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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从杜甫两川诗窥其出川后的去向

2021-05-19杨一恒

甘肃开放大学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杜甫

杨一恒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19)

乾元二年(759)岁末,在经历了“一岁四行役”的艰辛后,杜甫终于辗转至成都,开始了其近五年半的两川流寓生活。在蜀期间,杜甫虽得以暂时安稳,但仍不时流露出去蜀之念,北归京洛和东游吴越之意一直盘踞其心。杜甫于永泰元年(765)春夏之际去蜀东下,随后漂流云安、夔州、荆湘等地,最后死于湘江上的一条小船。从这一结果看,杜甫似乎选择了东游,然参读其本人诗后不难发现,杜甫始终对其未来的规划颇多踌躇。北归和东游之于杜甫的人生意义并不相同,两者体现了晚年杜甫对两种不同地理空间的怀念和想象,也透露其晚年思想心迹的两种向度。因此,对这一问题的梳理或可为杜甫晚年的研究提供一些参考,抑或有助于杜甫去蜀动机的解释。

关于杜甫出川后的去向问题历代研究者均有涉及,但并未进行系统的论述。近年来,诸位前辈学者对此问题做了一些详实的考证和推测,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杜甫去蜀原因的辨析;杜甫入川后心境与思想的梳理;杜甫出川行程规划的考断。这三个方面的研究相辅相成,但也存在抵牾。陈尚君《杜甫为郎离蜀考》《杜甫离蜀后之行止原因新考》认为杜甫离蜀的原因不是“严死无依”,而是北归长安,赴检校工部员外郎之职。陈文主要着力于考证杜甫出川时间和严武去世时间的关系、杜甫授官的全称以及唐代检校官职的演变,同时对杜甫蜀中思想心迹和出川计划的问题亦有涉及。李良品等《杜甫去蜀前后心态析》《杜甫去蜀原因叹微》在认同陈说的基础上,将北归和东游当作杜甫去蜀前的一种心态来看待,并将其变化发展分为萌发期、转折期和成行期。李俊《杜甫两依严武事迹发微——以入幕和为郎为中心》、黄慧娟《从杜诗看杜甫入幕辞职的前因后果——漫议蜀中时期杜严关系演变始末》等文在探讨杜甫与严武关系的同时,对杜甫离蜀的计划与原因作了动态的梳理。孙羽津《再论杜甫去蜀的原因》、李俊标《杜甫居蜀时期的思想发展——兼论离蜀原因》等文从唐代职官、章服及思想心态等角度与陈文商榷,或捍卫严死无依、转作东游的旧说,或提出北归洛阳田园的他说。而陈先生在2018年的《客堂:杜甫生命至暗时刻的心声》一文中,通过对杜甫夔州时期所作《客堂》的细读,再次为“为郎离蜀”的观点辩护。此外,葛景春《杜甫怀乡忧国的思乡情结》、松原朗《论杜甫在蜀中前期的望乡意识》等文,在讨论杜甫思乡情结的同时,对其北归京洛的问题亦有涉及。孙少华《〈破船〉与杜甫晚年去蜀心境试解》通过细读杜甫广德二年(764)所作的《破船》诗,从其晚年的宗教情结和释道精神入手,分析了杜甫出蜀游吴的可能性。范洪杰《杜甫入川后关于去向的打算》线性梳理了杜甫入川以来的心路历程,归纳了杜甫潜在的四种离蜀去向,认为返回京洛是杜甫平生向往到达之终点,去吴地是其长期计划,转向湖南则是权宜之计。

关于杜甫永泰元年(765)去蜀的原因,学界向有争议。但就杜甫出川后的去向打算看,前辈学者主要有四种观点:为郎归京、东游吴越、东归江陵和北归洛阳。本文拟从杜甫本人诗,尤其从其两川诗入手,尝试分析其北归和东游的愿力及可能性,从而揣度其离蜀后的去向打算。

一、北归与东游的分歧与矛盾

据表1,杜甫在蜀期间诗中涉及北归之志的有38处,表达东游之意的有22处。从统计数据看,似乎北归的意愿更强,但仅凭一组数字就下结论未免武断,仍需对其本人诗进行细究。

表1 杜甫两川诗中涉出蜀之意的篇目统计表①

首先,北归和东游之于杜甫的意义不同。表1所列38处涉及北归之意的诗句中,虚指故乡为19处,指称长安为13处,指称洛阳或京洛并称的有6处。长安是杜甫的郡望,其十三世祖西晋名臣杜预即是京兆杜陵人。杜预文武兼擅,是儒家的理想人物,杜甫对其推崇备至,时有诗文称颂。杜甫在长安生活十余年,虽然坎衰苶,但仍于南郊经营“薄产”。杜甫还自称“杜陵布衣”“少陵野老”,常以京兆人氏自居,显示出很强的地方认同感,这很大程度上来自其远祖的影响。更重要的是,长安乃“帝乡”,“奉儒守官”“致君尧舜”是杜甫毕生的政治理想和人生追求,因而魏阙之恋也是杜甫“长安情结”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洛阳是杜甫童年生活之地。杜甫虽出生河南巩县,但因生母早殁,五岁左右便寄养于洛阳的姑母家中,洛阳才是杜甫心灵的故乡。杜甫三十五岁之前,除了四次漫游外,绝大部分的活动轨迹在洛阳及其周围。其远祖及先考均葬于距洛阳不远的首阳山下。杜甫家族的祖产在洛阳一带,其本人在首阳山下亦有陆浑山庄。北归京洛既可重返故乡,得身心安稳,依旧业而居,同时还可接近朝廷,伺机效力,重拾理想。

吴越乃是杜甫青年时期的游览之地。唐时吴越地区大部分属于江南东道,小部分属于江南西道和淮南道东部。这一地域因山青水秀的自然资源、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丰富厚重的历史遗迹和浓郁多样的文化氛围,始终对唐代文人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并逐渐形成一种较为普遍的“吴越情结”。初盛唐时期的孟浩然、李白、李颀、崔颢等诗人均有漫游吴越的经历。他们或怀“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李白《上安州裴长史书》)的壮志,在寻求入仕捷径的同时,饱览山河、广交四海、探幽访胜;或于仕途失意之际,慕魏晋、六朝风雅,借山水、仙道慰藉心灵。安史之乱爆发后,吴越之地更因其稳定的社会经济环境吸引着士人去避乱、隐居或游览。此外,吴越之于唐人更是一个文学地理意象。佛道宗教的盛行、魏晋隐逸的风雅、东海仙山的传说早已为吴越之地注入高蹈出世的内涵,而唐人对六朝诗文的学习借鉴亦加强了其对吴越的地域想象与精神建构。

杜甫约于开元十九年(731)至二十二年(734)漫游吴越。他先至江宁,有《送许八拾遗归江宁觐省》《因许八奉寄江宁旻上人》二诗追忆此事。后至苏州、绍兴、剡溪等地,在夔州时有《壮游》略忆其游赏之处。杜甫盘桓吴越前后约四年,晚年还在诗中不时追忆,可见他对那段漫游经历的怀念。杜甫青年时期曾与李白同行王屋山访道士华盖君,同行东蒙山访董炼师、元逸人,共趋鲁城北访范十居士,又可见其隐逸游仙之念。《赠李白》云:“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虽咏李白,但叶嘉莹认为此诗乃李杜二人之合照。《狂夫》云:“欲填沟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可见杜甫放诞洒脱的性格侧面。杜甫虽一生渴望“立登要路津”,但其性格中潇洒飘逸的因子却从未消失。

樊晃、杨伦、浦起龙、卢元昌等皆称东游乃杜甫“素志”。《卜居》杨伦注:“东游乃公素志。”[1]313浦起龙注:“公虽入蜀,而东游乃其素志。”[2]615卢元昌释义:“是东行万里,本我素怀。”[3]520樊晃《杜工部小集序》:“常蓄东游之志”[4]6579。翻检杜诗亦可找到例证。《赠李白》:“苦乏大药资,山林迹如扫。”《曲江对酒》:“吏情更觉沧州远,老大悲伤未拂衣。”《幽人》云:“往与惠询悲,中年沧州期。”《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非无江海志,潇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江涨》:“轻帆好去便,吾道付沧州。”《南池》云:“平生江海兴,遭乱身局促。”《破船》:“平生江海心,宿昔具扁舟。”可见杜甫并非没有游逸之心,只是心有挂碍、身遭时拘,不得不将江海之志深藏于心罢了。

其次,杜甫对于北归和东游的态度也有区别。北归之意大多由思念故土、感时伤乱、送赠亲友而生,时常表露出定归京洛的决心,“此生那老蜀,不死会归秦”(《奉送严公入朝十韵》)。对他人返京的艳羡,“飘零为客久,衰老羡君归”(《涪江泛舟送韦班归京》)。“叹君能恋主,久客羡归秦”(《巴西闻收京送班司马入京二首》其二)。对故国风物的追忆,“何日更得曲江游”(《寄杜位》),“灞上远愁人”(《柳边》),“五陵花满眼”(《赠别何邕》),“故里亦高桐”(《陪郑公秋晚北池临眺》)。思归的迫切心情,“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闻官军收河南河北》),“青春欲尽急还乡”(《官池春雁二首》其二)。北归不得的愁闷更是杜甫当时大多诗的主题。这种有家难归的心情越浓烈就越能说明杜甫对北归京洛的渴望。

与北归相较,杜甫的东游之意则多有“乘兴”而起的冲动。见浣花溪水而欲游会稽,“东行万里堪乘兴,须向山阴上小舟”(《卜居》)。观春江上涨而思游沧州、吴越,“轻帆好去便,吾道付沧州”(《江涨》)、“关心小剡县,傍眼见扬州”(《巴西驿亭观江涨呈窦使君二首》其一)、“闻道巴山里,春船正好行。都将百年兴,一望九江城”(《绝句三首》其一)。此外,东游往往是杜甫北归不得后的第二选择。广德元年(763)正月,河南河北为唐军收复,安史之乱终告结束,远在梓州的杜甫闻之后欣喜若狂,作《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想要出峡返回洛阳。未几,杜甫又作《春日登梓州登楼二首》,其二云:“天畔登楼眼,随春入故园。战场今始定,移柳更能存?厌蜀交游冷,思吴胜事繁。应须理舟楫,长啸下荆门。”可见其心情已然转变。初闻胜利的狂喜,已被理性的权衡所取代。战争刚刚结束,杀戮焚荡之余,一切百废待兴,故园未必能归。但蜀地他也不愿久留,不如买舟东下,遂重游吴越之志。浦起龙注曰:“盖家园残破,既不可归,而蜀中冷落,又无可倚,则且游吴出峡而已。”[2]439永泰元年(765)作《去蜀》云:“如何关塞阻,转作潇湘游”,王嗣奭《杜臆》云:“公之入蜀从关塞来,关塞阻而向潇湘,非本意也。故用‘转字’。”[5]214一个“转”字,便有退而求其次的意味。言语之中亦尽是无可奈何。

再次,北归和东游的实现条件不同。阻碍杜甫北归的客观因素主要是北方兵戈未息和家园隳颓。自杜甫入蜀以来,中原战事始终急缓交错,未曾止息。自上元元年(760)始,西部边鄙就不断受到吐蕃、党项的侵扰。广德元年(763)十月,吐蕃陷长安,代宗出奔陕州。广德二年(764)十月,回纥、吐蕃又侵奉天。永泰元年(765)二月,党项陷富平,焚中宗定陵殿。而杜甫流落蜀地本就为了避中原之乱,彼时天下兵戈仍满,岂有北归之理?即便广德元年(763)唐军收复河南河北,杜甫可以重回洛阳依其旧业维生,但持续八年的安史之乱也早已将家园变为焦土。杜甫自云:“战场今始定,移柳更能存?”此等情况下,杜甫似唯获朝廷召补入京,重食俸禄,方有北归的可能。代宗自宝应元年(762)四月即位以来,推恩海内,陆续召回了肃宗朝遭贬黜的官员。广德二年(764),朝廷召补杜甫为正七品下京兆功曹参军,比其前任华州司功参军品阶略高,还属京官。可杜甫并不情愿,自云“功曹非复汉萧何”(《奉寄别马巴州》),“厌就成都卜,休为吏部眠”(《游子》),直言虽得入京,不言于朝,唯困于案牍,故不赴。广德元年(763)吐蕃寇京一事,使代宗的昏聩无能、程元振等朝中佞臣的的奸猾可恶、郭子仪等大臣的受诬自保尽显无遗,也让杜甫的中兴希望彻底落空。此次不赴召补,与此关系密切。然而永泰元年(765)春,当杜甫因严武的举荐而被授予检校工部员外郎时,他还是自比中年得召的贾谊,言语之中颇显得意,大有赴京述职之念。

阻碍杜甫东游的客观因素主要是出峡无资,妻孥不保。杜甫在蜀期间,一直过着“寄食友朋”的生活。在西川时主要靠裴冕、严武、高适等人的接济。在东川时则流寓梓、阆,依附诸位刺史县令。在任职成都幕府时则以幕酬为生。出峡东游,一方面要克服旅途漫长的困难,另一方面还要解决无所依靠,缺少经济来源的问题。因此,杜甫若想东游非受人资助不得成行。《奉赠射洪李四丈》云:“东征下月峡,挂席穷海岛。万里须十金,妻孥未相保。”可知其无资出峡之苦。广德元年(763)杜甫之所以意欲出峡适吴楚,多半是受到了梓州刺史章彝的资助。杜甫自云:“不意青草湖,扁舟落吾手。”可见此次出行或许在杜甫的意料之外。或者可解为杜甫本意出峡,奈何资金不足,万没料到有人可以提供帮助。杜甫告别梓州亲友并没有即可出峡,而是先北上至阆州略作停留,揣测其意一方面或欲待来年开春再沿涪江而下,另一方面也应有向与之关系不错的阆州王刺史“打秋风”的可能。还有学者认为杜甫此次计划东游,是赴江左投奔其五弟杜丰、韦氏妹及诸姑母。这一说法有其合理性,但仍可商榷。据杜甫《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其四,家居钟离的韦氏妹,其丈夫韦氏早在乾元二年(759)就已身殁。妹婿亡故,杜甫携家投奔独居婆家的妹妹,可能性并不大。杜甫的五弟杜丰确实久在江左,但由杜甫大历元年(766)所作《第五弟丰独在江左近三四载寂无消息觅使》可知,广德元年(763)杜甫并无有关杜丰行止居所的确切消息。杜甫和妻子育有两儿两女,加上其幺弟杜占一家和几个随行童仆,总计或有十余口,他应该不会贸然放弃蜀中居所,投靠一个远在江左,尚不确知其所在的弟弟。又据杜甫天宝三载(744)所作《唐故范阳太君卢氏墓志》,杜甫的五个姑母中,只有五姑母嫁于会稽人贺。贺卒于常熟主簿,其姑母家或居常熟或在会稽。时过二十载,杜甫的姑母或已亡故,杜集中亦未见其与贺氏从弟有往来,因此携家投奔的可能性也不大。

二、北归与东游的共性与杜甫晚年心态

据上文分析,促使杜甫北归的原因有:1.原乡情结;2.兵戈止息,中原安定;3.受召入京为官。促使杜甫东游的原因有:1.江海素志;2.乘借逸兴;3.北归无望;4.旅费有托。可见,北归和东游在可行性上确有抵牾之处。两者并非全然没有同一性。

第一,无论北归还是东游都受困于杜甫晚年心态上的矛盾。北归和东游实际上代表了杜甫心迹的两个向度:北归京洛反映了杜甫在艰难的生存困境中依旧火热的入世热情和“仁民爱物”的思想;东游吴越则体现了他个体生命意识和高蹈独往之愿的体认与复归。这不仅是杜甫“外在生命和内在生命的一次邂逅”[6],也是杜甫文化心态结构中的两种价值取向[7],更是困扰其晚年去向行止的精神冲突。自乾元二年(759)秋华州辞官始,杜甫内心的这种冲突就已显露,两川期间则愈发强烈。

安史之乱后,肃宗排斥以房琯为代表的“文儒”群体,杜甫本人也因疏救房琯而遭贬官。在弃华州司功参军时,杜甫作《立秋后题》吐露心迹:“平生独往愿,惆怅年半百。罢官亦由人,何事拘形役。”初至成都,杜甫内心潜藏的自然本性和蜀中的物色生态产生了巧妙地碰撞,至真直率、崇尚自由、热爱自然的性情在他诸多明心见性的诗句中得以体现。与此同时,杜甫也借助魏晋典故和“酒”意象彰显其懒僻、放诞、朴拙的精神面貌,借魏晋风流和释道精神自我排遣、审视心灵。随着蜀中乱起、吐蕃压境,杜甫又重新将目光转向时乱民疾、国政是非,创作了不少反映战乱时事的作品。代宗即位,疏远李辅国,重新启用肃宗朝被贬黜的房琯、严武等旧臣,让杜甫看到中兴之迹象。然而广德元年(763),程元振瞒报军情、构陷郭子仪、李光弼等,致使吐蕃陷京,又再次显露出宦官专权、君主昏聩的朝廷危机。同时,高适、章彝等地方官吏的失职,吐蕃侵蜀、川内不治的局面更使杜甫政治理想幻灭。

两川时期,杜甫对个体生命意识的体认和自我人性的审视与其积极的入世精神和政治热情同时存在于心,两种精神状态相互矛盾,此消彼长,却始终难分伯仲。两者的对立冲突使杜甫游走于“独善”和“兼济”的人生抉择中,困扰于“狂夫”和“腐儒”的人生定位中,踌躇于东游还是北归的去向打算中,最终也酿成了两者皆未达到的人生悲剧。杜甫在北归和东游问题上的犹豫不决,正体现了他晚年两种心态的拉锯与交锋。

第二,无论北归还是东游,两种想法都受杜甫厌蜀情绪的触发。杜甫初至两川,生活安静闲适,自云“微躯此外更何求”(《江村》)、“客愁全为减,舍此复何之?”(《后游》),似有老蜀之意。可没过多久,就产生了厌蜀情绪,这与杜甫对巴蜀的地域认同密切相关。一个作家在动态迁徙时,“其本乡土的文化在与其它地域文化的接触和交流中,一开始并不是顺畅的,它也要有一个不相适应和逐渐调适的过程,可能还有相互对峙和不可调和的方面。”[8]表现在杜甫身上,即为其自身的京洛文化与蜀地的异域文化的融合与冲突。总体而言,杜甫对巴蜀的接受和认同始终具有选择性,从接受者的角度看,又有主动和被动之分。

入蜀未几,杜甫便游赏成都周边风景,泛江观鱼,登寺览古,对蜀地的自然风光颇有兴致,对陈子昂、诸葛亮等先贤的遗迹亦感崇敬。杜甫积极访胜的态度,正显示出其对蜀地文化的兴趣和主动接受。同时,杜甫在流寓秦州时,即拟卜居东柯谷。在经历了“一岁四行役”的辗转漂泊和政治上的心灰意冷后,杜甫的隐逸意愿和独往精神在蜀地佛道氛围的影响下愈发强烈,对安稳平静的田园生活格外向往。浣花溪草堂不仅是一个依照杜甫审美品位而建的人造景观,还是其休栖身心的园地、安放灵魂的避难所。而和睦的邻里关系、温馨的家庭生活更让周遭的一切有了久违的“家”的感觉。此时杜甫对蜀地当有较强的归属感和地域认同。

然而随着杜甫政治热情的升温、思念亲友故乡之情渐浓以及对时乱民疾的重新关注,巴蜀地区偏置西南一隅的地理位置对其精神状态的冲击便显露出来。此时的蜀地不再是幽僻宁静的世外桃源,而是关塞阻隔、山川叠嶂、消息不畅的天边异域。这些特点显然与两京地区有很大差别,杜甫与之并未达成和解,反而心生焦烦,产生了心灵上的边缘感和异化的疏离感。“京洛云山外,音书静不来。”(《云山》)“何日通燕塞,相看老蜀门。”(《送裴五赴东川》)等诗正道出其中苦涩。杜甫还在两川诗中大量使用“异方”“殊方”“异域”“绝域”“天涯”“天隅”等语词来形容蜀地,也反映了杜甫客居流寓的寂寞、去国离乡的伤感以及被遗忘抛弃的挫败。去蜀之思正是杜甫拒绝边缘化、渴望摆脱孤独的强烈呼声。

杜甫是“因乱窜蜀”,入川是其迫不得已的被动选择。杜甫始终难以跨越羁旅漂泊的心理鸿沟,始终心怀风尘之叹和梗泛之愁。“苍茫风尘际,蹭蹬骐老。”(《奉赠射洪李四丈明甫》)“我生苦飘零,所历有嗟叹。”(《通泉驿南去通泉县十五里山水作》)“况我飘蓬无定所,终日忍羁旅。”(《严氏溪放歌》)无不道尽其漂泊无定的凄凉和愁苦。

杜甫对蜀地的地域认同感还时常受到内外因素的消解和稀释。杜甫总体闲适的蜀中生活,其背后隐藏的乃是“徒穷仗友生”的寄篱之悲、“计拙无衣食”的生理之艰和“衰谢多扶病”的身体之痛。这些无疑都加剧了杜甫的客居之感。而蜀中时局的动荡、故人知交的离去更使杜甫失去身心依靠,难以安居,巴蜀之地也最终变为杜甫的精神孤岛。两川期间杜甫虽时得当地官员、故旧新知的接济,但终究倚仗他人,并无稳定的经济来源,一旦失去资助,便会陷入“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的生存困境,发出“百年已过半,秋至转饥寒。为问彭州牧,何时救急难”的求援之声。此外,杜甫自幼多病,困居长安之时已是一身顽疾。乾元二年(759)辗转奔波的辛苦也使杜甫入川后时常哀叹疾病的侵扰,其诗中亦反复刻画“老丑”“衰颓”的病态。上元二年(761)春所作《一室》云:“巴蜀来多病,荆蛮去几年。”可见其因病去蜀之意。宝应元年(762)春,杜甫送严武归京至绵州,适逢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反,蜀中大乱,杜甫不得已流寓东川。《悲秋》云:“始欲投三峡,何由见两京。”又见其因乱去蜀之意。广德元年(763),杜甫欲意出峡适吴楚,同当时吐蕃陷长安,寇松、维、保三州的紧张战局亦不无关联。杜甫在两川寓居近六年,其间王维、李白、房琯已殁,764年郑虔死于台州,苏源明饿死长安,765年高适、严武相继去世。《春日梓州登楼二首》其二云:“厌蜀交游冷,思吴胜事繁。”《逢唐兴刘主簿》云:“剑外官人冷,关中驿骑疏。”《赠韦赞善别》云:“江汉故人少。”朋友知己零落四散的冷寂,也使杜甫常忆青年往事,考虑去蜀。以上因素都在不断消解杜甫对巴蜀地区的归属感和地域认同,同时深化了他“殊方客”“一老翁”的身份建构,更坚定了其去蜀出峡之志。

第三,无论北归还是东游,皆需沿江东下,出峡至江陵。杜甫北归的路线有两条:一是走蜀道,北出剑阁,越秦岭,抵长安。二是走水路,沿长江东下,至江陵,改陆路经襄阳,抵洛阳,或改走汉水,入武关,抵长安。第一条路线略短,但需翻山越岭,杜甫年迈又携妻小,旅途甚苦。况且边鄙未靖,关中犹乱,此路仍有兵戈之险。第二条耗时虽长,但一路多以舟行为主,适宜杜甫年老携家的情况。考察杜甫的诗后可见,他计划中的北归路线正是第二条。宝应元年(762)秋杜甫作《悲秋》云:“始欲投三峡,何由见两京?”浦起龙注:“前在绵州,因闻蜀乱,不回家而东入梓,已动出峡之兴矣。出峡可上洛阳,而中原犹未靖,故篇末寄慨焉。”[2]434次年春又有《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直接点明了出峡至江陵,再经襄阳返洛的路线。不久又作《奉送崔都水翁下峡》:“所过凭问讯,到日自题诗。”杜甫意欲令崔翁于所过之处题笔留言,自己随后出峡可凭此问讯其消息。卢元昌曰:“崔翁将由东川下峡,西归长安。”[3]714浦起龙曰:“翁之下峡,想当北归,故惊心桡发。思欲归见家族,因嘱其随处通问,谓己即到也。”[2]441杜甫或有同样的归京打算和路线计划。杜甫在东川时频繁送别亲友归京,诸人皆走水路。此外,房琯、严武的灵柩归京洛也是选择水路至江陵而后北上。杜甫分别有诗《承闻故房相公灵榇自阆州启殡归葬东都有作二首》(“他日嘉陵涕,仍沾楚水还”)和《哭严仆射归榇》(“素幔随流水,归舟返旧京”)。可见当时有不少人选择循水路自蜀归京。

杜甫东游仅可沿长江一路出峡东下,江陵是其必经之地。由表1可知,杜甫涉及东游之意的诗句凡21处。其中泛言东行6处,欲游吴越5处,欲适荆楚(荆蛮、荆门)8处,欲意出峡2处。除了明确指出将适荆楚和思游吴越的诗句外,还需对其他各处书写加以分析。

《江涨》:“轻帆好去便,吾道赴沧州。”王嗣奭注:“因感江涨而起兴。”[5]124,董养性曰:“沧州,神仙之境。”顾宸曰:“沧州,如海外三山,可望而不可即,乃神仙窟宅也。”[4]2264此处东游以沧州为目的地,当是为了表达飘逸潇洒的江海之兴。

《奉赠射洪李四丈》:“东征下月峡,挂席穷海岛。”“海岛”亦如沧州乃是神仙之境。此处仅作为烘托游兴的地理意象,并无确指。“月峡”当指巴县的明月峡。蔡梦弼曰:“谓将适吴楚也。”[4]2714此诗下峡东游之意明确,而不确定其具体行止,大致是吴楚之地。

《春日梓州登楼二首·其二》:“厌蜀交游冷,思吴胜事繁。应须理舟楫,长啸下津门。”顾宸曰:“公欲理舟楫而下荆门,由楚入吴,以遂思吴之志也。”[4]2757王嗣奭云:“今始得‘长啸下荆门’,盖故园所系之路也。”[5]160此句明确思吴之念。然入吴必先适楚,江陵仍是必经之地。

《短歌行送祁录事归合州因寄苏使君》:“君今起舵春江流,余亦沙边具小舟。”浦起龙注:“祁先行,约以随后即到,合在梓东,亦下峡之志欤!”[2]283合州州治今在重庆境内,祁往合州,杜甫欲随之,表明其出峡之意。

《南池》:“平生江海兴,遭乱身局促。”《杜甫全集校注》卷十注此句曰:“江海兴,谓泛游江海之兴,指欲赴荆、吴而言。”[4]2982

《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留后兼幕府诸公得柳字》:“不意青草湖,扁舟落吾手……终作适荆蛮,安排用庄叟。”蔡梦弼注曰:“青草湖在岳州,甫今适吴楚,舟行经岳州也。”[9]699“荆蛮”即指“荆州”。“随云拜东皇,挂席上南斗。”赵次公曰:“屈原《九歌》有《东皇太一》。东皇,所以言楚。《春秋说题》云:‘南斗,吴地也。’东皇之庙,随云而拜之;南斗之地,挂席而上之,非适楚而然乎?”[10]594杜甫虽言适“吴楚”,但察其计划,必先适荆楚,再思入吴。

《奉寄别马巴州》:“扁舟系缆沙边久,南国浮云水上多。”赵次公曰:“公欲为荆楚之行,尚留东川,故系缆久而空望南国也。”[10]594范濂:“三言欲去之久,四言欲往荆南云水间。”[4]3022《杜臆》云:“时公将适楚,故寄别马巴州。”[5]139蔡梦弼注:“公欲为荆楚之行,尚留滞东川,故系缆久而空望南国也。”[9]704

《自阆州领妻子却赴蜀山行三首》其一:“不成向南国,复作游西川。”蔡梦弼曰:“甫初欲自阆中而之荆楚。”[9]733仇兆鳌注:“欲往楚而仍游蜀,此行出于意外。”[11]1332

以上诸公所注,皆有将“吴楚”并举,甚至以“荆楚”“荆南”“楚”释“吴楚”“南国”。为杜甫诗歌编《小集》的樊晃在序言中说杜甫“东归江陵”[4]6579。元稹在《唐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序》中也说“扁舟下荆楚间”[4]6580。由此可见,前人对杜甫出峡东游去向的分析多倾向于适荆楚。笔者亦认为,杜甫虽曾言“将适吴楚”,但“吴楚”只是一种兼称或偏义,其指代的仍是“楚”。李俊标在《杜甫居蜀时期的思想发展——兼论离蜀原因》中认为“荆楚”之地仅是诗中虚化的东方的象征,但杜甫于诗中反复吟咏“荆楚”“荆蛮”“荆门”,似不会仅仅将其作为一个虚指的地名,东至江陵应该是杜甫切实的出峡计划。

江陵在唐时是南方重要的交通枢纽,向北经襄阳可抵两京,沿江东下可达吴越,溯江西行可入两川。无论北归京洛还是东游吴越,江陵是杜甫的必经之地。此外,杜甫的六世祖祖毗迁居襄阳,荆襄当为杜甫的祖籍。杜甫生长于两京,对京洛文化有很强的归属感。从其诗文提及频率来看,似乎对襄阳并无强烈的身份认同。然而在蜀期间,杜甫常以去国滞荆的王粲自比,作诗也常引山简、羊祜及岘山的典故,看得出杜甫对荆襄之地还是心怀向往的。《一室》仇兆鳌注曰:“公在蜀而怀楚也……独立见船,适荆将在何年乎?襄阳本公祖居,故欲留迹此地。”[11]994卢元昌释曰:“公寓蜀,实思去蜀,故尝曰:‘此生那老蜀’。公上世本襄阳人,襄阳故土,屡动归思,不曰:‘吾家碑不没’,则曰:‘鹿门自兹去’。故将适吴楚有诗,将赴荆南有诗,登舟适汉阳有诗,究之出峡之计遂,还荆楚愿虚。”[3]553王嗣奭曰:“起语便有不安于蜀之意。盖公本襄阳人,后居京师,京师既乱,则归老襄阳,其素心也。”[5]127陈贻焮《杜甫评传》亦云:“《一室》表示(杜甫)想离蜀去祖籍襄阳探望、居住。”[12]612若说杜甫意欲归襄阳,似证据不足,但有适荆楚之意,还是比较明显的。

总之,杜甫虽有重游吴越的“江海心”,但只是“感物吟志”般的一时兴起,其东游之念在诗中更多表现为出峡适江陵的想法。北归为杜甫夙愿,其愿力当大于东游,且始终未曾放弃。杜甫北归京洛虽有陆水两线可行,但考其本人诗,杜甫还是意欲出峡至江陵转而抵两京。北归京洛和重游吴越对于杜甫而言各有意义,但两者的实现又都存在不少阻碍。厌蜀情绪使杜甫无意久留成都,去蜀势在必行,但究竟如何选择心中仍很矛盾。所以杜甫或将出峡行程定为两段,先由蜀至荆楚一带,盘桓几时,或游赏或访祖或暂居,等待多方消息,以观进退,再伺机北上京洛或东游入吴。

三、杜甫去蜀前的心路历程

上元元年(760)春,杜甫因乱窜蜀,卜居成都西郭浣花里。季春,草堂落成。《卜居》:“东行万里堪乘兴,须向山阴上小舟。”杜甫才栖成都,便思东游,因其素志如此。秋冬,杜甫频发感时伤乱之辞,抒思念亲友之苦、北归不得之愁。《散愁二首》其二:“老魂招不得,归路恐长迷。”此时,安史战事未息,党项、吐蕃等又不时袭扰边鄙,杜甫不能返回京洛。

上元二年(761)春,杜甫因客居多病、供养时缺,萌生厌蜀情绪。蜀地荒僻偏远、消息不通的地理特点,更加深了杜甫去蜀的想法。《一室》:“巴蜀来多病,荆蛮去几年?”闻一多《少陵先生年谱会笺》云:“是时多病,生计艰窘,始有迁地吴楚之念。”[13]72然杜甫东游之念,多因目睹江涨,有感而发,无具体计划。是年,唐军与安史叛军的战局仍不明朗,党项又两度侵犯宝鸡。杜甫深知北方未定,故乡难归,唯有望乡嗟叹。可知,杜甫初来蜀中的两年,北归和东游之意虽存,但困于现实,仅停留在构想中,并无实际的打算。

宝应元年(762),杜甫离蜀出峡的想法变得明确。是年七月,好友严武离蜀还京,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反,成都大乱。杜甫既无人酬唱,又丧失依靠,难返草堂,不得已流寓东川。杜甫对蜀地的归属感和认同感不断被消解,其返回京洛的想法变得更强烈。《悲秋》:“始欲投三峡,何由见两京。”杜甫已在构思沿江出峡,由水路归京洛。然而,北方仍未收复,归乡仍有阻碍,杜甫又转而思考东游。严武《酬别杜二》云:“试回沧州棹,莫妒敬亭诗。”劝说杜甫回心转意,莫要再有游逸出世之想。可见关于东游的计划,杜甫时常向他人提及,但苦于无人资助,不能成行。

广德元年(763)正月,杜甫在梓州闻收河南河北,喜出望外,欲出峡沿水路还东都。未几,又复思东下吴楚,盖因故园隳颓,不能安居,又厌蜀已久,故转作东游之想。此时的杜甫,虽于北归东游间徘徊踌躇,但其离蜀的意愿已很强烈。陈贻焮《杜甫评传》云:“老杜入蜀以来,常想重游吴越。去岁来梓州,一直筹划此事,今见时机成熟,去志更坚了。”[12]727是年春夏之际,杜甫频送友人出峡,不时流露艳羡和后继之意,更坚定了其沿水路离蜀出峡的想法。十月,吐蕃陷京,关中复乱。于是杜甫决定先至江陵,再伺机而动。在梓州期间,杜甫与刺史章彝相交不浅。闻一多《少陵先生年谱会笺》云:“公蓄念出蜀,三年于兹,踌躇至是,始果成行,想行旅所资,出于章留后之助居多……谓公之于章,屡谏不悛,颇怀失望,则有之。”[13]76杜甫虽不满章彝的作为,却又颇受其资助。十一月,杜甫终于适荆楚。其出峡原因一方面是“亲朋馈赆,行资已备”[13]75,另一方面是“深感巴蜀局势危急,又对守蜀大臣(主要是西川节度使高适,也包括东川留后章彝)失去信心。”[12]774杜甫此行先至阆州,有待明年春来,沿嘉陵江而下之意,也有向阆州王刺史求援之意。

广德二年(764)春,杜甫在阆州交游酬唱,并未马上动身。朝廷召补京兆功曹参军,杜甫因去年吐蕃寇京一事对代宗及朝中佞臣十分不满,自云“功曹非复汉萧何”,为此小吏并不能遂其心中之志,故不赴。况且京洛一带仍在乱后重建,此去薄禄,亦有生活之忧。做此决定,杜甫固然有其考虑,但一番权衡,也着实扰乱了他的心绪。杜甫一方面自云“扁舟系缆沙边久,南国浮云水上多”“巴蜀愁谁语,吴门兴杳然”,显出东游久未成行的急躁;另一方面又云“叹君能恋主,久客羡归秦”“故国流清渭,如今花正多”表达对归京的渴望。甚至称“中原格斗且未归,应结茅斋看青壁”,流露姑且暂留蜀地之意。大约在杜甫踌躇之际,严武授黄门侍郎拜成都尹,充剑南节度使,写信希望杜甫回成都。二月,杜甫得信,自云“殊方又喜故人归”,旋即携妻子自阆州返成都。揣测其故,大概在于知交再聚,复得供养;重臣镇蜀,两川无虞;愿作辅佐,以遂己志;渴求举荐,同还长安。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杜甫不得不放弃计划已久的荆楚之行,对此,杜甫心怀惋惜,于诗中时有嗟叹。《草堂》:“贱子且奔走,三年望东吴。”《破船》:“仰看西飞翼,下愧东逝流。”《归雁》:“东来万里客,乱定几年归。”《绝句二首》其二:“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随着是年六月严武表荐杜甫为节度参谋、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杜甫的心绪逐渐平静,开始一心协助严武训练士卒,检阅军士,又作《东西两川说》表达对防务的看法。然而没过多久,杜甫的幕中生活便不甚顺心,情绪逐渐低沉,与严武的关系也出现裂痕。《至后》:“冬至至后日出长,远在剑南思洛阳。”《送王侍御往东川放生池祖席》:“傥忆江边卧,归期愿早知。”杜甫北归和东游的想法再度出现。

永泰元年(765)正月初三,杜甫辞严武幕职,归居草堂,虽对草堂进行了扩建,似欲长留,但仍常苦滞蜀,频频望去。“群盗哀王粲,中年召贾生。”(《春日江村五咏》其五)有自比贾谊,归京为郎之意。“数有关中乱,何曾剑外清?故乡归不得,地入亚夫营。”(《春远》)又言因乱滞蜀,故乡难归。“都将百年兴,一望九江城。”(《绝句三首》)又欲东游九江。《莫相疑行》《赤霄行》《三韵三篇》又尽抒心中之闷。可见是年春天,杜甫厌蜀情绪再度来袭,春夏之际,杜甫终于扁舟而去。从“世事已黄发,残生随白鸥。”(《去蜀》)蕴含的无奈之意、错迕之感和漂泊之哀来看,杜甫此次出川并没有实现北归或东游的愿望,而是选择东下“潇湘”,以荆楚为晚年人生的“中转站”,等待他日完成其未完成的愿望。

注释:

①本表格所列杜甫诗歌及系年,均参考萧涤非《杜甫全集校注》,故未择录《将赴荆南寄别李剑州》;本文所涉杜诗文本,若无特别注明,亦引自萧涤非《杜甫全集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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