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白华早期艺术美学思想的转变
2021-05-27马盛华
摘 要:宗白华的德国留学经历对其形成完整的思想体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罗丹思想的指引下,其哲学思想由原本偏于抽象的、直觉式的感受转而加以重视了客观物质的存在。而《流云》诗集中寄托着他未曾泯灭的一片童真与诗心,也是未来其散步美学的伏笔。宗白华自少时便崇拜歌德,这直接影响了其人生观的形成,二者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后宗白华回国任教,歌德研究贯穿其一生。
关键词:宗白华;艺术美学;罗丹;歌德
宗白华十六岁时进入同济医工学堂中学部修习德文,自那时起他便阅读了叔本华、歌德等德国哲学家的作品,二十岁时在《丙辰》上发表处女作《萧彭浩哲学大意》。后虽跻身于五四时期新青年的時代洪流中,但没有停止对康德、歌德等人的研究。1920年,在好友田汉的鼓励下,当时已是《学灯》编辑与《少年中国》编校的宗白华决定卸任深造,前往德国开启了其一生中重要的思想之旅。在德国法兰克福大学与柏林大学学习美学与历史哲学的期间,其陆续发表并出版了《流云》小诗,这是中国最早的几部新诗集之一。这一时期的宗白华从激荡的政治舞台中隐去,潜心在新思想的学习中,这段安寂的学习时光成为了其个人思想史上的重大转化期。
一、罗丹的指引
宗白华途经巴黎时参访了罗丹纪念馆,大为所触,其将罗丹艺术带给他的启示视为照亮人生迷途的光明:“我的思想大变了。否,不是变了,是深沉了……一照之后,我们才确定了方向,直往前趋,不复迟疑”[1]309。
1921年,宗白华发表了《看了罗丹雕塑以后》,文中其将自己从前关于艺术的看法总结为直觉见解,同时在其哲学思想中,由原本偏于抽象的、直觉式的感受转而加以重视了客观物质的存在,这是其个人思想史上的巨大进步。“一言蔽之,我感得这宇宙的图画是个大优美精神的表现。但是年事长了,经验多了,同这个实际世界冲突久了,晓得这空间中有一种冷静的、无情的、对抗的物质,为我们自我表现、意志活动的阻碍,是不可动摇的事实。”[1]309自此之后,其哲学观与人生观也逐渐从遵循时兴的康德、叔本华的偏唯心主义走向了受罗丹、歌德影响的、泛神论的道路。
同时罗丹以“动象”为宇宙真相的世界观与艺术观使其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观念,不再迷茫。这“动象”的观念从其经典长篇论文中亦可窥一斑,其以“舞”为“一切艺术表现的究竟状态,且是宇宙创化过程的象征”[2]366。罗丹思想对宗白华的冲击贯穿了他的一生,可以说是其形成个人完整思想体系的巨大推手,66岁时宗白华发表《形与影》(罗丹作品学习札记),83岁时发表译作《罗丹在谈话和信札中》(原作者德国海伦·娜丝蒂兹)。
二、悠悠诗心
如果说“五四”时期的宗白华是激昂的,那么赴德留学期间的他便是安静的。修习了不少课,又有三分之一的时间用来四处游历,访友赏画,欣赏深刻伟大的德国乐曲。他在1922年的下半年中,不断将以《流云》为代表的小诗寄回国内《时事新报·学灯》发表,后于1923年出版,题名《流云》。一如少年时的宗白华最喜欢看那悠悠的流云幻化,这部诗集既是其童真的延续,同时也是未来散步美学的伏笔。
《流云》多以咏景与感怀为主,也有富于哲理的小诗,篇幅大都不长,风格宁静优美,有着显然的斯宾诺莎主义的观点,从《流云(二)》中,可以看出宗白华所追寻的,诗人的诗心与宇宙天地的诗心的合一。可以说宗白华个人思想史中,这份人与天地合一的思想不曾变化过,从其幼年热爱自然的经历、对歌德的喜爱,到流云中显然的斯宾诺莎主义倾向,再到其后期对于中国艺术境界的论述中对庄子哲学思想与艺术境界的肯定,提倡艺术家要在作品中把握天地境界,仿佛这份孩童的天性未曾被激荡的现实环境所消磨,一路引领着他走进人生的精彩。
同样从《投火的飞蛾》(标题为其学生林同华后加)一诗中可以看出,宗白华在“五四”时期所表现出的,以教育的方式创造“完美社会”的憧憬和富于浪漫主义色彩的创造激情也蔓延至此,那份对美好的向往虽然不再频繁登场,但并不曾被现实磨灭掉。1925年,宗白华回国,任教于南京东南大学哲学系,立下终身从事教育事业的宏愿,并用余生践行之,计六十有一年。
其美学思想被后人称之为“散步学派”,在《流云》中流露出的对时空的关注与斯宾诺莎主义的倾向,后成为其个人美学思想的特征。
流云(二)[1]333
心中无限的幽凉,
几时才能解脱呢?!
高楼底月,照我床上
笛声远远吹来
月的幽凉
心的幽凉,
同化入宇宙的幽凉了
投火的飞蛾[1]373
一切切群生中
我颂扬投火的飞蛾,
唯有他,
得着了光明中伟大的死!
三、宗白华与歌德
“拿叔本华的眼睛看世界,拿歌德的精神做人”是青年宗白华的口号,他崇拜歌德,认为歌德富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其作品不仅能启示人生的真相,更在自己的人格与人生中表现了“人生广大精微的义谛”。
(一)宗白华的歌德研究
宗白华对歌德的研究涵盖甚广,从歌德人格与人生、歌德诗作的翻译、到歌德著名作品《浮士德》与《少年维特之烦恼》的分析,再到歌德与席勒的交际,体现了其对歌德的巨大热情与浓厚兴趣。1932年3月歌德百年忌日时,他写下了著名的《歌德之人生启示》,又写下了《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歌德席勒订交时两封讨论艺术家使命的信》《歌德论》,并翻译有《歌德诗三首》等。后指导学生张月超著述了《歌德评传》并为之作序,亦有翻译和写作夹杂其中。1933年其与周辅成合编出版了歌德研究论文集《歌德之认识》,做出了国内歌德的开创性研究,因其深邃精湛的研究水准,被誉为“现代中国之歌德权威”。
歌德将宇宙精神与时代精神贯彻在文学作品中的方式对宗白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宗老视歌德为“时代精神的伟大代表”,对其文化价值有极高的评价:“我们可以说歌德是世界一扇明窗,我们由他窥见了人生生命永恒幽邃奇丽广大的天空”[2]2。而《歌德之人生启示》一文,被后来研究者们视为宗老由哲学转向文学的重要转折,其以译作加注释剖析的形式,做了大量的歌德作品赏析工作。宗老评价道:“歌德生平最好的诗,都含蕴着这大宇宙潜在的音乐。宇宙的气息,宇宙的神韵,往往包含在他一首小小的诗里。但他也有几首人生的悲歌,如《威廉传》中《弦琴师》与《迷娘》(Mignon)的歌曲,也深深启示着人生的沉痛,永久相思的哀感”[2]37。
(二)歌德与宗白华的人生相似性
宗白华形容歌德的人生观之中蕴含着“人生广大精微的义谛”,看似矛盾却相辅相成的广大与精微,是歌德人生中那份宇宙的、和谐的、永恒圆满的形式,与个人的、流动的、激荡变化的生命同时存在的人生真相,也是宗老认为的一切生命的真相。
宗白华对于永恒变化的歌德似有一种惺惺相惜的体悟,歌德不仅在事业上先后投入法律、文学、政治、艺术科学,生活轨迹也是一变再变。正如宗白华自身从医学、哲学、生物学逐渐走向了美学、文学、艺术学、翻译,宗似乎受到了这份跨越时空的鼓舞,其研究歌德的一生后有感而发,“但他知道这些‘迷途‘错道,是他完成他伟大人性所必经的。人在迷途中努力,终会寻着他的正道”[2]5。
宗白华与歌德所生活的时代是具有相似性的,歌德生活在“狂飙突进”的德国,而宗老生活在“五四”运动时期的中国,二人身上探索与创造的精神也正是动荡社会下的必然产物。但二人所处的民族文化背景是不同的,中国文化相较于西方文化来说,终归是保守的,故而宗老所吸取的歌德的探索精神,更多是发挥在求真的学术境界之中,其以教育为终身事业,以民族复兴为己任,孜孜不倦地探索在中西方哲学、美学、艺术等领域中。
四、结语
宗白华的德国留学经历对其形成完整的思想体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一方面因罗丹的影响,其哲学思想由原本偏于抽象的、直觉式的感受转而加以重视了客观物质的存在,是对其原本偏于唯心思想的修正;另一方面其在童真的带领下,走进了斯宾诺莎主义的范畴,并终生追寻着自我的诗心与宇宙天地的诗心的合一。而对歌德的喜爱更是贯穿其一生,他在人生实践中逐渐褪去了时代青年激进的外壳,把对完美社会的期待转换到终身从事教育事业中,并将歌德永恒变化的精神贯彻到众多学术领域的探索中。他不仅是中国歌德研究的权威,也是歌德人生观的践行者。
参考文献:
[1]宗白华.林同华,主编.宗白华全集(1)[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
[2]宗白华.林同华,主编.宗白华全集(2)[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
作者简介:马盛华,苏州大学艺术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艺术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