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小说细节描写的重复性叙述
2021-05-24樊宝玲
樊宝玲
摘 要 重复叙事是指叙述过程中语言和事件的反复重复,注重的多是故事和情节的反复性。内容上重复,且在重复中有变化,这样适当的重复可以使叙事结构更加饱满圆融,提升作品层次感,让文学作品具有了审美范式上的美学意义。本文以《祝福》中的几处重复性细节描写来体会鲁迅先生寓于细微的深邃与透辟
关键词 重复性叙述 细节描写 脸色 眼神
鲁迅先生借小说《祝福》与其中祥林嫂的命运、四叔及柳妈等人的群像塑造,深刻地批判了封建礼教思想对女性无情的迫害,揭示了辛亥革命的不彻底不全面性。在这里我们抓几处重复性细节描写来体会鲁迅先生寓于细微的深邃与透辟。
一、祥林嫂四次脸色的变化
第一次,祥林嫂初到鲁镇时,是以新丧夫的童养媳身份出现的。婆婆是个寡妇,丈夫去世,小叔子尚未成年,家庭的担子估计是由祥林嫂一人承担,所以她“脸色青黄”,这应该是劳动强度大却又营养不良所致。但是因为年轻,与童养的丈夫并无深厚感情,丈夫之死未对她造成太大悲戚,故而她“两颊却还是红的”,这红的脸颊是贫寒的生活和悲哀的命运里的一丝生机,是遭遇不幸却逃离家庭魔爪的一抹希望。因此,祥林嫂在鲁镇做工很是卖力,虽然干的活比男人还多还重,她却竟然“口角边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这是一个多么质朴勤劳又乐观满足的女人,如果自己能够就这么掌着自己命运的舵,她的未来一定是适意心安的。
再到鲁镇,祥林嫂“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消失了血色”。再嫁的丈夫死去,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儿子亦被狼衔去,无夫无子的祥林嫂在贺家没有了立锥之地,大伯子遂收走房子将她赶出家门。古代礼教对于女性的“七出之罪”,第一条便是无子,祥林嫂丧子之后自然而然便失去在贺家立足的依靠。丧父之悲、丧子之痛、遭逐之辱,让她感受到了命运给予她的巨大沉重的打击,她生命中仅存的生气也随之消失,故而脸上已无血色。
第三次是她捐了门槛之后再坦然地去参加祭祀,却被“四婶”无情拒绝,“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满怀希望,以为自己捐了门槛让门槛代替自己“给千人踏,万人跨,赎了这一世的罪名”,但是这希望最终还是破灭了。人若一直失望悲苦,时间会渐渐把这种失望冲淡,最可怕的是心灵已经迈入绝境,你却给她一种虚渺的可能,让她赔上自己全部的希冀,这希冀便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照亮她生命的刹那,最终却加速她走向毁灭的步伐。所以这次祥林嫂的脸色瞬间变作灰黑,这是全部希冀全部奢望破灭后的极端失望极端落寞。这脸色预示着从今往后她心若死灰形如枯槁。
第四次脸色描写,也就是祥林嫂见到“我”的时候,此时她已经沦落为乞丐。“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可见做乞丐祥林嫂也是极不如意,瘦削不堪,应是长期极度饥饿导致;而黄中带黑则表明她的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温度与生气,犹如枯灯,一阵微风也会心死灯灭。因此,当她向“我”询问人死后有无魂灵有无地狱时,“我”不确定的支吾掐灭了她最后残存的生之希望。于是,在鲁镇祝福这个“致敬尽礼,迎接福神”的日子里,祥林嫂这个“谬种”终于“老了”。
不断重复,在重复中又有变化。用重复性叙述来向读者强调阅读时需要关注的重点,用变化表现境遇的变化给祥林嫂带来性格、心态的变化,从而达到着力凸显作品主题的目的。
二、眼神的变化
俗话说:“眼为心苗,苗伤根动。”人的心绪、境遇、状态常常从眼神当中就传递了出来,优秀的作家往往懂得通过细致描写眼睛来刻画人物的心理和形象。
《祝福》一文中,对祥林嫂眼睛的描写大大小小一共出现了10次,分为两种:一是贯穿其在鲁镇一生的三次眼神变化,是不同境遇在人物眼睛神采上的反映;二是对话中细微的眼神变化,是不同心绪在人物眼睛神采上的体现。
1.三次境遇导致眼神的变化,在人物肖像描写过程中进行刻画。
第一次祥林嫂来鲁镇,“顺着眼”。我们初步可以看出祥林嫂温顺的性格。所以她寡妇的身份虽然令“四叔”很不满意,但她乐于吃苦不计食物好坏,这种温顺的性格很符合帮工的标准,故而能在主家很顺利地做下去。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祥林嫂这种温顺与其后面拼死反抗再嫁的行为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这么温和知足的一个人,被迫再嫁时,却一路“嚎,骂,”“两个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劲地擒住她也还拜不成天地,”“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祥林嫂的反抗,不是出于进步的思想,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人格,而是对礼教中“节烈观”的一种维护,她的这种拼死抵抗在很多戏文中“贞洁烈妇”的身上都有体现。她的反抗有多激烈,她对礼教的维护就有多强烈,这样的对比强化了祥林嫂愚昧落后的形象特征,有力地凸显了作品反封建反礼教的主题。
第二次到鲁镇,既丧夫继丧子,“眼角带些泪痕”,内心的悲痛辛酸无可抑制地在眼睛上表现了出来。而“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既是体现出家庭的重大变故给予她的精神沉重的打击,更是一笔伏脉:眼神有木态,人的精神更将不济,所以她在鲁四老爷家帮工时,再没有了曾经的勤劳能干,反而“手脚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以至四婶颇为不满,为她以后終被打發走从此沦为乞丐埋下了有力的伏笔。
第三次是作者最后见到祥林嫂时的眼神描写,“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个活物”。这个时候的祥林嫂,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自己悲惨的经历被鲁镇人咀嚼赏鉴殆尽如同残渣被唾弃践踏,自己捐了门槛仍然没有获得参加祭祀准备的资格最后的希望破灭,失去劳动能力被主人驱逐流落街头,这时候的祥林嫂“仿佛木刻似的”,已经基本失去生的希望与意愿。
这三次眼神刻画伴随着祥林嫂的肖像描写,展现了一个封建思想残余氛围下的善良勤劳的劳动妇女一步步走向精神衰亡的过程。
2.六次对话中眼神的细节描写,反映了鲁镇的落后思想愚昧风气衰朽人心对祥林嫂一步步的迫害。
给别人讲述阿毛被狼衔走的故事时“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自己的悲惨遭遇需要倾诉,需要被关注被理解;阿毛的故事已经被人厌弃,她一开口别人便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时,她“直着眼睛看他们”,以及“单是一瞥他们”,这是一种不被理解反遭嘲讽的失望与心灰意冷;自己撞香案的伤疤再次被人翻出来肆意咀嚼恶意嘲讽时,她也只能“总是瞪着眼睛”,这是一个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命运悲惨的女性最无奈无声而又倔强的反抗;捐了门槛,以为自己从此赎了“罪孽”,可以放心准备祭祀时,“眼光也分外有神”,这是绝境中的希望,这希望如同泡沫绚丽却脆弱,必将迎来最后的破灭,因此这分外有神是眼光让人读来却倍觉酸楚;当临死之前见到出过门见识多又识字的“我”时,“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她以为“我”的学识与见识,一定能解答自己关于地狱、灵魂之有无的困惑,因此心怀全部希望,犹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然而“我”不仅最终没能解答祥林嫂的困惑,反而浇灭了她最后的一丝幻想。至此,祥林嫂的幻想、奢望、活下来的欲念全部湮灭,在鲁镇祭祀祝福迎接新年的热闹气氛中凄凉孤寂地离开了这个冷漠的人世。
总之,作家不会费无意义之笔墨。很多时候,作家会在细微之处巧设伏笔,用细节描写含蓄地表达自己的思考,深刻地揭示作品主题。通过不断的重复叙述,重复中又有变化,来强调祥林嫂这个勤劳善良容易满足的女人一步步走向毁灭的过程。小说阅读教学,要引导学生学会抓住抓准细节描写,品味重复性叙述的价值,体会借鉴作家高妙的表现艺术。
[作者通联:陕西宝鸡市宝鸡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