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确认识中国未来的发展潜力

林毅夫

从1978年改革开放到2020年，中国经济年均增速为9.2%，人类历史上从未有任何国家或地区以如此高的增长率持续这么长时间。对于未来，各界都很关心，但目前学界和舆论界有人对中国未来发展的潜力不看好，总结起来大致有两个原因。

一是认为中国过去42年发展太快，是非常态，终归要向常态增长回归。美国前财政部长、哈佛大學校长萨默斯认为中国会回落到3%-3.5%的常态增长。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研究数据显示，中国2019年底的人均GDP按照2017年美元的购买力平价计算，已经达到14129美元。有学者用这个数字对比德国、日本，发现两国抵达这一水平后的16年间，平均增速只有2.3%和4.4%，以此推断中国2019年至2035年这16年间的增长潜力也不会很高。

另一个原因是中国已经开始呈现人口老龄化趋势，其他国家进入人口老龄化阶段后，经济增长都放慢了，中国大概率也难幸免。

上述研究似乎非常有说服力，但我个人不太同意。因为中国在过去这40多年里能够实现平均每年9.2%的增速有很多因素，但最重要的决定因素，是在经济发展过程中充分利用了与发达国家的产业技术差距所蕴含的后发优势。

发达国家的技术与产业处于全世界最前沿，其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必须靠自己发明，投资大、风险高，进步速度有限。历史经验表明，发达国家过去100多年来的常态增长率为每年3%-3.5%。但发展中国家可以利用同发达国家的产业与技术差距，引进成熟的技术作为自身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的来源。这种方式的成本和风险都比较小，中国改革开放后，正是利用这个优势实现每年7.0%甚至更高、持续25年或更长时间的发展，成为二次世界大战以后13个发展中经济体之一。

从这个角度来说，论中国未来的发展潜力，并不是看现在的收入水平，而要看中国现在同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还有多大。德国、日本、韩国分别在1946年、1956年和1985年实现人均GDP达到美国的22.6%，之后的16年间，3个国家平均经济增速分别为9.4%、9.2%和9.0%。由此看来，中国未来16年（从2019年算起）应该也有大约9%的增长潜力。

很多人又开始强调人口老龄化影响经济增速。确实，面临人口老龄化的国家，经济增长速度都较慢。但不要忘了，发生人口老龄化的国家多数是发达国家，老龄化到来时，其技术已经发展到世界最前沿，技术进步要靠自己探索，再叠加劳动力供给速度下降，经济增速就更慢。

中国正在发生人口老龄化，但我们人均GDP只有美国的22.6%，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都可以利用后发优势，还可以通过把劳动力从低附加值产业往高附加值产业配置，来提高劳动生产力。如果中国能用后发优势，即使人口不增长，也可以比发达国家增长更快。另外，中国目前正在逐步延长退休年龄，这有利于增加劳动力供给。

因此，我认为到2035年之前，中国应该还有年均8%的增长潜力，相比德国、日本和韩国实际9%的增长，我基于人口增长因素下调一个百分点。再综合考虑接下来要解决的城乡差距、地区差距和环境问题等必须应对的问题，我判断，中国未来15年（2021年-2035年）实现年均5%-6%的实际增长完全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