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时期北疆军事治理与国家安全研究
2021-05-25杨丽
杨 丽
(河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汉唐时期的北疆地区是我国多民族生息与繁衍之地,北疆的安全与稳定直接关系到中原王朝政权的安全与稳定。汉唐统治者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在高度重视在北疆要地重兵屯驻、修城置戍和构建完善的防御体系的同时,政府应对入侵之敌和边疆叛乱坚决予以军事打击和武力讨伐。这些治理举措不仅起到了稳定北疆局势的作用,而且有助于实现中原王朝对北疆的有效控制,促进了北疆的巩固与发展。
一、加强军事部署,重兵屯驻布防
“边陲之戍,用保封疆”(1)[唐]陆贽:《陆宣公奏议》卷2。。军事部署是国家安全治理的关键环节。作为拱卫中原地区的屏障,北疆的军事驻防关系着中原王朝政权的巩固和国家的长治久安,是保证国家安全和区域稳定的重要前提。汉唐时期,中原王朝疆域辽阔,北疆边防线漫长,边疆驻军所担负的御外稳内任务艰巨,因而派驻重兵屯驻于要害之地,保证北疆的安全,一直为汉唐中央王朝所重视。
(一)汉代北疆的兵力驻防
西汉立国后,在很长一个时期,北边匈奴等游牧民族的南下对汉朝的安全构成了极大的威胁,故“列州郡俾分领焉,置边防遏戎狄”(2)[唐]杜佑:《通典》卷1。,即从地缘战略高度重视边防,加强北部边疆的军事力量部署,便成为汉朝的国防之要。不计成本重兵屯驻,以构建固若金汤的北疆防御体系,是汉代统治者的基本国策。两汉时期北疆的屯驻兵力主要有:
1.郡国兵。郡国兵包括郡兵和国兵。郡兵统于太守,由郡尉(景帝时更名都尉)率领;国兵则由国中尉掌领,官秩同郡都尉。西汉时期,地方军的建制原则采取的是因地制宜之制,即视各个郡国的地理条件之差异而分别建置不同的兵种,如轻车、材官、骑士和楼船士等。当时建置在全国各地的材官、骑士等地方军人数众多,汉朝统治者动用它们时,动辄几万、几十万。如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发陇西、天水、安定的骑士及中尉,河南、河内卒,共计10万余人征西羌,便是一个例证。实际上,当时全国的地方军规模最为庞大,在整个国家军队中的占比也最高,是西汉军队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西汉政府规定,内郡成年男子一生要服两年役:一年为正卒,在本郡服役;另一年为屯戍,或充南北军、或充边兵。边郡男子不到京师服役,其两年役期皆充任戍卒。具体就北疆而言,沿边各郡幅员辽阔,战事频繁,“二千石治之,咸以兵马为务”(3)《汉书·地理志下》。,因而各郡都拥有一支实力相当强大的地方军。《汉旧仪》称:“边郡太守各将万骑,行障塞烽火迫虏。”(4)孙星衍:《汉官六种》,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81页。由此可知,每个边郡的太守都统率着约1万人规模的边郡兵。汉代北疆共有22个边郡,据此推算,各郡的地方兵加起来不少于22万人,实力相当可观。据《汉书·赵充国传》所载,当时全国边郡共有30个,则北疆的兵力部署占了整个边防军总数的70%以上。当时沿边郡县的人口,基本上都作为地方军队调用。
汉代沿边各郡的地方兵,其任务是从事候望和防御作战。当时,沿边各郡太守所领地方兵分两部分:一是候望系统,其士兵一般称为“候望卒”,他们分布于边境的城、障、亭、燧之中,其职责主要不是征战而是侦察敌情,举烽示警,对入侵来犯事宜做好防御和应付;二是防御系统,其士兵多为“骑士”,他们的职责主要不是“候望”而是根据需要奉命出征,故人数通常比“候望卒”要多。如汉明帝永平年间,廉范为云中太守时遭遇匈奴入侵,史载“烽火日通。故事,虏人过五千人,移书傍郡”(5)《后汉书·廉范传》。。由此可知,按以前的惯例,太守手下的这部分军队平时是负有防御和作战职责的。
2.屯田兵。西汉时期北疆的常驻部队还有一支是屯田兵,由农都尉统一统辖,即如史书所载,“边郡置农都尉,主屯田殖谷”(6)《后汉书·百官志五》。。屯田兵平时生产,战时从征。士卒屯田一方面保证了部分军粮的供给,另一方面也增强了边郡的防御力量。军队屯田始于汉文帝。武帝之后,随着对匈奴战争的扩大,不仅屯田地区渐广,而且屯田规模浩大,屯田兵最多时竟达“六十万人”之众(7)《史记·平准书》。。屯田兵在巩固边防中同样起了积极的作用。屯田效果也非常好,即如赵充国所说:“内有亡费之利,外有守御之备”(8)《汉书·赵充国传》。。
3.将屯兵。将屯兵也称出征兵,这部分兵力是由中央直接派将率领、屯驻于边郡的防御作战部队。西汉景帝时期,曾遣三将军屯兵于北地、句注及飞狐口以备战。北地、句注和飞狐一直是北疆的军事要地。当时,三将军率三路人马屯守于这些地方,匈奴得知汉军重兵屯守,只好撤兵。汉景帝时,匈奴入雁门,朝廷“发车骑材官屯”(9)《汉书·景帝纪》。驻兵雁门,以防御匈奴。东汉时,则以将军领兵长期屯驻北疆为主,当时在北疆主要设有黎阳营、雍营和渔阳营等,分别防守北部边境、西北边境和东北边境。另外,还有使匈奴中郎将、度辽将军、护乌桓校尉和护羌校尉等,分别设有府营,手中将屯兵数量约 2—3 万人,也属位于北疆的边防驻军。
作为征战部队,驻屯军是西汉一代举足轻重的武装力量。这支武装奉命出征,打击来犯之敌,是汉代边防军的重要支柱和骨干,对于保境安民、巩固边防,起到了巨大的积极作用。
4.民族兵。也称属国骑、胡骑,由归降的匈奴人和其他骑马民族改编而成。在汉代,为了抵御北方“引弓之国”特别是长于骑射的匈奴的南下,尤需建立强大的骑兵部队。文景时期的大臣晁错对匈奴的骑射技术颇有研究,曾分析说:“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10)② 《汉书·晁错传》。,建议朝廷大力发展骑兵队伍。而北方的游牧民族从小便能骑善射,入伍之后较汉兵战斗力更强,因而晁错主张采取“以蛮夷攻蛮夷”之策,建议道:“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即有险阻,以此当之”(11)② 《汉书·晁错传》。。文帝采纳了晁错的建议,开始使用民族兵。
汉代常有塞外游牧民族前来归附,中原王朝便将这些数量庞大的附汉胡人骑兵改编为“属国骑”,其中精良者被分编为长水胡骑、池阳胡骑等,由汉将统领,安置在西北边塞地区。这些胡骑遂成为汉王朝骑兵的“精锐之师”。西汉时期的属国胡骑大约在3.3万人上,而东汉安帝时更是达到了21万人之多(12)江娜:《汉代属国兵数量问题浅析》,《史学月刊》2012年第6期。。据黄今言先生等推算,一般情况下,西汉边兵数量通常不下30万,东汉时期亦保持在20—30万左右;北疆边防军数量大约会占全国军队的1/3,非常时期占比则更高(13)黄今言、陈晓鸣:《汉朝边防军的规模及其养兵费用之探讨》,《中国经济史研究》1997年第1期。。
(二)唐代北疆的军事驻防
唐代也一直向北部边疆地区派驻重兵,以巩固边防。唐在北疆的兵力部署主要由中央军、地方军组成,从而形成了中央军与地方军共同防卫的边疆戍防体系。
1.中央军(府兵)。唐前期,全国被分为若干个监察区或军事防御区——道,进而分道置兵,广设军镇,签发府兵,捍卫疆土。府兵制初设于唐高祖武德元年(618),而普遍设置军府则在唐太宗贞观年间。唐太宗曾诏令全国增设军府,这些军府分布于天下10道。当时全国共置有600多个军府,“诸府总曰折冲府”(14)⑦ 《新唐书·兵志》。。折冲府兵由设置在各地的军府管理。各地折冲府兵由各州总管(武德七年改称“都督”)指挥和统领。唐在10州以上设大都督府,以下依次设中、下都督府(15)《唐会要·都督府》。。各个都督府设总管或都督一职,负责监管这一地区的军政事务。都护府之下,普遍设军、镇、守捉、烽、戍等军事机构。就兵员数量而言,“大曰军,小曰守捉,曰城,曰镇”(16)⑦ 《新唐书·兵志》。。兵力没有定制,往往是根据需要而定,一般而言大军人数在万人,小军则在四五千人;守捉,小者一般数百人,大者超过千人,如云中守捉竟多达7700人。这些军、镇、守捉等的设置,有效地遏制了北方游牧民族的袭扰。唐在设置镇守大军重兵防卫的基础上,又继承了汉代的都护府制和隋代的总管府体制,从贞观十四年(640)开始在边疆战略要地普遍设置都护府。设在北疆的主要是单于都护府和安北都护府,由这两个都护府统一管理边境要地的军政事务。都护府一般都屯有一定数量的军队,但是一遇发生大的战争,仍由朝廷派府兵参战,有时还会征调羁縻府州的少数民族部队。唐高宗末年,由于突厥骨咄禄叛乱,唐大漠南、北相继沦陷,随着战争局势的日益紧张,唐王朝开始选择在军事要地修建军事驻防城,派驻大量兵力以扼守各边塞要地,新泉军、丰安军、崇岗镇、云中守捉、新堡、东受降城、西受降城、中受降城、定远城、振武军、保宁城、丰宁城、怀远镇等的构筑,就是这一时期的一大创举。
折冲府兵平时耕种,在需要时从中抽调组成军团,奉命出征。由中央任命的行军元帅或行军总管负责统一指挥,一旦发生战事,立马开赴前线,或屯驻边疆。唐前期向东突厥汗国发动进攻,一举平定东突厥;挥师西进,征服吐谷浑;进军西域,平定高昌、龟兹,击败西突厥;后又再次出兵漠北,大败薛延陀汗国,平定东突厥余部等等,靠的都是这种大规模兵团行动。唐前期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唐军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与府兵的作用密不可分。
2.地方兵。唐初的府兵制,到唐玄宗即位之初基本上已经名存实亡,取而代之的是地方藩镇兵。唐中期以后,吐蕃、突厥、契丹、奚族等对边疆地区经常发动突然袭击,为了应对新的边疆危机,增强边疆的军事防卫能力,唐玄宗将原来分散的边疆镇戍体制改为大军区制分区戍防的体制,在沿边重要地区设置节度使,以增强藩镇兵的力量。史载,唐玄宗时期共设安西、北庭、河西、朔方、范阳、河东、平卢、陇右、剑南、岭南10镇,这10镇的节度使有自己的固定军区,且手中握有州、军、镇、城、守捉等兵力(详见表1)。于是,地方边防兵一变而成为节度使兵。
表1 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733)全国边疆兵力统计表
唐玄宗时期,边防形势和应对策略是:北疆的东段、中段和西段各设两个节度使,保证在每个方向上基本都有实力相当的两个节度使,共同“式遏四夷”(17)《旧唐书·地理志一》。。东段范阳和平卢两个节度使的任务是防御两蕃,西段河西和陇右两个节度使的任务是防御吐蕃,中段朔方和河东两个节度使的任务是防御突厥、吐蕃。但在实际作战中,各节度使之间的互动交流非常频繁,中段军事防区向西常常与陇右、河西节度使一起抵御吐蕃,向东则常常与范阳、平卢节度使协同防范来自东北两蕃的入侵。这六大节度使相互协助、相互制衡,共同构成了北疆的军事防御格局。
唐玄宗天宝年间,当时全国总兵力约83万,边疆地区10个节度使和3个经略使的总兵力即高达49万(18)《新唐书·食货志二》。,边疆兵力占了全国总兵力的60%。在边疆总兵力中,河西节度使兵力占15%,朔方节度使兵力占13%,河东节度使兵力占11%,范阳节度使兵力占19%,陇右节度使兵力占15%,平卢节度使兵力占8%,北庭节度使兵力占4%,安西节度使兵力占5%,剑南节度使兵力占3%,岭南节度使兵力占6%,三守捉使兵力所占不到1%。位于北疆的河西、河东、朔方、陇右、范阳、平卢这6个节度使,兵力合计达39万,占到全国总兵力的47%和边防军总数的80%以上。以上数据充分表明,北疆6个节度使在当时国家军事战略上占据着最为重要的地位。
唐中期,在6个节度使镇边的局面下,北疆的国防压力明显减轻,但在东西两线皆有强敌的情况下,朝廷必须保持各有一定数量和规模的兵马,所以西段河西、陇右节度使与东段范阳节度使势力相对最为强大,这是当时北疆形势下的必然,但也为后来藩镇割据局面的形成埋下了隐患。从天宝六年(747)开始,朝廷大规模启用蕃将为节度使,还把兵力在5万以上的所有大藩镇都交给了蕃将。天宝十一年(752),唐玄宗更是直接把北疆战略要地的军政大权交给“胡人”将领安禄山、安思顺、哥舒翰等,北疆6大军镇的军政大权全部掌握在了他们3人手中,尤其是安禄山竟坐拥3镇,从而导致了“诸道节度使尽用胡人,精兵咸戍北边,天下之势偏重,卒使禄山倾覆天下”(19)《资治通鉴》卷216。之后果。
总之,边疆驻兵是一个主权国家的象征,是防御和震慑敌对势力的重要力量。汉唐时期,北疆地域辽阔、国防线漫长,民族情况极为复杂,故而汉唐王朝均在北疆陈设重兵,并在沿边的军事要塞构筑一系列防御工程,建立防御体系,为进行有效的行政治理提供保障。这些举措,在有效抵御匈奴及其他游牧民族入侵、威慑内部边民叛乱、维护北疆社会稳定的同时,也巩固了中原王朝在北疆的政治治理、强化了中原王朝对北疆地区的经济社会建设。但边疆屯兵很容易形成强大的军事集团,从而埋下了“骁将锐士,善马精金,空于京师,萃于二统”(20)[唐]杜佑:《通典》卷148。的隐患。
二、构筑国防工程,强化军事防御
古今中外,京城从来都是一个国家的政治中心,也是国家的象征,因而历代统治者无不基于京都安全至上的国防原则,利用天然存在的高山、河流作屏障,在都城地区加强军事防御,即所谓“建邦设都,皆凭险阻。山川者,天之险阻也;城池者,人之险阻也;城池必依山川以为固”(21)[宋]郑樵:《通志二十略》,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561页。。与此同时,历代还在都城之外较远的要地,尤其是在边疆地带,集中一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因时因地进行军事工程建设,以构建保卫京都的多重防线。京都的防御层次越多,外来侵略力量的消耗就越大,即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因此,在边疆地带建立坚固的防御体系、完善烽燧制度等,便成为包括汉唐在内的历代统治者实现国泰民安的共同选择。
(一)汉代的军事防御工程
从很早时候起,封建王朝统治者就注意在边疆地区的险要之地设关筑城,以达到控制道路交通、强化军事防御的目的。在汉代,关隘是一种军事防御建筑,统治者在险要之地所设之雄关险隘更加彰显了北疆的军事地理价值。
1.修筑长城及烽燧。北疆长城主要是由春秋战国时期的赵国、燕国和秦国三国所修。至秦扫六合,为了防御匈奴南下,秦始皇动用了内地的大量人力和物力对原六国旧长城进行修缮,以致造成了极大的人员伤亡,即所谓“始皇使蒙恬筑长城,死者相属”(22)[明]董说:《七国考》,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116页。。汉高祖也于公元前201年下诏“缮治河上塞”(23)《汉书·高祖纪上》。,修缮了秦昭王时所筑的长城。但这一军事举措并未能有效阻挡匈奴骑兵南下的脚步。汉武帝即位后,先后4次增筑长城:第一次是在元狩二年(前121),设置河西四郡后,新筑长城于令居以西(今甘肃永登西北)。第二次是在元封三年(前108),于挫败了匈奴在楼兰(今新疆东部)的势力之后,“于是酒泉列亭鄣至玉门矣”(24)《史记·大宛列传》。,即修筑了酒泉至玉门关一段长城。第三次是在太初三年(前102),由于匈奴欲袭汉受降城,于是汉武帝派光禄勋徐自为等增筑了北起居延海、南至酒泉的一段长城,因这段长城位于阴山以北原秦长城之外,所以历史上称之为“武帝外城”。这条长城是由两条近似平行的长城组成的复线长城,两城之间的距离为5—10公里左右。这段长城因深入匈奴腹地,不久就遭到了破坏。第四次则是在太初四年(前101),贰师将军李广利攻破大宛后,汉朝即在敦煌设置酒泉都尉,自“西至盐水,往往有亭”(25)《汉书·西域传上》。按:盐水即今新疆罗布泊。。这次增建的长城东边与酒泉长城段相接,向西一直延伸至盐水。自此,汉长城自辽东至西域总长度达2万余里,形成了汉代北边的万里防线。可以说,西汉是中国历史上修筑长城长度最长的一个朝代。东汉光武帝时期,曾于建武十二年(36)、建武十三年(37)、建武十四年(38)连续三年修筑北疆长城防御工程,主要集中在雁门、代郡、太原和西河四郡内的长城,以防守匈奴南下。
2.修建城池,扼守要地。为了防御敌人的进攻,统治者于是“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26)《太平御览》卷193。。文献中的“城”大多与“池”“壕”“隍”等字连用,很能说明这一点。由于古代的城池大都以军事防御功能为先,在冷兵器时代,依托城池作战不仅可以减少伤亡,弥补兵力不足,还可以坚守待援,为扭转战局争取时间。因此,城池往往成为交战双方争夺的重要目标,同时也成为重要的战争要地。《管子》主张城池的建造应“因天材,就地利,故城郭不必中规矩,道路不必中准绳”(27)《管子·乘马》。,即是说,城池应据险而设、因地制宜。两汉时期,北疆所建城池一般称边城。
西汉北疆城池大多是出于军事需要而修筑的,筑城是为了抵御北边的游牧民族,所以其规模一般较内地的城池要小,但构造都是突出军事防御方面的功能,故而其军事特征极为明显。汉代北疆城池规模较大的一般是各郡的郡治所在地边城,较小的则为各种障、城。从目前发现的汉代郡县城池遗迹来看,一般郡县中最大者面积达5平方公里,稍小者则在1平方公里以上,更多的则是不足1平方公里的规模。由于郡县所在地是汉王朝地方行政领导机构所在地,也是一个地区的统治中心,有的还是重要的军事基地或据点,因而根据郡治的性质地位、人口数量和经济发展的情况不同,其城池的位置和范围大小也有所不同。目前考古发现的秦汉时期的边城,仅在今内蒙古地区就有166座。
如今已发现的汉代边城中,其原名经初步考证、规模较大的主要有朔方郡内的三封城(今内蒙古磴口麻弥图庙古城)和临戎城(今内蒙古磴口布隆淖古城)、五原郡内的九原城(今内蒙古包头麻池古城)和临沃城(在九原城的西面)、云中郡内的云中城(今内蒙古托克托古城村古城)、定襄郡内的成乐城(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土城子古城)、西河郡内的富昌城(今内蒙古杭锦旗霍洛柴登古城)、右北平郡内的平刚城(今内蒙古宁城黑城古城)、辽西郡内的且虑城(今辽宁朝阳召都巴古城)、武威郡内的姑臧城(今甘肃武威三摞城古城)、酒泉郡内的禄福城(今甘肃酒泉西半城古城)、敦煌郡内的敦煌古城(在今甘肃酒泉)、代郡内的代城(今河北蔚县代王古城)等多座城址。这些古城均曾是两汉北疆各边郡的郡治所在地,其规模明显大于一般县城。
(二)唐代的军事防御工事
李唐肇始,面对突厥的步步紧逼,虽未大兴土木修筑长城,但也在北部边疆修筑了许多防御工事及边城,借以防御。武德二年(619),唐高祖“令州县修治堡固以备胡”(28)② 《册府元龟》卷990。。武德七年(624),唐高祖下诏“遣边州修堡城、警烽候以备胡”(29)② 《册府元龟》卷990。。武德八年(625),突厥入寇,大将刘弘基带领步骑一万出镇豳州,与淮安王李神通“东拒子午岭,西接临泾,修营障塞”(30)《旧唐书·刘弘基传》。,以备突厥于北鄙。武德九年(626),唐高祖再次“命州县修城隍备突厥”(31)《旧唐书·高祖本纪》。。可见,唐高祖李渊之时,唐朝一直在北疆缘边地带大修障塞,以防备突厥的入侵。唐太宗李世民继位后,继续在北疆修筑边城。唐太宗《修缘边障塞诏》尝言:“其北道诸州,所置城寨,粗已周遍,未能备悉。今约以和通,虽云疲寇,然蕃情难测,更事修茸,……其城塞镇戍,须有修补,审量远近,详计功力,所在军民,且共营办,所司具为条式,务使成功。宣示闾里,明知此意。”(32)《唐大诏令集》,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552页。在朝廷的一再号召之下,唐初在北疆修筑了很多边城和边镇。这些边城和边镇的设计与构筑以有利于防御为基本原则。据统计,唐朝前期,北疆的关内道北部、河东道北部、河北道北部和陇右道部分地带共建有33个边城、20个镇戍堡,以及23个关隘(详见表2)。当时,唐朝在全国所设军镇不过40多个,而设在北疆的就占了总军镇数的一半,由此便可想见北部边疆在唐代军事和国防上的重要地位。
表2 唐前期北疆边城边镇统计表
唐玄宗永徽至景云年间,因边疆形势严峻,唐王朝加强了边疆驻军,边疆军、城、镇、戍等军事驻防机构大规模设置,史称:“自朔方至云中,缘边数千里,当要害地开拓旧城,或自创制,斥地各数百里。”(33)《旧唐书·王忠嗣传》。统计可知,当时边疆地区共设有80个军镇,而在北疆一带,6个节度使即统辖了51个军镇。其中,河西节度使辖11镇,占边疆军镇数的近14%;朔方节度使辖7镇,占边疆军镇数的近9%;河东节度使辖8镇,占边疆军镇数的10%;范阳节度使辖9镇,占边疆军镇数的11%,陇右节度使辖13镇,占边疆军镇数的16%;平卢节度使辖4镇,占边疆军镇数的5%。北疆6大节度使所辖军镇加起来接近边疆总军镇数的64%,可谓是“三分天下有其二”。这些军事性质的军镇的设立,对于抵消游牧民族骑兵快速机动的优势、有效地保证边疆地区的安全,无疑具有积极的作用。
边疆安全的前提是边疆地区社会稳定。边疆作为国家安全的重要战略屏障,假若遭到外敌入侵,局势混乱、社会动荡,民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都得不到保障,也就不可能实现边疆地区的有效治理。汉唐时期,统治者在北疆实施怀柔与攻伐并用的军事治理政策,不约而同地在边疆修筑军事设施、陈设重兵,建立起较为完善的边疆军事防御体系,形成了较强对抗和打击入侵之敌的军事能力,从而保障了北疆社会秩序的稳定和国家的安全。
三、出动武装力量,实施军事征讨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34)《左传·成公十三年》。。古代社会,部落或民族之间的战争无论以何种形式展开,无论战争的时空如何变换,其目的无不与掠夺财富、争夺领地或保障本部落或民族的利益等直接相关。两汉与李唐在边疆问题上的最大相似之处就是北方面临强大的游牧民族政权的侵扰,中原王朝的北疆安全受到严重威胁,因而对来自北方游牧民族政权之侵扰的武力打击就不可避免地提到日程上来。
(一)汉代的军事征讨
西汉立国之初,国内社会状况十分严峻。由于秦末的农民大起义和七年的楚汉之争,致使农业生产遭到严重破坏,民众颠沛流离,土地贫瘠荒芜,政局动荡不安。再者,因战事需要,汉初先后分封的异姓诸侯王与同姓诸侯王手中握有重兵,中央与地方诸侯之间矛盾尖锐,地方诸侯具有发动叛乱的潜在威胁。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西汉统治者的首要任务是发展生产、巩固政权,但与此同时,也要积极应对北部边疆所面临的匈奴部族强大的军事压力。
公元前2世纪初,匈奴在其首领冒顿单于的率领下,势力不断发展壮大。汉初,匈奴骑兵经常南下侵扰汉边,掠夺财物和边民。匈奴甚至和边地叛汉势力相勾结,严重威胁西汉王朝的国家安全。匈奴不仅凭借自身的强大军事力量侵扰汉朝边境,还把势力伸向了西域,逐步控制了西域的浑瘐、屈射、丁令等26个小方国。在控制了西域之后,“匈奴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尉黎间,赋税诸国,取富给焉”(35)《汉书·西域传上》。,把西域作为支持其侵扰西汉边疆的后方基地,成为其侵扰汉边的军事据点和经济后盾,战略上对西汉王朝形成了夹击之势。匈奴在西域的坐大不仅严重威胁了西汉王朝的北疆安全,而且阻遏了中原与西域诸国的经济文化往来,成为西汉前期北方边境的最大威胁。
汉匈之间的第一次军事交手是发生在汉高帝七年(前200)的“平城之围”。此次交战,西汉王朝兵败,以致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西汉统治者不得不对匈奴采取妥协之势,即用和亲、贸易、纳贡的方式换取与匈奴的和平共处。这种被动的守势从西汉初年开始,历经汉高祖、汉惠帝、汉文帝、汉景帝,直到汉武帝初年。在此期间,西汉先后有4位宗室女前往匈奴,嫁与单于。
西汉初年对匈奴的妥协与退让,避免了同匈奴的全面军事冲突,争得了北疆地区短暂的和平与安宁,但是并未能真正阻止匈奴南下寇掠的脚步。汉武帝即位后,开始诉诸武力,展开对匈奴的军事征伐。汉武帝先后发动了河南、河西和漠北三次大的战役,基本上消灭了匈奴在北疆的军事力量。为进一步打击匈奴,汉武帝还同时对西域用兵。元封年间,汉武帝派军讨伐楼兰、姑师,“虏楼兰王,遂破姑师”(36)《汉书·西域传上》。;太始年间,汉武帝又派兵讨伐大宛,为进一步经略西域扫清了障碍。从汉武帝天汉年间到汉宣帝神爵年间,西汉与匈奴五度争夺车师,最后的结果是匈奴日逐王率部降汉、放弃西域,西汉王朝取得了在西域的统治权。
东汉明帝遵循汉武故事,在北疆采取军事打击和屯垦戍边相结合的手段进行北疆治理。永平十六年(73),汉明帝兵发五路分击匈奴,取得大捷,“西域自绝六十五载,乃复通焉”(37)④ 《后汉书·西域传》。,丝绸之路由此得以重新畅通,并拉开了东汉政权西域屯田的历史序幕,实现了治理北疆的目标——“制匈奴,保河西”(38)④ 《后汉书·西域传》。。正是这一系列军事征伐的胜利,为两汉政权在边疆设郡置县加强管理、组织屯田发展经济等,创造了重要的前提条件。
(二)唐代的武力征伐
唐朝建立之初,“率土之众,百不存一,干戈未静,桑农咸废,凋敝之后,饥寒重切”(39)《唐大诏令集》,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578页。,广大百姓迫切需要有一个相对安宁的环境,以休养生息、重建家园。不过当时,唐朝的西部和北部疆域形势严峻,东突厥、薛延陀、吐谷浑等游牧民族形成了一个盘踞在北边、遥相呼应的大弧形包围圈。西突厥雄踞西北,军事实力强盛,“控弦数十万,而霸有西域”(40)《旧唐书·突厥传》。;在西突厥的东面,大漠南北则由东突厥占据。东突厥以绝对的军事优势而称雄北疆。他们频频扰边,并利用隋末混乱的局势介入中原内战。东突厥曾一度兵抵渭北,直逼京师长安,以致唐高祖李渊一度准备迁都山南以避其锋。河湟一带(今青海地区)则为吐谷浑所占。这些游牧民族经常联合西域诸国势力,屡次入侵唐朝边疆地区,尤其是西突厥,曾联合高昌三国阻断了丝绸之路。唐朝先后制定了“断突厥右臂”和“断吐蕃左臂”的战略构想,并持续实施了一系列军事征伐——
首先是灭东突厥。唐太宗贞观九年(635),大将李靖奉命率10万兵马,分道进攻东突厥。在回纥诸部的配合下,东突厥首领颉利可汗战败被俘,唐王朝一举取得漠南地区,从而解除了东突厥对唐朝北疆的威胁。随后,唐朝军队又大败吐谷浑,打通了用兵西域的道路。
随后是灭薛延陀。唐太宗平定东突厥、取得漠南地区之后,漠北仍为薛延陀部所据有,随着势力的日益强大,薛延陀部不断南下,侵扰唐朝的北部边境。贞观二十年(646),唐军一举灭掉了薛延陀部。
在消灭了东突厥之后不久,唐太宗便开始对西突厥发动攻势。贞观十三年(639),唐太宗趁西突厥内乱之机,发兵一举夺取了高昌,高昌重回大唐版图。唐朝以其地置西州,设安西都护府进行统辖。随后,唐军又攻下西突厥浮屠城,以其地置庭州。贞观十八年(644),唐军一举夺取了焉耆。贞观二十一年(647),唐太宗再次出兵,一举平定龟兹。正是由于唐太宗在建国之初就凭借雄厚的实力果断发兵消除了北疆的边患,才为大唐帝国贞观之治及其之后开元盛世的出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四、汉唐军事治理对国家安全的积极影响
古人云:“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不备。”(41)《南史·陈暄传》。军事治理是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等治理的前提,同时也是实现国家安全的关键环节。在边疆军事治理问题上,可以说汉唐各有其成功的经验,且均对国家安全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汉唐建国之初,北疆分别面临着匈奴和突厥的军事威胁。汉唐统治者为重建统治秩序,恢复饱经战争破坏、满目疮痍的经济,让民众能够重建家园、休养生息,故而对北部边疆的稳定极为重视。但是囿于国力之孱弱,汉唐统治者又不得不采取与匈奴或突厥和亲、通商等策略,目的在于“俟数年之后,中国完实,足抗北夷,然后徐思其宜”(42)④ 《资治通鉴》卷191、190。,即经过一段时间的励精图治,待国家政局趋于稳定、经济实力显著增强之后,伺机主动出击、根除边患。《宋史》中有一段话总结得非常精辟:“汉唐之初,兵革才定,未暇治边圉,则屈意以讲和。承平之后,我力有余,而外侮不已,则以兵治之,孝武之于匈奴,太宗之于突厥颉利是也。”(43)《宋史·杨偕传》。
汉唐在立国之初、局势未稳的特殊情况下,与北方强大的游牧民族政权逶迤妥协,比之贸然发动军事行动,无疑是最佳选择,因为这样更有利于休养生息、发展生产。而国内政治安定、经济发展,可以为威慑、遏制游牧民族政权的寇掠提供坚实的保证。西汉历经文景之治,到汉武帝时期,国力已经空前强盛,于是不失时机地主动反击,将匈奴驱逐至漠北,一举实现了北疆的安定。这是一种避免与对手过早发生军事冲突的韬光养晦之策,也正是缘于这样的一种韬光养晦,才为国力的增长和强盛赢得了时间。唐朝在唐太宗即位后不久,便开始对东突厥汗国发动进攻,并一举击灭之,解除了来自北疆的最大威胁。唐初北疆边患的平定,为贞观之治的实现奠定了政治基础,也为后来解决其他游牧民族政权的侵扰赢得了时间。相较于西汉王朝,唐朝于建国之初便消除了自己的最大边患东突厥,因而北疆的边防压力不像汉代立国之初那样巨大。西汉王朝直到建国80年后,于汉武帝在位期间才发动对匈奴的反攻。汉匈之战历时30多年,最终解除了北疆边患,也从根本上巩固了国家安全。
汉唐时期北疆军事治理的手段,概括起来就是“防、打”两字。“防”就是采取防御措施,建设北疆防范体系,实行重兵防守;“打”就是重兵出击,给予那些侵扰北疆或不愿归附者以沉重的军事打击。但是“防”与“打”并不是孤立使用的,而是根据实际情况,在具体治理过程中相互配合、灵活运用,即所谓“胜而后与之和,则恩威兼著也”(44)④ 《资治通鉴》卷191、190。,也就是说,在武力平定即“威服”的基础上,再利用怀柔、羁縻等各种不同的安抚措施,尽可能地把北疆各族纳入中原王朝的统一管辖之下,“并为郡县”(45)《唐大诏令集》,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75页。。
毋庸讳言,汉唐时期北疆的治理成效,是以各自的军事实力为前提的。汉代通过重兵出击,不仅消除了匈奴的威胁,而且收复了西域诸国;唐朝立国后,通过对东突厥和西突厥等的连年征伐,在取得节节胜利的同时也树立了大唐皇帝在各民族中“天可汗”的权威地位。因此说,汉唐对北疆的军事治理,对于国家安全的实现是具有极大积极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