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种植园：美国棉花贸易往事

刘燕薇

哥伦布1492年发现美洲大陆时，也在巴哈马发现了棉花，并开启了欧洲列强对未知世界的殖民时代。它们将丰富的原材料和产品，源源不断地运往欧洲大陆。到了16世纪，棉花已被全世界熟知。

英国殖民者也开始在佛罗里达和弗吉尼亚种植棉花。1730年英國人第一次用机器纺织。随着工业革命的深入，棉纺织物成为第一类被大规模生产的产品。

英国不断对殖民地压榨、管制和剥削，终于引发了1775年的美国独立战争。1776年美利坚合众国宣告成立，被英国人称为“白金”的棉花，使美国这个新兴国家在世界经济版图中占得—席之地。

美国经济的发展与奴隶制度密不可分。两百年前，人类的种植完全依靠人力，棉花经济的发展得益于来自非洲、加勒比和墨西哥的黑奴，包括女人和小孩。如《经济学家》1861年所评论，美国能短时间在棉花上取得成功，是因为大量广袤、肥沃的土地和廉价的黑人劳工。

在1793年马萨诸塞人惠特尼为他的轧棉机申请专利之前，美国南方和中部大西洋沿岸各州的主要出口经济作物是烟草。轧棉机能快速将棉花纤维同棉花籽分离。1807年轧棉机得到推广应用，使得人工可以将机器分离出的长短纤维进行再分类，以便制出不同棉织物;棉花籽或当种子，或被榨成油。在人工和机器的合作下，一台轧棉机平均每天能整理出60磅的棉绒，是从前纯人工生产率的10倍。

早期轧棉机有效推动了棉花产业的发展。美国棉花的产值在不到10年里，从15万美元升至800万美元。采摘棉花的需求进而迅速增长，种植园主需要更多的黑奴，为他们赚取更多利润。

“棉花是老大”，最能恰当概括1830-1840年美国南方乃至美国经济的发展。没有任何其他作物可以媲美棉花所带来的利润。当时的纺织业已是世界上最大产业之一。1850年前后，英国市场上77%、法国市场上90%、德国市场上60%、俄罗斯市场上92%消费的棉花，都来自美国。

糖酒换来黑奴

棉花为欧洲纺织厂和商人都带来了巨大财富。棉花在为美国带来了巨额利润、提升美国在国际上的借贷能力时，也使得几百万黑人自由无望，使其摆脱奴役的梦想更加遥远。

在18世纪，欧洲生产的商品、非洲的奴隶、美国的原材料在跨洋贸易中占主导地位。第一批黑奴于1526年作为商品被欧洲人带到美洲大陆。早期，糖、烟草、棉花是贵族阶层才能享用的奢侈品。庄园主用加勒比的蔗糖、新英格兰地区的酒，就可以换来为他们种植和采摘棉花所需的黑奴。

16世纪末期，美国南北方经济差异就已显现出来。选择在南方定居的人们因为种植、销售、出口大米、靛蓝植物和棉花，迅速积累起大量的财富，成为庄园主，过着贵族式的生活。17世纪末到18世纪初，除了极少数的黑人是自由雇佣工或小农场主，绝大部分黑人是种植园的奴隶。庄园主们是奴隶制度绝对的既得利益者和死忠粉。

在殖民地扩张过程中，奴隶制度是否应被废除这个问题，愈加变得不可回避。1732年，美国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出生在弗吉尼亚州一个农场主之家，11岁时从去世的父亲那里继承了10个黑奴。长大后，弗州的经济和社会结构对黑奴及其后代的剥削和依赖，令他有所触动。1759年他结婚时，女方带来的嫁妆是前夫留给她的84个黑奴。1799年华盛顿去世时，84人已增长到153人，这些黑奴生的孩子仍然从他们的父母那里继承了奴隶身份。

/棉花积下的家业，为庄园主提供了与联邦政府对抗的底气。/

在华盛顿领导独立战争时，有5000多名黑人为美国的利益而战，促使他对黑奴的价值进行了更深层次的思考和估量。1783年，出于对这些黑人战士的感恩，马萨诸塞州成为第一个宣布奴隶制违法的州。1799年华盛顿写下遗嘱，让他家中所有的黑奴成为自由人。

奴隶制度被废除之前，在北方，黑奴多是白人家中的帮佣或农场劳工。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大西洋奴隶贸易被宣布为非法;1808年国会明令禁止进口奴隶。1861年美国内战爆发前夕，3200万美国人中有400万是黑人奴隶，从弗吉尼亚州的烟草种植到罗德岛的造船业，美国的不少产业都依赖黑奴。

1850年前，美国出口的80%产品都是由黑人制造。1790-1860年，黑人创造的产值从2亿美元增加到30亿，为美国经济发展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相比欧洲黑奴，美国黑奴的寿命较长，维持着较高的出生率，所以奴隶进口被禁止后，庄园主们拥有的奴隶数量仍在增加。

奴隶制被废除后，在1/3的家庭都拥有奴隶的南方各州，一些奴隶主听从政策，给奴隶以自由。慈善机构也捐款为奴隶们赎身。但因巨大的市场需求，走私奴隶到南方的状况屡禁不止。

1860年在弗吉尼亚州，黑人中自由人与黑奴的数量仍保持着1：8的比例。黑人没有选举权，不能为自己上庭辩论，不能去学校。实力雄厚的南部各州还威胁脱离联邦，紧张气氛日益加剧。

美国文学中有一个分支是南方文学，指描写南方生活的作品或南方作家的作品，侧重点就是奴隶制度、内战及战后重建。18世纪开始，对种植园和黑人奴隶的依赖，使南方在美国一直被边缘化。

南方各州在独立战争后显示其“英国”的一面。南方人被北方人视为粗俗的小农，眼中只有利益，固守着老旧的英伦思想，而不顾时代的前进和新思想的涌现。早期影视作品中，南方人的口音也带着浓浓的乡土味。

奴隸制分歧成内战导火索

南北方在奴隶制问题上出现的两个极端，导致了美国内战。1860年的大选中，亚伯拉罕·林肯提出在美国所有州都废除奴隶制，也因此当选为美国第16任总统——支持者显然都集中在北方。当时美国共有34个州，北方各州表示效忠联邦政府时，南方“棉花州”坚决抵制。双方为是否废除南方各州奴隶制，不断升级矛盾。

/到了1920年代，美国南方2/3的非裔佃农种植的还是棉花。/

1861年南方7个州宣布独立，成立了“南方邦联”。就在林肯宣誓就职一个月后，独立分子用炮火攻击位于南卡罗来纳州的萨姆特碉堡，标志着内战爆发。随后的两个月，又有4个奴隶州加入“南方邦联”，并将肯塔基和密苏里州也占为己有。余下的两个奴隶州特拉华州和马里兰州，一个拒绝了“南方邦联”的邀请，一个在战争进程中保持观望。

战争伊始，林肯一心只为收服南方。而当他看到黑奴们逃离庄园来投靠联邦时，便发誓要解放他们。1863年1月1日，林肯签发了《解放黑人奴隶宣言》，宣告南方各州的黑人获得了永久的自由，并招募黑人士兵。北方的改革派还到南方帮助新获自由的黑人。

1864年，一位牺牲的黑人士兵家属得到了联邦政府的抚恤金。守旧的南方奴隶主自然对这一切都不满。内战前，美国出口的货物中，棉花占61%，南方出口量就占到全国的70%。棉花积下的家业，为庄园主提供了与联邦政府对抗的底气。

联邦政府和“南方邦联”双方迅速开展征兵工作，并招募志愿者。战争主要在南方战场持续了4年，成为美国历史上死伤人数最多的武装冲突。共有20万黑人士兵为联邦政府、自己和他们后代的自由而战。

1860年，美国向欧洲出口的棉花有380万包。因战争爆发，1862年棉花出口量直接降至零。内战前夕，利益当前的几百名美国商人还不远万里去热带诸岛国，用武力或酒换得土地种植棉花。

1865年4月，“南方邦联”向联邦政府投降，标志着奴隶制被彻底废除，400万奴隶被解放。因为以往的奴隶制度，黑人家庭妻离子散。联邦政府的胜利，意味着世代为奴的美国黑人自由了，

他们中，有的为其不具法律效应的婚姻进行注册登记，有的步行干里找到被卖到他乡的妻子和孩子们，有的积极筹划建立他们自己的教会，还将他们的孩子送进自己的学校，寻求经济自治，并要求同样的公民权和政治权等。

战后黑人仍为棉花种植主力

战争前，小农场主通过种植粮食作物达到自给自足。失去了黑奴的种植园又如何继续生存呢？战争耗尽了大庄园主们的财力、物力，所有的奴隶顷刻间离他们而去，一时间他们还回不过神来。

柔和一些的，举家搬到相对老旧的城镇，为“南方邦联”修建纪念碑和墓地;激进派继续与新秩序抗争。联邦政府也无意重新分配土地，更多的大地主不情愿地按照联邦政府的政策，将土地租给黑人或白人小农场主（佃农）。

他们先将农耕器具、种子、化肥、食物用记账的方式借给佃农，然后秋收后根据约定的分成比例结算。不少曾经的白人小农场主与黑人佃户成为土地租用者，上交一半至2/3的收成给地主，或者自由选择大衣场雇主，为其打工。

佃农主要种植棉花和烟草，打工人在糖庄园工作。不甘于被剥削的白人境遇更差，彻底沦为赤贫。总之，佃户和打工人都依靠种植园。1875年，南方的棉花产量就已恢复到战前水平。被解放的黑人女性趋向于居家照料家人，黑人孩童开始去学校接受教育，城市化的进程吸引更多的劳工进城，各种因素叠加，造成了种植园中的劳工短缺。

内战并没有切断黑人与棉花之间的联系。到了1920年代，美国南方2/3的非裔佃农种植的还是棉花。种植棉花仍然是大部分在农场工作的黑人的主要收入来源。过量生产导致棉花价格下滑。1944年霍普森种植公司第—次用机器全程种植、收割、打包棉花，从根本上解决了劳力短缺的矛盾，也标志着农业机械化时代的来临。

在20世纪40至50年代的移民潮中，大量黑人迁往北方城市，黑人与棉花的密切联系才渐渐成为过去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