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英国式钢琴对海顿晚期创作的影响

2021-05-27

大众文艺 2021年8期

（南京师范大学,江苏南京 211101）

在18世纪末，维也纳古典乐派的音乐风格接近尾声，人们日渐丰富的音乐情感表达需求，对钢琴的音响效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英国式”钢琴拥有了更宽广的音域，更丰满明亮的音色。这些更符合音乐风格演变方向的改进，使“英国式”钢琴受到了广泛的欢迎。

海顿作为创作时长跨度最大的古典主义音乐家，从他的钢琴音乐中，可以对当时钢琴形制对钢琴音乐创作的影响窥探一二，其中晚期钢琴作品是他毕生所创作的最成熟最具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奏鸣曲作品，与早中期作品相比，更加自由，表现力更加强烈。这其中的缘由不得不与他当时受邀游历英国期间，使用了与“维也纳式”钢琴性能完全不同的“英国式”钢琴相联系。

一、英国式钢琴发展社会背景以及特点

18世纪中期钢琴被引入英国，当时德奥的“维也纳式击弦机”钢琴与“英国式击弦机”钢琴，是两大独具一格钢琴制造流派。维也纳钢琴的音色具有透亮感，颗粒性较强，发声装置十分灵敏；在触键上与击弦古钢琴一样触感轻浅，没有强大的共鸣，音域仍然只有四到四个半的八度。而英式钢琴音量大，声音浑厚，共鸣强，虽然在初期琴键较迟钝，但在英国制琴师们的不断改良下，英式钢琴性能不断完善起来。

伦敦制造商布劳德伍德公司对钢琴制造工艺进行了大量的改良，首先在核心装置击弦机上加装小薄片来消除击弦琴槌的回弹。这使英式钢琴的触键变得更加清晰的同时也保证了触键力度。

除了击弦机这一核心部件，J·布劳德伍德还对琴槌和踏板进行了改进。为了更好地音响效果在琴槌上使用新的材料，如羊毛、毛毡和布料等弹性材料，使得琴槌可以传导更多的力量到琴弦上，因为这些材料的包裹使琴槌变得更大更重，敲出来的音色也更加圆润好听。

为了使钢琴可以表达更加丰富的音色效果，J·布劳德伍德发明了可以产生柔美且光泽度较暗音色的柔音踏板，也就是现代钢琴的左踏板的前身。而英国钢琴学派的代表人物，著名音乐家克列门蒂投资的制琴公司做出了延音踏板，即现代钢琴的右踏板。它所使用的回响琴桥装置可以扩充泛音效果。这样钢琴演奏歌唱性旋律的能力被更好地提升了。柔音踏板与延音踏板的出现，使钢琴对渐强渐弱的表达，对轻柔悲伤抑或激昂戏剧的多种情绪的表达，有了更加优秀的诠释能力。

“英国式”钢琴相较“维也纳式”钢琴，可以承受更宏大的和声，更辉煌的共鸣效果以及更强烈的情绪表达，为作曲家们提供了更宽阔的音响世界。海顿先后访问了两次伦敦期间，创作最后三首钢琴奏鸣曲使用的就是布劳德伍德公司生产的钢琴。因此这三首奏鸣曲中有了之前作品中前所未有的质感丰满的和声、大幅度的力度变化、拓宽的音域、细腻可控的音色、新加入踏板的添加、丰富的织体结构与更高要求的演奏技巧，这显然是英国式钢琴更加前沿的性能以及当时英国钢琴学派的创作氛围给予了海顿创作灵感。

二、英国式钢琴特征在海顿晚三首奏鸣曲中的体现

海顿的早期创作时期（1767年之前）在维也纳，通常是在羽管键琴和“维也纳式”钢琴上创作。这些键盘的轻巧特征可以十分方便的演奏装饰音。而谱面上大量采用颤音，可以弥补“维也纳式”击弦机延音的不足，延长长音的时值。尽管这种钢琴音色轻盈通透，但音域不广，钢琴作品的写作很大程度上被局限住了，因此海顿早期作品风格较为淳朴亲切。

海顿晚期（1789至1794年）创作了第58到第62这最后五首钢琴奏鸣曲。海顿在这一时期的作品已经建立了成熟的古典风格，音乐表情相比有了更加理智的表达，和声对位与布局结构上.也达到了协调，曲式运用上也展现了海顿对奏鸣曲游刃有余的创造与设计能力。其中两次伦敦访问期间创作出的最后三首钢琴奏鸣曲分别是降E大调(Hob.XVI/52)、D大调(Hob.XVI/51)、C大调(Hob.XVI/50)它们又被称为“英国奏鸣曲”，创作时所使用的英国钢琴给予了海顿更丰富的创作可能。

（一）C大调第60号奏鸣曲

1.延音踏板的使用

这首作品作于1794-1795年间，初到伦敦时，海顿听到一种意为持续踩住延音踏板的指示术语—Open Pedal，他的机械原理是英式钢琴通过升起制音器来产生不同和声混响，采用踏板来操作制音器（通常为右踏板,和现代钢琴一样），未受阻的声音则增强了钢琴的共鸣力度。

谱例1

海顿也很快将这一新的音响效果运用到创作中，如谱例1所示的主题部分以pp的响度出现，海顿在这里标注了踏板记号“open pedal”。英式钢琴的音量虽然已经很大了，但是与现代钢琴的音量还是有一定差距，这种持续踏板在今天的钢琴上演奏可能会变得浑浊含糊，但在当时的英式钢琴上却可以产生明晰而又完美连奏的“legato”，充分利用了英式钢琴的性能特色。

2.力度与音区的拓展

极端的力度变化标识也常常出现在英式钢琴风格的作品当中，在（谱例1）76-81小节，右手是“p”，而左手则是富有爆发性的“fz”,与前面pp的力度上形成极大的反差，在音色效果上也有很大对比。

同时（谱例2）使用了大量的顿音符号，英式钢琴制音效果缓慢的性能，使得作曲家在表达无须连奏的地方要额外标记出短音符号，来达到他们想要的声音停顿效果。这在海顿早中期使用触键灵活，音色颗粒性强的“维也纳式”钢琴创作的奏鸣时是不需要标记的。

谱例2

特别值得留意的是，英式钢琴的音域扩展也在此曲中被海顿运用到了极致，在第三乐章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音a³。再一次出现这样的音高是1803-1804年在英式钢琴忠实爱好者贝多芬的奏鸣曲“华德斯坦”（op53）中。

3.快速双音技巧

伦敦钢琴学派的开创者克莱门蒂，是钢琴史上第一位将连续三、六、八度快速双音技巧运用到快板乐章中的音乐家。海顿在伦敦创作期间很明显受到了英国钢琴学派的风格影响，在高难度的第一乐章中（谱例3），多次出现了快速三度双音技巧。

谱例3

以34-36小节为例，谱面上有密集的顿音符号，这里使用的是克莱门蒂创造得更为困难的非连奏奏法，充分加入了英国钢琴学派超高难度的演奏技巧。

（二）阿尔贝梯低音在D大调61号奏鸣曲中的运用

这是一首二乐章结构的钢琴奏鸣曲，与其他两首庞大的交响曲风格不同，这首D大调61号奏鸣曲充满了亲切温柔的气氛，英国式钢琴的音响效果被充分地展现了出来。

谱例4

曲中具有歌唱性的旋律和左手分解和弦的伴奏音型（谱例4），以及持续三连音的节奏分解都使得整首奏鸣曲展现少有的抒情风格，右手大量运用八度音程来歌唱旋律，尽情使用了英式钢琴具有充实共鸣的浑厚音色。

在伴奏方面，这首奏鸣曲大部分都是在八度范围内较为简单公式化的形态，音型构成以分解三和弦为主，在海顿晚期的三首伦敦奏鸣曲以及贝多芬早期的钢琴奏鸣曲创作中，都能充分体现出英国钢琴学派创作技巧风格产生的影响。

谱例5

在第二乐章中（谱例5）可以看到通篇的连音线，这与英国学派风格最显著的特点宽广流畅的连奏音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同时亦可视为与阿尔贝蒂低音思维一脉相承的创作方式。可以看到谱例5中，左手低声部出现了长时值延续的音符，这也为此后的作曲家，尤其是德彪西长时值的踏板音提供了现实依据。

此外还可见与前后作品中交响乐风格不同，D大调第61号奏鸣曲保持着亲切自然的音乐风格，更好地展现了英式钢琴的连奏特性。悠然的旋律，大量的保留声部和半音阶乐句，从容自信的乐思发展，都蕴含了历史与个人的意义。

（三）降E大调第62号奏鸣曲中的“管弦乐队”风格

降E大调这首奏鸣曲在1794年完成于伦敦。这时的海顿完全脱离了安东亲王管制下的宫廷，再次返回伦敦。他开始大胆豪放地表达自己在英国收获的音乐想法与情感，全曲朝气蓬勃充满热情，是海顿所有的钢琴作品中最为庞大和艰深的一首，也被称为“海顿最伟大的钢琴奏鸣曲”。

第一乐章开头（谱例6）以分解琶音和弦来引出主题，丰富的和声效果呈现出管弦乐队齐鸣的效果，而这种“管弦乐队”风格很大程度上是由钢琴浑厚的音色质感造成的。堆砌的和弦似乎在测试英式钢琴音量的峰值以及键盘强度的承受能力。低音符通常与乐曲质感的丰富相互关联,极低音和极高音的结合制造出一种‘管弦乐式’的色彩和维度，大范围跨越三或四个八度的琶音和弦，则增加了宏伟感与庄严感。这些对其学生贝多芬的早期创作也产生了重大影响。

谱例6

快板乐章中可以听到大量的快速跑动音型，英式钢琴的高音部分虽强劲有力,但却沉闷、压抑。为了改善这个问题作曲家在八度音程中写入旋律线，因此多了大量的跑动音符。在克莱门蒂之前，将这种快速跑动运用到奏鸣曲的呈式部中是很少见的，它通常都是被放在连接段或者结束段。

在这首奏鸣曲的第一乐章里（谱例7），还可以看到受克莱门蒂启发而加入的双手快速反向分解八度、鼓鸣低音等眼花缭乱的演奏技巧，从力度记号上可以感受到钢琴的音响也被充分使用，使得钢琴具备了发出能与交响乐队宏大音响相抗衡的声响效果的潜质。

谱例7

这部作品中，海顿把新式英国钢琴独特的技巧如歌般的音色，与新颖的和声、更为成熟的创作精巧的糅合到一起，既体现出管弦乐队多声部复杂织体的创作思维，亦利用钢琴在不同音区的音色差别，对管弦乐队不同乐器的音色差异做出了浓缩性的展示。旋律积极且具有推动力，充满了活力和紧凑感。使得降E大调奏鸣曲被视为对海顿所有钢琴奏鸣曲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