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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垮掉”的年轻人,为何永远“在路上”?

2021-05-23凌川儿

看世界 2021年8期
关键词:凯鲁亚克盖蒂旧金山

凌川儿

今年2月22日,垮掉派诗人、旧金山城市之光书店创始人劳伦斯·费林盖蒂辞世,享年101岁。

费林盖蒂是公认“垮掉的一代”最后在世的著名成员之一。随着这位百岁诗人的辞世,“垮掉的一代”也画上落幕的句点。在垮掉派诗人的身份以外,费林盖蒂亦作为“城市之光”书店和出版社的创始人而知名——该出版社同样以出版垮掉派诗集而扬名。

“垮掉的一代”,即Beat Generation,在20世纪50年代初期开始活跃。“他们出现在洛杉矶底层的威尼斯西街油漆脱落的广告牌以及斑驳的墙后面。这场运动的萌芽与那里昏暗的酒馆,往北350英里蔓延,在旧金山哥伦布大道261号(城市之光书店)找到了一块圣地。”

1955年10月13日,在“垮掉的一代”的聚集地旧金山六画廊,后来的精神领袖艾伦·金斯堡正热情洋溢地朗诵自己的新作:“我看到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饿着肚子歇斯底里赤身裸体,黎明时分拖着脚步走过黑人街巷寻找一针来劲的麻醉剂……”台下的费林盖蒂被深深触动。

金斯堡朗诵的这部分手稿,后来整理成为垮掉派开山之作的《嚎叫》,由费林盖蒂的城市之光书店出版。诗集出版后,很快在旧金山的文学小圈子内传诵开来,又在1957年卷入“淫秽出版物”危机。

在1957年的美国,金斯堡的《嚎叫》尚无法被社会大众接受。然而同年,标志性作品《在路上》面世,垮掉派的影响力急剧扩大。“在路上,我们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时至今日,光是在美国本土,《在路上》每年都印刷超过十万册。

七年与三周

时间回到1951年4月下旬的某一天,在一卷足足有30米长的卷筒打字纸上,凯鲁亚克敲下了《在路上》初稿的结尾:“我怀念狄安·莫里亚蒂,我甚至还想念他的父亲老狄安·莫里亚蒂,我们从来没能找到他。我思念狄安·莫里亚蒂。”笔耕不辍日夜奋战了三个星期,凯鲁亚克用喷泻式的笔触,写就这部27万字的垮掉派作家代表作。

/相当一部分读者根本不承认《在路上》是小说,甚至认为它连“文学作品”都算不上。/

有文学评论认为,《在路上》是“垮掉的一代”的迷惘《圣经》。在动笔创作《在路上》之前,凯鲁亚克念大二时,就从哥伦比亚大学退学。他和几个昔日同窗,从旧金山到纽约,在全国游荡和奔波,走不动就在道上搭讪拦车,沿途寻找刺激,吸食大麻,终日酗酒,夜宿村落甚至野地,然后数着月亮和星星入睡。

七年的旅行沉淀,使得凯鲁亚克能够以奔放潮涌的创作状态,在三周内一蹴而就这部“20世纪美国本土流浪与滋事指南”。《在路上》的写作过程中,凯鲁亚克过于投入、汗如雨注,以至一天換几件衣服,要在挂满湿漉漉汗衫的屋子里敲字。

《在路上》于1957年出版问世后,外界社会对于“垮掉”的定义问题,就一直萦绕在凯鲁亚克的耳边,要他给出自己的解释。

凯鲁亚克曾经耐心回答过这个问题,他说,“垮掉”一词,是许多年前在时代广场从一个混混口中听来,用来形容一种极其兴奋而导致精疲力竭的状态。混合自己向往的流浪气质之后,凯鲁亚克用七年时间去追寻这种状态,又用了三周时间通过文字将它表达出来,具有奠基性质地部分塑造了战后至今美国文学追求直观表达、有意识忽略技巧的独特一面。

但同时,批评的声音也非常刺耳:“那不是写作,那是打字。”面世时,相当一部分读者根本不承认《在路上》是小说,甚至认为它连“文学作品”都算不上。多年以来,作为极富争议的作家群体,“垮掉的一代”在文学殿堂里一直毁誉参半。

破碎与糅合

《在路上》的阅读体验,很难称得上愉快或轻松。翻完全书,也没有办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脉络。书中的人物,只是在美国东西部之间不停来回穿梭,在作者碎片化的叙述中,人物的旅程日常就是纵情声色,沉迷酒精、毒品、性爱和偷窃。

这样一群精神亢奋的疯子,似乎他们的感官不能得到片刻的休息,必须时时通过酗酒、吸毒等放荡颓废的途径和无休止的旅途来刺激自己。当翻到《在路上》最后一页时,读者最深的印象也只是书中人物不同奔波的瞬间。行文结构相对破碎的《在路上》,似乎就只由一幕幕公路场景拼凑而成。在反对反复打磨修改作品、追求即时性完成创作的写作观指导下,凯鲁亚克“自发式散文”作品的出现是必然的事情。

但从艺术形式来看,极大区别于传统作家从头到尾讲述完整故事来表达主题思想的表现手法,这样一种将思想与文体打破后再拼接糅合的创作变化,体现了20世纪以来现代作家注重作品语言、结构而非思想性和故事性的“艺术论”观点。

/“在路上”的意义更在于“出走”本身而非最后找寻的具体结果和归宿。/

从文本意义出发,细究《在路上》的各处破碎而不相关的片段,它们在思想内涵上仍然具有共通性:精神和信仰崩塌的一代人,对混乱迷惘生活的自我表达和模糊探索。

《在路上》出版问世的年代,美国仍然处于麦卡锡主义的阴影之中。在美、苏两极对抗日益激化的冷战背景下,美国国内社会日益被肃然、压抑的氛围笼罩。而战后的美国呈现出一片经济繁荣的景象,民众普遍沉湎在高速发展的丰富物质生活中。逐渐成长为社会中流砥柱的中产阶级,重视自己的工作和家庭,遵循保守的道德伦理观念,也尽力维护稳定的社会规范。

这样的繁华底下,社会状态表现得尤为保守顺从,但时刻面临的大国热战甚至核战争的恐怖和威胁,始终无法被前者完美补偿或安慰。涌动的暗流中,再也无法忍受在压抑环境里循规蹈矩的年轻人们爆发了。他们怀着强烈的逃离渴望,意图挣脱束缚,从压抑守旧的主流社会里解困,寻觅属于自己的精神寄托。

他们绝不愿意就此被规训、禁锢,沉沦在意识形态色彩浓厚的主流价值观里日复一日地生活,于是他们要“上路”。只有“在路上”,他们才有可能追寻到生活的意义和精神归宿。

“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

向着“垮掉的一代”的反叛性追根溯源,美国社会的历史语境,为年轻人背离主流价值观提供了强大的动力。这样的反叛,并非仅仅停留在生活方式上。酗酒、吸食大麻和纵欲这些极端的生活方式,更多的是精神上迷茫和落魄的“垮掉的一代人”用以反叛的手段。

他们借此开始“在路上”探寻与思考所谓生命本真的价值和意义。潜藏在这些放荡不羁的行为模式背后,正是“垮掉的一代”对美好永无止息的精神追求和不灭信念。

由是,所谓“垮掉”,既是对当时一代人尤其是美国青年们艰难生存处境的形容,也是对他们选择的极端生活方式的描述,但更为重要的是,这体现了他们敢于追求信仰的勇气,也代表了他们不懈的精神探索。

“在路上”是年轻人永远的梦想:摆脱世俗的现实,超越庸常的生活,走到大路上,走到荒野去,在星空下一路尽览在温室内无法想象的无尽风景。

从这个角度出发,“在路上”的意义更在于“出走”本身,而非最后找寻的具体结果和归宿。超脱于特定时代背景,美国年轻人对窒息压抑的社会传统的反抗和毅然出走,一个影响更为深远、更具普遍价值的拷问在于,和传统决裂后,把自己投入“在路上”旅程的人们,应该如何在漫漫旅途中觅得自我,如何进行更多生命和信仰价值的尝试。这也许是半个多世纪之后,《在路上》依然是风靡全球的常青著作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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