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图》与“直接自然”观
2021-05-27王子昂
摘 要:张宏的“直接自然”观没有专门的理论阐叙,但从作品中可以看出,他的主张是真情实景的将山水表现出来,用山水来“以写所见”。看似未能以情入画,但从张宏的题跋中可以推出,他是以情感为创作动机,将情感当作绘画创作的推动者。画虽如同无情之物,但细品之后定能体味出内在意韵,这种方式作画既是传统“师造化”的发展创新,又是张宏自己精神上的“解衣般礴”。
关键词:张宏;栖霞山图;师造化
张宏,吴郡(今苏州)人,字君度,号鹤涧,山水画在师法沈周和文徵明的基础上,融合了董源巨然的绘画风格,最终走出了自己的道路。张宏的代表作品有《句曲松风图》《栖霞山图》《越中十景》《止园》等。
关于张宏生卒年,并没有明确记载,但其作品《句曲松风图》题跋中写道:“庚寅六月吴门张宏时年七十有四。”在1660年张宏为74岁,故张宏应出生于1577年。而张宏卒年,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认为张宏卒于1652年或稍晚。高居翰在《气势撼人》中提出1652年是张宏有纪年作品中最晚的一年,故张宏应卒于1652年或稍晚;一种说法认为张宏卒于1688年之后。在王欣的《谈苏州画家袁尚统和张宏》中谈及《桐阴论画》中有记载邹为张宏作《溪山乔松图》祝寿,故应卒于1688年之后。
秦祖永认为张宏“笔意古拙,墨法湿润,观其布墨,笔锋拙秃,无超逸浑脱之趣”。故将其列为能品,同时又指出张宏备受吴中学者的尊崇,且笔墨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即便张宏受到吴中学者的推崇,也很少有人去研究其绘画思想。清代《明画录》中并未对张宏做详细论述。高居翰认为张宏:“风格创新,跳脱于传统之外,而且,他倾向于描绘特定的实景,以之取代历来传统山水所推崇的形式和固定造型。”[1]
一、《栖霞山图》中的“直接自然”观
张宏作品中的“直接自然”观正如他自《越中十景》册中尾部所写:“以渡舆所闻,或半参差,归出纨素,以写所见也。殆任耳不如任目与。”张宏并非实地写生,而是以画稿的形式记录,待回家后再进行创作,正如陆机所述的“存形莫善于画”,张宏希望能够通过绘画的形式为观者展现真正的越中景色。
张宏在《栖霞山图》题有:“甲戌初冬,明止挈游栖霞,冒雨登眺,情况颇饶,归而图此。”[2]可见,张宏以雨中栖霞山为主题,用远眺的方式观察山景。张宏若以直接自然的方式作画,那么《栖霞山图》应该以鸟瞰的方式构图;山、树、屋、人应该遵循近大远小的规律;山中寺庙、千佛洞应该符合比例;红枫应该遍布栖霞山;云雾应该弥漫山涧。
我们从整体分析《栖霞山图》。图中视平线位于图画的三分二偏上处。凉亭房屋与千佛岩位于视平线之下,故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屋顶和山石的上面;远处的树、山位于视平线之上,故展现出松柏枫树的树干,山顶也绘制得较为微小。在这俯仰之间,张宏已经将景物真实地展现出来:画面的景物近大远小,近实远虚,这种处理方式让画面更显得立体与真实,更具有空间感,让画中的景物融为一体,完成了对原景的“真實再现”。
具体来看,图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以S形分布的从右下角至左上角的松柏,张宏以松柏的分布大致区分出画面的近景和远景。图中三分之二为近景,三分之一为远景,左侧近景画面的主体构成为亭台楼阁及千佛岩;右侧近景中的主体构成为游人和小径;右侧远景的主体构图为树木。左侧构图较为稀疏,右侧较为密集。在一近一远,一疏一密,一静一动中展现了初冬雨中栖霞山的真情实景。
在墨色处理方面,对于近景处的山石,张宏以淡墨配合折带皴来处理,以淡墨枯笔绘制树木,但对于院墙前的枯树则以浓墨处理,在浓淡之间表现初冬栖霞山的萧瑟之感。最后,张宏以赭色为主色调,用赭色绘石、用朱砂处理枫叶、用墨和花青来渲染松柏。同时画面上远景部分用留白处理,云雾的出现让山与树忽隐忽现,展现出一幅“云深不知处”的景象。这种墨色的处理,在整体色调之上又强调各自的不同,色彩丰富且统一,更好地还原了初冬雨中栖霞山的真情实貌,符合画论中“以形写形,以色貌色”观点。
张宏描绘的千佛岩,并未因它是栖霞山的著名景点就刻意放大,反而忠于原景将千佛岩隐于树枝之间,现实中千佛岩顶部被树枝所遮挡,整体岩壁与其上的树木混为一体,从空中难以将千佛岩和树木区分开来,前文就曾提及,张宏是以鸟瞰的方式构图,因此千佛岩在《栖霞山图》中难以被发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张宏的《栖霞山图》无论是从整体来看,还是从细节处分析,都与我们仅看题跋做出的猜想相符,故可得出这样的结论:张宏《栖霞山图》是对初冬雨中栖霞山的“真实再现”,是张宏“直接自然”观最有效的证明,我们可以称这种“直接自然”的绘画方式为“张宏式”的新视觉方式[3]。张宏的“直接自然”观既然是新的视觉方式,那么自然与传统“师造化”观有所异同。
二、张宏“直接自然”观
与传统“师造化”观的异同
张宏的“直接自然”观强调对自然的模仿再现,虽然这种观念在绘画中强调真实,但仍旧是对传统“师造化”观的延伸与发展。张宏的新观点强调山水画作更应注重师法自然,强调客观描绘自然景象。但这种新观念与传统文人画所追求的抒发情感目的背道而驰,这也是张宏的新观念未能成为画坛主流的原因之一。
对于师造化与师古人,我们应该有清晰的认识。绘画要在师承古人,得古人绘画创作要领的基础上,为我所用,成自家风格,达到借古开今的目的。清代方熏在《山静居画论》中指出:“摹仿古人,始乃唯恐不似,既乃唯恐太似。不似则未尽其法,太似则不为我法。法我相忘,平淡天然,所谓摈落筌蹄,方穷至理。”[4]学画初期应该临摹古人之画,学习古人的技法与思想,但画家并非一味模仿古人,而是将“冥心搜讨、惨淡经营”与“必功参造化,思接混茫”相结合,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产物。在成熟之后脱离古人,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做到“权变”。
绘画的创新是一个不断突破的过程,不仅是对前人的突破,更是对自我的突破。郑板桥认为“未画以前,不立一格;既画以后,不留一格”,作画之前不应受到画法的束缚,充分利用各家所长和画家的想象力创造出新的画法。在作画之后,不能停留在已有的成绩上,必须不断地探索创新,这样才能使画家自身的水平不断提高。五十岁的齐白石为了突破自己的冷逸风格,开始“衰年变法”创造出了红花墨叶一派,完成了对自己的超越。
观张宏在图中的题跋可知,他强调的是对景物的原景再现,图绘不过“以写所见也”。张宏的山水画,是根据自己的画稿绘制出来的,对画面的构图更加严谨,不因个人的喜恶而加以删改。反观传统的“师造化”观,强调的是向真山、真水“学习”,在向自然学习的过程中积累自己的素材,通过画家“置陈布势”形成艺术形象,待回家之后再绘制出来。
中國画一般是在专门的地方进行创作,即使是强调“师造化”的画家也很少会临山作画。一方面是因为中国画的绘制工具为笔墨纸砚,绘画所使用的纸,质地柔软,在携带中较易破损。另一方面,文人山水画强调对意境的表现,因此,好的画作不是短时间内创作出来的,它需要画家“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的潜心构思。而张宏则是在观赏的同时将画稿创作出来,待条件允许时,以画稿为样本,将路上所见绘制出来,从而达到“直接自然”的效果。
张宏与传统“师造化”的观点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在绘画过程中融入“情感”。
中国从古至今十分重视“情”在绘画中的作用。从东晋顾恺之的“迁想妙得”到清代恽寿平的“摄情”,无一不提高“情”在绘画创作中的地位。是故,即使是传统的“师造化”观也在强调“情”这一因素,如唐志契《绘事微言》中的“自然山性即我性,山情即我情,而落笔不生软矣”[5]。反观张宏,在《越中十景》中强调“以写所见也”,绘画若只是为了表现所见之景必然要舍弃一些主观的东西,这就减少了对情的展现,这与文人画的最终目的相背离。
然而,之所以强调张宏是对传统“师造化”观的新发展,与“情”这一关键词必然有一定的联系。在《栖霞山图》的题跋中有这样四个字:“情况颇饶”,这四个字就代表了张宏在《栖霞山图》中的“情”之所在。观雨中栖霞山,感叹丰富多变的景色竟如此动人,想要将所见的景色真实地展现出来,这就是“情”。张宏因“情”而创作,这种观念不正是传统“师造化”一直强调的“摄情”吗?虽然情感的展现阶段不同,但产生的结果是相同的,都能激起观赏者对画的共鸣,体味画中意味。
三、结语
虽然张宏所代表的新艺术观被董其昌的正统派所压倒,但张宏所表现出来的“直接自然”思想也为画坛的创新与发展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客观地描绘生活并非不含感情,情感的作用并不只是在绘画构思这一阶段,在积累素材阶段也同样重要;中国画的笔墨技法是可以同西洋画中的构图方式相结合的;这提醒我们注意“师古人”与“师造化”之间的平衡点,不可偏激取其一端,要在适度的范围内合理地将二者结合,达到“气韵生动”这一终极目标。
参考文献:
[1]高居翰.气势撼人[M].李佩桦,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8.
[2]传世名画《栖霞山图》赏析[EB/OL].[2019-01-19].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23084066487890127.
[3]石守谦.风格与世变:中国绘画十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8.
[4]方薰撰.山静居画论[M].北京:中华书局,1985.
[5]唐志契.绘事微言[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85.
作者简介:王子昂,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画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