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柔软的地方被扎疼了
2021-05-19毕华勇
毕华勇
老庄已经废了。
母亲去世后,我几乎不再回村子了。以前上下左右的邻居,年长的都去世了,年轻人为了孩子上学,大都进城了。有几户人家新修了窑洞从老庄搬走。每当在县城或别的地方碰见村里人,就会不由得说起老庄。如今不住人了,空洞洞的窑早已面目全非。门窗以及窗棂子被雨淋日晒变得霉黑,有的甚至脱落,斜斜歪歪地掉着,稍有风,就像钟摆一样,那些窗棂子发出“吱吱”的声响,仿佛每时每刻都在与天地对话,岁月的痕迹便深奥起来。老庄的每个院子,树木杂草丛生,已经分不清昔日宽敞的院子与走过的路。硷畔枯了的杨树、柳树,还有枣树,孤零零地还在守望着。树皮开始剥落,裸露的树干毫无遮盖地被雨淋日晒,陷入绝境。它们十分尴尬地把自己的生死呈现出來。回顾一棵树的成长,一个村庄的诞生,恐怕谁都会觉得自己心中柔软的地方被扎了一下。很疼,甚至有泪水涌出。
我离开老庄三十多年了,梦中时常有它的模样。山腰问,山坡上,一个个类似簸箕湾的地方,前山饱满后山重,都成了庄里人们选择修窑洞的好地方。我们便从这窑洞里出生、成长。童年庄里没有多少可娱乐的玩具,单调枯燥甚至有些乏味的生活中,我们只能自找乐趣。在一个废弃的羊圈场子上,一群娃娃玩“打老爷”,争先恐后个个不服输,有时面红耳赤,都要打倒那个最远的、也是最大的“老爷”。其实就是一块立起来的石头,谁打倒了,谁就有发号施令的权力。如果一块石头也没有打上的小伙伴,沮丧地跪在“老爷”面前,口中念念有词,先问那个中间稍小的石头主人“曹操”:“曹操曹操饶不饶?”“曹操”显然没有被赋予这个权力,他说:“曹操不管老爷事。”跪着的小伙伴又问打倒“老爷”的那个说:“老爷老爷饶不饶?”这是游戏规则,没人违反,大家都得维护。实际上这种俗称,给农村娃娃带来了无穷的欢乐与幸福。打倒“老爷”的可以饶也可以不饶,处罚权在他手里。如果不饶,他会下令重重地或轻轻地扭求饶者的耳朵几下,若饶了,也就是不罚。两旁打倒小石头的是执行者,俗称“耳根子”。后来我好像明白了,这个游戏是以古人那顶官帽设计的,顶上的红缨是“老爷”,帽檐中间的是“曹操”,耳扇叫“耳根”。多富有想象力!我十分庆幸自己许多次打倒“老爷”,否则不知要挨多少“耳根子”。有时小伙伴下手重,耍恼的不少。在这个场子上,尽管单调、枯燥,甚至乏味,我们一直坚持着,快乐地成长。无论怎样的饥饿,穿怎样破旧不堪的衣服,在老家,感觉是温馨的幸福。
那个废旧的羊圈场成了我们唯一的活动中心,除了打“老爷”外,我们有时不约而同来到这里聚集,大家商量着今天玩什么。有时,临近夜晚,我们的“捉迷藏”开始了,这是很有仪式感的游戏。无论多少个人,大家都把大拇指竖起来,一个捏住一个的大拇指,其中有一个人发号施令,说:“朱官朱官摇铃铃,谁笑谁蒙蒙。”有时说好几遍,相互监督着谁先笑。这时,每个人紧绷着脸,故作镇静,生怕自己第一个笑起来,即便这样,还是有人笑了,这个人便是留下来被蒙住眼睛要搜寻其他伙伴了。于是,大家一哄而散,在羊圈场周围寻找各自藏身之处,草垛后面,羊圈场周围的墙角,每个人尽力找一个不易发现的藏身地方。那种紧张、兴奋,弥漫在整个村庄。只是时间走得飞快,上灯了,大人们呼唤回家,那种欢愉便带入梦中。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这群娃娃一个个从老庄走出去,为了自己的理想,也为了对父母的承诺,无论是调皮捣蛋的,还是努力上进的后生们,在人生路上或一帆风顺,或艰难坎坷,都完整地把老庄的遗风,长辈们的教导展现给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每当遇见、谈及老庄,说起那个羊圈场多少还有些唏嘘、留恋,更多的是感叹。我们的回忆和探寻成了今天的变化,是什么让我们如此生长?城市里诱惑我们的所有,这些高楼大厦的背后,竟然让我们这一群从村庄里走出来的娃娃,发现自己的精神力量所在,依然是村子灌注的,来自血液里的那些观念,像黄土山一样厚重。
这样的情怀,我晓得正在消失。许多人和乡村之间的情感拉远了,“乡愁”注定在一代人又一代人中随着岁月成为一种概念,“乡音”同时在社会的进程中会成为记忆。只有看着村庄,才能怀想那个时代的人们是怎样的表达与生活。只可惜,在城市的信息时代中,越来越被人遗忘了。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