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一声霹雳
2015-04-19◎希逋
◎ 希 逋
晴空一声霹雳
◎ 希 逋
对我来说,真像是晴空一声霹雳:冯至先生走了。
冯至先生长我六岁。鲁迅先生赞他为中国最优秀的抒情诗人,我始终认为这是至理名言。对抒情诗人冯先生,我真是“心仪”已久了,但直到1946年我们才见了面。这时,我从德国回来,在北京大学东语系任教,而冯先生在西语系,两系的办公室紧挨着,见面的机会很多。
1948年冬天,解放军把北京团团围住。北大的一些教授——其中也有冯先生——在沙滩孑民堂里庆祝校庆,城外炮声隆隆,大家不无幽默地说,这是助兴的鞭炮。可见大家并没有身处危城的恐慌,反而有所期望、有所寄托。
跟着来的是长达40年的开会时期。常言道:“时势造英雄。”解放这一时势,不久就把冯先生和我都造成了奔走于国内外开会的“英雄”。我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最怕同别人打交道。我看,冯先生同我也是“伯仲之间见伊吕”。
我们虽为朋友,但我心中始终把他当成老师来看待。冯先生是一个非常可爱、可亲近的人,我从来没见他发过脾气。前几天,我到医院看他,他女儿姚平告诉我说,有时候她爸爸在胸中郁积了一腔悲愤、一腔不悦。女儿说:“你发一发脾气嘛!”他苦笑着说:“我不会。”
我生性内向,但一生中也有几个知己,冯至先生就是其中之一。我们无话不谈,对时事、人物、社会风气、艺坛奇闻,几乎没有丝毫分歧。
我80岁生日时,提出了一个条件:凡是年长于我的师友,一律不通知、不邀请。冯先生当然是在这范围以内的。然而,那一天,冯先生却以耄耋之年跋涉长途,从东郊来到西郊,向我表示祝贺。我在主席台上瞥见他由人搀扶着走进会场,一时目瞪口呆,万感交集,连忙跳下台阶,双手扶他上来。他讲了许多鼓励的话,优美得像一首抒情诗。此情此景,我终生难忘。
后来在医院里,我见了冯先生最后一面。他已经不能睁眼、不能说话。我顿感毕生又少了一个知己,泪如泉涌,准备放声一哭。姚平连声说:“希伯伯,你不要难过!”于是我硬是把痛哭压了下去,脸上装出笑容。但为了冯先生,我愿把泪库中的泪一次提光。呜呼!如果真有来生,那该有多好。
(摘自《阅尽沧桑》中国盲文出版社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