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点与指指点点
2021-05-29成尚荣
成尚荣
我一直关注北京人艺,向往北京人艺,真想到现场去看看。我以为,北京人艺既是艺术家成长的舞台,也是不叫学校但最像学校的学校,有着最好的教育。北京人艺几代的著名导演,首先是教育家,然后才是艺术家,抑或说,是艺术的教育家;他们的人生,与其说是艺术的,不如说是教育的。教育与艺术的本质是相通的。我们可以从北京人艺那儿汲取教育的养分,获得教育智慧的启迪。
1953年,北京人艺的郑榕29岁。他清晰地记得,那一年,他第一次见到著名导演焦菊隐,焦菊隐对他说的最主要的一句话是:“过去你是知道怎么在台上演戏,我现在要教会你怎么在舞台上生活。”(李晋荣.郑榕:《茶馆》伴我一起成长[N].光明日报,2019-06-04)就是这么一句话,让郑榕记了一辈子,也影响了他一辈子,让他成长为著名的表演艺术家。这句话,是对郑榕艺术人生的指点,轻轻的,又是重重的。北京人艺的演员们都说,焦菊隐导戏,从来都是指点,而不是指指点点。北京人艺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大幕拉開才是真的。”意思是说,演出前一切的一切,只有等大幕拉开才见分晓,而这见分晓的一刻又一刻,都透射出演员演出前受到指点后,在舞台上生活的艺术功力。
对演员的成长需要指点,而不是指指点点,那么,对孩子的成长呢?当下广为流传的青年数学家陈杲的故事,生动而具体地演绎了这一点。陈杲14岁考上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18岁赴美读博士,26岁放弃美国名校教职毅然回国,成为母校的特任教授,攻克世界级数学难题,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杨振宁等人的量子力学模型间架起了一座“新桥”。陈杲的成长也引起了我对教育、对家庭教育的关注与思考。陈杲在接受采访时说:走上科研之路“离不开父亲的引导”。他的父亲陈钱林是一位知名校长,我和他曾有过交流。陈钱林十分善于发掘孩子的兴趣,并能把兴趣引向与学习相关的领域。他发现陈杲小时候总喜欢听闹钟的嘀嗒声,有次和家人出门玩,还发现住宅楼门牌单双号的排列规律……这些平常无奇的小事被陈钱林敏锐地捕捉到,他意识到了陈杲对数学有独特的兴趣,为此让陈杲放弃了一些学习项目。为了让儿子免受标准化教学的消极影响,陈钱林在与老师沟通后,与陈杲商量后,决定不让孩子做学校统一布置的作业,把更多时间放在感兴趣的数学上,学得更深更精。
陈杲在谈父亲对他的教育时,用了两个字—“引导”。这里的引导就是指点。指点,不是硬性的规定,而是“沟通”,如怎样对待作业问题;不是教训,而是“商议”,如商讨跳级问题;不是指责,而是鼓励,如鼓励他把数学学深学精。指指点点则不然。指指点点往往一方是居高临下的批评、指责,表现出对另一方的不满,也彰显了自己的无能。指指点点的结果是让受教育者手足无措,不知所从,心中慌乱,以至产生焦虑,其结果可想而知。当然我们也需要去指点指点,但我们应当牢记:要用“指点”而不是指指点点去引导学生发展。
同样的,年轻教师的成长,也需要高人的指点。青年教师渴望得到指点,因为他们知道并体悟到“指点”里情感的温度和思想的张力。而且,关于自己的成长方式,关于指导他们成长的方式,他们早就有了自己的辨别力和选择倾向。他们对“指点”自己成长的人充满敬意和谢意。前些日子,我去浙江杭州上城区考察一所初中。没想到邻近的一所初中校长听说后去“旁听”,更没有想到这位被年轻教师称为“超哥”的校长,还带去三位更年轻的教师—90后、95后一起去“蹭课”。当天晚上,三位教师都写了“随感”,我从他们的“随感”里知道,他们这样跟随校长一起“旁听”“蹭课”已好几次了。一位小尹老师说:“今年是我正式工作的第二年,接‘超哥校长这样的电话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个了。校长经常组织我们几位跟他一起去学习,去见识见识大家风范。我十分珍惜这每一次难得的机会,因为在我眼中,和名师大家近距离接触,学到的东西远比在屏幕上、手机上、书本上要多得多。”他们认为这是校长给他们的机会,是引导,是指点。他们喜欢这样的指点方式,而不是校长的唠唠叨叨、喋喋不休的指指点点。小尹老师继续说:“你可以对我指点,但是不能指指点点。这是一句年轻人中广为流传的话,从一位专家的嘴里说出来,我当场就傻眼了。”为什么傻眼?因为,这句话久违了。让“指点”早点来到,让“指指点点”早点远离—这是年轻教师的共同心愿。
五百年前,麦哲伦在航海出发前,跟船员们说:“我们将开始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航行,我们中间有些人会葬身大海,不可能所有人都回来。但是,我们将会证明,地球是圆的。”一百年前,毛泽东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他们指引着航向,指点着未来。
大幕即将再次拉开,时间将会证明一切。
(编辑 孙金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