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项划分的精密化及其层级模式
——以副词“还”的重复义和添量义为例*
2021-05-25李冬梅
李冬梅
(大庆师范学院 文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712)
一、引 言
义项是对多义词意义用法的分项说明,目前义项的切分尤其是虚词的义项切分仍存在诸多问题。首先义项切分颗粒度较大,精密度不足,①参见郭锐《语义结构和汉语虚词语义分析》,《世界汉语教学》,2008年第4期,第5页。不能充分描写和解释虚词使用中的细微差异,而这对于汉语教学以及信息处理具有重要意义。其次缺乏相对可验证的客观标准,往往以语感体验为主,主观性强。②参见李冬梅《副词“还”的停留于发展过程中的早期阶段义》,《汉语学习》,2015年第4期,第31页。最后,切分出的义项在词典中都是以同级并立的形式表征的,这意味着无法如实刻画不同义项间由于意义相似度差异而形成的不同的亲疏关系。针对以上问题,我们尝试设计一种以精密化为基础的义项层级网络模式,该模式首先在形式与意义相验证的基础上对义项进行充分细化的切分,以达到描写和解释虚词使用中的细微差异的目的。然后再根据义项距离,将细小义项逐层合并,以实现由细到粗的层级义项体系,这样使用者可以根据使用目的对义项系统进行调焦,从而满足对“颗粒度”的不同需求。
我们以“还”的重复义③其他学者未区分重复和添量,因此在引用前贤研究时“重复”一词涵盖重复和添量两种用法。为例说明义项精密化的必要性和可能性。重复义“还”表示动作在一定时间间隔后再次发生。目前多数研究都认为表重复的“还”无法用于祈使句④参见杨淑璋《副词“还”和“再”的区别》,《语言教学与研究》,1985年第3期,第56页;周刚《说“再”》,《汉语学习》,1994年第3期,第29页;蒋琪、金立鑫《“再”与“还”重复义的比较研究》,《中国语文》,1997第3期,第189页;马真《关于表重复的副词“又”、“再”、“还”》,载《语法研究与探索》第十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216页。,所举实例如:
(1)小花的妈,来吧,咱们再商量商量。[1]
(2)请再吃些[2]189。
(3)别急,再坐一会儿。[2]187
以上祈使句中的“再”都不能替换为“还”。但在实际语料中,我们却发现了表重复的“还”用于祈使句的用例:
(4)明天还来打菜吧,从后天算起,方便。(阿城《棋王》)
同为祈使句,且均表达在一定时间间隔后同样动作重复发生,为何例(1)(2)(3)不能使用“还”,而例(4)却可以?如果我们缩近意义观察的焦距,仔细辨别,会发现二者尽管都是对已有动作的重复,但意义存在细微差异,例(1)(2)(3)中的“再”后存在数量成分“些”“一会儿”以及动词重叠式,侧重强调量的增加(下文称为“添量”),如果译为英语,应译为more;而例(4)则侧重强调动作的再次复现(下文称为“重复”),如果译为英语,应译为again。但仅凭意义差异并不能作为义项分离的充分条件,义项切分精密化的实际依据是可验证的形式差异。“还”的重复义和添量义的形式差异可从具体和宏观两个层面进行验证:在具体层面,我们通过“还”的两个意义的实际用法不同说明区分二者是厘清“还”义项的必要条件;在宏观层面,我们通过两个意义在不同语言中负载形式的差异说明二者的区分是语言共性问题。以下分别论述。
二、副词“还”的重复和添量义在用法上的差异
(一)与数量词共现的差异
由于添量义表示在已有基础上进行量的添加,因而必须与数量词共现,它可以对动作对象数量进行添加,如例(5);也可以是时量的添加,如例(6);也可以是动量添加,如例(7)。
(5)今天送来280 公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明天还得送两车来。(《市场报》1994年)
(6)“可不说离就离了。我们不像那些俗人,还得打几年。”潘佑军无所谓地说。(王朔《过把瘾就死》)
(7)回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早着呢,还要修改好多次,离最终面貌还远得很呢。”(《人民日报海外版》2001-08-27)
与之相对,重复义的“还”只表示动作将再一次重现,此时“再一次”是“还”的内在固有义,因而它并不强制数量词共现,例如:
(8)电影开映后,她又说冷。我把外套脱给她,她还说冷。①例(8)—(11)中“还”都是重复义,而不表延续。重复和延续之间的区别在于后续动作与原动作之间是否具有一定的时间间隔。例(8)—(11)中后续动作和原动作之间都存在时间间隔,而延续的动作状态则是一直持续,如“他还在图书馆看书”。重复义的“还”强调重复动作和原动作相同,因而容易给人造成“连续”的错觉,详见下文。(王朔《空中小姐》)
(9)不讨厌我就还来,讨厌我就走。(王朔《动物凶猛》)
(10)公孙阅:“元帅,明天还打吗?”(电视剧本《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
促使我们区分二者的关键因素并不在于其后是否有数量词,而在于当重复义和添量义同时都与数量词共现时二者仍保持意义差异。虽然重复义的“还”不强制数量词共现,但也不排斥。当重复义后也存在数量词时,它与添量义的“还”的句义也明显不同。例如:
(11)“您今天吃几个包子?”“我今天还吃一个。”②文中未明确注明出处语料均为自拟常见用例。
(12)这个包子真好吃,我还要吃一个。
例(11)是重复义,它预设昨天吃的数量也是一个,今天仍然吃一个。因为重复义的“还”强调前后进行的动作的同质性,动作中一旦有数量成分,这个数量成分也必须作为重现事件整体中的一个要素,与原动作保持一致。而例(12)是添量义,表示在已经吃了一定数量的基础上再添加“一个”,至于原动作的数量是否为“一个”并不重要。
(二)与助动词共现特征差异
很多研究认为表重复的“还”与数量词语连用时必须与“表示意愿的词”共现③参见马真《关于表重复的副词“又”、“再”、“还”》,载《语法研究与探索》第十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216页;祝东平《“再”、“还”重复义与动词性词语的“有界”、“无界”》,《汉语学习》,2010年第5期,第60页。,如例(13)中的助动词“想”无法删除:
(13)这个游戏很好玩,我还想玩一次。
但区分添量和重复后,会发现研究中所举实例其实均为添量义,也即必须与助动词共现是添量义的限制条件,而真正的重复义在与数量词连用时句中是否有助动词完全取决于表义需要,是非强制性的。例如:
(14)这个游戏我昨天玩了三次,今天我还玩三次。
因此上文表达重复义的例(8)—(11)也都不带助动词,而表达添量义的例(5)—(7)中的助动词或者无法删除,或者删除后变为强调同质的重复义,与原句语义相悖。
明确了添量义必须与表达能愿的助动词连用,而重复义无此限制,引言中所提及的祈使句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重复义可用于祈使,而添量义不能,其根本原因也在于添量义强制与“想、要、能、会”等助动词共现,而这些助动词的能力、愿望义与祈使行为不相容,自然无法用于祈使句。重复义因无须与助动词共现,用于祈使句就更为自由,除引言中实例外,其他再如:
(15)那好,我就在这儿等你,明天中午你还上这儿找我吧。(王晓波《绿毛水怪》)
(16)妈,你还做原先的饭吧,别单为我预备。(冯德英《苦菜花》)
(三)与副词“多”共现的差异
添量义的“还”可在动词前插入副词“多”,而重复义则不能。如例(13)可添加“多”变为“我还想多玩一次”,而例(14)却不能进行这种变换。副词“再”的添量和重复用法也存在这一差异,“我再吃两个”可以变为“我再多吃两个”,而“我明天再来看你”不能变为“我明天再多来看你”。这种共现差异明显是受意义本质驱动的,添量就是在原有基础上增多,考虑到英语等许多语言中表示添量的词本身就来自于“更多”义,这种共现关系就不难理解了。
(四)替换差异
“还”的重复义强调动作相同,因而与“仍然”具备稳定的替换关系,但是添量义的“还”替换为“仍然”后或者句子不成立,或者变为重复义。如例(8)中重复义的“还”可以替换为:
(8)’电影开映后,她又说冷。我把外套脱给她,她仍然说冷。
但添量义的例(5)却很难变为:
(5)’?今天送来280 公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明天仍然得送两车来。
(五)句子重音差异
“还”的重复和添量义句重音都可以在“还”自身,可看出两者的句子信息结构有很大的相似性。但由于重复的“还”强调动作相同,因而如果句中存在除动词外的其它相同项(对象、数量等),这些相同项必须同时承担重音,如前文例(11)中的“一个”是原动作与重现动作间的相同项,也要承担重音;而添量义的“还”重音在“还”自身,其他成分除特殊语用强调外一般轻读,①如在回答“你还想吃几个?”时说“我还想吃六个”,句中“六个”也可承担重音。如例(12)中的“一个”不能承担重音,它与其说表示具体的数量,倒不如说是某种虚化的量,只是继续再吃一点儿的意思。
以上通过共现词、替换、重音等可验证的用法特征论证了区分“还”的重复义和添量义的必要性,这是在个体词语微观层面上的形式验证,而在宏观层面上,我们还可以通过观察不同语言为二者寻求不同的意义负载形式来说明重复和添量的区分具有语言共性。
三、重复与添量在不同语言中的形式映射
尽管存在很多词汇形式(如汉语中的“还、又、再”)可以兼表重复与添量,但在世界语言中,具备重复义却不具备添量义或者相反的情况并不少见,将英语中的again与汉语的“再”进行对比就可以看出这一点,例如:
(17)a.你想再见他?
b.Will you see him again?(CCL汉英双语语料库)
(18)a.如今我已经修完了96 个学分,还需再修33个。
b.Today I have completed 96 credits and I have 33 more to go.(CCL汉英双语语料库)
(19)a.再来点吗?
b.Some more of this?(CCL 汉英双语语料库)
例(17)中的“再”是典型重复义,只表示动作重现,可以译为again;而例(18)(19)中的“再”表示在原有量的基础上再添加一定量,是添量义,英语则必须由“more+数量”或者是another 来承担,无法译成again,也就是说在英语中again主要表示重复,不能表示添量。
在俄语中,能表示典型重复的有ещё、снова、вновь、опять等,但只有ещё可以兼表添量,其余三者都不能。ещё表示添量的用例如:
(20)Я прошу“Ты посмотри ещё раз,может что-то в компьютереи появится.”
我问:“你再看一遍也许电脑里会出现什么东西。”[3]
(21)ещё купить две книги.
再买两本书。(《大俄汉词典》)
例(20)中ещё与раз(遍、次)共现,例(21)中与две книги(两本书)共现,表示数量增加,所以只能使用ещё,不能替换为снова、вновь和опять。
我们考察了除汉语外的9种语言中21个表示重复或添量义的词汇形式,其中同时具备重复与添量义的词汇形式有7个,具备重复而不具备添量的有10 个,具备添量而不具备重复的有4 个。这样,不兼具二者的词汇形式达到14个,占考察总数三分之二。典型的重复义在各语言中更容易作为一种原生意义,更有可能独立地占据一个形式,成为单义词,如法语中的de noveau,日语中的“再び”等;而添量义更容易由其它意义发展而来,如果不与重复义共用一个词汇形式,它一般会与增多义(或更加义)共用一个词汇形式,如英语中的more,越语中的nua和西班牙语的más等。
以同形多义为研究对象的语义地图理论在讨论如何设置语义地图上的意义节点时认为,意义节点应该不可继续分解为不同的意义或用途,即如果A、B两个意义在某个语言里由两个或更多的不同的形式去负载,那么A、B 应该是语义地图上分开的两个节点,但仅依据一种语言对意义进行分割时可能会有一些偶发的非共性因素,因此该理论为排除偶发因素,又将节点的设置的标准提高为两种语言,即如果两个意义在任意两种语言中由不同语法形式负载,就可以确定它们为两个意义节点。①参见张敏《“语义地图模型”:原理、操作及在汉语多功能语法形式研究中的运用》,载李小凡、张敏、郭锐等著《汉语多功能语法形式的语义地图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16页。从上面的统计数据来看,为添量义和重复义赋予不同形式的语言数量远超过两种,因此它们的区别并非偶然,它们应该被作为不同的意义节点来对待。
四、重复与添量的意义区别实质——有界与无界
以上通过重复义和添量义在“还”的微观层面差异以及世界语言负载形式的宏观层面差异,说明区分重复和添量两个义项的必要性和可行性。语言形式是意义的外显,以上形式差异来源于添量义侧显量的增加,重复义则强调再次复现,如果继续深入思考,为何会存在相当数量的语言为这种微小的意义差异选择不同的负载形式?二者意义差异的本质是什么?
我们认为二者意义差异实际反映了说话者对重复动作与原动作之间关系的不同主观识解。尽管在客观上重复和添量的重复动作与原动作间都具有时间间隔,但在主观上重复义“还”是将重复动作与原动作看成是离散的个体事件,二者之间具有清晰的界限,即为“有界”的,②这里需注意的是无界和有界是一个相对概念,祝东平通过与“再”比较,认为“还”表无界重复,“再”是有界重复。我们赞同祝东平的表述,只是祝东平说“还”的无界性的是相对于“再”而言的,而我们说“还”的添量义是无界的则是相对于“还”的重复义而言的。参见祝东平《“再”、“还”重复义与动词性词语的“有界”、“无界”》,《汉语学习》,2010年第5期,第55-61页。可比喻为在呈现一杯水后再呈现相同的另外一杯;而添量义则倾向于将重复动作与原动作看成是一个整体,二者可以整合为一个更大事件,即为“无界”的,③金立鑫、崔圭钵提出“还”表达的重复事件与原事件是“连续”的,而“再”则是“断开”的[5]。我们认为使用术语“连续/断开”可能并不恰当。无论何种语言形式,但凡表重复(或添量),其意义实质就都是相同的动作随时间推移而重复发生(可表征为[+时推][+动同]),也即原动作与重复动作之间必定是断开的。而语言系统在用不同语言形式表达同一语义时可能会有不同的侧重义素,如“还”侧重[+动同],即突出强调动作的同质性,对同质性的突显造成了似乎连续的感觉,而非实际的连续。而“再”的侧重义素是[+时推],即强调时空已然发生变化,因此“再”的后续衍生义多与时间密切相关。可比喻为在原有的半杯水中再次注入添加的水。以上两种不同的认知识解可以通过以下几个形式操作得以验证。
首先,添量义可以变换为“除了……还”格式,重复义不能进行这种变换。如表达添量的例(5)可以变为“除了今天送来的280 公斤,明天还得送两车来”。而重复义的例(8)却不能变为“*除了刚才说冷,她还说冷”。“除了”在词典中释为“不计算在内”[4],值得注意的是“除了……还”所连接的两个变项往往具有整体关系,如在“我们班除了中国人,还有外国人”中,两个变项“中国人”和“外国人”共同属于“我们班”这一整体。故添量义的“还”可变换为“除了……还”格式说明它是将重复动作与原动作作为一个可加合的整体而非离散的个体看待。
其次,如前所述,“还”的添量义强制与“想、要、会、得”等助动词共现,而重复义无此限制。为何“还”的添量义有助动词共现限制,而重复义却没有?如果明确了添量义的无界特征,这一限制的原因就迎刃而解:添量义的“还”本身是无界的,而“动词+数量短语”又是有界的,④参见沈家煊《“有界”与“无界”》,《中国语文》,1995年第5期,第367-380页。因此,添量义“还”与“动词+数量短语”直接连用会形成“界”的矛盾,而“想、要”等助动词可以将原本有界的“动词+数量短语”无界化,这样再与无界的添量义“还”连用,就不存在无界与有界的不匹配了。
最后,重复义可以添加“离散式表述”突显重复动作与原动作间界限,而添量义则较少进行这种操作。离散式表述指类似“上次、这次”等可将事件切割出明显的时间间隔的词语,重复义的“还”可以生成“上次我吃饺子,这次我还吃饺子”;但添量义与离散式表述共现能力较差,如“我上次吃了两个苹果,这次还想吃三个”则不自然。
五、义项划分的层级网络
前文通过分析“还”的用法差异、世界语言负载形式的差异以及意义实质的差异,证明研究中应区分“还”的重复义和添量义,但二者意义相似度极高,以致仅依靠语感很难辨别,其意义距离明显要小于“还”其他义项间的距离。一个多义词各个义项由于发展演变关系不同,语义间相似度不同,亲疏远近关系自然也各不相同。但是目前在词典以及多数研究中,词语的各个义项都是以同级并列形式表征的,这就意味无法如实刻画义项间意义距离。①范晓蕾也敏锐地意识到这一问题,并尝试运用语义地图理论以框中加框的形式标示意义间的距离,只是在具体操作中未严格遵循语义地图的连续性假说,更加重视意义分析。参见范晓蕾《以“许可—认识可能”之缺失论语义地图的形式和功能之细分——兼论情态类型系统之新界定》,《世界汉语教学》,2014年第1期,第18-36页;范晓蕾《语义地图的解析度及表征方式——以“能力义为核心的语义地图”为例》,《世界汉语教学》,2017年第2期,第194-214页。我们认为义项意义距离的测定也应建立在形式与意义相结合的基础上;而义项距离的表征方式则可采取逐层细分的层级网络。
(一)义项间距离的测定
义项间的亲疏关系是由意义决定的,因此测定义项距离首先要观察意义之间的共同特征与区别特征,具备越多共同特征的义项间距离越小,义素分析法适用于这一研究目的。同时意义分析具有不可避免的主观性,因此还需要与词语的具体用法相互参证。下面以“还”的四个义项,即重复义、添量义、延续义和追加义为例说明这一测定程序。
首先通过对比确定各义项的语义特征。“还”的重复义和添量义都表示随时间推移相同的动作重复发生,只不过添量义侧重数量加合,重复义侧重动作复现,因此可将添量义的语义特征表征为[+时推][+动同][+数量加合性],而重复义与之相区别,表征为[+时推][+动同][-数量加合性]即可。“还”的延续义(如“他还在看书”)同样具备[+时推][+动同]义素,但延续义表示的动作是以状态的形式一直延续,因此延续义具备[-间隔]义素,与之相对,重复和添量义具备[+间隔]义素。延续义“还”不能与数量词连用,因此不具备数量加合性。
“还”的追加义表示两个动作(及其对象)只是类别相同,而并非完全相同,例如:
(22)我吃了一个馒头,还喝了粥。
例(22)中“还”为追加义,“吃馒头”和“喝粥”动作并不完全相同,只是同属于一个类别,可将其表征为[+类同]。在时间因素上,追加义的追加动作和原动作之间并无本质必然的秩序,如例(22)逻辑上并不蕴含“我”一定先吃的是馒头,因此,追加义具有[–时推]义素。追加义可变换为“除了……还”,如例(22)可以变换为“我除了吃了一个馒头,还喝了粥”,这时追加动作与原动作形成一个整体,即具备加合性,只是这种加合性并非数量加合性,而是意谓当前话语片段是在原有的话语片段基础上进行添加,可表征为[+话语加合性]。经过以上分析,可将“还”的延续、重复、添量和追加义的义素分析结果排列如下:
延续义:[+时推][+动同][-间隔][-数量加合性]
重复义:[+时推][+动同][+间隔][-数量加合性]
添量义:[+时推][+动同][+间隔][+数量加合性]
追加义:[-时推][+类同][+间隔][+话语加合性]
具备越多相同义素的义项间距离越近。从以上义素分析中即可得出意义间距离的初步假设。追加与其它三个义项具备的共同义素最少,距离应最远。延续和添量间具备两个共同义素,距离中等;而重复和延续间以及重复和添量间均具备三个共同义素,可见重复与这两个义项意义距离都十分紧密,有可能处于二者的中间环节。
接下来要从“还”的实际用法特征来进一步明确和验证意义分析中得出的距离假设,我们整理了“还”与以上四个义项密切相关的用法特征,包括:a.“还”能否添加重音。b.能否用“仍然”替换。c.是否强制助动词共现。d.能否用“除了……还”进行变换。四个义项与四条用法特征的匹配情况如下所示(“+”表示具备该用法特征,“-”表示不具备):
延续义:+a +b -c -d
重复义:+a +b -c -d
添量义:+a -b +c +d
追加义:-a -b -c +d
同样,具备越多共同用法特征的意义间距离越近。“还”的延续义与重复义共享4项用法特征;添量与前二者共享1项用法特征,追加与前二者没有任何共同用法特征,但与添量义共享1 项用法特征。也就是说,用法特征所得出的义项间距离与上文通过义素特征分析法所得出假设基本符合:追加义最远,添量与延续之间次远。同时依靠用法特征还进一步明确了“还”的重复、添量与延续三者的意义距离:重复义与延续义最近,而与添量义略远。
(二)义项间距离的表征
现有的同级分列式(包括语义地图的连线式)并不能细致地表征意义间的亲疏远近,而这时逐层分级的网络体系能体现各末端节点间的距离的优势就得以体现出来。上文中通过义素和用法特征分析得出“还”的四个义项间距离,就可以使用由左到右的逐层分级模式表征为:
图1 副词“还”的延续、重复、添量、追加义的意义网络层级
图1 中方括号内表示不同义项共有的意义特征,圆括号内表示共有的用法特征,系统根据共有的意义和用法特征逐层二分,直至网络的末端才是最小的义项节点,这个网络层级模式可以更为细致地刻画各个义项节点间的距离差异,如根据图1可以迅速而直观地确定“还”的重复与延续间的距离要小于重复与添量间的距离。这样由特征驱动的意义网络模式不仅更符合意义本质,更有利于理清各义项间关系,也更有利于研究者、汉语教师根据需要而采用不同的细腻度:当需要区分细微差别时可以区别这四个不同的义项,而当研究视角扩大时,延续和重复的区别可以首先被忽略,整体合并为三个义项;研究视角再进一步扩大时,添量的区别也可以被忽略,整体合并为两个义项。这种“调焦”功能是以已经进行了的最精细化的描写为条件的,这样当扩大视角时,研究者和使用者也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从这个意义上看,精细化分析是宏观分析的基础工作。
六、结 语
本文针对虚词义项分析中义项切分不够细化,不具客观可验证标准,主观性强以及无法如实刻画义项间距离等问题,尝试在形式意义相结合的原则下设计一种以义项切分精密化为基础的网络层级模式。本文仅仅是对其思路、规则和程序进行极其初步的设计和尝试,其效度、可行性以及具体的实施步骤还有待于其他义项分析的验证与补充。但无论如何,形式意义相验证是我们在虚词义项分析中所必须坚守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