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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鲁迅小说中自主质疑式的启蒙精神

2021-05-25姚聪刘熹

语文建设 2021年4期

姚聪 刘熹

【摘要】鲁迅小说的魅力和其思想的深刻复杂,都归结于其自主质疑式的启蒙精神。通过关联中小学阶段学习过的鲁迅的文章,展开对鲁迅自主质疑式启蒙精神的探索,不仅可以提升学生的阅读能力,培养学生的问题意识,还可以进一步帮助学生理解鲁迅作品的深层内涵,从而达到课标中思维发展与提升的课程目标,也有助于“思辨性阅读与表达”学习任务群教学的开展。

【关键词】鲁迅小说,自主质疑式的启蒙精神,学习任务群教学

鲁迅的经典作品《祝福》是高中语文教材中的名篇,现被编入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下册。这篇小说写于鲁迅“在通往不透明的未来的遥远道路上一面犹豫徘徊一面探求”…的特殊时期,也呈现了鲁迅典型的自主质疑式的启蒙精神。以《祝福》为原点,关联中小学阶段学习过的鲁迅的文章,展开对鲁迅自主质疑式启蒙精神的探索,可以达到课标中思维发展与提升的课程目标,也有助于“思辨性阅读与表达”学习任务群教学的开展。

一、《祝福》的“套匣型”叙事结构

鲁迅曾经总结青年人喜欢他的作品大概是因为“‘表现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别,颇激起了一部分青年读者的心”。《祝福》也同样如此。在《祝福》里,鲁迅以祥林嫂悲剧的一生展现了封建主义、封建伦理、封建迷信对个体生命的残害。无论是祥林嫂的婆家人将祥林嫂像货物一样贩卖,还是四爷和四婶将祥林嫂视作晦气并剥夺其参加祝福仪式的资格,抑或是处于同样社会阶层的柳妈将迷信的枷锁扣在祥林嫂头上,都将旧社会如何蚕食个体生命入木三分地刻画了出来。

而在这种典型的鲁迅式启蒙主义文学模式背后,鲁迅用他独到的叙事技巧,将《祝福》的内在意蕴层层拓展。这篇小说除了主人公祥林嫂之外,还出现了“我”这个叙述人。正如代田智明在《危机的葬送:鲁迅(孤独者)论》一文中所言:“这个称为故事构成技术上的‘套匣型结构。……对于一个故事存在从另外视点来观察的叙述人,从而在两个叙述人之间产生对话结构。竹内好把这种结构表述为‘我看和‘我被看。”

如果从《祝福》的内容层面分析转为叙事层面分析,从“我看”这条叙事线索转向“我被看”这条叙事线索,《祝福》中至关重要的部分也就凸显了出来,即作为叙述人的“我”,在祥林嫂之死里承担了什么叙事功能,产生了什么样的文学效果。叙事学的分析引导我们将视线转向小说最开始的一幕。

小说一开始,“我”偶遇了“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的祥林嫂,而当祥林嫂问出“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灵魂”时,“我”这个识字多又见识多的人,却“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教师又偏是站在身旁的时候,惶急得多了”。那么,“我”惶急的是什么呢?在这里,鲁迅惶急的不是灵魂是否存在这个问题,而是惶急祥林嫂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所以“我”会想“这里的人照例相信鬼,然而她,却疑惑了,——或者不如说希望:希望其有,又希望其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然而诡谲的是,为了顾及祥林嫂而精心给出的答案,却成为压倒祥林嫂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祥林嫂实际在意的是人死后是否会有灵魂,是否会有地狱,是否她即使用尽一切财物捐献了门槛,也无法改变自己终将在地狱中被劈成两半的未来。但当“我”从一个启蒙知识分子的立场给出了自以为最贴合祥林嫂心意的答案时,反而坐实了祥林嫂自己给自己勾勒的故事结局。这样的反差充满了戏剧性:启蒙者所要拯救的对象,在启蒙者不断的游移和反思中,最终被启蒙者亲手送进了封建传统画下的圈套。这层反差,也正是鲁迅最为宝贵的思想,即他的自主质疑式的启蒙精神。

二、从《药》到《祝福》的启蒙之思转换

鲁迅的另一部名篇《药》同样是启蒙主题。《药》出自《呐喊》,是鲁迅在新文化运动正乘风破浪时为革命呐喊和加油的作品。鲁迅在这部小说中以启蒙者夏瑜的牺牲,展开了彼时的启蒙之思。值得一提的是,《药》中最经典的意象“人血馒头”,在鲁迅第一部白话小说《狂人日记》中也出现了:“去年城里杀了犯人,还有一个生痨病的人,用馒头蘸血舔”。这个不算巧合的重复,而是都指向了鲁迅小说中挥之不去的潜在主题,即启蒙者的存在之思。

如果说《祝福》中的启蒙者是叙事者“我”,通过“我被看”的形式承担了鲁迅关于启蒙者的思考,那么《药》中启蒙者的形象隐藏在被启蒙者的“看”中。夏瑜从未真正出现,他存在于三三两两士兵“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里;他存在于“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的围观者眼中;他存在于将他的鲜血视为唯一救命灵药的老栓一家心中;他存在于茶馆的流言蜚语中,他存在于花白胡子、驼背五少爷、康大叔、红眼睛阿义们的口中。

《药》这部小说有意将启蒙者的肉身隐没,被启蒙者成为“我看”的主体。而小说中最具深意的描写,不是启蒙者夏瑜如何牺牲,而是被启蒙者的众生群像。当康大叔转述“他这贱骨头打不怕,还要说可怜可怜哩”时,茶馆中的其他看客产生了疑惑:“打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怜呢?”看客们习惯性地认为将死的夏瑜是生活的弱者、暴力残忍的紅眼睛阿义是生活的强者。这个对话中的误解,展现了夏瑜以生命相付的启蒙并未能抵达他想要启蒙的大众。

但真正描绘出那个时代启蒙困境至暗时刻的是紧随其后的描述。当康大叔冷笑着说:“你没有听清我的话;看他神气,是说阿义可怜哩!”鲁迅行文至此,一反之前紧密的对话描写,将笔触转向周围环境:“听着的人的眼光,忽然有些板滞;话也停顿了,小栓已经吃完饭,吃得满身流汗,头上都冒出蒸汽来。”这一刻的板滞和停顿,是被启蒙者最接近启蒙者的那一刻;这一刻的板滞和停顿,是被启蒙者能够敲开黑暗、获得光明、迎接民智的那一刻。但这沉默、短暂又至关重要的一刻后,花白胡子恍然大悟似的说了一句“阿义可怜——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当他们将自己所不能理解的行为以“疯狂”的名义排斥出自己的思考后,“店里的坐客,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启蒙者的鲜血,终究没能唤醒他想要启蒙的大众。

从《药》到《祝福》,鲁迅的启蒙之思由叩问牺牲之沉重到反思启蒙之误解,其中的转变,除了源于新文化运动转入低谷期之外,更是鲁迅一以贯之的自主质疑式启蒙精神的体现。

三、“表现的深切”与鲁迅的自主质疑式启蒙精神

鲁迅的自主质疑式启蒙精神不仅引导了鲁迅的启蒙之思,也是鲁迅作品艺术魅力形成的重要原因,鲁迅作品“表现的深切”也因而愈加深刻。鲁迅第一部白话小说《狂人日记》,被竹内好认为“表现了某种根本的态度而有其价值”:“在惯常的理解中被看作是中国现代文学‘启蒙主义的第一声的《狂人日记》,在它问世的那一天也同时标志着鲁迅向‘赎罪文学的转折。”竹内好定义的“赎罪文学”,正是由鲁迅的自主质疑式启蒙精神所形成的。

《狂人日记》以日记为载体,借由“狂人”逐渐疯狂的内在视角,展现了封建文化“吃人”这个深刻主题:“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鲁迅在《狂人日记》中,以邻里村民和浪子村的“吃人”事件,描述了以“乡村”为组成单元的中国社会“吃人”的普遍性;又以“合伙吃我的人,便是我的哥哥!吃人的是我哥哥!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我自己被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的发现,呈现了以家庭文化为单元的中国封建传统文化的“吃人”。但最精彩的是,“也许《狂人日记》真正令人惊悚的不是对‘吃人的洞见,也不是‘救救孩子的呐喊,而是最终令狂人无比震惊的‘我也吃过人的发现。不妨说这是狂人‘原罪意识的自觉——对自己与吃人的旧时代的无法割裂的深层维系的悲剧性体认”。

这份体认来自鲁迅一以贯之的自主质疑式启蒙精神,而他的自主質疑式启蒙精神则来自鲁迅永远向内探寻自身与社会、时代、文化之间的关系。鲁迅在五四运动五个月后写过这样一段文字:“从觉醒的人开手,各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事实上,这段文字也成为鲁迅自我投射的一个原点。他将自己比拟为这个扛着闸门的勇士,但他更加感兴趣的是勇士最后被黑暗所吞噬。类似的意象还出现在其散文诗《影的告别》中:“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于鲁迅而言,这个黑暗指认的是作为新文化运动先锋的自己,作为用白话写出了中国现代小说的第一人,却仍然深受古代文言作品及其背后所指向的旧文化的束缚,如其所言“自己却正苦于背了些古老的鬼魂,摆脱不开,时常感到一种使人气闷的沉重”。

无论是鲁迅在1925年受报纸之邀推荐中国青年阅读书目中的回复“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还是其在拟遗书里真诚希望当自己去世后大家能够将他忘记,抑或是在《写在(坟)后面》一文中将自己比为进化链子上的“中间物”,将自己定位为“是在有些警觉之后,喊出一种新声;又因为从旧垒中来,情形看得较为分明,反戈一击,易制强敌的死命。但仍应该和光阴偕逝,逐渐消亡,至多不过是桥梁中的一木一石,并非什么前途的目标,范本”,这些都渗透了鲁迅经由其自主质疑式启蒙精神所导向的复杂而深刻的个体与社会、时代、文化关系之思,同样也造就了鲁迅作品“表现的深切”的艺术魅力。

鲁迅作品的魅力和其思想的深刻复杂,都归结于其自主质疑式的启蒙精神。通过对鲁迅作品中呈现的自主质疑式启蒙精神的探究,不仅可以提升学生的阅读能力,培养学生的问题意识,还可以进一步帮助学生理解鲁迅作品的深层内涵,为我们拓展鲁迅作品的内在价值提供了一个有效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