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岭南六十年 硕果累累秀学林
——著名民族音乐学家冯明洋教授的艺术人生
2021-05-28文|
文|
初识冯明洋老先生,是在星海音乐学院“赵宋光学术思想论坛”上,一位高大魁梧而温文尔雅的儒者,一位谈论间处处离不开对民族音乐大声疾呼的人。80多岁高龄,他仍坚持参加每次的学术活动。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句话,他说:“研究音乐学的人一定要好好学习民族音乐这门课程,这门课程是根本。”一个民族的音乐是在本民族的文化土壤上生长发育出来的,必然真实地反映了一个民族的历史,作为一名音乐学人,我铭记在心。
往后的日子里,因为学习和工作的原因,和先生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慢慢加深了对他更多的了解。
书香门第,烈士后代
一辈子笔耕不辍的冯老先生出生于一个有着浓厚文学气息和爱国的家庭,其父是冯新宇(1905—1940年),河南潢川县人。1924年,冯新宇考入省立开封第一师范,加入了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1925年,冯新宇加入中国共产党,以共产党员身份加入国民党,积极参加北伐宣传工作。1927年毕业后,冯新宇受党组织派遣回潢川开展革命活动,参加了大荒坡武装暴动的组织和筹备工作,后任中共南五县临时特委秘书。因身份暴露,受敌人通缉,冯新宇辗转南京、开封等地从事新闻和文学活动。“九·一八”事变后,他从事进步文学活动和抗日救亡宣传活动,创办了《东亚日报》,又先后任《河南民国日报》文艺副刊编辑和报社主编。
抗日战争初期,冯新宇任中共河南省委文委委员,先后创办了省委机关刊物《风雨周刊》,任编委委员。1937年底,受中共河南省委派遣,他以国民党省党部特派员和战地记者的公开身份返回潢川,负责恢复中共地方党的组织。1938年2月,冯新宇参与中共豫东南工委的领导工作,任特委委员。同年4月,任中共潢川县工委书记,并经党组织同意出任国民党潢川县党部书记长,组织领导地方抗日救亡宣传活动。潢川沦陷前后,冯新宇被任命为潢川抗日游击队司令,抗击日军入侵。在坚持敌后抗日斗争中,因长期积劳成疾,于1940年7月28日在潢川病逝,年仅35岁,我党追评冯先生父亲为革命烈士。
冯先生也继承了其父的家国情怀,在岭南传统音乐文化研究中,无论是在广西的采风与教学工作,还是在广东音乐研究所积极参与于1989年与赵宋光、余其伟、林凌风、费师逊等人发启“广东省音乐文化学学术论坛”活动的30年间,都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脚踏实地和务实的进取精神,先生个人有着乐观的性格、达观的处世态度,目前仍有着年轻的心态,八十多岁高龄的他每天都玩微信,说是要与世界同步,不能脱节掉队。整天乐呵呵不知愁,安闲惬意。待人平易近人,对待我小辈更是谦逊有余,在一次赠送我的《越歌》书中扉页上,签名时居然称我这样的小辈为学友,深感难以担当。
今日提笔不只是喜爱冯教授的为人,更感叹他对音乐学界的学术贡献。冯明洋教授在民族音乐研究上可谓硕果累累,著述宏富,为我们音乐学界收集整理了无数珍贵的民族音乐资料。与此同时在艺术教育界也是桃李芬芳,培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音乐学人,为岭南传统音乐的人才梯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冯老先生的成果来自于他不懈的努力和学习,他说自己读书时是学生,现在为学人,一辈子都在学习的人。冯教授的确是一位一辈子都扎根在民族音乐并不断研究、著作等身的学人。
艺术殿堂,淬炼成钢
音乐不经意间就在冯先生幼小时期的心间播下了种子,豫南文化古城潢川是冯教授的故乡,这里也是古代楚国四君子之一春申君的故乡,有着丰厚的历史文化积淀和多姿多彩的民间歌乐。小学音乐课堂上演唱的《八月桂花遍地开》《手提竹篮卖花生》《凤阳花鼓》《花鼓灯》等,都深深地融入他幼小心灵中。
少年时代随母迁徙武汉,考入武昌大江中学。当时武汉正值解放前夕的,“和平建国”的呼声很高,西北民歌、东北秧歌等,大批传入武汉大中小学校园,充满生命活力的新音乐、新文化,令青少年学子们无所畏惧,公开传唱,集群歌舞,学生们团结一致护校护城,尽情歌舞。《在那遥远的地方》《山那边哟好地方》《团结就是力量》《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大姑娘美》《东北大秧歌》等民间歌舞和革命歌曲的强劲魅力,不仅鼓舞了青少年一代的革命热情,同时也拓宽了冯先生年少时期的音乐视野以及对新歌舞、新音乐的无限向往。
1949年7月冯先生考入中南部队艺术学校(简称“部艺”)少年歌舞班,开启了音乐的从艺之路。老师们的基本功、乐理课、唱歌课,以及民间歌舞的乡土气息,浸透少年学子革命情怀。为日后进入社会实践,深入学习民族民间艺术,奠定了初步的基础。
部艺毕业,冯先生先后在湖北军区、中南公安部队、武汉建工部队等文工团,做过演员、演奏员、创作员工作。整个20世纪50年代,部队文艺倡导“学习民族民间艺术”走“革命化,民族化,群众化”和“一专多能”的道路。文工团演出或创作的节目,大多是中小型歌舞、歌剧、器乐作品,如兄妹开荒、便衣队、赤叶河、白毛女、刘胡兰等,以及河北梆子、河南梆子、北京鼓书、湖北渔鼓、江南丝竹、广东音乐等。还有团内无处不在的民歌小调、乡土小曲等,其民间元素、乡亲乡情,都如空气和水一般,注入冯先生早期音乐生活之中。并亲身体会到民间艺术是一切艺术的母体,民间歌曲是一切音乐的母体,学习研究民族艺术,必须从民歌开始,这样的思想悄悄的在心里生根发芽。
1955年冯先生考入西安音乐学院理论作曲系学习,更深入、更系统地进入音乐的专业学习中。四年扎实的学习,夯实了冯先生的音乐理论基础并加深了其对音乐的造诣。西安音乐学院地处陕西,陕西也是有着大量民间艺术宝库。恰逢当时大量的民间艺术进课堂,民歌手面对面教唱,《赶牲灵》《兰花花》《五哥放羊》……秦腔、迷胡戏、碗碗腔、皮影戏……长安古乐、陕北唢呐等,曲曲浸肺腑,声声漫魂灵,深深地打动了冯先生,促使他把学习研究民歌化为毕业后的生活工作理想。
在当时毕业之际,冯先生的论文与多部作品可窥见一斑,凸显了日后先生的学术路线。论文如:《学好民歌走延安道路》《唐代大曲结构分析与乐学启示》;作品创作:管弦乐组曲《民歌四首》、古筝与管弦乐协奏曲《祝捷》,以及民歌合唱《下苏州》、童声合唱《露营之歌》、花腔女高音与钢琴《布谷》等。其中古筝协奏曲《祝捷》当年荣获学校年度创作奖,至今都常被青年古筝演奏家们频频演奏。
冯先生参与并致力于了广西艺术学院音乐学学科的建立,主要负责民族音乐概论、中外音乐史、音乐欣赏与评论、基本乐理与视唱练耳等课程,同时兼顾作曲专业的和声、复调、曲式、配器、自由创作等课程,为广艺音乐学学科的开展铺下了坚实的基石。
深植八桂,辛勤耕耘
中国有56个民族,30多个省市自治区,南方民歌最为丰富多彩,特别是两广地区,背靠五岭,面向南海,从商周开始的民族大迁徙,全国各地各族历朝历代的社会变迁,都随着移民文化带到了岭南。史称“宋后无华夏”“华夏在岭南”,即指东西南北中、各族各地文化,宋后大多汇集岭南,并在岭南封存、融合、形成新生代文化,即“岭南文化”。
毕业分配时,冯先生自愿选择了民歌丰富多彩、文化积淀深厚又亟待开发的八桂地区——广西。他分配到在这里一扎根就是30年,先后在广西艺术学院,历任助教、讲师兼理论作曲教研室主任、副教授兼院民族艺术研究室副主任。
教书育人,桃李芬芳
当时正值广西艺术学院的复建早期,很多专业学科都不是很全面,教材也相对缺乏,尚待建立和完善。冯先生参与并致力于了广西艺术学院音乐学学科的建立,主要负责民族音乐概论、中外音乐史、音乐欣赏与评论、基本乐理与视唱练耳等课程,同时兼顾作曲专业的和声、复调、曲式、配器、自由创作等课程,为广艺音乐学学科的开展铺下了坚实的基石,在广艺音乐学学科建立之初,教师队伍还不够壮大,音乐系各专业的共同课中国音乐史和外国音乐史一直由冯先生一人兼任。在教学中,为适应民族地区的需求,1960年冯先生便开始自编教材,当时的印刷条件不是很便利,就由本系师生自己刻印成册试用并不断更新和完善,定版印刷后交由广艺图书馆流通、存档。这批教材不仅很好地填充了当时音乐学学科发展的不足之处,而且在课堂上的生动性也深受学生们的欢迎,后来在全国音乐史教学经验交流会上也曾受到了关注。
自编教材能得到学生和学界的肯定,主要在于冯先生在史论共同课自编教材中把握住了两点:一是力求简明通俗易懂,结合名作欣赏、音乐评论,有史有论,有说有听,生动活泼;二是在中国音乐史中加入地方史料,在外国音乐史中加入民族史料,使史论更接地气,更易理解,更有实用意义。可以看出先生在教材的创编中注入了不少的心血,史论结合、有理有据,在素材上考虑到了整体性与地方性互补,在结构上从大见小而不失偏颇。
20世纪70年代,冯先生又一人担纲了广艺的音乐系理论作曲专业教学。70年代末80年代初,广艺音乐系招收了一个八人的理论作曲专业班(1977—1982年)。为了结合同学们的兴趣点和理论研究前沿成果,冯先生又自编教材,在教材中大胆加入了当时尚属“禁区”的内容,如:汉斯立克的美学专著《论音乐的美》,德彪西的印象派音乐,勋伯格的十二音技法,以及凯奇、利盖蒂等人的先锋派音乐,科普兰、格什文等人的美国现代音乐,等等。以历史真相和多元文化观解放了学生们的思想,拓展了他们的视野。这些学员中有后来从事音乐美学研究的费邓洪、今任华南理工大学艺术学院音乐学系主任的白翎、曾在《中国音乐学》季刊发表论文的李娜、毕业留校从事教学管理的陆建业等。不能不说冯先生在他们的学习生涯中,有着不可抹灭的引领作用。
在接着的广艺为期两年的音乐学专业教学实验班中,冯先生也交了一份完满的答卷,并为广艺音乐学学科建设积累了经验,为以后正式建系作了坚实的铺垫。因广艺师范系1982级理论作曲专业分组时,有陈洛、孙巍两位同学选择了理论专业,由此,为期两年(1984—1986年)的音乐理论专业实验班教学,开始了广艺音乐学专业教学实验之路。实验班教材仍以自编为主,结合长期积累的音乐学资料、科研成果、创作成果、学科建设动向、读书卡片等,参考全国各地音乐学专业教材,边讲边议,讨论互动,教学相长。实验班授课以音乐学概论为纲,以史论为核心。即第一年围绕中国音乐史讲述音乐学概论基础知识、国内相关学术动态(包括民族音乐学、音乐史学、音乐美学、音乐批评、音乐社会学、音乐文化学等),第二年围绕外国音乐史讲述欧美音乐学知识及国外相关学术动态。知识面上中西兼顾,学术研究上结合国内外学术实际情况,不脱离最前沿的研究成果。
两年专业教学中,师生每年完成一篇以上学术论文,期终举办“毕业论文宣讲会”,宣讲会论文并在当年广艺学报上发表。当年,在江苏南京召开的中国音乐史学会年会上,师生三人的教学成果得到了全国同行的极大关注。冯先生介绍实验班经验的发言稿《史论教学的新趋势》会后在《人民音乐》1986年第3期发表,分享了关于音乐史论专业教学的经验,在音乐学界教学方面起到了一定的借鉴作用。
实验班的重要成果最终体现在冯先生所参与编辑出版的两部著作中——《浩歌:桂林抗战音乐文化活动纪实》(上下册)和《桂林抗战文艺辞典》。其重要意义在于:一是填补了中国抗战音乐史研究的一个空白,补充了多党多派多路艺术家团结抗日的音乐活动,及以英勇抗敌、自主反蒋而著称的桂系地区抗战音乐的特殊贡献。二是抗战音乐史实的梳理,引发了中国音乐史学会“重写音乐史”的重大讨论活动,在全国音乐界产生了积极影响。这不仅升华了实验班互动互学、教学相长的成功实验,也提高了地方音乐史在整个中国音乐史中应有的地位。两个实验班四名同学对音乐史学很专注,师生五人在不同岗位上后各有建树。
民间采风,硕果累累
在这期间除了日常的教学工作,同时冯先生利用休息时间和广艺师生们做了大量的民间采风工作。采风普查涉及桂西四县(德宝、靖西、田东、平果),桂南、桂北的罗城仫佬族自治县和环江毛南族自治县等地区。
广西民歌少数民族众多,有着数十种方言,为了保证记录的准确和毫无遗漏,在记录中采用比较科学的国际音标标词、巴托克记谱法——实音记谱,边访谈、边记录、边学唱、边录音、边拍照。工作细致、方法规范,就地整理谱、音、图、文全套资料,后期油印编刊,为此保留了大量详细的普查资料。
在早期的采风普查中,冯先生发现了壮族民歌中的多声部现象,这个重大发现极其有价值,其独特的多声现象是其他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极为少见的。其特别之处在于其普遍性;其普遍程度已经不限于越裔各少数民族,而涉及岭南大地各个民族。多声音乐,是一种立体形态的音乐思维方式,是由两个以上的独立声部同时作纵向结合发展而成的音乐,比单声的个体音乐行为多了一种别样的表现手段和多体的审美意趣。多声音乐形态在我国劳动号子和少数民族民歌中古已有之,但由于长期不被认识,或发现了却又以欧洲专业理论如复调、和声标准而予以否定。故20世纪50年代以前,音乐界一直认为中国音乐是“单声部的”“只有旋律没有多声”“民族音乐缺少复音音乐”等等。冯先生置身其中,经历了反反复复的认识过程,并在感受中懂得了中西音乐不同的理解,理解了继承与借鉴的辨证的方法,随即发表了这方面的研究报告《论德保壮族民歌》,报告中详细记录了德保民歌“北路”“南路”“隆桑”(古美)等多种多声形态。在随后的采风中,冯先生继续对桂南、桂北、桂西的三个不同民族的多声现象进行考察分析记录。在多次采风成果的基础上,1962年10月撰写了长文《壮族民歌》,后收入1963年出版的《音乐论丛》第2辑中。关于多声部民歌的存在、发现、研究等现状,引起了专业教学和部分专业师生的关注,也为日后深入研究留下了重要的资料。
随着采风工作的不断深入,冯先生继续对越裔多声音乐的文化背景及其亚文化因素进行追溯,以声部出现的各种形式、历代文物、历史文献和民间传唱歌曲,探讨其文化积淀,揭示其文化背景,以求证岭南越歌多声音乐发生、发展、发扬的规律。在《越歌》一书中第七、八章都有详细的曲文结合的分析。
当然,多声音乐现象只是冯先生采风成果中的一部分。20世纪60年代,撰写有那坡、罗城等县的《民间音乐普查报告》,以及《壮族民歌》等论文和一批民歌改编作品。
70年代,编纂出版有《广西民间歌曲选》并序《广西民歌体裁述要》、《中国民歌》第二卷之广西民歌及其《概述》、《中国传统民歌400首》并序《中国民歌语言谱系论纲》等。
80年代,参加国家艺术学科重点项目《中国大百科全书》音乐舞蹈卷、《中国音乐词典》、《中国近现代音乐家传》(四卷本)、《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广西卷、《桂林抗战文艺词典》、《广东百科全书》等的编委或撰稿工作,并发表论文《壮族音乐文化》、《民间音乐的文化品格——“音乐文化学”构想》、《岭南音乐文化研究整体构想》等。
从组队培训带领学生们对桂西、桂南、桂北进行普查采风一直到《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广西卷》的编选修订出版前的30多年中,正值冯先生的青春年华。采风过程中不乏艰辛和路途跋涉,亲历了田野的磨练,但也获取了宝贵的第一手民间音乐资料,为岭南音乐走向人们的视野作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
广东卅年,升华学术
冯先生在1988年5月调任广东省民间音乐研究室副研究员,1990年8月接任本室副主任,负责改建广东省音乐研究所,转任副所长兼研究员。在广东音协主席赵宋光领导下,冯先生曾同余其伟、林凌风、费师逊等五人联合发起“广东省音乐文化学学术论坛”(1988—1999年),活动达十年之久。至1999年7月离休,冯先生离休以后继续专注学术研究,7年后《越歌:岭南本土歌乐文化论》50多万字的巨著出版,此时距转调广东之初又是近30年。
其中,《越歌:岭南本土歌乐文化论》被收入《岭南文库》丛书,2007年于中国文联中国音乐金钟奖首届理论评论中获得金钟奖银奖,广受关注。这本学术专著正是冯先生在广西30年田野调查中的学术升华结晶。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
《越歌》一书中先生紧紧把握住“越歌史”和“岭南歌乐体系”两条主脉,前四章以史为主,后五章全面展开关于“歌乐体系”的论证。两条主脉互参互证,并最终引向“岭南本土歌乐文化论”这个主旨。这就是国际国内音乐学界热烈争鸣的史学与民族音乐学两个学科“双向渗透”研究方法的运用,其中涉及到了诸多人文学科,如:民族学、语言学、社会学、古文化学、人文地理学,由此可见先生学问研究视野之开阔和知识体系之博大。
先生认为民歌研究实为整个音乐研究深化的第一门槛,在广西的采风中,冯先生认识到那数十种方言共同构成了本土“八桂文化”的活的载体。中华文化在世界文化史上是五千年不间断发展的唯一古文化,其生命就存活在民间方言土语、民歌民风、民俗民情、口头技艺、世代相传之中。古人云,听歌识民性,审音而知政。通过音乐,了解文化,进而更多地了解中国,了解人类。
基于上述感悟,回顾普查采风历程,冯先生由《中国民间歌曲集成》编撰及史论教学实践中梳理出研究方向和方法转型的必然趋势,即研究方向,由壮族民歌向壮侗语族民歌领域伸展,广西民歌向广东(原含海南)、港澳民歌研究伸展。在研究方法上,由岭南民歌形态学研究,向岭南音乐文化学研究伸展。研究涉及的面更广阔,涵盖的文化脉络更发达,有这洋洋洒洒的50多万专注也就顺理成章了。
先生认为民歌研究实为整个音乐研究深化的第一门槛,在广西的采风中,冯先生认识到那数十种方言共同构成了本土“八桂文化”的活的载体。
《越歌:岭南本土歌乐文化论》从“越歌”的渊源推演到百越地区,然后再深入到百越地区所包含在内的岭南,凸显了冯先生从古今比较与逆向考察结合的思维。我国民间歌乐的传承,自古代《弹歌》《候人依兮》《诗经(国风)》《楚辞(九歌)》《越人歌》等先秦及其以前的民歌,数千年不间断的存活于民间。冯先生在近三十余年《中国民间歌曲集成》编选出版过程中发现的上述疑似民歌,从苏浙闽粤琼桂等卷中屡有发现。这些宝贵遗产的存活状况,常常引导先生在古今比较中顺势展开逆向考察,从时间的逆向到空间的逆向,由古到今,由点到面,再比较,再分析,一首民歌的源头、本根、流向,像一条动态的河自然展现出来,并诱导先生向更深层次探讨。
在溯古的研究过程中,冯先生对于古代的音乐研究论述也是举不胜举,如发表的《周代乐舞与民歌》《汉代乐府与相和歌》《丝绸之路与汉乐新声》《汉琵琶,大琵琶》《清商歌贞观,霓裳颂开元》《唐人尽唱升平曲》《燕乐名曲与〈破阵乐〉歌谱》《唐乐遗音与〈敦煌曲谱〉》等。由此我们看到了冯先生不只是热爱田野调查,理论研究功底之扎实和深入可见一斑。其实以史代论也是先生在做学问时践行的学术方向和观点,在多年的田野调查和扎实的史料研究中,冯先生看到了史料所具有的实证性重要作用。就如乔健中先生在这本专著的序中所说:本书紧紧把握住“越歌史”和“岭南歌乐体系”两条主脉,互参互证。这也是近期国际国内音乐学界热烈争鸣的史学和民族音乐学两个学科“双向渗透”研究方法的具体运用。
多声部音乐也是冯先生在本书中有着浓墨重彩的一部分。大量“多声”“双声”民歌的收集,否定了外国人说中国没有多声部音乐的说辞,但跟西方音乐的复调和对位法有同也有异。多声民歌与复调最大的区别在于双声音乐以低音声部为主并为起唱声部,高音为“跟”唱声部的特点,在唱法上也有不同要求,例如:“上脆下莽”“公母分明”“两音相糍”等民歌口诀都体现了其演唱原则、创腔原则、声部结合原则。冯先生在对壮族“双声”的研究中,发现南北地区的语言差异导致音乐也有所差异,从而以地域性的不同对“双声”民歌更进一步进行了详细的对比研究。如:南路“双声”为腔类体系、北路“双声”为调类体系、中路“双声”为南北综合体系,以此区别出各区域的不同风格特点。
经过对壮族多声部民歌的研究,由此提出“腔口”论,详述了岭南多声部民歌与歌腔原型的联系以及涉及的“腔口”几要素(声腔、音列、韵格、音阶、调式等几方面),并指出三声腔是我国南方古老山歌行腔遗风,自古以三音歌为体,以三声腔为本。尤其在民歌中,少于三声者为吟诵,难以成歌;多于三声者,为韵调,已经成曲;唯有三声腔,以腔从词,行声从腔。北路“双声”歌亦为如此,三声腔是基本,五声腔是其发展形式,四声腔是其变化形式。书中记录的大量民歌乐谱充分证明了以上论点,例如:为三声腔的鹿宅“哎也”、罗城“比买喂”、罗城“梅为”、河池“呜耶”;为五声腔的都安“呜哎”、罗城“比单”、柳城山歌;为四声腔的环江“五字啰海”、“啦了啦”、罗城“比哝奈”、南丹“咧歇”等。“腔口”论的提出对于我国多声民歌的了解有着举足轻重的研究价值,值得我们音乐人继续深入挖掘和传承。
《越歌》这本书涵盖了冯先生近60年对岭南音乐的研究积淀,全书运用了文化人类学、人文地理学、和历史地理学,对岭南歌乐文化进行研究。不能不说冯先生的研究视野之开阔,不局限于一门学科的狭隘范围。
于此同时,冯先生还有另一专注《音乐文化论稿——音乐学的文化学视野》出版。从音乐文化的视角去看音乐,对于我们音乐人了解音乐的同时,也要看到它所涉及的文化,或者是文化本身就跟音乐不可割断的联系。7年之后《浩歌》文集的整理出版,也是冯先生不忘广西之研究对于后来者音乐学人的重要。
如今的冯先生也并未只是颐养天年,仍然引领着我们这些音乐学子去探索本民族的音乐种子——民歌,在每次的学术活动中全心讲授他的所见所闻和研究心得。
冯先生认为:民歌是传统音乐的源头,传统的民间音乐、宗教音乐、宫廷音乐、文人音乐等,都源自民歌;民歌是民间音乐的母本,其歌乐、舞乐、器乐、说唱乐等,根都在民歌;民歌是一切文学艺术的始祖,中国文学首部名作《诗经》、欧洲文学首部名著《荷马史诗》都是唱的;民歌是人类文化最早的有声载体,鲁迅先生说的“杭育杭育”派艺术,就是原始人创造的至今犹存的民歌劳动号子;民歌是一切专业音乐创作的根基,格林卡说过“创作音乐的是人民,作曲家只是把它编成曲子而已”……总之,专业音乐创作,音乐研究,音乐教育,都应把民歌作为必修的基础课,学透、研究深。文艺的起源与发展形势、延安的道路与“鲁艺”经验昭示,民歌文化底蕴深厚,学习研究民歌,也是探索文化人生。
纵观冯先生至如今耄耋之年的学术之路上,深入广西,拓展广东,心系民歌60年有余。从民歌的源头追溯音乐文化,民族文化的变迁;不辞辛劳的通过实地考察,发现岭南各少数民族的生活环境、文化背景、语言特点与其音乐形态千丝万缕的联系。可谓勤勤恳恳、扎扎实实,笔耕不辍,著述等身是好无夸张之嫌。堪称我辈之楷模,我等小辈难忘其项背。我所写的冯先生的艺术人生其实也就是之言碎语,难以概括先生一辈子以来对于我国民族音乐的默默奉献,特别是对于岭南音乐文化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