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乾卦卦辞——“元亨利贞”

（昆明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云南昆明 650093）

一、乾卦卦辞“元亨利贞”句读

乾卦是《周易》首卦，《周易》等古文不同今文，没有句读标点做以分割，因而今人在阅读时颇有滞碍，形成了不同的句读：

①乾：元，亨，利，贞。

②乾：元，亨，利贞。

③乾：元亨，利贞。

对于①的句读，汉代扬雄将元、亨、利、贞与春、夏、秋、冬相对应。南北朝时期周弘正将元、亨、利、贞分别赋予天、地、人，认为赋予天便是春夏秋冬，赋予地便是木火金水、赋予人便是仁义礼信，并认为元亨利贞是一个事物生成，长养，成熟，老死的过程。唐代孔颖达对周弘正的思想加以补充，将“元、亨、利、贞”喻为生养万物的四个阶段，并赋予其德性——生存、通达、条理、完善。宋时二程中的程颐承接了孔颖达的说法，认为元是万物之始，是仁；亨是万物之长，是义；利是万物之遂，是礼；贞是万物之成，是智。同时期理学大家朱熹吸收前人之成果尤其是孔颖达对元亨利贞的解释，在从天、地、人、德层面阐释的基础上，增加了气候和方位两个层面的内容，即：“以气候言之，为温凉燥湿；以四方言之，为东西南北。”

对于②的句读，周易译注·乾卦第一《彖》言明：“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行。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是对“元”的解释，而“云行雨施…时乘六龙以御天”是对“亨”的解释。“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廖名春认为“乾”字发音近似“健”，而乾卦的句读应该是“乾，元，亨；利贞”，意思是说刚建、行仁义、通晓事理，同贞卜得利是一样的道理。

对于③的句读，高亨认为：“以余观之，凡云‘元亨利贞’者，‘元亨’为句，‘利贞’为句，‘利贞’非承‘元亨’而言也。”李镜池也赞同将“元亨”与“利贞”分开理解，并认为其四字与占卜密不可分。李镜池言：“这是两个贞兆辞。《周易》蓍莁，和殷人龟卜的卜辞一样，有一套标志吉凶的专门术语，卜辞有：吉、大吉、弘吉、亡常、亡哉(灾)、亡戾、弗悔等；《周易》有：吉、大吉、亨、元亨、光亨、小亨、利贞、无咎、无悔、悔、吝、厉、悔亡、凶等。元亨约同于大吉。元，大也。亨，通也。利贞，利于贞吉，即吉。……这里的‘元亨’‘利贞’表示的是两个吉占。”

二、乾卦卦辞“元亨利贞”释义

前人对于“元亨利贞”的释义上文在论述句读时已经提及，现不加以赘述。总体而言，学界对“元亨利贞”的解读主要有以下三种：

第一种解读方式为传习古人之法，从日常生活事物出发表达出引申义。张善文、黄寿祺所著的《周易译注》，援引《子夏易传》称：“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贞，正也。”并说“言此卦之德，有纯阳之性，自然能以阳气始生万物，而得元始、亨通，能使物性和谐各有其利，又能使物坚固贞正得终。【译文】元始，亨通，和谐有利，贞正坚固。”再者金景芳、吕绍纲编纂《周易全解》中论及元亨利贞时说道：“春夏秋冬不曰‘春夏秋冬’而曰‘元亨利贞’，因为若曰‘春夏秋冬’就把健的特点说死了。”‘元亨利贞’的涵义既可指自然时令、春夏秋冬，也可指人事上的问题及其他具有乾健意义的事物。

第二种解读方式为宗教祭祀之法。高亨在《周易古经今注》中说：“综记《周易》卦辞、爻辞中，有‘元、亨、利、贞’四字者凡188条。元皆大义，亨皆享祀之享，利皆利益之利，贞皆贞卜之贞，殆无疑义。”他认为元亨利贞是祭祀之言辞，“元亨”为记叙事情之辞，“利贞”为占卜断定之辞，全为祭祀服务，而非延伸意自然界的春夏秋冬，人事的仁义礼智。

第三种解读方式为符号占卜说。由李零整理的《张政烺论易丛稿》的序言中写道：“卜筮是人类在无力掌握客观规律的情况下，希望借助于某种符号的变化窥测神明的意向。至于怎样取得和怎样辨认这些符号，卜筮人所用各种方法却都是人为的规定，没有客观规律和逻辑的必然性。”从该论断中我们可以得之，六十四卦乃古人贞卜之用，并且该贞卜内容是由人为设定的，并非天授。贞卜方式是由人掌控的，并且对于贞卜的结果也是有所开脱的。而且从《蒙》卦的卦辞便可看出其求取神旨的随意性——“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利贞。”卜筮之人在占卜过程中一味求“好的卦象”，若对该卦象不满意，便再次求卦，直到出现令人满意的结果，最终亵渎神灵，不予告知卦的结果。

三、乾卦卦辞“元亨利贞”新解

释“元”。“元”字主要有四个基本含义：始、大、本、最。即初始的，大的，根本的，最怎样怎样的。倘若“元亨利贞”是“乾”所表达的实际内容，那么“元”便不是“始、大、本、最”，而是“兀”。《説文解字·儿部》言：“兀，高而上平也。从一在人上。讀若敻。茂陵有兀桑里”“元，始也。从一，从兀。”“兀”的本意是小儿无发，头顶未合，可引申为高而平坦或者凸出而平坦，“元”与“兀”两字甲骨文字形相同，皆与勘测太阳和祭祀活动有关。“元”在周代谓之圜丘，暗合“天圆”之意，据田合禄《周易十五讲》载：“祭祀，首先是祭天…周代祭天的正祭是每年冬至日在国都南郊圜丘举行…圜丘是一座圆形的祭坛…冬至日一阳来生，天为阳，故在阳气来复的那一天祭祀。”故元亨利贞四字中的“元”并非取自其基本含义，而应是勘测日轨或者祭祀地点的意思。

释“利”。“利”字按词性主要作两种：动词“有利于”，形容词“和谐的”，在此要补充的是该字的引申义——求得结果。从甲骨文来看，利字由“庄稼”与“刀具”所组成，看似在收割庄稼，扩言之，是取得结果。“元”是祭祀太阳神，勘测太阳轨迹以求风调雨顺、作物畜牧丰收，属于外部自然环境；“亨”是上祭贡品与祖先享用，求得祖先保佑，使得自身安固，属于内部人文环境。无论求得的结果性质如何，都是“元”“亨”相和合所致，只有一“元”一“亨”和谐达成了，才能如《彖传》所言：“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即“利之利”。

释“贞”。“贞”字综前人所述，主要是两种：一是“贞卜”，二是“贞正”。“贞卜”是表明未被确定的状态。“贞正”是已然状态，成为事实，求得了真正的结果。“贞”甲骨文上部是“神杖”，下部是“鼎”，造字本义是查看神迹。《说文解字·卜部》言：“卜問也。从卜，貝以爲贄。一曰鼎省聲。”意思是说贞人卜问神灵，通神性，所言皆为真言正言，因而贞正也是可能的，为祭礼的最后环节，至于贞卜则是祭礼的最初环节，贞卜而后贞正，这便是贞所要表达的“象事”，同时，也是乾所表达刻画的现世祭礼流程。“元”为外祭地点，“亨”为内祭地点，“贞”贯穿于整个祭礼过程，“乾”为“贞”的时间性、现实性的前提。《尚书·吕刑》中出现了“天德”的概念——“惟克天德，自作元命，配享在下。”意为只有担负天德，才能配天命，享有天所赋予的福禄。此处的“天德”既包含着社会法则或者说是家国法则，也包含着自然法则。因而“贞”需要“敬天德”，只有在贞卜过程中“敬天德”方能求得一个好的结果。

综上所言，“元”“亨”“利”“贞”为“乾”之实际内容与形象，“贞”贯穿于“元”“亨”全过程，“利”为“贞正”，其句读断为“元亨，利，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