小官就了不起了,如果倒数三辈,我们全班人的祖辈不都是农民,按你的逻辑,农民的儿子就一定是农民,如果我们的祖辈父辈当年不来城市,哪还有我们今天的城市生活?薛娜说不过,就说谢成,我就知道你护着那个小狐狸精,为她说好话。我实在忍无可忍了,突然站起来大声说,够了,薛娜,我的亲生父亲早就死了,已经死了五六年了,他杀的是坏人,又没有杀你,你还不放过他?这个优秀学生我不当了,让给你,你去当,总行了吧?说完我拎起书包,离开了教室。
学校内一片安静,世界仿佛一片安静,可我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处。
我本以为,惹不起,我总能躲得起。事实上,有些事是你想躲都躲不过去的,如果薛娜喜欢上了谢成,谢成也喜欢上了她,我也不至于被夹在他们中间当受气包,更不会招来如此多的麻烦。问题是谢成偏偏不喜欢薛娜,而有意于我,我才成了薛娜的眼中钉肉中刺,导致了今天的结果。薛娜的这种由嫉妒而滋生出来的恶意与狠毒,我不知道是来自于她的家族遗传,还是来自于她后天的娇生惯养?
我默默躲到了操场边,独自坐着,慢慢消化着老天给予我的不公。
我的亲生父亲,自从成了杀人犯之后,他就成了一块儿浮在我头顶上的阴云,一直伴随着我的成长,而他带给我的伤害,远远大于了他曾经给予过我的关爱与温暖。我恨他,恨他为什么死了之后,还要让我背负上他的骂名,苟活在这个世上。
不一会儿,张晓青找到了我,坐在我身边安慰我说:“笑花,别把薛娜说的话当回事,就当她放了一个屁,放过就放过了。”
我说:“晓青,我想休学,不想上了。”
说着就委屈地哭了起来。每一次,我受到了委屈,我都会产生休学的念头,心里想着只要我躲过一年,躲过了薛娜的欺负,到第二年再上,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可是,当这个念头产生之后,过上一阵,我的想法就变了,我不能休学,学校又不是薛娜家开的,我上的是国家的学校,我为什么休学?这样一想,我就不想休学了。可是,这次不一样,这一次,她这样羞辱我,让我以后有何面目面对老师,面对班里的其他同学?
张晓青听我说要休学,马上劝阻道:“笑花,你想过没有,薛娜这样编派你为的啥,不就是想把你挤走了她好得到谢成吗?你要是真的休了学,还不得把薛娜高兴坏了。”
我说:“她想得到谁就得去,与我有什么相干?”
张晓青说:“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我们谁都看得出来,谢成心里只有你,否则,他今天不可能站出来公开维护你,当着全班人的面让薛娜下不了台。这说明什么,说明他除了有正义感,也很在乎你。其实班里的女生虽然嘴上不说,心里都很羡慕你的。”
我说:“羡慕我什么,我都被薛娜欺负成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好羡慕的?”
张晓青说:“羡慕谢成护着你呀。说实在的,如果我有谢成这样的男生护着,即便受再大的委屈我也值。”
“花痴!”我笑骂了她一声,心里却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其实,我虽然表面上装作无所谓,心里却也非常感激谢成的,他今天能够当着全班人的面仗义执言,真的让我很感动,能得到像谢成这样优秀的男生的呵护,无疑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相比之下,受到薛娜的羞辱算什么,当不上优秀学生算什么?
张晓青说得对,我不能休学,我不能让薛娜的阴谋得逞。
这件事过去不久,我瞅了个机会,对谢成说:“谢谢你,谢成。”
我觉得我再也没有必要回避薛娜了,对于恶人,你越是谦让,就越是对她恶行的纵容。我有我的独立人格,我不可能让薛娜来绑架我的人生,况且,谢成也不是她的私有财产,他是一个大活人,他想接触谁不想接触谁有他的自由,他能站在全班人的面前维护我,我还有什么顾虑不能当面谢一声?
谢成见我主动与他打招呼,就高兴地说:“没关系,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你也不必在意他人如何说,自己的路最终还是得靠自己走。”
我点了点头,顺从地“嗯”了一声。
我想我那时的样子一定很乖顺也一定很可爱,否则,谢成也不会那么深情款款地看着我说:“放心,以后有我哩。”
谢成的这句话,让我感到很暖心,这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面对全班最出色的男生时最希望听到的一句话,那不光是一句承诺,也是一种情感和精神的寄托,顷刻间,我仿佛觉得我的人生有了诗意和远方,有了希望和梦想。
自从薛娜在班会上羞辱了我后,谢成再也不理她了,有好几次,薛娜追前追后给他道歉,谢成明确地说,你不要再烦我,我不喜欢你。薛娜马上翻脸说,你是不是与狐狸精交上朋友了?谢成说,你无聊不无聊,我喜欢不喜欢谁跟你有什么关系?
薛娜当然受不了谢成对她的无视,她自然要把气撒在我身上。谁知一次放学的路上,我和张晓青刚在巷道中分开各自回家,薛娜带着三个女生从巷道的另一端突然截住了我,我一看来者不善,刚要扭头折回,已经来不及了,那个胖丫头上前一把抱住了我,然后,另外两个一起上来架住了我的胳膊。我突然想起了视死如归的刘胡兰,虽然心里一阵发虚,但是我还是装作蔑视一切地说,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薛娜走了过来,用手指拨弄着我的脸蛋儿说,想干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你这个小骚货,狐狸精,我们今天就是想看看你是怎么勾引男人的。说着她就给了我两记耳光,一下把我打得耳朵嗡嗡地直响。我大喊一声,打人啦!她又踢了我一脚,你喊?再喊我再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觉得再喊下去真的会吃亏,就求她说,薛娜,我到底得罪了你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对待我?她冷笑了一声,我看着她冷笑的样子,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那种冷笑,是学着大人的样子冷笑的,笑声很稚嫩,表情却阴沉,甚至有些瘆人。她冷笑完了才说,今天我就扒光你的衣服,看看狐狸精是凭什么勾引男人的。说着,上来就撕开我衣服的扣子。我大声喊着,不要,不要!在薛娜的带领下,她们几个一起把我摁倒在地,就撕扯起了我的衣服。我喊着,她们只管扒我的衣服。我相信,此刻如果我手里有一把刀,我会毫不犹豫地一刀捅到薛娜的心脏之中,然后把其他三人也通通杀光。可是,我没有刀,我又不会武功,我只能像一只任她们宰割的羔羊。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大脑几乎成了一片空白。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声大喝,住手!这一声太有力量了,扒我衣服的手马上停了下来。接着又听到那人大声喝道,你们这帮小杂种,你们不是人养的?哪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薛娜她们这才松开了手,对那人说,你是什么人,怎么随便骂人?只听那人说,我不光骂你们,我还要打你们这伙有人养没人管的畜生。说着他好像拿出了什么东西真要打她们,薛娜她们这才一哄而散逃跑了。
我这才看了那人一眼,看到了他的侧面,他是一个蹬三轮车的大伯,手里正拿着一条拴三轮车用的链条锁,他把链条锁放到三轮车上,又捡起我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说,孩子,不要怕,快穿上衣服,别让人看见你这个样子。我感激地点了点头。他又说,她们不敢再欺负你了,拿好书包回家去吧。我说,谢谢你,大伯。他说,不用谢。他的声音很低沉,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似的。他一直背过身站在三轮车旁,我看不到他的正面,只看到一个侧影,我就冲着他的侧影说,大伯,我走了。他“嗯”了一声。我一直想看看他的正面,可是,他一直没有转过身来,我只看到他戴着一顶太阳帽,身材高大,别的,还没有看清楚,他一转身,就蹬着三轮车走了。
这一次,幸亏那位伯伯出现得及时,否则,我真不敢想象后果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我真的被她们扒光了衣服,被晾在巷道里,任过往的人像观看动物园的猴子那么观看,我相信,我一定会选择自杀,来完成我对命运的最后抗争。
那天回到了家,妈妈一看我嘴角边流着血,衣服被撕扯成一片一片,抱着我就是一顿大哭。妈妈问我是谁干的,我说是我不小心被摩托车撞了。我不想让妈妈为我的事担心,妈妈已经够苦的了,为了我,她牺牲了很多很多,我不能无休止地给她添堵。可是,妈妈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不相信是摩托车撞的,她要我给她说实话。无奈之下,我不得不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妈妈问我,那个帮你的人是做什么的,长的是个啥样子?我说他是蹬三轮车的大伯,我没有看清他长的是个啥样子,反正他人挺好的。妈妈说,真是无法无天了,明天她就去找学校的老师讨个说法。我哭着说,妈妈,你千万别去,你要去学校讨说法,就是打我脸,也就等于断了我继续上学的念头。我的事,我会处理好的。其实我这样说,是怕惹来更多的麻烦,影响到我的家庭,影响到我的弟弟。薛娜那伙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妈妈听我这么一说,只好作罢。
次日,我在书包里悄悄揣了一把匕首,要是薛娜再敢侵犯我,我就毫不犹豫地拔刀而出,能杀几个算几个。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鲁迅說,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对坏人的忍让,就是懦夫的行为。我必须要坚强起来,要用我手中的武器捍卫我的人格尊严。
大概我的脸还肿着,一进校门,就被谢成发现了,他问我脸怎么了,我说不小心摔倒了。他不信,他说,肯定又是薛娜欺负你了,我这就找她算账。他一句关切的话一下子触到了我的痛点,我的眼泪不由得扑簌簌地滚了下来。我可以在别人面前装,在谢成面前却一点也装不出来。我说,你别去了,那样只能给我带来更大的伤害。谢成说,她这个人真是丧心病狂了,你别管,我自有办法。
自此以后,我感觉我的精力一点都集中不到学习上了,上课时老走神儿,脑海里总是翻腾着那天巷道里发生的事,甚至在梦里还常常梦到不是薛娜扒光我的衣服羞辱我,就是我一刀下去,薛娜的鲜血溅到了我的身上,总之,都是很恐怖的,我明显地感到我的学习成绩下滑了不少。我不知道谢成是否找过薛娜,不过,薛娜真的没有再找过我的麻烦,匕首我还是带着的,我要以防万一。
没过几天,到了期末考试。我有些紧张,真担心我的这种心理恐惧影响到考试成绩,可我,又没有办法克服这种恐惧。还好,考试那天薛娜没有到场,我估计她是怕考不上好成绩干脆逃避了。这样也很好,没有薛娜的日子,感觉校园很安静。一连三天,薛娜都没有出现过,我越发印证了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她就是怕她的成绩在全班垫底,才选择了逃避。
然而,事情远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期末考试结束后,我才知道,原来薛娜失踪了。考试的前一天,也就是7月9日下午6点放学后,薛娜与董冬冬和许兰兰(胖丫头)一起回去的。薛娜的家人说,7月9日晚上7点半薛娜去学校上晚自习,此后就杳无音信了,他们曾问询过学校,校方的回答是,薛娜那天晚上根本没有到校,她是在校外失踪的,校方不负任何责任。薛娜的父母这才报了案。
四天后,警察来到了我们学校做调查,相关同学被他们叫去谈了话。
我被他们叫走,他们问我最后一次见薛娜是什么时间。
我说:“是7月9日下午最后一节课,我看到薛娜出了教室门。”
他们问我,你是不是与薛娜一起出了校门?
我说:“没有,我们小组留下来打扫卫生,直到卫生打扫完了才走,你们不相信可以问张晓青,可以问小组长代胜文,他们与我是同一小组的。”
他们问,你觉得薛娜的失踪跟什么人有关?
我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你们最好问薛娜的死党董冬冬、许兰兰,还有白花花。她们几个经常形影不离,她们应该知道。”
他们说,好了,以后想起什么需要反映的,随时可以告诉我。
我说:“好的。”
我出来后,警察先后把董冬冬、许兰兰、白花花叫去谈了好长时间的话。她们几个都是薛娜的死党,她们每个人出来后,脸色都不太好,我估计警察一定是把她们当成重点盘查对象,否则,不可能问那么长的时间。
接着谢成也被警察叫进去问询。
我的心不由得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有种莫名的担心,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一个男孩而担心,我说不清究竟担心什么,可心里就是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我真希望他平安无事,那样,我才会感到心安。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谢成出来,从他的表情中我看不出是喜还是忧,总之,跟往常一样。我真想过去问一问,又怕引起别人的口舌,只好假装默默地看书,心里又一次想起了谢成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别管,我自有办法。”他的办法是不是让薛娜失踪?或者说,薛娜的失踪到底与谢成有没有关系?我不好判断,我只希望谢成能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好。
警察调查完了后,很快,《西州日报》上刊登了一则寻人启事,上面印有薛娜的照片,下面写着:
薛娜,女,17岁,身高1.65米,体重44公斤,系边阳区中学高中一年级学生,穿着天蓝色校服,于7月9日晚上7点30分离家去校途中失蹤,有知情者请打电话……如提供信息准确,定当重谢!
看着这张报纸,我的心里涌出了一种莫名的高兴,希望永远也找不到她。当一个人的存在,严重地威胁到了他人的生存安全时,这个人早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我高兴并非我有多么不道德,而是失踪的人太可恶。
学校已经放假了,我不知道别的同学有什么议论,我只能跟张晓青说说而已。张晓青说,说不准她被人贩子卖到山沟里去了。我狠狠地说,最好是卖给了老光棍儿当老婆了。说出这样的话,我不觉为自己的话感到吃惊,什么时候我竟然变得如此刻薄歹毒了?我原本非常善良,小时候养了一只猫,它受伤了,我都会为它流泪,看到路边行乞的人,我都要施舍一点,现在却诅咒我的同班同学让人贩子卖到深山老林里去给老光棍儿当老婆。我的这种恶意绝不是天生的,完全是这个让我诅咒的人带给我的。张晓青又说,这下好了,你可以与谢成正大光明地接触了。我说,看你说的,好像我过去与他偷偷摸摸地接触似的。张晓青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们再也不必在乎薛娜了。我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也明白薛娜对我的仇恨原因所在。在这个年龄段产生出来的所谓的爱,很朦胧,很不切实际,可是又是那样的固执,你想斩断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我对谢成的爱,因了薛娜的干预,还没有达到要死要活的程度。正因为如此,放假后,他没有联系过我,我也没有联系过他。我始终觉得薛娜的失踪与谢成有关,我不能表现得过于热情主动,我怕连累了他。
到了新的学年,还是没有薛娜的消息。有人说她可能死了,有人说可能被人卖了,这些都是别人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一切只能留给了时间。谢成还是那么一脸阳光,该说就说,该笑就笑,打起球来,还是像风一样的满场子飞,看着他很好,我便安心。他见了我,只字不提薛娜,我也如此,薛娜似乎成了我与谢成之间讳莫如深的话题。其实,我想接近他,多跟他聊一聊,哪怕不聊,两个人一起走着也好,但是,我又怕被其他同学看到,会怀疑薛娜的失踪跟我们俩有关系,也就没有了那样的想法,更别说付诸行动了。
我之前说过,自从薛娜在小巷中凌辱了我之后,我上课时老走神儿,动不动就想起了那一幕,有时晚上做梦也能被惊醒,醒来就瑟瑟发抖,感到十分恐惧。我以为没有了薛娜,我会慢慢好起来的,可是,事情的发展并非以我的意志为转移,这种恐惧症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还没有彻底好转,而我的学习成绩自然下滑了不少,高考落榜也就成了一种必然,这是我的宿命,我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谢成考上了省医学院,他走之前,我以为他会向我告别的,可是,他一直没有找过我,我也不想自讨无趣。我和他,似乎注定了有悬念,无故事。我们就像两个匆匆的过客,在高中相遇后又各走各的道,从此渐行渐远。
薛娜的失踪终于成了一个谜,十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她几乎被人淡忘了,偶尔想起,觉得就像一个噩梦。一次,我到菜市场去买猪肉,我看到一个膀大腰圆的胖大婶正抡圆了斧子剁猪头,我喊了两声要买肉,她头也不回地说,自己挑,挑好了告诉我。我挑好了肉,她才转过身来,过完了秤,我付款时,胖大婶直对我傻傻地笑,我被她笑得浑身发毛,定睛一看,才认出她就是当年跟着薛娜扒我衣服的胖丫头许兰兰。高中毕业后我一直没有见到过她,没想到十多年之后再相见,胖丫头竟然变成了胖大婶。我说,你的朋友薛娜找到了没有?她说,一直没有消息,可能死了。我说你一定很难过吧?许兰兰嘿嘿一笑说,难过个啥,都过去这么久了,差不多都忘了。她的脸上丝毫没有一点对我的愧疚之感,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我转身离开了她,觉得这个人可能与猪打交道的时间太长了,有些麻木,她需要我们的宽恕。
13.我的网名叫守护神
我带着周小飞去了一家正宗的兰州拉面馆,要了两份加肉牛肉面,坐到桌子边,习惯性伸手到小碟里拿大蒜,却被周小飞抢先,她一把拿过小碟说:“中午不许吃蒜,你想臭我?还是想臭问询对象?”
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下,收回了手。其实,有时候,被美女管一管,也是一种幸福。尤其是此刻她说话的语气,真有点像我的前女友,心里便一下暖了许多。
我和周小飞吃过多次饭,我发现她跟我吃饭,不完全在乎吃什么,而是在乎跟我一起吃饭的感觉。牛肉拉面上来后,她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吃着面,目光中包含了欣赏的成分,这让我很受用。我的胃口大,吃相也贪,吃什么别人都觉得香。大概如此,她也学了我的样子吃,却被烫得龇牙咧嘴,一点也没有了美女的样子。
我说:“女孩子家,你就不能矜持点?”
“我就不!”她说,“谁规定的,只许你呼啦呼啦地大口吃,不许美女大口吃?”
我就哈哈哈地笑了,笑完说:“好,允许,允许你大口大口地吃。只要你不怕影响美观就这么吃。”
她突然停住了吃,哧哧地笑了说:“在你的眼里,是不是觉得我挺美的?”
我说:“吃饭,警花哪能不美?”
她刚吃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问我:“师傅,你说说看,杜笑花给我们提供情况,是对马得理真有所怀疑,还是想借我们之手好好调查马得理,她好掌控二元羊肉馆的操控权?”
我说:“都有。”
其实,我还觉得,杜笑花有可能想让我们转移视线,不要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她的身上来。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没有告诉周小飞。
吃过饭,我们就去了西州市医院外科大楼,顺利找到了谢成的办公室。
敲门进去后,谢成正好给一个病人家属解释着什么,他穿着职业套装,没有戴帽子,一眼看去,五官清秀,棱角分明,难怪当初薛娜要死要活的喜欢上了他,他的确长相出众,外表冷峻帅气。等打发走了病人家属,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先问我们:“你们有什么事?”
我亮出警察证说:“你是谢成谢医生吗?我是公安分局刑警队的方向东,这是我的同事周小飞,我们想向你问几个问题,不知可否?”
“是的,我是谢成,你们有什么事可以问。不过,我只能给你们十五分钟的时间,十五分钟后,还有一个手术等着我去做。”
我说:“好的,我的问话不超过十五分钟。我问的第一个问题是,4月19日晚10点到12点你在做什么?”
他一边翻台历一边说:“你们问得倒很直接,对了,那天晚上我正常下班,下班后,我就直接回了家,没有出去过。至于那天晚上10点到12点,可能是看了一会儿电视就睡了。”
“有人证明吗?”
“没有人能够证明。我也无须让别人证明。”
“你家里没有人?”
“哦,当然有,有爸爸妈妈,还有妹妹,我成家后就与他们分开单独住了。”
“这就是说,你与你妻子在一起?”
“过去在一起,半年前,我们分手了,所以只我一个人住。”
听到这句话,周小飞立即看了我一眼,我明白这是一个细节,她注意到了。
他说:“我能向你们二位问一个问题吗?”
我说:“问。”
他说:“是不是发生了命案,来调查我在不在场?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死者是谁?”
我说:“杜笑花你认识吗?”
“杜笑花?”他突然吃惊地看着我,半天才说,“当然认识,她是我高中同学。是不是她出事了?”
我说:“不是她,死者是她的丈夫张山。”
“噢,原来如此。”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她哩。”
“你认识张山吗?”
“No,No!”他摆着手说,“很遗憾,我既不认识这个人,也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你与杜笑花接触得多不多?”
“大概两年前,她带着她家孩子来医院看病,我在走廊里碰到了,打过招呼。在之前的好多年里,我都没有见过她的影子。”
“听说上高中时,你们俩关系很不错?为什么到后来没有来往了?”
“你们问我,我去问谁?有的人,走着走着就走散了,就这么简单。从小学到大学,如果都不走散,都要和他们保持来往,恐怕我不干工作都应付不过来。”
“还有一个问题,高中时是不是薛娜喜欢上了你,而你,卻喜欢上了杜笑花,薛娜气不过,常常欺负杜笑花,你看不惯薛娜的霸道,常指责薛娜?”
“这个呀,当时都是小孩子,不懂事,也谈不上是真正的喜欢。至于我有没有指责过薛娜我已经记不清了,反正她早已失踪了,现在再谈论她的是是非非已经没有必要了。”
“你不觉得她的失踪是个谜吗?”
“是呀,她的失踪的确是个谜,十多年过去了,你们警方还没有找到她,你们不觉得失职吗?”
“你……”周小飞刚要说什么,我制止道:“是我们的失职,所以,才要旧案重查,是来向你了解一下,当年薛娜失踪后,你有没有怀疑过是什么人干的?”
谢成摇了摇头说:“没有。这句话,不知道当年的那个老警察问过多少遍了,现在再问,还有意义吗?”
我说:“好吧,谢医生,那我就把问题回到原点,有谁能证明你在19日晚10点至12点在家?”
“我可以不可以反过来问你,有谁能证明19日晚10点至12点我不在家?”
“那你,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家庭住址吗?”
“我住在莲花新村13栋2单元3楼B座,你们可以到小区去调查。”
“好的,麻烦你了,谢谢你谢医生。”
“不客气,你们也是例行公务,协助你们调查是应该的。”
告辞出来,下了楼,我对周小飞说:“去莲花新村,看看周围有没有监控摄像头。”
周小飞说:“师傅,我感觉这个谢成还真是嫌疑很大。”
我“哦”了一声,打开车门上了车,说:“说说看,理由?”
“其一,我觉得谢成和杜笑花他俩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情感,两个人后来各自有了家,过得都不幸福,才知道自己真正爱的人是对方,为了重归于好,谢成于半年前离了婚,紧接着杜笑花的丈夫张山就被人杀害,我觉得这两件事并非偶然的巧合,说不定就是谢成与杜笑花的预谋,这也正好说明他有犯罪动机;其二,他是外科医生,成天手不离刀,有熟练用刀的技能,符合作案条件;其三,他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所以,我觉得他有很大的嫌疑。”
我说:“刚才我问话时,不知道有一个细节你注意到没有?”
“哪个细节?”
“谢成问我死者是谁,我没有直接告诉他,却故意说杜笑花你认识吗。他一听我说杜笑花,他以为是杜笑花遇害了,一下紧张了起来,这是本能的条件反射,装是装不出来的。当我说到不是杜笑花,而是杜笑花的丈夫时,他才平静了下来。这个细节说明了什么?一是说明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张山被杀这回事,二是说明他还在深深地爱着杜笑花。我由此可以推论,张山可能不是他杀的。”
周小飞说:“啊?如果张山不是他杀的,说明李疯子也不是他杀的。可以不可以这么理解?”
我说:“当然可以这么理解。”
她又说:“那么,薛娜的失踪呢?是不是也与谢成无关?”
我笑了一下说:“快到地儿了,去查看一下监控录像不就明白了,也许无关。”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刘升盈 饶霁琳
【作者简介】唐达天,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沙尘暴》《一把手》《二把手》《双排扣》等十五部长篇小说,曾获多种文学奖项,多部作品被改编成电视剧、舞台剧,长篇小说《出路》《官太太》分别被翻译成日语、越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