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理由
2021-05-24张殿权
张殿权
一
向明朗和简昕认识一年半了,他也知道她是他们《生活直播》栏目有名的“毒舌”。可是,他还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那么狠毒的话!
几天前的那个晚上,他们栏目的记者欧达为孩子摆满月宴,结束时是八点半。向明朗和简昕回家同向,就打的顺便送她回去。向明朗发誓,那天他和简昕都只喝了一点儿红酒,没喝多,是清醒的。因此,上了出租车,俩人说笑还是很自然、很正常的。
到了简昕家那个巷口,简昕下车,笑着和他摆手再见。在巷口路灯的照耀下,简昕青春、迷人的笑容,让向明朗突然异常心动,他扫码付了钱也下了车。
简昕有些不解,笑问:“哎,你怎么也下来了?”
向明朗拘谨地笑了下:“你看,春天来了,天也不怎么冷了,想、想和你说几句话再走……”
简昕笑笑,说:“好啊,说吧。”
向明朗看着简昕,心紧张得嗵嗵嗵直跳,突然又不知说什么了,就不自然地笑了……
简昕意识到他有点不对劲,笑着推了他一把:“你干吗?有话就说!”
向明朗低了低头,抬起来后,定睛看着简昕,突然说:“简昕,我喜欢你!”
简昕笑起来,看着向明朗说:“干什么啊你?逗我玩呢?”
“真的,我喜欢你。”向明朗十分认真地说。
简昕不笑了,说:“不会吧?”
“真的。其实……我知道我们俩可能不合适……我,可能不是你喜欢的那种……”
简昕坦诚地说:“我们俩,确实不合适!”
一时,俩人都不知该再说什么了。简昕低着头,右脚不停地踢左脚。向明朗尴尬地看了一眼简昕,又把头扭到一边去,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简昕抬起头,说:“不早了,你赶快回家吧。”
向明朗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点点头:“那,你也回去吧。”
简昕转身往巷子里走去,向明朗张口想对她再说句什么,可是却没发出声来。
这时,简昕突然又转回身来,没有表情地说:“咱们俩,不合适!真的!”说完,转身疾步往巷子里走去。
这时,一阵早春的寒风猛地吹过来,向明朗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向明朗心里很难受,但还是勉强自己接受了简昕“咱们俩,不合适!”那句话。因为,此前他就清楚地知道,简昕喜欢的是家里有钱、长相酷帅、能说会道又懂浪漫的那种,而自己是一个家庭普通、长相不酷也不够帅,更不会花言巧语浪漫的人!所以,他们俩人虽然处得很好,他也默默地爱了她一年,但始终没有把“爱”说出口!
向明朗有些后悔说出了这句话,但接受了简昕那句话后,又觉得不该后悔。终于看到了结果,内心不再因此而过于纠结、压抑,其实也是一种解脱。
可是,向明朗怎么都没有想到,第二天他们开完早会,简昕给他发微信让他去平时很少有人走的楼梯间。
“向明朗,我昨晚想了很长时间,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清楚:这一年多来,你虽然对我很好,我们有时也很能谈得来,但是我们确实非常不合适,我并不爱你,我们俩不可能!所以,以后,你别再胡思乱想了,以免我们俩都尴尬!”简昕面带微笑,但却十分郑重地对向明朗说。
向明朗的脸色由红变白继而变灰,讪讪地说:“噢,我、我明白……”
简昕又冲他笑了下,然后上楼而去。
向明朗被扔在那里,心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楚。继而,这种痛楚中又拥塞进一种无法言说的被羞辱感。即便你不爱我,即便我真的配不上你,即便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有必要这样羞辱我吗?!不要说我一直对你都很好,即便我只是你的一个普通同事,你也不该这样羞辱我!
事实上,向明朗并不是一个容易爱上别人的人!
向明朗已经三十岁了。一年零七个月前,简昕来到他们栏目时,他刚和前任女朋友分手,但是,他并没有爱上简昕,甚至对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觉。在他眼里,简昕长得并不属于那种多么让人眼睛一亮的女孩。甚至,他還有些不喜欢她。
当时,和简昕一起进台的共有五人,简昕和赵柯来的是他们栏目。按惯例,刚来的记者都要跟老记者见习三个月,简昕跟着向明朗见习。向明朗比她大六岁——这个世道变化太快,六岁,在各种观念上其实已经接近一代人的差距了。比如,生活上,她总是耽于幻想,仿佛世间一切奢华的生活,她都必将拥有;工作上,她从来不愿过多费心思去琢磨,得过且过,只要能混日子就行。有时候向明朗笑说她不思进取,她就反驳说:“我又不想当先进当领导,干吗要费尽心思拼命工作?工作并不是全部,享受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后来,向明朗就很少跟她多说这些了。
三个月后,简昕开始单独采访,麻烦来了。她不但完不成每月的数量任务,质量也不行,常常挨批评。可是她心里很不服气:“谁刚参加工作没毛病?”听到这些话,向明朗觉得她又可笑又可怜。
后来有一次,制片人看到她的一条新闻漏洞百出,十分恼火,连同向明朗一起狠狠地批评了一顿:“简昕跟你见习了三个月,你都教了她些什么?!”向明朗也十分窝火,想反驳说“她不努力我有什么办法”,但看到执行制片人冷凌制止的目光,他忍住了,但心里对简昕却充满了厌恶,看到她就装作没看见。回到办公桌前刚坐下,就收到她发来的一条微信:对不起啊,我连累你了。向明朗很诧异,他没有想到她会主动跟他道歉,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回她:算了,多努力吧。
后来,她每次采访前,都会把采访提纲跟他说说,请教他该注意什么、怎么分辨重点非重点等,他也都真诚地告诉她。慢慢地,她采写的稿件质量有了明显提高,制片人和执行制片人冷凌对她的批评少了,偶尔还表扬她两句。但是,每个月二十五条稿子的任务,她却常常不够。因为他们俩的关系近了,快到月底时,他就把多余的稿子给她,有时还在月末最后的几天多采访一些稿件给她,署她的名帮她完成任务,稿费也一并算了她的。这让简昕十分感动,拿了工资后,要把稿费还给他。但因为也没有多少钱,他都不要,说算了。简昕很是过意不去,说:“那要不,我请你吃饭吧?”向明朗无法再推辞,只好答应。第一次她请他吃饭,结束时他对她说:“谢谢啊!”简昕很不好意思,说:“这本来是你的钱,你谢我干吗?”俩人就笑起来。
不知不觉中,向明朗对她就产生了感情。后来有一天,一个男孩来办公室找她,开着车把她带走,他心里感到特别难受,才猝然觉到,自己是不是喜欢上她了?第二天,他很想问她那个男孩是不是她男朋友,可是他没有勇气张口。后来,他从赵柯嘴里得知,那个男孩她刚认识,还没有确立男女朋友关系。这让他百感交集。他知道自己喜欢上她了!但是,他也知道他们是有很大差距的,他们互相不适合!两个星期后,他从赵柯那里听说她和那个男孩分开了,心里又充满了无尽的喜悦。可是,他的内心却依然提醒他,他们俩并不适合,自己没必要表露心迹,否则只会落得不欢而散!因而,这一年里,她有过两次短暂的恋爱,然后又恢复自由身,他心里时而难受、嫉妒甚至悲伤,但都没有表露出来过。
这一年来,有事没事,两个人也会在微信上或电话里聊聊天,他还告诉她一些处理单位人际关系的注意事项等。俩人相互越来越信任,关系也越来越好。可是,他压在心底的那句话也压得他越来越难受,越来越不敢对她说了!——因为他越来越害怕失去她了!
事实上,他也十分认真地想过简昕对他的感情。她很信赖他的时候,什么话都说,也让他恍惚地觉得她是不是也喜欢自己。但事后再仔细想想,那其实未必是喜欢,只是信赖而已——即便偶尔是喜欢,但也极可能只是一时的。因为很多时候,她说话的用词和语气很明显只是把他当朋友。比如,有时她问他:“你年龄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找女朋友?”——语气十分自然,毫无波澜。他说:“没有合适的。”她就哈哈大笑,说:“你又不是‘富二代,也不是特别帅,再不找,可就麻烦了!”——她这么说,应该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可是,这句话,让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听来,明显很难听!——一个能对你说出这种难听话的人,心里会爱你吗?当然不可能!
这一年里,他也曾试图找过女朋友,也有女孩对他表示过好感,比如晚报记者汲晓芷,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个能让他像对简昕这样动心的。
而今天,向明朗之所以恨简昕,不是因为她不爱他,而是因为她的话太残忍,太无情了!
二
这一个多星期,向明朗都躲着简昕走,有时难免碰面,他也都低着头,装作没看见。每天的早会上,说到简昕或简昕报自己的采访线索时,他也都不再说一句话。但是,除此之外,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保持着以往的自然,该说什么说什么,该笑笑,竭力不让别人看出他有什么不正常。就是他看到她和他们栏目的“富二代”盛天明显地走近了,没事就说说笑笑,他也都把难受压在心里。
可是,有心的人还是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那天,他外出采访后回到办公室,只有执行制片人冷凌一个人在。
冷凌问他:“你最近不对劲啊,怎么啦?跟简昕闹别扭了?”
他的心突如针刺了一下,没有回她的话。
冷凌说:“你没必要难受……”
向明朗条件反射地说:“我没有难受!”
“难受不难受,你自己知道。她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她!”
向明朗故作轻松地笑了声:“你想多了,我们没什么……”
晚上,向明朗和汲晓芷在一家餐馆见面。汲晓芷先到的,透过玻璃看到向明朗走进餐馆,走过来,她立即就露出了笑容。
汲晓芷的笑容和喜悦,是那么地发自内心!这让向明朗心里感到更加疼痛起来。他觉得自己很无耻:如果不是受到了简昕的伤害,自己会约她吃饭吗?
“哈,怎么啦,今天有空请我吃饭?”汲晓芷盯着向明朗的眼睛,笑问。
向明朗不敢直视她,说:“今天不太忙……也好久没见你了,所以,就想请你吃个饭。——还不乐意啊?”
“乐意,当然乐意!”汲晓芷笑着说,“有人请吃饭,谁不乐意啊!”
点了菜,汲晓芷问他最近怎么样,他故作轻松地说可以啊。
“谈女朋友了吗?”
“没有啊。”
“我也没男朋友啊。要不,让我追你吧?”汲晓芷大胆地说,盯着他看。
他倒有些尴尬了,说:“你看你,一点儿都不懂矜持?女孩要矜持,不然是要吃亏的!”
“那,要不,你追我吧?”
他笑了笑,说:“好,我回去先给你写封情书。”
“别写太长啊,写太长需要的时间也长,我可不想等太久。”
“不长,也就十多万字吧;也不会太久,半年吧,半年后我带着情书去找你!——你可得等我啊!”
“滚你——!”汲晓芷笑着说,“没诚意!”
之后,两个人聊起最近的工作什么的……向明朗看着汲晓芷,他知道她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她比简昕要有内涵得多,但是他心里却明确地感到自己对她怎么都来不了电!这是为什么?他不知道……
忽然,向明朗觉得很对不起她。自己今天请她吃饭,其实并不是真心的,只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而已。他想,自己应该补偿她点什么,于是说:“吃完饭,我请你去看电影吧。”
“好啊!”
看到汲晓芷喜出望外的样子,向明朗心中又生出一种负罪感:自己不會让她往更深里误会吧?突然,他有些后悔请她看电影了,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好硬着头皮去电影院了。
好在不是爱情片,是一部科幻片。两个人端坐着,盯着银幕,规规矩矩地直到电影结束。
出了电影院,已是深夜十一点。街灯辉煌地亮着,但行人稀少,汽车也少了很多。向明朗忽然又想起了简昕,但却不再感到那么难受了,反倒有一种释放的感觉。向明朗知道汲晓芷很喜欢自己,或许就像自己喜欢简昕一样,虽然他对她没有爱的感觉,但他还是决定像男朋友一样,给她一些温暖。
“我送你回家。”向明朗对汲晓芷说。
“真的啊?”汲晓芷高兴地笑着说。
“当然!”向明朗说着,向正往这边驶来的一辆空出租车招手。
汲晓芷立即阻止他:“我家离这儿不太远,你陪我走走吧。”
向明朗犹豫了一下,对已停在身边的出租车司机不好意思地道歉,出租车开走了。
两个人沿着亮亮的马路往前走,汲晓芷努力找一些好笑的话题说,可是,向明朗内心里却莫名其妙愈发地想念起简昕来……
向明朗忍不住问汲晓芷:“我是不是属于那种特无趣的人?”
汲曉芷说:“我不觉得你无趣啊。”
向明朗苦笑了一声,说:“我知道我是一个不太有趣的人。但其实这不是最重要的,钱才是最重要的。没有钱,就没有青春,也很难有真正的爱情。”
汲晓芷十分不同意地说:“谬论!”
到了汲晓芷家小区大门口,汲晓芷看着郁郁寡欢的向明朗,欲言又止。
向明朗说:“我不往里送你了,再见!”
“拜。”汲晓芷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转身往里走去。
向明朗正要转身离开,汲晓芷突然又转过身来,喊他:“向明朗——”
向明朗不解地问:“怎么啦?”
“其实,我觉得,你真没有必要……”
“什么?”向明朗没听懂。
“你装什么?!你不是失恋了吗?!”
“谁失恋了?”向明朗突然失态地大声反问,“你胡扯什么!”
“前天我们去新上县采访时,盛天说的——你喜欢你们栏目的简昕,但最近一段时间你们俩不说话了。盛天说,现在简昕跟他走得很近,如果你们俩没有发生问题,简昕怎么可能突然和他走近,而跟你几乎不说话了?傻子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胡说八道!”向明朗坚决否认,“我和简昕只是正常的同事关系,我们说话多少能说明什么?比如我和你,我见你多,说话多,就代表我们关系正常,我们见面少,说话少,就代表我们关系不正常吗!——真是胡说八道!”
“好吧,”汲晓芷颇感无趣地笑了一声,“你爱承认不承认吧。”
向明朗看着汲晓芷离去的背影,心像被锤子狠狠砸了一下似的。原来盛天也看出问题了,原来汲晓芷也早看穿了他内心的千疮百孔!向明朗像一个掩耳盗铃的贼一样,无地自容,有苦难言……
三
又一个多星期过去了。向明朗努力地要忘记简昕。他忘记简昕的武器就是,每天一早醒来,就心如钢铁地告诉自己:简昕是不爱你的,简昕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你为什么要爱她?!你神经病?!
慢慢地,向明朗觉得简昕真的是不值得自己爱的,有时看到她和盛天以及其他男的放肆地说笑,他也都视若不见。到了这个星期天,他一个人在家时,他都以为自己很快就能真正把简昕从心里删除了,忽然有了一种轻松甚至愉悦的感觉。
可是,这个新的星期一,事情又突然发生了翻转。
早会上,简昕不时地看他。他不知怎么回事,回想了一遍这些日子,自己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一句坏话呀!会后,他正要关电脑出去采访,这时手机震动了下。他解了手机锁,意外地看到,竟然是简昕发来的一条微信:你至于吗?
他一愣。我至于什么?他心里很不舒服,不打算回她。这时她又给他发了一条同样的微信过来。他还是不明白,生气地回道:你什么意思?
简昕:你至于不搭理我吗?
向明朗:是你不搭理我。
向明朗立即就后悔了。自己这话什么意思?好像自己一直在等着她搭理似的,自己怎么这么贱?!
简昕:你真小气。
他生气地回:你才小气。
简昕回了他一个笑脸:看看吧,还说自己不小气!一个男人怎么跟个女人似的……
他怒火中烧,关了电脑,拿起摄像机,就下楼走了。
简昕看着他离开办公室,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向明朗出办公室的时候,余光扫到了简昕撇着嘴看他,心里反倒有一种报复的快意。但是下了电梯,心却突然又觉得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
中午,向明朗回台里编片子。办公室还有其他一些记者在,包括简昕。冷凌让简昕问问大家各自想吃什么盒饭,简昕兴高采烈地应了,然后分别问每个人。
简昕问到向明朗时,他没有表情地说:“随便。”
简昕故作兴奋地说:“那好,那就和我一样,辣子鸡丁的。”
向明朗没再接话。
过了会儿,简昕的微信又来了:你是不是男人?
向明朗回:别过分啊!
简昕:是男人,还那么小气?还真打算一辈子不理我了?
向明朗原以为已经彻底死了的心,在早晨下电梯时慢慢复苏了,这一刻,则彻底复活了。但是,他同时又清醒地告诫自己:不要再想入非非自取其辱了!
可是,当盒饭送来,她又“激情地”把自己盒饭里不喜欢吃的菜或吃不完的米扒给盛天,并从盛天碗里扒自己喜欢吃的菜时,他的厌恶又不由自主地迸溅而出。
她还没吃完饭,他就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最近,你和盛天关系进展很快啊。
简昕:什么意思?我和他关系很正常,就是普通同事关系好吧!你脑子里有虫想多了吧?
然后,俩人都没再说什么。但,俩人就此和好了。
但是,向明朗心里清晰地知道,他和简昕的关系已经不可能再完全回到过去了。简昕对他并没有爱情,因此,他做什么事都有所顾忌了,不能让她再次误会自己而说出“毒舌”话来,再次让自己难堪。
可是,后来,简昕还是和盛天走得更近了。有时候,盛天有饭局,还叫上她,她也都很乐意地去。向明朗感到心里凉凉的。
事实上,盛天要比向明朗更符合她心目中男朋友的形象,盛天幽默滑稽,阳光帅气,家里有钱,每天上班开着车。简昕刚来时,对盛天好像心动过,甚至似乎还觉得盛天如果主动追求她,她也未必不愿意和他谈恋爱甚至结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知道了盛天是一个不可靠的花心男。这让她很失望。因此,有时候俩人扯笑,她也不再当真。但是,和盛天在一起说笑,还是让她感到很愉快。——这些是向明朗观察得来的,虽然未必全对,但他认为百分之八十是准确的!
向明朗很反感盛天——在简昕来之前,他就很反感盛天一副花里胡哨的做派,整天显摆跟某某美女如何如何,好像他是天底下最牛的情圣。简昕来后,有一段时间,他似乎对简昕很感兴趣,没事就凑到简昕身边,絮絮叨叨,显摆这那。当然,那时候向明朗对简昕并无特殊感情,也就视若无睹。后来,他和简昕的关系近了,他对盛天不再是反感,而是恶心了。他曾经提醒过简昕提防盛天,但简昕似乎并不往心里去,依旧时常和盛天说笑。现在,他则再也不提醒她了。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对她好了,至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她好了,但是,看到她又遇到麻烦时,他却又身不由己地伸出了手。
月底快到了,她还差好几条稿子的任务没完成。向明朗知道后,每天早會一结束,就立即匆匆忙忙地出去采访,每天都至少要采访两条稿子,编好后,把最好的给她,让她署她的名字上交,算她的任务。在向明朗的帮助下,到月底,简昕顺利地完成了任务,还超了一条。这让简昕很感动。
不久,全省开始评新闻奖。向明朗把自己刚采写的一个非常有望获奖的稿子给了她,让署她的名播出后申报。简昕很不好意思,但是,她又很想自己的作品能被选送并获奖,而检视自己以前的稿子都不怎么突出,最终还是接受了。后来,这条稿子成为台里报送的十条参评稿之一。而向明朗报的则没有入选。
这天晚上,简昕请向明朗吃饭,以示感谢。
向明朗说:“这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已经获过两次省新闻奖了。但如果你能获奖,哪怕是三等奖,对你今后的工作都会有好处。”
简昕这才觉得没有那么不好意思了。
一直到吃完饭他打的送她回家,俩人都是愉快的。可是,让向明朗意想不到也想不明白的是,第二天,俩人再见面时,她却没有什么表情。
更奇怪的是,此后她好像故意疏远他,经常没事就跟盛天闲扯。
他不知道她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他很想问问她,但是好几次他在微信聊天框里敲出一行文字,要发给她时,却又都止住了,随后把文字删掉,把对话框关闭。
这样过了三四天,俩人谁都没有理谁。向明朗心里充满了烦躁。
这天晚上,向明朗在家刚吃完饭,接到了汲晓芷打来的电话。汲晓芷告诉他,一个刚被采访过的公司老总在“得悦楼”请他们晚报、日报和电台、电视台的几个记者吃饭。
向明朗觉得很无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汲晓芷忙转入正题:“你猜我在饭店看到谁了?我看到简昕了……”
向明朗无语。
“她和盛天在一起,还有几个不三不四的男女……有一个男的,对简昕搂搂抱抱的……”
怪不得这些天,她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
向明朗没有好气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对她有意思吗?”
“你喝多了?”
“我又没喝酒,喝什么多?——你生气了吧?”
“好了,你没事了吧?”向明朗啪地把手机挂了,愤怒的气血迅速涌上心头。他拿起手机,立即摁了简昕的号码,当他要拨出时,理智又立即让他停住了手。她干什么关你什么事?人家早就跟你说清楚了,你不是人家的菜,人家并不喜欢你,你打人家电话不是自作多情自取其辱吗!
晚上十点,依然满心烦躁的向明朗的手机突然大声地响起来。他以为是汲晓芷,带怒地拿过手机,正准备发火,却听到是简昕!
简昕像是喝多了,声音有些发飙地说:“向明朗,你、你干吗呢?”
向明朗在心里骂了一句。但他还是忍着怒火,说:“你干吗?”
简昕笑起来,说:“你、你看你,一点儿都不绅士……”
“我神经病!”
“你干吗冲我发火?我、我怎么惹你了?”
“你喝多了!”
“我喝多了,又怎么了?我喝多了,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不能!”
向明朗啪地挂了电话。
可是,过了一会儿,简昕却又把电话打了过来:“我喝多了,偏给你打电话,你怎么着我吧?”
向明朗哼笑了一声:“我能怎么着你?——你想干什么吧?”
“我想干什么?我想干什么呢?我想让你来送我回家!”简昕用撒娇而任性甚至带着命令的口吻说。
向明朗把手机给挂了。可是,一会儿后,他又把电话打了过去:“你在哪儿?”
四
简昕坐在阜王路南城河桥南头东侧,看着灯光点缀的南城河。已是春夏之交,晚上的空气比以前暖和了许多,在河边散步以及在灯下打牌、下棋的人依然没散尽。
看到向明朗走过来,简昕指着向明朗,显得有些傻里傻气的,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向明朗面色难看地说:“你发什么疯?你为什么喝这么多?”
“高兴呗。”
“你有什么可高兴的?遇到‘优质男了?”
“是啊。”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送你回家?”向明朗觉得她真可笑,净往自己脸上贴金。事实肯定不是这样,甚至相反——比如盛天的某个无耻朋友占了她便宜,甚至是盛天对她动手动脚了,而后她可能反抗了……否则,为什么没有一个人送她回家?
“他们都唱歌去了,让我去,我没去。你不是一直认为,女孩应该矜持一点儿吗,否则容易吃亏。所以,虽然我遇到了我喜欢的‘优质男,但我还是要矜持一些,装装淑女嘛。”
“淑女是装出来的吗?”
“你真没意思……不是淑女,有时候也需要装装啊……你呀,真笨蛋,不懂女孩的心思……”
他忍不住又说:“你干吗跟盛天走那么近?他们这些‘富二代花花肠子很多,你还是小心一点儿为好!”
不料,简昕立即就回敬他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反感盛天他们这些人吗?不是因为他们不好,而是因为你太穷太寒酸,永远都无法跟他们比,你是羡慕嫉妒恨!你扪心自问,如果有可能,你自己愿不愿意成为‘富二代?你一定百分之一万地愿意!——换一句话说,你现在为什么要努力工作?不就是想不断改善自己的地位、身份吗?如果有可能的话,你愿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富二代?你也一定百分之一万地愿意!”
这番话,句句千斤。向明朗能拍着胸脯否认吗?他否认不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向明朗没好气地说,拉她起来。
上了出租车,俩人都坐在后面。简昕盯着向明朗看,呵呵傻笑。
“你笑什么?”向明朗没好气地问。
简昕又呵呵傻笑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向明朗不想搭理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声音更大了一些。
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不就是因为我爱你吗!向明朗不语,心里却充满了恼怒。
“说实话,你不该对我这么好。因为,我并不爱你……”
“这个我知道!——你能不能别说这么狠毒的话?”
“可是,你对我好,是有目的的吧?是渴望我哪天回心转意,爱上你,是吧?”
这个问题,向明朗没有想过,但是她这么一说,向明朗才忽然发现自己内心原来确实是有这个想法的。
“我们和好后,你为了我,那么努力地去采访,然后把多余的稿子给我,我就感觉到了这一点。后来,你宁肯自己落空,也把自己那么好的稿子给我,让我去申报省里的新闻奖,这更让我觉得,你对我是真有这个目的……”
向明朗不承认:“你想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简昕却好像看穿了他似的,哼笑一声:“那你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
“我承认我喜欢你,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喜欢你而已。仅此而已!”
“哈哈,不可能这么简单,不可能。因为我那天那么明确,甚至‘毒舌地告诉过你,我们不可能,你应该恨我才对。”
“好,我恨你,行了吧?”
简昕自顾自地说:“所以,你依然对我那么好,不,其实好像比以前还好,就是不正常。所以,你一定是有那个目的!但是,我还是要明确地告诉你,不可能,我们不合适,真的不合适,我不可能会爱上你。所以,你以后别对我那么好了,行吗?”
好心换来的居然是这!向明朗看向车窗外,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了……
“我知道,你爱我并不是你的错,当然,也不是我的错。但是,我真的不爱你。我知道这一年来,你对我很好,我也感动过……但是,我并不爱你,真的,你这个人有时候很乏味,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你能不能别再伤害我了?!”向明朗看了出租车司机一眼——出租车司机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握着方向盘,眼睛一眨不眨地目视前方。
“不,我必须把话说完。”简昕无比刻薄地继续说,“你不能因为对我好,就让我答应做你的女朋友,嫁给你吧?追我的、对我好的人多了去了,我不能都答应做他们的女朋友,继而嫁给他们吧?比如盛天对我也不错啊,他也想和我上床,但是我不能因为他对我不错,我就和他上床吧?——這话说起来确实难听,但道理总是不错的吧。”
简昕絮絮叨叨地往下说:“温情和真心,有时候或许能打动一些女孩的心,但是,是不能真正换来爱情的!至少现在,是不能换来爱情的!所以,你别再幻想了。请你以后省省心,别对我那么好了,因为我不会吃这一套的。我不爱你就是不爱你……”
向明朗再也忍受不了,要下车,可这时他发现,出租车已经到了简昕家那个巷口。
出租车停住,简昕下了车,冲向明朗摆了摆手,说:“谢谢啊。”然后晃晃悠悠地往巷子里进去。
向明朗没有搭理简昕,让出租车司机往前开。刚开走不到一百米,他又让出租车停下,付了钱,从车里下来,一个人孤独地步行往前走。有空驶的出租车招揽他,他摆摆手,让出租车走了。
向明朗所有的尊严,在今晚,都被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他付出再多都没苛求过回报的人毫不留情、心狠手辣地彻底摧毁了!向明朗走在凄清的马路上,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他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荒唐不堪,简昕是如此可耻可恶可恨,自己是如此可悲可怜可笑……如今回头去想,或许,他们最初相处时,简昕对自己就没有任何由衷的感情——哪怕是浅淡的,那时候她只不过是确实需要一个人帮助,既然自己愿意提供帮助,她也就乐得接受了而已。说白一点,她不过就是在利用自己!
恩将仇报的故事他不是没听说过,经历了上次被简昕那样不堪的侮辱,他和她相处也一直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次被她伤害。可是猝不及防,今天居然又发生了这种事情,而且是变本加厉地发生了!
自己怎么就那么笨嘴笨舌,她狂妄不停地口吐毒箭,自己怎么就没有一句坚决而有力的回击?向明朗充满愤懑,恨不能现在就把她拉到面前,狠狠地骂她一顿,骂她才是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走了一段路,他终于忍无可忍,拨通了简昕的电话。
他没有想到,简昕忽然变得似乎正常了,说:“我安全到家了,你放心吧。”
向明朗说:“不是,我不是问你是不是安全到家了……我想告诉你,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那么不堪!”
“我没有把你想得怎么龌龊、怎么不堪……”
“你还狡辩?”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我们确实不合适……”
“我是爱你,但是我并没有伤害你,也没有妨碍你,你没有资格这样伤害我!”
第二天,向明朗和简昕见面,谁都没有再搭理谁,形同陌路。
几天后,向明朗听说,简昕果然是谈了一个“优质男”,盛天介绍的,有车有房,且是阳光型的,花言巧语,颇讨人喜欢。次日,向明朗就见到了那个“优质男”开着车来找简昕。简昕不但毫不背人,似乎还有明显的炫耀之意。向明朗心如刀割,鲜血淋漓,但又必须装作与己无关状。
简昕和那个“优质男”走后,冷凌就对向明朗说:“看吧,我早说过,她和你不是一路人。你还不死心,前段时间还跟她走那么近,还对她那么好,你何必?”
“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以为我不知道,上个月她的稿子眼看完不成,是你帮她完成的?你给她的稿子我一眼就看出了是你的风格,她能采编出那么好的稿子吗?”
“你能不能别说了?”
“脓包不挑不破,不破就不会好。”
向明朗又被冷凌戳穿了!
冷凌三十二岁了,虽然终于找到了一个心仪的男朋友,也快结婚了,但是向明朗知道,她内心里其实是一直都看不上简昕和赵柯她们的。不仅因为她们耽于幻想和享受,对工作不上心,更因为她们的极端自私自利。冷凌曾经谈过一个男朋友,那个人很喜欢冷凌,还很有钱。那时候赵柯和冷凌关系很好,知道冷凌并不真的喜欢他,就偷偷地勾引他,最后把他勾引走了。虽然冷凌并不在乎这个结果,甚至冷凌早就想和他分手了,但是,赵柯这么做,还是让冷凌感到不寒而栗:身边有这种小人,是多么可怕!而在冷凌眼中,简昕其实是和赵柯一样的人。
简昕对自己的爱情如此“高调”,那么,汲晓芷是不是也该从盛天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他反感盛天,其实盛天也反感他,盛天一定会故作无意地向外界说这件让他既尴尬又羞辱的事的——他曾经多次这样做过!
五
果然,第二天向明朗参加市里组织的“环保行”活动遇到汲晓芷时,汲晓芷就主动提了这件事。他感到尴尬而屈辱,顾左右而言他。
但是,晚上采访结束,主办方请大家吃完饭离开酒店时,汲晓芷还是拉住了向明朗。汲晓芷直截了当地说:“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对她那么好?其实,她根本配不上你……”
向明朗没有底气地解释:“我跟她根本没有什么,你误会了……”
“我误会?盛天都告诉我了,而今天一天你都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不就是因为简昕吗?……真的,我不希望你这样,我为你感到不值!她根本配不上你,你,应该放下了。放下,才能呼吸。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你可以去爱其他女孩啊……”汲晓芷说着,忽然就哭了……
“环保行”在全市各地采访,要持续一周。当晚向明朗就给冷凌打电话,让她明天换个记者去,他不去了。冷凌问他为什么,他说家里突然有事,明天要请一天假。
向明朗没有想到汲晓芷会因为他而突然哭,他害怕再见到汲晓芷。他对她没有多少爱的感觉,他不想伤害她。他不会像简昕那样无耻,可以对喜欢自己的人那么毫无顾忌无情地伤害!
在家待了一天,向明朗都在想简昕和汲晓芷。如果简昕像汲晓芷这样喜欢自己,该多好啊!可是天杀的简昕,心肠却如毒蛇一般!
后来,在简昕和汲晓芷的对比中,向明朗越发地感到,汲晓芷其实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自己难道就不能试着和她处处吗?说不定,自己会越来越多地发现她的好,越来越喜欢上她呢?影视剧里,现实中,不都有很多类似事情吗——起初俩人谁都看不上谁,但随着相处的加深,俩人都发现了对方更多的优点,后来就相爱成婚了。
几天后,“环保行”结束了。向明朗给汲晓芷打了一个电话,约她出来吃饭。
可是没想到,汲晓芷却冷漠地说没空。
向明朗失落地挂了电话。
随后,汲晓芷又把电话打了过来,说:“你请客,到底有没有诚意啊?”
向明朗说:“我怎么没有诚意了?”
“你有诚意,为什么我说了一句‘没空,你就说‘那算了挂了电话?你就不能问问我在忙什么、什么时候有空嗎?”
“我……”
“你什么你?没诚意!”
“那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没空啊,今天晚上有事。——我不是说过了吗?”
“那能不能推掉,我请你吃饭?”
“不能!”汲晓芷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明天中午或晚上,有空吗?”
“明天嘛,还不一定。再说吧。”
第二天,向明朗约到了汲晓芷的晚餐。
“我跟你说,咱们俩只是普通朋友,你别因为失恋了寂寞了,拿我解闷儿!”汲晓芷一坐下来,就对向明朗这样说。
向明朗尴尬地笑笑,说:“你看你,话说得多难听……”
“再难听也比简昕对你说话好听多了吧?我只是不想让你利用,更不想当你的抹布。”
“看看,还是那么难听。”向明朗虽然有些尴尬,但他知道汲晓芷是喜欢自己的,因而心理上还是有优势的,“咱不提无聊的话题,成不成?”
“好吧,”汲晓芷昂起头,“那就让你破费破费,我多点一些好吃的。”然后喊服务员来,点了一堆东西。
吃完饭,向明朗又约汲晓芷去看了一场电影,这次是个爱情片——《谁在前面等着我》。
向明朗对汲晓芷表现得特别绅士,特别体贴,汲晓芷心里虽然很受用,但是她并不傻,并没有糊涂。晚上十点多,向明朗送她到小区门口时,她对他说:“你千万别因为寂寞而爱上我,真的。我虽然喜欢你,但我不想勉强你。”
回到家,向明朗觉得特别难受。他本来想对汲晓芷好一点儿,让她感到这个世界不是那么冷酷,自己也不是那么无情,或者说他也是可以给她一些温暖的。他甚至都想好了,如果她流露出对他更多更深的期待,他会毫不后悔地去和她开房,把自己当成一道她喜欢的菜献给她。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出她会多么富有激情……这,简昕能给他吗?当然不能!不但不能,甚至连一句好话都没有!
想到这,他发现,他想对汲晓芷好一点儿,其实潜意识里还是因为简昕,他潜意识里似乎想以自己对汲晓芷好一点儿来幻化成简昕对他好一点儿!这一发现,让他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和可悲!而更可悲的是,汲晓芷并不想要他这种“没有诚意”“假惺惺”的关怀。
回观自己的内心,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喜欢汲晓芷的,但这种喜欢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不是爱。他不爱她。
他又想到了简昕。她也不爱他,然而,他不爱汲晓芷都可以主动地给她一些温暖,简昕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些温暖,反倒那样放肆地口吐毒箭伤害他?!
结束了,他也该和简昕彻底结束了!放下吧,他该从心里放下简昕了!正如汲晓芷所说,放下,才能呼吸。
几天后,看着向明朗快三十岁都没谈好女朋友,跟着向明朗母亲一起心焦的大姨,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让他去见。他一反常态,立即就答应去见。
这个女孩叫曾璇,二十四岁,在一家银行上班,长得不算漂亮但也算不上难看。向明朗对她的印象还不坏,而这个女孩对向明朗也有好感,俩人都同意处处看。起初,俩人都是电话或微信里约时间、地点见面,后来,向明朗有时也会去她单位接她下班。但是,向明朗却不让她来自己单位,借口是:“我整天在外面跑,在办公室的时间很少。”
事实上,最早时,向明朗特别希望她能到单位来,让简昕看看他不是找不着对象的人。可是那时候他们俩还没有很深的接触,贸然让她来也未必有多大意义——万一哪天曾璇突然说和他不合适,那将炫耀不成反成笑柄。后来他们的关系拉近了,他就计划着哪天简昕在的时候,让她去他们办公室,让简昕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他不会无聊地纠缠她,也绝不是对她痴情不移的。她简昕只是他喜欢过的一个女孩而已,他会爱上别人,汲晓芷之外也是有其他女孩会爱上他的。
可是,正当他激动地想象细节时,他突然发现了一个巨大问题:曾璇其实并没有简昕漂亮,而且曾璇工作单位虽然不错,但并不是“富二代”,而简昕正在谈的男朋友则是个“富二代”!曾璇有什么能比得过简昕的呢?没有!让曾璇到简昕面前来,除了自取其辱,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呢?向明朗忽然感到特别绝望。
但是,向明朗找了个女朋友的事,还是不知怎么就在办公室里传开了。
这天早会后,多久都没有和向明朗说过话的简昕,突然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听说你找了个女朋友,恭喜啊!
向明朗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回了两个字:谢谢。
然后,两个人没再说什么。
可是,向明朗拎着摄像机出去时,有意地看了简昕一眼,她坐在办公桌前,似乎情绪很低落的样子。但是,向明朗知道,她的“低落”跟自己是毫无关系的。难道,她和她那个“优质男”闹别扭了?不会是那个“优质男”对她没有感觉,她失恋了吧?
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只有向明朗一个人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忽然为简昕感到难过。随即,他又控制住了情绪。自己还管她干吗!她的高兴和烦恼、兴奋和痛苦,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天是去临沂商城采访一个书画活动,主办方邀请了本市的所有媒体,向明朗和汲晓芷又见面了。向明朗心想,他和曾璇谈恋爱的事,他自己并没说过,办公室里的人就莫名其妙地都知道了,想必汲曉芷也听说了吧。面对汲晓芷,他有些不知所措又深感歉疚。
但是,他没有想到,汲晓芷好像不知道似的,没有问起这件事,和他说话时也是正正常常的,甚至还故意撒了一次娇。主办方请吃饭的时候,向明朗和汲晓芷坐在一起。日报的记者崔冰突然提起了曾璇,对向明朗说曾璇是他高中同学,还说了一些高中时曾璇的事。向明朗很尴尬,汲晓芷却大大方方地说:“向明朗,你什么时候请大家喝喜酒啊?”
向明朗这才明白,汲晓芷已经知道了他和曾璇谈恋爱的事。他结结巴巴地说:“再、再说吧。”
吃完饭,汲晓芷又叫住了向明朗。汲晓芷坦然地说:“我真的不怪你……”
向明朗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啊……”
“咱们俩又没谈过恋爱,你也没欺骗过我的感情,有什么对不起的?”汲晓芷努力装作正常,“怎么样?跟她来电吗?”
向明朗想了想,脑子里一片模糊,过了会儿,才模棱两可地说:“差不多吧。”
“如果你觉得她好,她也对你好的话,就好好珍惜。”可是,汲晓芷忽然眼睛就湿了,又努力控制着,“好了,我没别的意思。祝福你。我喜欢过你,我希望你幸福!”说完,转身跑走了。
看着汲晓芷的背影,向明朗十分难受。
曾璇真比汲晓芷好吗?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想过,几乎每一次想的结果都是:曾璇并不比汲晓芷好,他对曾璇也未必比对汲晓芷的感情多。那么,为什么自己会同意和曾璇试着谈恋爱,而没有试着去和汲晓芷谈恋爱?难道就因为曾璇是陌生人,他不怕哪一天自己或者对方突然提出分手?或者就是自己哪一天突然提出分手,而不怕伤害到对方?自己之所以不跟汲晓芷谈恋爱,就是害怕一旦觉得俩人确实不合适而要分手时,会伤害到汲晓芷?或者,自己更害怕万一汲晓芷突然提出分手,自己无法接受被人再次抛弃的伤害?
其实,他知道自己对曾璇并没有多少爱情,因为每次两个人在一起时,他都没有太多的激情,有时候和她说着说着就会感到厌倦。他不是厌倦她,而是厌倦和她说话。而这个时候,他心里就会突然莫名其妙地浮现出简昕的样子来。有时候他和曾璇走在街上,走在人流里,也会突然想起简昕,然后心里是一阵阵钻心的痛……
虽然简昕给了他很多难堪和伤害,可是在他心里,他真正最爱的其实还是简昕!也因此,他才会在她羞辱了自己后,还会给她第二次、第三次羞辱自己的机会!只是,他并不愿意承认而已。因为,不仅是在汲晓芷的眼里,就是在他自己眼里,这都是一件很贱的事!
那么,回过头来再想,他和曾璇恋爱,只不过是在掩饰他内心里依然对简昕的爱而已!
六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冷凌给向明朗打电话,问他听到什么有关他的负面消息没有。向明朗疑惑地问什么消息。
冷凌说,高宇轩告诉她,这两天简昕在办公室散布关于他女朋友曾璇的消息。简昕说,她听说是曾璇的前任男友把曾璇给甩了,她才找的向明朗……
冷凌说:“我早跟你说过,她和你不是一路人。你要趁早死心!”
冷凌这些话,仿佛木槌不断地敲击他的后脑勺,已经把他敲得眩晕而迷糊了。无论如何,他都不敢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可是,他一直和冷凌关系不错,冷凌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冷凌虽然不喜欢简昕,但是她绝不会信口雌黄编造谎言这么对自己说的!
挂了冷凌的电话,向明朗提醒自己要冷静,不要冲动。——可是,简昕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她没有理由啊!首先,她并不爱我,所以,就没有嫉妒这么一说。其次,她已经有了“优质男”,她一直都是想要远离我的——前一阶段她的所作所为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向明朗忍不住拨通了简昕的手机,不满地责问她为什么要散布那些流言。
“流言?呵呵,确实是流言:在外面流传着,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说的那些话,是我多方打听来的……”
“哟,你还真可以啊,还多方打听来的?!你到底什么目的?”
“你别跟我这么凶!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你的意思是,我得给你写感谢信?!”
“写不写感谢信那是你的事,我说的全都有凭有据……”
“即便你说的有凭有据,那也是人家的隐私,你没有权利到处散布!”
“我是为你好!你到现在不还蒙在鼓里吗?我怕单独跟你说你不信,所以采用这种方法让你知道。——嘁,你要找,也找个有档次的吧!——所以,你要感谢我!”
“你太过分了!你把别人说得那么不堪,你自己呢?你自己是什么人?不也是谁有钱就跟谁走吗?你比别人高尚多少?”
“你、你,你混蛋……”简昕的声音突然哽咽了。
向明朗不再管她,啪地挂了电话,然后关机……
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向明朗想起昨晚给简昕打的那个电话,最后简昕居然哭了——那是他绝没想到的,心里不禁异常难受,又有一些后悔。因为他清醒地知道,他心里依然还爱着她——虽然她早已不可爱了。
他开了机,没有短信提醒昨晚关机后有任何人给他打过电话。微信里,简昕也没给他发任何信息。
他忐忑不安地来到办公室,简昕还没到。她来了,会不会不管不顾地向自己发飙给自己难堪呢?他越想越觉得不安,也更加后悔昨晚那样对她。自己昨晚的话,其实也非常过分了!
过了一会儿,简昕来了。可是,她却没有像向明朗担心的那样不管不顾地冲他发飙,而是安静地坐在了自己办公桌前,早会结束后就提着摄像机走了。
这一整天,向明朗都因为简昕以及曾璇而不开心,担心简昕恨透了自己还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对他们双方都不利,也为曾璇那个“流言”的真假而惶惶不安……下午曾璇给他打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他说正在去郊县采访的路上,晚上不一定能回来。
他感到特别孤独,就想起了汲晓芷。他满肚子委屈和心酸的话,想和汲晓芷说。或许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汲晓芷能耐心地听他倒垃圾似的说这些和她无关的话了。
可是,见了汲曉芷,他却把这些“垃圾”全都又吞进了肚子里,只是随便聊了聊天,然后就各回各家了。
他没有把那些“垃圾”说出来,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他既然不能给汲晓芷爱情,也就没有权利让她来“接收”自己的这些“垃圾”!
一连几天,向明朗都郁郁寡欢,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有时候他无意中看到简昕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和盛天、赵柯等有说有笑,眉飞色舞,毫无烦恼,这让向明朗恼恨地觉得,简昕对自己真的是没有什么感情的。如果有的话,她怎么还能那样没心没肺一般兴高采烈?
这时,他们栏目的主编(排在制片人、执行制片人后的三把手)武万东突然辞职了,要去沿海一个市级电视台,他女朋友在那个城市。向明朗突然想起,年初时大学同学金杨曾给他打过一个电话,问他是否愿意去省台他们《第一现场》栏目,栏目现在很缺人,尤其是像向明朗这样有工作经验、获过省新闻奖又年轻的记者。如果能去,先算栏目聘,三年内转为台聘。但是因为简昕,他当时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现在,自己是不是该离开这里了?
向明朗很难受,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冷凌。
冷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希望他能留下来,说:“前两天,武万东提出要走时,我和咱们头儿就商量了,觉得你接这个主编最合适。”
向明朗很惊诧:“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冷凌说:“我和头儿真是这样考虑的,无论是你的工作能力还是为人,都没有问题。”
向明朗没有表态,说让他考虑考虑再说吧。
冷凌说:“你不会还在因为简昕而纠结吧?”
他没有否认。
冷凌又说:“其实,你真的没必要这样。咱们都不是少年了,你看,你都三十了……她都那样地散布曾璇的流言,你不觉得她人品有问题吗?这不单是任性、‘不懂事的问题,这是人品问题。”
向明朗承认,他想过这个问题。他也认为简昕那样做的确不是一般的任性、“不懂事”而是人品问题。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不该也没有理由那样做!
他突然想起一个朋友跟他说过的一番话:在有些人眼里,利益是考量一切的标准,对他们有好处时,即便你是臭狗屎,他们也会整天围在你身边,把你夸成一朵花;当你对他们没有好处时,即便你是一朵花,他们也一定会把你当成臭狗屎,远远地躲开你,甚至恨不得你立刻从他们身边消失。如果你不是一个能影响他们的人,即便你为他们做了一百件好事,也很难得到他们一句感谢,而一旦你无意中说了一句让他们不高兴的话,他们就会对你恨之入骨,把你说得很坏!
当时他颇不以为然,可是现在想来,这句话被简昕“诠释”得多么准确多么贴切!——可是,悖论是:简昕那样对他,他为什么并没有那样对简昕?难道就因为他是真心爱她,而她并不爱他吗?因为她对他并没有真正的感情——哪怕是真挚的友情都没有,所以,她可以毫无顾忌毫无所谓地用她的“毒舌”甚至是实际行动来伤害他?
所以,简昕给予他的,除了悲凉,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所以,他对工作也没有了任何追求的欲望。
七
周五的晚上,曾璇给向明朗打电话,问他明天有没有时间,能不能一起出去玩?向明朗因为心里压抑,支支吾吾。曾璇问他怎么了,难道就不能跟她说说吗?
向明朗想想,这样不见面也不是个事。即便自己不想和她谈恋爱了,也总得见一面给人家一个说法吧?
已是夏末秋初,阳光已不像前些天那样炽烈了,加之生态园里到处是各种花草树木,阴凉地儿也多,气温明显比城市街道低得多。置身其中,曾璇的情绪特别好,然而,向明朗的情绪却始终都不高。曾璇问他,他也只淡漠地说没什么。俩人溜转着,说话也有一搭没一搭,气氛越来越压抑。
他们沿着植满柳树的湖边走着,突然,向明朗意外地看到了汲晓芷和一个长相普通的男孩坐在湖边柳荫下的一个石凳上,说笑着。向明朗心里猛地疼了一下,想避开他们疾步走开。不料,这时汲晓芷一扭头,发现了他和曾璇,就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和他们打招呼。
向明朗尴尬万状,只好硬着头皮和他们打招呼。
汲晓芷大大方方地把身边的那个男孩介绍给他:“他叫齐景,我男朋友……”
“噢,噢。”
汲晓芷又把向明朗介绍给她男朋友,然后笑看着曾璇:“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你女朋友吧?真漂亮啊。”
曾璇礼貌地微笑着点点头,说:“谢谢。”
向明朗忙介绍汲晓芷给曾璇:“晚报的记者,汲晓芷。”可是,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向明朗的心却发虚得无着无落的,最后“汲晓芷”三个字都说得模糊不清。汲晓芷自己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向明朗很想尽快和汲晓芷分开,说你们继续聊吧,我们去热带植物园转转。说完,不管曾璇,就自己往前走了。
曾璇跟上来,敏感地问:“你跟她,好像关系不错啊?”
“是啊,都是同行,采访时经常碰到。怎么啦?”这时,向明朗的心已不像刚才那么尴尬和虚空了,说话也自然了。
曾璇就没有再继续问什么。
中午,他们出了生态园,打的去“江南小厨”吃饭,进了一个卡座小包间。
当那天向明朗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并不爱曾璇时,他就在思忖怎么开口说分手的事,因为,分手是要有理由的。但是,他并不想伤害她。她没有伤害过他,他也没有资格伤害人家!因此,把简昕散布的那个流言当借口,显然极不合适;而且,那个流言的真假他也没有确证过。想来想去,或许只有“我们不合适”这种模棱两可、莫名其妙的借口最合适了。昨天晚上,他就开始想今天见面后在什么情况下开口说这句话,今天上午,到了生态园,他情绪始终不高,满脑子思虑的也是这件事……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会意外地碰到汲晓芷,而且居然还有她所谓的男朋友——此前汲晓芷从来没跟他说过她有男朋友了!这让他尴尬的同时又异常心疼。他心疼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因为她爱上了别人,不再爱自己了?但是,自己并不爱她,自己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理由不让人家谈男朋友?……后来他才发觉,他心疼,是因为他正思虑着和曾璇分手,而如果和曾璇分了手,他就突然又变成孤家寡人了。可是,他变成了孤家寡人,原本也是孤家寡人的汲晓芷却已经有人陪在身边了,已经有肩膀可以在累的时候靠一靠了。两相对比,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突然,他就对和曾璇分手产生了深深的畏惧,他不敢主动和她说分手了,他甚至极度空虚地担心她会不打招呼突然袭击地说要和他分手……所以,他需要她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给他一些力量和温暖,以抵御孤家寡人的那种寒冷感。
曾璇主动而真诚地说:“以前吃饭,都是你请我,今天无论如何,让我请你一次吧。”
向明朗不想和她在口头上争,就笑着说:“好啊。”心想,吃到中间他借口上卫生间去把账付了。
可是,他推开小包间的门出来要去付账时,比在生态园遇到汲晓芷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喝多了酒的简昕搂着一个女孩——向明朗见过这个女孩,她是简昕的好朋友,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了——从里面的一个小卡座包间里出来,路过这里,要下楼离开。简昕明显比她好朋友喝得多,走路摇摇晃晃,哼着莫名其妙的歌。
简昕突然看到向明朗,就放肆地笑起来,指着他说:“你,你不是跟踪我吧?”
“我干吗跟踪你?”向明朗不屑地回道。
“哈哈,”简昕怪笑,“我知道了,你是跟你那个‘优质女朋友在这吃饭吧?我不去问候一下嫂子,不礼貌吧?我得去问候问候她,跟她喝一杯。”说着,推开向明朗,把门打开,走了进去。她好朋友也跟着走了进去。
向明朗原本是和曾璇挨着坐的,简昕和她好朋友就坐在了对面。
向明朗很尴尬,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介绍简昕:“我们单位同事,她们俩也在这吃饭……”
简昕痴痴地看曾璇笑,说:“嫂子,长得真漂亮啊!——真漂亮!”转头对好朋友说,“她虽然没有杨贵妃漂亮,但绝对超过嫦娥,是不是?”她使劲捶好朋友,“你说是不是?”
她好朋友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曾璇,又看了看简昕,显然觉得简昕是在说疯话,但也只好附和说:“是是。”
“听说,”简昕又抬头看站着的向明朗,“她出身书香世家,教養颇好,从小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你谈恋爱前,好像就在等着你来……”
曾璇的脸色立即变了……
简昕的好朋友意识到简昕越说越过分了,忙赔笑脸说:“她心情不好,喝多了,在胡说八道,你们别介意啊。”使劲把简昕往外拉,又转回头,“对不起啊,你们别介意。”冲简昕道,“走啦,回家啦!”
向明朗看着简昕朋友把简昕拉走,他想下去看看,又不知道是否合适,但后来还是下去了。他追上她们时,她们已经到了马路边,正招手拦出租车,简昕哈哈地傻笑着,嘴里含糊地叨叨着:“有意思,有意思……”
向明朗问她没事吧,需不需要帮忙。简昕朋友抱歉地说:“没事,有我呢。刚才,真是不好意思啊。”
简昕却突然站直了,对朋友说:“什么不好意思?我说的都是真的。”然后又盯着向明朗啧啧咂舌,“向明朗,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要找,总得找个有档次的吧。简直是瞎了眼!”
向明朗难受地回到小卡座包间里,曾璇就直截了当地问他:“你跟她不是一般的同事关系吧?”
“什么意思?”
“普通同事,会那么说话吗?她好像对你有意思……”
向明朗突然哈哈笑起来,觉得这话真是太荒诞了。
“你,好像挺受女孩欢迎啊!”曾璇似讥讽又似自嘲。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并不太喜欢我……没事,爱情这种东西不能勉强,你没有义务必须爱我。当然,事实上,我也不是那么爱你。——我们可能真不合适,我们分手吧。”
曾璇主动提出分手,向明朗没有感到意外;因为简昕那样搅和,他也没有了一开始想象的那样有受辱感,反倒轻松了——他没有伤害到曾璇,曾璇也没有伤害到他。这种和平分手,是他所希望的。
八
两天后,向明朗得知,多天前简昕就和那个“优质男”分手了,原因是那个“优质男”劈腿了,她知道后,他不但毫无歉意且振振有词。在向明朗这里,她是个宝,可是在那个“优质男”那里,她只是一根狗尾巴草而已!——听到这个消息,向明朗说不清是该高兴,还是悲哀。如果客观地说,或许还是高兴多一些吧?
又过了两天,冷凌悄悄跟向明朗说,主编的事情节外生枝了。盛天也想当主编,他得知制片人和冷凌倾向于向明朗并已向分管副台长汇报了,很是不满,纠集了几个平时处得不错的人写了一封联名信,推荐他当主编。参与签名的就有简昕!
向明朗虽然对主编这个位置并没有多大兴趣,他也知道简昕和盛天走得较近,可是,她在所谓的联名信上签名却依然让他感到很惊诧。盛天既然鼓动他们几个人在联名信上签名,其实也意味着他们应该知道制片人和冷凌此前推荐的是向明朗,他们这么做其实就意味着是反对向明朗——简昕这样对自己,也太过分了吧。
但是,向明朗很快就不再觉得不可思议了,因为此前简昕已经做过十分过分的事情了,比如散布曾璇的流言。好吧,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既然自己并不看重那个位置,也和简昕早已不是朋友,形同陌路,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人家想干什么,是人家自己的事!
向明朗不是这时候才突然看开的。那天他从“江南小厨”追出来,看到简昕那醉醺醺的样子还自以为是地胡说八道时,他就突然发现,这么久以来,他总是自卑地觉得,在简昕面前自己是一个可笑可怜可悲的虫子。其实他错了,真正可笑可怜可悲的不是他,而是简昕!就在那一瞬间,多久以来简昕给他造成的压抑感全部都释然了。也因此,简昕那样恶毒地对他说的那些不堪的话,他也都当一阵风,不再放在心上了。他是爱过简昕,简昕也确实不爱他,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爱是互相的,谁都没必要勉强谁,她不爱他,也不代表他不好。就像他不爱汲晓芷、曾璇,难道就是汲晓芷、曾璇的错?不是!是他的错吗?当然也不是!
因此,他心里的痛也没有那么重了。既然无爱,何必强求?他为什么要痛?既然她不可能是他的人,那么就意味着她早晚会是别人的人,自己能管得了吗?管不了啊,是不是?所以,你有什么可痛的呢?并且,他以前总是觉得她“嫌贫爱富”真的很可耻,可是现在他也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不想过物质丰盛的好生活,谁愿意过苦兮兮的生活?如果可以挑选,其他条件都差不多,谁会不选择有钱的而选择普通的?除非这个人疯了!不就是这样吗!有什么可说的!
冷凌提醒他这些天还是应该注意一下人际关系,以免造成负面影响,领导决策时对他不利。向明朗无所谓地笑了笑。
很快,任命就下来了,主编由向明朗担任。盛天也虚伪地向他表示祝贺。可是,这对向明朗来说,毫无悲喜。虽然他并没有跟在省台工作的大学同学金杨联系过,但他想他们栏目现在应该依然还缺人吧——因为一个有能力的记者是很多新闻单位都需要的,他内心里原本想要离开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了。只是,他觉得他还需要一个契机。这个契机究竟是什么,他一下子也说不清楚。
向明朗上任的第三天,就碰到了一个大“麻烦”。这个大“麻烦”,是简昕制造的。
其实,事情本来也很简单。简昕采写了一篇稿子,大意是说新南县农科所老家属院,有两间老房子,原本是韩某兄妹父亲的单位分给父亲的。后来,韩某父亲搬走了,就把房子无偿地借给同事老铁夫妇住。老铁过世后,这两间房子就由老铁六十多岁的老伴一个人住着。几个月前,韩某的父亲也去世了,韩某兄妹俩突然想到那两间房子是父亲的遗产,就去要。但老铁老伴却提出,这两间房子前后的几棵大树是老铁栽的,要赔偿后才搬走。韩某兄妹俩很恼火,就用在门上抹粪的方式,逼迫老铁老伴搬走。老铁老伴很愤怒,双方发生争执,被韩某兄妹俩打了。老铁老伴求助他们栏目给她撑腰。
但是,这个稿子存在明显问题:只采访了老铁老伴,没有采访韩家兄妹。派出所虽然已介入,但接受采访时只说正在调查暂无结论。而当时老铁老伴“被打”时在场的人又大都不愿接受采访,简昕偷录的画面上那些所谓的目击者也都含糊其词,语焉不详。整篇稿子基本上都是老铁老伴痛哭流涕地在指责韩家兄妹“不是人”,这样侮辱、殴打她这样一个老人。而且,稿子的基调明显偏向老铁老伴,在指责韩家兄妹……
因此,简昕将稿子按程序交给他后,他当天并没有编发。
第二天早上,简昕就怒气冲冲地来到向明朗办公桌前,当场发飙:“向明朗,你是不是报复我?我那篇老人被打的稿子,那么有新闻价值,那么有震撼力,你为什么不发?你是不是知道我这个月正好还差两条稿子,故意不发,让我这个月又完不成任务扣工资、扣奖金、挨批评?”
向明朗耐着性子说:“你能不能别那么激动?”
“我不能!你明显是故意的!你是在报复我!”
这时,盛天、赵柯等人闻声过来,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我报复你什么?”
“你自己心里明白!”
“那好,我们用事实来说话吧。你这个稿子存在很多问题,首先是采访不全面。你还应该采访当事的另一方韩家兄妹,这样,才能做到采访的全面和平衡……”
“我联系了他们,可是他们听说我是记者,什么都不说就挂了电话。你叫我怎么办?”
“但是,这个稿子还存在很多明显的细节问题。比如,稿子并没有写清楚老铁老伴无偿在这所房子里住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毫无感谢之意还要韩家兄妹赔偿树钱,老铁老伴要韩家兄妹赔偿的树钱是多少、合不合理,韩家兄妹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在门上抹粪以致后来打老铁老伴的,韩家兄妹打老铁老伴是不是真打了,如果是真打了是轻是重——老铁老伴在片子里说她挨了好几拳,但却看不到明显伤痕,也没有拿出医生的诊断证明……”
“你别跟我上纲上线,胡说八道!”
“这些很关键,因为真相很可能就藏在这些细节里。”
“你不要找借口了!你说来说去,就是在为不发这条稿子找借口!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了,你知道我很少有一天采访过两条稿子的记录,所以你就故意卡住那条稿子不发,就是想让我这个月完不成任务,好看我笑话!即便我今天采访了两条稿子,你也照样可以找理由只发一条甚至两条都不发,让我一样完不成任务!这就是你的叵测居心!”
办公室里人越来越多,向明朗意识到这样下去,只會越来越被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喜欢过简昕,但被简昕拒绝了,他们并不知道那条稿子有那么多问题,他们中本来就有人对他当主编不快和反感,一定有很多人会认为是他在报复简昕。因此,他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跟简昕再争辩下去了——这不光对他不好,对简昕也没有好处。
他说:“这样吧,等会儿冷凌来了,让她看看这条稿子能不能发?如果她和制片人都认为能发,我向你道歉,而且我辞职!”
简昕听到这句话,却突然气哭了,说:“你别跟我耍手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一伙的?她只会站在你这边,不会站在我这边!如果你们不是一伙的,你凭什么能当上主编?”说完,抹了一把眼睛,气咻咻地回到自己座位去了。
向明朗是了解简昕的,她虽然当记者两年了,但她对新闻的理解依然很肤浅,新闻采写也依然存在很多问题。他以前看过甚至帮简昕改过稿子,她的稿子播出时他也大都认真看过,他太了解她的缺点了!但是,简昕他们这个年龄的很多人却又非常自信,自信地认为根本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懂的、会考虑不周,他们的稿子即便不是完美无缺,但也绝对没有多大问题,至少播发没有问题!——事实上,由于以前的主编是一个“老好人”,只要不是负面报道,他一般都将稿子放行。“老好人”虽然总会有很好的人缘,但却无法真正解决问题,甚至还会给未来积累更多更难解决的问题。简昕这个稿子是负面报道,采访又如此不扎实,是很容易让当事人打上门来找麻烦的。他不发这条稿子,其实是在保护她!然而她不但不理解不听解释,还说出如此尖酸刻薄——不,简直是恶毒——的话。向明朗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感到一阵阵心寒。
但是,向明朗并不打算记恨她。因为他曾经真诚地爱过她,即便别人对她颇有微词——比如冷凌,即便自己对她极其失望,但他内心里依然对她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她之所以并不理解自己,或许是因为她太年轻了——毕竟他们相差六岁,她看问题太容易停留在表面,因而他们看问题的角度和深度就有很大差别。回头想一想,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看问题、说话不也是很不成熟,也犯过很多傻,说过很多伤害别人的话吗?只是,他们相遇的时间可能非常不对,他现在已经基本成熟了,而她依然是青涩的,因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她无法理解他。反过来看,她说话尖酸刻薄甚至恶毒,很多事都忍不住摆在表面上,不比那些专门喜欢背后搞阴谋诡计挖陷阱让人跳的小人“高尚”多了吗?事实上,这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她其实是一个诚实、不虚伪的人!
制片人前天去上海出差了,冷凌来后,向明朗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好是不是把今天简昕向他“发飙”的事跟她说。如果不说,依简昕的性格,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主动找冷凌说这件事;但如果说,冷凌对这个稿子,一定是和他一致的看法,会坚决不同意发……也就是说,无论说还是不说,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冷凌会犀利地指出她稿子中存在的明显漏洞,并将她狠批一通……如果还有“结果”的话,那后面的这个结果很可能是:简昕更加误解他,更加恨他!
向明朗希望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九
最终,简昕那条稿子还是在当晚的节目中播了。
当天,冷凌到办公室后没多久,就有人悄悄跟她说了简昕对向明朗“发飙”的事。冷凌把向明朗叫到了楼梯间里,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向明朗说,简昕的一条稿子有点问题,他昨晚没有及时发,导致简昕误会。他已经跟她做了沟通,回头他再仔细地改一改,将这条稿子今天编上去。冷凌要他把那条稿子传给她看看。他说,我编好后,再给你审看吧。
向明朗打算将简昕那条稿子删改一番,把尖锐和有明显倾向性的内容删掉,让稿子变得模糊一点儿,弱化矛盾。但是,即便如此,从新闻的严谨要求来说,他还是觉得这个稿子有明显的漏洞,可能会出问题。
因此,他还是冒着简昕可能发出的炮火,把他的担心通过微信告诉了她。
简昕十分不屑地回道:有问题,我自己负责!
向明朗轻轻哼笑了一声,心想:你负责?你负得了吗?
向明朗再次问她是不是必须要发这个稿子。
简昕依然不屑地回道:当然!!!
看到这两个字和这三个感叹号,向明朗突然模糊地感到,这会不会就是自己等待着的那个离开的“契机”呢?……
可是,在这样的情势下,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如果这个稿子不发,依简昕的性格,她极有可能会再次对自己“发飙”!
向明朗决定按自己的想法发这条稿子。希望不会有事吧。当然,即便韩家兄妹来找事,他也已想好了对策……
下午,冷凌审稿时,特意仔细地看了简昕的那条稿子,虽然经过了向明朗的删改,但还是有些问题。
冷凌想了一会儿,才对向明朗说:“我理解你的处境,我也知道简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觉得,这条稿子还是不发为好。或者让她补充采访,然后再发?你跟她不好说,我跟她说?”
向明朗沉思了一会儿,说:“还是发吧。我已经做了很大删改,虽然还有一些问题,但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万一出了事,我来负责!我也想好了应对办法。你尽管放心。”
冷凌说:“经过你的删改,大问题是没有,我只是从工作角度出发,这样建议你。”
向明朗注意到她用的是“建议”,说:“你知道,她对我误会很深……我不想让她再加深对我的误会,这样对工作也不好。”
冷凌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你自己把握吧。”
聽到这句话,向明朗突然感到异常难受和酸涩。他深深地明白,这是冷凌放权了,而冷凌之所以放权给他,就是因为她知道他内心里在想什么,她体谅了他的难处。他对简昕那么好,可是,简昕却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体谅过他,从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这种看似普通但却让人倍感温暖的话!这是人与人之间素质的差别,还是人与人之间有没有感情造成的?他说不清楚。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韩家兄妹就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来。当时,一部分人已经出去采访了,而一部分人还在办公室暂时没有出去,包括简昕。
韩家兄妹一进门,韩家兄长就大声地嚷嚷道:“你们领导是谁?我要找你们领导!我要告你们!你们罔顾事实,虚假报道,给我们的名誉和精神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和损害。你们要给我们恢复名誉,赔偿精神损失!”
向明朗立即就意识到了这两个人是谁,他把他们引过来:“你们有什么事?请到这边来说。”
这时,简昕却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说:“你们是新南县的韩家兄妹俩吧,你们冲我来……”
向明朗扬了扬下巴,示意简昕离开办公室:“这事跟你没关系,我来处理。”
简昕不服气地说:“怎么跟我没关系?我不需要你处理,我自己能处理……”
韩家兄妹意识到简昕很可能就是采访的那个记者,向她逼过去。向明朗立即赶过去,拉住他们,说:“她不是我们领导……”
这时,冷凌从用透明玻璃隔开的办公室里走出来,问:“怎么啦?”看到这阵势,一下子就明白了,立即用严厉的口吻对简昕说,“没你事,你不要乱插嘴。你不是上午有采访吗?怎么还不走?”
简昕小声嘟囔了一句,提起装着摄像机的采访包,出门了。
这时,韩家兄妹似乎意识到简昕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记者,韩家兄长说:“不对,报道那件事的就是刚才那个女孩吧,我听声音,有点像。”忙要去追。
向明朗立即拽住了他,说:“你们到底什么事,还没说清楚呢。不能乱冤枉人吧。”
韩家小妹就凶巴巴地说:“你们是谁?我们要找你们领导!”
向明朗说:“我是栏目主编,”又指冷凌,“她是我們栏目制片人,也就是负责人,是我们的头儿!”
韩家兄妹再度爆发脾气,指责他们栏目昨晚的报道严重不公正不客观。向明朗和冷凌要解释,但是他们不听,翻过来调过去地说他们的报道如何不公正不客观,他们要到法院起诉。
这种事,冷凌和向明朗都不是第一次遇到,也早有应对策略,就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茶,任他们先发泄心中怒火。
等他们说累了,向明朗才说:“你们说的委屈,我们都听明白了,我们也都很理解。但是,有几点我们也想请你们听听我们说的对不对……”
韩家兄长依然十分愤怒,说:“事情明摆着,说什么都没用,我要你们:一、给我们公开赔礼道歉,恢复名誉;二、赔偿我们的精神损失费。否则,我们就法院见!”
向明朗笑了一声,说:“好吧,就算我们要法院见,那,在法庭上,法官也要允许我们申辩吧?”
冷凌则冷着脸说:“你们来,不就是想要解决问题吗?是不是?”
韩家小妹说:“不错!”
冷凌说:“解决问题,就要我们双方进行良好的沟通,对不对?”
韩家兄长说:“是。”
冷凌说:“那么,沟通是什么意思呢?沟通就是,既要允许自己说话,也要允许对方说话,是不是?否则,怎么能叫沟通呢?我们的话,如果没有道理,你们可以反驳,对不对?”
韩家兄妹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向明朗接着说:“第一,我们的记者曾试图跟你们联系过,但你们听到是记者,就挂了电话——这一点我们片子里也有,你们不否认这是事实吧?”
韩家兄长低了低头,争辩说:“这、这个是事实,但我们不接受采访,并不代表我们有错,是我们不想把这事闹大……”
向明朗说:“是,这一点,我们也很理解你们。不接受采访,可能有多种原因,并不代表就有错。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我们其实并不是刻意不给你们说话的机会,而是你们放弃了这个机会……”
韩家小妹不高兴地说:“即便是这样,但你们报道中说我们殴打了她,有什么证据?”
向明朗笑笑,说:“说你们打了老铁老伴的,不是我们记者,而是老铁老伴。她说的或许是事实,也可能不是事实——这一点最终需要公安部门作出判断,我们并没有判断……”
韩家兄长说:“既然你们没有弄清事情真相,为什么还要播这个新闻?你们这就是虚假报道!”
向明朗说:“公安部门调查事情时,需要询问你们双方吧?”
韩家小妹说:“不错!”
向明朗说:“那么,对于我们新闻采访来说,也是要采访双方当事人的。老铁老伴对我们说她的看法,这是她的权利。再说了,我们节目只是说她是这么说的,并没有说她说的是对的。并且,我们在新闻结尾时特别作了说明:由于韩家兄妹拒绝接受采访,老铁老伴的说法仅仅是一面之词,事件真相究竟如何,目前当地派出所仍在调查中,本栏目将继续跟踪报道。——你们不是觉得很冤枉吗,现在就可以给你们一个辩白的机会,然后我们再去你们当地派出所采访,这样真相不就大白了吗?”
冷凌和向明朗将来势汹汹的韩家兄妹俩的气焰浇灭了。韩家兄妹走后,冷凌和向明朗心照不宣地对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同时把眼睛转向了窗外,看白云飘飘的天空,半天谁都没有话……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冷凌意味深长地说:“简昕和赵柯一样,还没真正吃过苦头、受过挫折,自私自利惯了,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整天就想着不劳而获、追求享受,以为这个世界什么都要依着她们,还异常自信地以为什么都是容易得到的,只要她们想要——真是可笑!”顿顿,她又说,“你对简昕,真是太过好了!——值吗?”
值吗?向明朗自己也说不清值不值。如果用值不值来衡量,难道简昕爱过他,就值?没有爱过他,就不值?如果都用值不值去衡量,那还是真爱吗?——那或许就是交易了吧。
他曾经那么地爱过简昕,但是简昕却听从自己的内心,明确地告诉他,他们不合适,她并不爱他。也就是说,在爱情上,他们俩是没有交易的!——或许简昕跟那些“富二代”将来会有交易,但是,他们俩之间没有交易。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有什么不值呢?
十
韩家兄妹的事情,并没有真正造成什么麻烦。韩家兄妹面对镜头为自己作了辩护,直指矛盾的制造者是老铁老伴。但派出所的调查表明,双方都有过激言行,所以才导致后来双方发生厮打,但随即就被周围群众拉开了,并未造成严重后果。至于房产问题,派出所将进行调解,如调解不成,韩家兄妹可依法向法院提起诉讼……
这时,向明朗突然意识到,或许,他离开的“契机”真的来了。无论简昕是否能理解他,他都不在意了。
第二天,向明朗就给省台《第一现场》的大学同学金杨打了个电话,问他们那边是否还要人。金杨当时正和他们栏目的一把手在一块喝酒,一把手一把夺过电话,说要要要,就要你这样的!当晚,他们就定了这事。
向明朗去省城这天,是十一月初。
向明朗走,没有跟汲晓芷说,也没有跟简昕说。他本来想给汲晓芷和简昕各打一个电话说一下,但是掏出手机,愣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拨出去……
但是,他和冷凌告别时,还是拜托她在工作上多多照顾简昕:“其实,简昕本质并不坏,她只是太年轻了,有时候想问题、做事有些幼稚。”冷凌叹口气,说:“你呀,为什么对她那么好?”但还是答应了他。
此刻,向明朗站在列车前,想到汲晓芷和简昕,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忧伤。
突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向明朗——”
他转过身去,异常惊愕地看到,简昕正跑过来!
简昕跑到向明朗身边,停住脚,突然低下了头去。
“你、你怎么来了?”向明朗因为太意外而有些结结巴巴的。
“我……我……你曾经对我那么好,可我,却没有……还误会你,给你带来了很多难堪……你能不走吗?”
向明朗淡然一笑,说:“你看,我都辞职了,辞职报告也批了,省台那个栏目也等着我去……”
简昕说:“其实,你对我好,我心里都清楚,我也不是从没喜欢过你,只是我觉得我们很难……”
向明朗努力挤出一个明朗的笑容,说:“没关系,我们确实不合适。虽然你曾给过我很多尴尬和难堪,但是,我一直都对你好,是因为我是真心愛你,不求回报!——这,是我在听从自己的内心……”
停了停,向明朗继续说:“你是一个很真实的女孩,你从不为了什么而刻意隐藏自己的观点,其实,这一点,我是很喜欢的。你不爱我,你能明确地告诉我,我心里其实很高兴,真的。一个人能听从自己的内心,其实是最美好、最宝贵的,它胜过一切。所以,我希望,你以后无论做什么事,尤其是在做重要决定时,比如谈恋爱、结婚等等,你都要弄清自己想要什么,听从自己真实的内心。”
向明朗上了列车。列车启动,加速,很快就驶远,看不见了……
简昕站在那里,眼泪不断涌出来。她想问问自己,她真实的内心声音,究竟是什么?可是,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难道真的没有爱过向明朗吗?如果不自欺欺人的话,简昕没有勇气坚决地去否认……
简昕承认,最初向明朗帮她,她有一种碰到“傻小子”的得意。后来,当她明白他是真心帮她,并没有过多杂念时,她也感动过。但那天晚上喝完欧达的喜酒,向明朗忍不住对她表白,她却突然感到十分害怕:向明朗怎么能喜欢自己呢?她喜欢阳光、帅气的男孩,而向明朗虽然长得并不丑,但却显得有些沉郁;她喜欢能陪她一起玩、一起享受生活的男孩,而向明朗很多时候则太过较真,总是把工作看得很重;她喜欢家里有钱的,最好是房、车都有且极上档次,而向明朗则出身于普通家庭……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喜欢自己的!因此,她必须快刀斩乱麻地把话说清楚,逼迫他望而却步。她也知道这会伤害到向明朗,但,这就不是她的事了!然而,她没有想到,他不再搭理她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对她好了,慢慢地,她却感到难受、不安起来。她渴望他能主动和自己说话,但是他就是不说!后来,她故意跟盛天走得很近,故意和其他男的无所顾忌地说笑,想引起向明朗的妒忌。
可是,两个人和好后,他又像以前那样对她好,甚至将最好的稿子拿给她参评省新闻奖,这忽然又让她不安甚至害怕起来。他明明知道她不爱他,为什么还对她这么好?他心里是不是又有了强烈的奢望?这绝对不行!她必须再次提醒他,以免将来造成更大的麻烦。
因此,那天晚上,她喝了酒后——其实她并没有真醉,心里依然是清楚的——就故意打电话让他来接她。她想试探一下他对自己究竟还能好到什么程度。如果那天晚上他不来,或许她就对他放心了,可他还是如她担心的那样一叫就来了。她心里虽有一丝丝感动,但更多的则是害怕,于是又说了那番尖酸刻薄甚至恶毒的话。他们再次互不搭理。但是,这时候,她心里却是快意的。谁让你没有自知之明,还对我那么好?
这时,她又谈了一个“高富帅”男朋友。可是,刚认识没几天,这个“高富帅”就强迫她跟他上床,她对他还没有多少了解,她当然不愿意。这个“高富帅”十分气恼,骂她装什么纯情?她也回敬他是禽兽。
受到这个“高富帅”的如此侮辱,她灰心到了极点。这时候,她听说向明朗在和一个叫曾璇的女孩谈恋爱,突然就怒火中烧,甚至还有一些嫉妒。她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他这一辈子只能真正地爱一个人,只能对一个人好,那就是她!除了她,他凭什么爱别人?真是岂有此理!她偷偷去打听那个女孩的情况,得知那个女孩和前任男朋友曾同居过很长一段时间,她像抓住了一条大鱼似的,异常兴奋,立即就在办公室里恶意地传播……后来,她和朋友在“江南小厨”吃饭时,巧遇向明朗和曾璇也在那儿吃饭,她内心十分抓狂、嫉妒,恶狠狠地揶揄了向明朗和曾璇一番。
她恨他,恨他不再对自己好了。栏目选主编时,她和盛天站在了一个战壕,希望向明朗落败。她以为盛天“有关系”,一定能将向明朗踢一边去。可是,最终胜利的居然是向明朗!因而,当她那条稿子没有顺利播出,她误以为是他故意在报复自己。
那天韩家兄妹找上门来,起初,她还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没错。可是,出了门,她的心却开始发虚起来。事实上,做了两年记者,新闻的严谨性要求她是懂的,但由于她这个月还没有完成任务,急想发掉这条稿子。韩家兄妹的事情解决后,她深切地意识到,向明朗那些话其实都是对的。他最终决定发那条稿子,也一定是因为她给了他很大压力。为了减少那条稿子出更大麻烦,他对那条稿子做了大幅度修改,最终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这一切,其实都隐藏着他对她的良苦用心!
后来,省新闻奖评选结果揭晓,署简昕的名字实为向明朗采写的那篇稿子评上了三等奖!这让简昕感到更加内疚和羞愧。简昕很想借此请向明朗吃一顿饭,委婉地表达歉意和感谢。可是,她给向明朗发微信时,他却坚决地拒绝了:没有必要,我最近很忙!这个感叹号,如同两扇厚重的仿古大门突然对她紧紧地关闭时发出的巨大声响,让她感到十分尴尬和难堪……
简昕从包里掏出手机,想打给向明朗。可是,她还能说什么呢?
十一
坐在列车上的向明朗,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想起了汲晓芷。他掏出手机,准备给她发一条告别微信,不料,这时汲晓芷却给他发来了一条微信:明朗,我来车站送你了,只是,我始终都没有勇气走到你面前去,只好偷偷地躲在一个柱子后面看着你……后来,我看到简昕来了。我能感觉到,你对她依然是有感情的,而她对你其实也不是没有一点儿感情。你上车后,她哭了。这让我突然觉得,虽然她曾经给过你很多难堪,但是,你爱她,一直都对她好,或许是有你自己的道理的。回过头来想,你虽然对我没有“爱”过,但是,我曾经爱过你,也是有道理的,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希望不久后,你能找到生命中真正的另一半!
向明朗看完,内心百感交集,一时不知怎么回复她才合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她:祝你幸福!
给汲晓芷的微信刚发出,他蓦地收到了简昕发来的微信——
将来,还会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对我好吗?
向明朗苦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