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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乡愁与日常的悲剧

2021-05-17谷立立

检察风云 2021年5期
关键词:中产阶级约翰公寓

谷立立

美国当代文坛短篇小说大师约翰·契弗(图/网络)

书名:《约翰·契弗短篇小说集》

作者:约翰·契弗﹝美﹞

译者:冯涛  张坤

出版:译林出版社

美国当代文坛从来不缺短篇小说大师,约翰·契弗就是其中一位。属于他的黄金时代是20世纪50年代。彼时,在《纽约客》杂志为数众多的撰稿人中,契弗虽然算不上“唯一”,却绝对拥有“一流”地位。对于写作,契弗有着独特的见解。他曾说:“我一直对我从未曾见过的国家充满乡愁,渴望去往我无法前往的地方。”但在读过《约翰·契弗短篇小说集》(以下简称《短篇集》)之后,我们才知道这番话不过是个善意的谎言:契弗生于马萨诸塞州,从小深受新英格兰文化的熏陶。因此,尽管他一再声称对异国他乡、“别处的生活”充满乡愁,却仍然执着地留守在这片土地上,仰望着北美洲东北部略显阴沉的天空。

借用英国作家戴维·洛奇小说《小世界》的标题来形容契弗的创作,应该是贴切的。这意味着,留给契弗发挥想象、寄托乡愁的空间实在小之又小——他的故事如此扁平,既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也不见动荡不安的时代,甚至就连彼时美国社会的全貌,也没有得到全面而系统的展示。在近半个世纪的写作生涯中,契弗拿起手中的显微镜,细致观察他的城市,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嘲讽。因此,与其针砭时弊、谈论政局,以刻薄的语气把社会痼疾翻个底朝天,倒不如留守在他熟悉的小世界里,看人来人往、斗转星移,猜测路人甲乙丙丁曾经或者正在经历什么样的变故,并把这些变故如实地记录下来,于是就有了《短篇集》的诞生。

集子里共收录故事61篇。我们当然可以从那些极富生活气息的描述中嗅出一点人类学样本的味道。但偏偏,契弗更愿意将它们称为“故事”。出于不同的偏好,作家往往在故事中安插他熟悉的职业,为人物预设身份。比如在库尔特·冯内古特的幽默故事中,常常出现退役士兵、门窗安装工一类角色,以凸显生活的艰辛。而到了契弗这里,谁都不必费心猜测他的用意,似乎只要看看故事,就能弄清他的喜好:他的故事大多发生于城市(或郊区)的某个住宅区。于是,住客、电梯工、门房、公寓管理员就当仁不让地成了他的第一主角。

以《公寓管理员》为例。我们有理由相信那个无所不知的公寓管理员,就是契弗本人的化身。他知道大楼里的每一个住户,清楚每家每户的装修风格,深谙每个人的秘密。“他有时候忍不住觉得他们(大楼里的住户)可真是一个贫穷的物种。他们穷于空间,穷于光线,穷于安静,穷于休息,并穷于私密的氛围——穷于一切能使一个人的家成为他的避难所的要素。”那么,中产阶级的“家”真的是他们汲汲寻觅的“避难所”吗?当然不是。至少,契弗并不需要违背生活的真相,给这些“贫穷的物种”任何自由发挥的机会。

在他笔下,颓败无处不在,几乎是全方位、无死角地包裹着每一个人,从高居公寓顶层的成功人士,到终日待在地下室的门房。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幸福生活,说穿了不过是不堪一击的表面功夫。《那罐金子》里,两个从外乡小城来到纽约的年轻人,如愿以偿地有了自己的小家。女主人亲手在公寓墙上挂起凡·高名作《向日葵》的复制品,并带着乡下亲戚到里茨饭店吃大餐。似乎只要这样做,她就一步跨进了富裕生活的门槛,进而甩掉“乡下佬”“打工人”等等“人设标签”,与中产阶级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但到最后,夫妇俩不仅没有得到梦想中的第一桶金,就连金子的影子都没有见着。同样,在契弗最为人熟知的短篇《巨型收音机》里,一对夫妇本想靠收听严肃音乐,来充实自己的高雅情趣,不料却被刚刚买来的外形丑陋的收音机打乱了阵脚。机器本该传出悠扬的琴声,结果传来的却是隔壁邻居的争吵。所有肮脏的交易、相互的欺骗、男人的出轨、女人的嘶吼,都随着电波越传越远。读者并不需要亲身走进这栋大楼,只要随手翻开手中的书,就已经将这出中产阶级的闹剧看了个够。

类似的故事占据了《短篇集》剩余的空间。这提醒我们,闹剧从来不是偶然的个案,而是中产阶级与生俱来的天性:表面上端庄得体,骨子里腐化堕落。不得不承认,契弗没有说错。谁都不必对这片毫无希望的土地抱有太多美好的想象,甚至就连乡愁也是不必要的。《疗法》一篇,派对上偶遇的女演员格蕾丝有些伤感地提醒叙述者“我”,有根绳子绕在“我”的脖子上,“绳子的一端有个绞刑吏的套索”。在此之前,“我”的妻子刚刚带着孩子离家出走,留下“我”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还得应付夜里出现在落地窗外的偷窥狂。

《疗法》以一句“这儿的每个人过得都很好”作结,但契弗真正想要说的却是“这儿的每个人过得都不好”。显然,谁都不要指望他会为深陷困境的中产阶级提供行之有效的“疗法”。他很清楚,玫瑰色的美国梦终将落空,到最后只留下“一地鸡毛”供人凭吊。中产阶级的词典并不提供希望。所有关于“前途无量”“职业规划”的描述,说到底都不过是虚妄的字眼。《绿荫山盗贼》里,一个破产的男人在夜里潜入邻居家,顺手偷了钱包。之后,强烈的道德愧疚压得他抬不起头。他深感羞耻,自称是“人形的尘雾”,用自己肮脏的手將这个完美无瑕的世界“戳出了很多巨大的窟窿”。

那么,谁又是修补窟窿的人?不,契弗不是。显然,他更愿意揭开蒙在这个世界上的遮羞布,让窟窿显露得更大一点。于是,当所有人都忙着赞美新英格兰的时候,契弗反倒愿意用“梦断之城”来形容他的城市。《哦,梦断之城》中,老实巴交的马洛伊一家初到纽约,“感觉就像一下子置身于巨人们的发明创造当中一样”,难以抑制满心的喜悦,就连手指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然而,纽约并没有为他们提供能够直达梦想之巅的电梯,哪怕这座城市的高层住宅多如牛毛。在经历了最初的视觉震撼之后,备受欺骗、推诿、冷遇的老实人总算听到了梦想碎裂的声音,于是只能草草收拾行装,登上回家的列车。

尽管聪明的读者一早就认定这只是纯粹的虚构,但契弗仍然坚信,这些故事是真实的,是有据可循的,它们来自某个“早已失落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幸福。如果有,那也不过是一次绝妙的想象。至于新英格兰的生活呢,顶多是一出孕育着无限可能的“尖刻的悲剧”。这种悲剧并不具有强烈的戏剧性——它就在我们眼前,在每一次凝眸中,在每一下呼吸里,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是一出出持续上演的、永不落幕的“日常的悲剧”。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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