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动作 [组诗]
2021-05-27李志明
李志明
暴 雨
突如其来的暴雨,弄出很大的声响
它被黑夜包围,我感到了潮气
和雨滴弹奏屋瓦的急促
乐谱在我脑海里变成骇人的波浪
闪电劈开黑暗,我看到院子里的小白马
被雨水冲洗得油光发亮,但依然昂着头
没有一丝沮丧。雷鸣炸响之际
院门吱呀被推开——爷爷从山中回来了
他全身已经湿透,背上的柴草约等于暴雨的
重量
我顿感兴奋,匆忙去窗台摸点油灯的火柴
(如果真的有窗台的话)
摁下的却是开关,节能灯亮得刺目
暴雨瞬间销声匿迹,月亮挂在窗口
苍白而虚幻,像一张被雨水泡涨的脸
深夜敲门声
失眠的夜晚,我听到敲门声
深夜的寂静,放大了它的声响
我猜测是我的父亲回来了
但我犹豫了许久,没有去开门
——我怕看到父亲苍白的脸
和被疾病折磨得歪斜的嘴唇
敲门声不依不饶,不肯停下来
并且越来越急促——父亲好像生气了
我不忍心他长久站在门外
披衣下床,猛然拉开门
一阵寒风重重将我推了个趔趄
像父亲久等的愤怒
门外却空空荡荡。此刻
我说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中
天空一轮残月,如一只惺忪的睡眼
见证了黑夜所有的秘密
墓地里的野花
收留死亡的地方,称之为墓地
泥土掩埋着刀光剑影或平淡无奇
野草茂盛,顽强延续着记忆
野花以不同的表情和姿势
弄碎了玻璃般的寂静与肃穆
野花的野,源于缺少教养和规矩
它们吵吵闹闹,无所顾忌
在石碑夹缝里,探头探脑
或爬上坟头,招摇自己
根须无拘无束,在黑暗中延伸好奇
不小心惊扰了沉睡的亡灵
或纏住了白骨,当作玩具
野花是一群调皮的孩子,不知死亡的沉重
也就与死亡没有关系
我提议,原谅它们的不敬和无知
在冬至写一首诗
冬至到了,我想写一首诗
就以窗前的老杏树为意象吧
春天时我写过它爆裂的花朵
激情把天地点燃
如今繁华已逝,光秃秃的枝条嵌进天空
像冬天裸露的骨头
呈现大自然的另一种秩序
至于几只弹跳的麻雀
与果实无关,与意念无关
密集的鸣叫如一场远逝的大雨
树是智者,以死的形象表达生的哲理
无论如何解读,都是修行层面上的事
此时,我躲在温暖的房间里
写冬天之诗,蒙雾的窗玻璃是隐喻
我原谅了它的虚幻和闪烁其词
谷地里
谷子快熟的时候,稻草人上场
穿着我的旧外套
还戴着带兔耳的旧帽子
猛一看,像我儿时的一个复制品
顽皮可爱
跟在父亲身后
与馋嘴的麻雀周旋战斗
这是我上大学时回家看到的情景
我不清楚,稻草人的装扮
是父亲随意而为
还是隐含某种故意
一晃许多年过去,父亲早已去世
这个问题却越来越频繁纠缠于我的脑海
像对一道无解的题目
执着地索要答案
在一场徒劳的游戏里
我获得某种救赎
对美的认识
对于羊的到来,青草并不拒绝
抖动纤细的身子迎合着
羊优雅,挑剔,嘴唇只咬一点草尖尖
咬去时光里最嫩的部分
茂密的草丛里,露出一张漂亮的脸
——一朵野花,笑得灿烂
羊对着花朵嗅了又嗅,然后沉思片刻
慢慢绕过去,咬住另一丛青草
我绷紧的心,瞬间松弛下来
仿佛整个草原也松了一口气
说真的,对于美的认识
我们不比一只羊更有见地
修 剪
冬天,果农忙着修剪果树
这是必须的劳作,也可以看作一种仪式
“舍弃是为了更好地保留”
他们比哲学家更懂得这句话
剪刀的锋利来自脑袋和经验的支配
不带任何仇恨或情绪
有些枝条幸运地留下来
有些枝条被删除
有时,错误也是一种善意
所有的疼痛都会变为沉默的疤痕
去面对春风新的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