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火车
2021-05-27席永君
席永君
大佛目送我们离开凌云寺
晨起,鸟声拉开江边的薄雾
记忆中,客车缓缓启动
驶向盛产宣纸的夹江
一段未遂的青春留给了乐山
火车站,候车的旅客
比枇杷的核还少
经不起西昌来的石榴推敲
“好的写作就是将客车
直接停放在轨道上。”
隔着近视镜片,你望着我
維特根斯坦让我有些心不在焉
我们站在月台上,等待
一列火车从昆明方向开来
停放在眼前的轨道上
并将我们稳稳当当地载回成都
绿皮车来了,像一节褪色的
春天,毫不抒情
时间挽着我们跨上车厢
窗外,风景节节败退
八十年代,初恋的宣纸
墨汁尚未点化出山水
你从偏头痛中醒来
火车驶进了成都北站
[林忠成赏评] 这种写乘火车出门的诗,稍不注意就会写成分行叙事,或沦为兼抒情、议论的散文。刘熙载在《艺概》中认为“文有七戒,曰:旨戒杂,气戒破,局戒乱,语戒习,字戒僻,详略戒失宜,是非戒失实”,这首诗从旨、气、局、语、字诸方面,都避免了刘熙载的提醒。旨单一,即淡淡的怀旧;气圆润,完满得像一个气球;局整饬,井井有条;字熟稔,毫无生涩执拗拗口之感;语疏朗,通篇言达辞畅。
以叙事为基座的诗,必须处理好虚实、婉直、疏滞、缛约之间的关系,叙事太多则流于实,太少则使读者看不出你在乘火车。要做好两者之间的平衡,“修能使之约,远能使之近,大能使之微,小能使之著,烦能不乱,肆能不流”(《艺概》),这首诗每个章节都有一两句帮助读者进入其内宇宙,“大佛目送我们离开凌云寺”“火车站,候车的旅客”“一列火车从昆明方向开来”“火车驶进了成都北站”,达到了苏东坡评太史公文“疏荡”之效果。缛约有度、婉直结合的写法,让整首诗显得文赡而义明,笃雅有节,意出于尘内外。
“好的写作就是将客车/直接停放在轨道上。”这句往整首诗打进了一枚现代主义的楔子,把它牢牢钉在现代主义墙壁上,挽救了这首诗下坠为老干部体的风险,那种山水游记诗词。另一句“维特根斯坦让我有些心不在焉”,相当于往这首诗里加撒一把现代性之盐,使读者的舌苔绽放着迷离、放逐等现代性味道。
古典至近代以来的文学,叙事模式一统天下,是最强大的文学意识形态,积累了汪洋恣肆的经验。刘熙载认为:“左氏叙事,纷者整之,孤者辅之,板者活之,直者婉之,俗者雅之,枯者腴之。”这样才能达到“剪裁运化之方”,实现辞约事详、文省事增的效果。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叙事一度成为中国诗歌的流行技艺,绝大部分为失败之作,广大诗人未洞悉“曲而有直体,直而有曲致”(《艺概》)的写法,把诗写成分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