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一壶间
2021-05-24孙君梁
孙君梁
人生一路匆忙,总是风雨兼程,这匆忙之中能静静地坐下来喝一杯香茗成了一种奢望,这风雨兼程也多是为稻粱谋,自知俗气,对于茶的高雅常常望而却步。
所以,我总在对茶的思念里感受世间的阴晴冷暖,在对茶的向往里品味人生的酸甜苦辣,不为浪得清雅的虚名,只想在茶的世界做个散淡的闲人,不负自己,啜饮一个人的清欢,不为尘事烦忧。
茶应该是馨香鬼魅的吧,不然总有那么多的人乐此不疲。爷爷曾是善茶之客,退休赋闲在家,除了一日三餐,茶几乎成了他的全部。但爷爷不喜独饮,奶奶又喜欢清净,爷爷也只能带上茶叶去茶友家,那白泥糊成的精致小巧的茶炉,炉膛的火红让寒冷的冬天有了温暖的色调,干柴炸出的火星也让漫长的、烧水的过程有了灵动和生气,我不知茶的香味,却喜欢这炉火的热烈与温暖。爷爷和茶友谈论着有关茶的话题,在氤氲缭绕里,透着爷爷对岁月的满足和淡然,从容沏茶,慢慢饮来,细细品味,有时还会把喝到嘴的茶叶反复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尝一口陈年的腊肉,生怕掉了味道。我所能做的就是给炉膛时不时地加根干柴,想象着爷爷茶碗里的清香,大多数时间里会在这暖意里靠着柴堆睡去,梦里那茶真的很香很甜。
但茶是苦涩的,那是幼年不喜欢的味道。曾经路过一个集镇,口渴难耐,正好有一破旧的茶馆,山墙开门,门外是一草棚,棚子下面是土坯泥巴盘起的茶炉,炉盘上放满了被火薰得黑亮冒油的烧壶,烧开了的水壶从盖子里冒着白色的热气,壶嘴儿里溢出的热水让炉膛里的火苗蹿出老高,堂官儿光着脊梁,用和煤炭一样黑的抹布裹了壶提,来回为那些茶客们添水。里面的茶馆里坐满了人,没有像样的桌椅,一排排的长木板就是简易的茶桌,一根根圆木头支撑着茶客的屁股,只有汗腥味混合着的脚臭气,闻不到丝毫的茶香。问了堂官儿一碗茶儿一毛錢,幸好兜里还有几枚硬币,我像其他茶客一样,坐在木头上,堂官儿用那抹布擦了茶碗,放了少半碗的茶叶,茶叶很粗糙,茶水却很清澈,当翻滚的茶叶连同叶柄落入碗底,滚烫夹杂着浓浓的苦涩,当我滤干了碗里的茶水,碗里的茶叶有的还没有舒展开来,像卷曲着的小婴儿。走出茶馆,除了心疼那硬币之外,满嘴的苦涩成了幼年对茶的记忆。
后来才知道那一毛钱是可以喝一个上午的。茶客们在喝茶的时候每次都是呷上一小口,然后堂官随时都会给续水的,这样一碗茶可以喝上一个上午或下午,而不是一口气把它滤干了。
后来,出入一些茶楼门庭,听一些茶道禅意,闻得茶的清香浓郁,观一路的春风得意。但总感觉那茶是喝给人看的,难入心田难入肝肺,那热情背后的市侩与薄凉,那香韵之处显露出的刀光剑影,所有香茗喝起来的滋味都显得寡淡辣口。不谙此道,也不长于附庸风雅,想那禅意只是茶室墙壁上的摆设的书法罢了。红木的台案,精美的器具,大有“玉碗盛来琥珀光”感觉,更像男人脖子上的金链,彰显的是富贵荣华,想必抹平了茶的清冷和禅意。
于是,我尝试着独自饮茶,从苦涩的绿茶,到甘平的乌龙,再到醇香厚道的红茶;从粗犷的大碗,到精细轻妙的瓷器,再到讲究仪式的工夫茶具,品的只是茶的色泽和滋味,计较的只是茶的器皿的精美和光鲜。品茶的心也如杯中茶叶,上下翻滚跳跃,依然沉浮于杯中江湖,茶之外却也是不甘寂寞的烦躁。我无法知道,这独饮的格调有没有走出追求视觉的俗套。
待千帆过后,阅尽鲜衣怒马,世间百态,独自凭栏全是宠辱不惊,一杯淡茶荡涤尘埃,没有凄凉怆然的寒凉,只有独处的静谧,那寂寞里显现着空灵,忘我之中宣泄着诗意,那才是喝茶的意境。不求香茗贵瓷,无需金案琉宠,粗茶一杯仍可暖手,更能暖心。
我因此渴望天寒地冻,也喜欢在这天寒地冻里感知温暖的珍贵,升起炉灶,看着如烟花般的火星,听着茶水在水壶里咕咕作响,拥衾而读打发漫长的冬夜。或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做,用心去品尝茶的甘苦,把心里的所有杂念都掏空了,让茶香弥漫于胸怀之间,在满屋茶香四溢里洞见灵魂的清澈与明净,流连于内心那片繁茂的葱茏。
淡然于一壶粗茶之间,岁月不再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