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孙敬和
2017-09-13吴苹
吴苹
那年夏天的清晨,张山爹让张山去棉花地里捉虫子。张山不愿去,张山爹就骂了一句:连个高中都没考上还能干个屁?挨骂后的张山气鼓鼓地出了门。
在去棉花地的途中,张山停住了脚步,开始绕小路往家走。
进了家,张山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出了门。张山从镇上搭车到了县城的车站,买了一张去北京的长途车票。张山觉得自己一定得出去,否则要一辈子窝在棉花地里捉虫子。
到了北京,张山像一片树叶跌落在狂风里,瞬间便迷失了方向。十五岁,没有身份证,就算刷个盘子都没人要。壮志豪情被蒸发干了的张山成了一只足球,在北京的街头滚来滚去。几天来,尽管白天喝自来水晚上睡地下通道,张山来时怀揣的150块钱,已所剩无几。
火车总站像个巨大的野兽,张着大嘴不停地吞吐着人群。张山被裹挟在其中,成了巨兽牙缝里的粉齑。张山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终于决定出手了。看着一个人从身边即将走过,张山咬咬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那个中等身材的年轻男子站定,扭头问:“你有什么事吗?”张山说:“大哥,我来北京几天了,没有找到工作,钱快花完了,求你帮帮我好吗?”男子详细问了张山的籍贯、年龄及来京的原因后,说:“咱们是老乡呢,我送你回去。”只一句,张山的心便狂跳起来。
男子转身往售票厅走,张山紧跟其后,口里大气也不敢出,心却随着男子的步伐而一起一落着。有几次,张山唯恐拥挤的人流挡住视线,竟伸手拽住了男子的衣角。
排队等票的间隙,张山得知男子叫孙敬和,家在滨州市的一个阀门厂,现在北京总站做巡警。
孙敬和掏出100块钱,花60元买了一张车票,余下的钱塞到张山手里说:“路上吃顿饱饭吧,到家后来信。”
张山到家后给孙敬和去了一封信,后来几年一直不敢给孙敬和写信。等到张山攒足了勇气再给他去信时,所有的信均附上“查无此人”被退了回来。
一个个日子从岁月的大树上飘落下去,20年的光阴使少年张山渐向中年靠拢。20年里,张山打工、做生意、恋爱、结婚,却从未忘记寻找孙敬和。
而今张山开了一个鞋子店,每挣够起程的费用后便关了店门去寻找恩人,钱花光了再回来打开店门营业。如此这般已成自然。张山的第一个妻子是滨州人,当年英俊的张山被很多美女追求,但张山却在千万人中非滨州人不娶。张山每次出门前妻子总费尽口舌劝阻却屡屡无效,妻子无奈和他离了婚。
张山的第二个妻子也是滨州人,规劝了张山几次见无效便由着他去了。
张山先是去的北京总站,总站的人说孙敬和当年调去了南站。南站的人又说他后来因家中有事辞职了。张山找到滨州市阀门厂旧址,那个工厂已被几幢高大的写字楼代替。张山费尽心思找到阀门厂的几个老职工,却说孙敬和全家去南方经商了。张山又去电视台打了寻找恩人的启事,平均每一分钟便接到一个自称孙敬和的来电,甚至还有很多女人和孩子。
张山再一次伫立在信封上那个地址前,那个“东单西总布39号”的地址而今是一幢二层商厦。每每这时,张山恨不得自己的目光变成激光穿透钢筋水泥,探寻到恩人的足迹。
张山望着这座商厦,点燃了一根烟。20年前的一幕再一次在眼前复活。20年的风霜雨雪像一把剑,总能摧毁一些东西,却又能使一些东西更坚韧。哥!你在哪里?你还好吗?张山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往宾馆走。
张山一早买了返城的火车票后,兜里还有最后300元钱。
张山走到地下通道的入口处,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跪在地上,旁边躺着一个断了腿的中年男人。张山走过去,打开钱包拿出一张红票放到姑娘面前的盒子里。
小姑娘连聲说着谢谢,张山的心颤了一下,看到盒子里全是散碎的零钱,又拿出一百放到盒子里。小姑娘惊喜地将张山给的钱递到中年男人手中,又拿出纸笔欲让张山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
张山连连摆手,转身往前走。
京城的夜色流光溢彩、披金戴银。雷射灯打在地上,像彩色的鱼儿在游。一阵风吹来,行道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欢歌。张山感觉自己的心也和树叶和鸣着,脚下的步子越发显得轻快了。
张山走到烤鸭店前,掏出最后那张红票买了一只烤鸭。张山捏着剩下的50元拐进旁边的饰品店,挑了一条粉色的丝巾,这是妻子最喜欢的颜色。尽管张山无数次出门,却还是第一次给妻子买礼物。张山拨通了妻子的电话说:“亲爱的,我明天就回家了,再也不离开你了。”妻子在那边说:“哦?”张山说:“做了一次孙敬和,我才明白有些事情仅仅是发乎于心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