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风伴水鲜
2021-05-17宫凤华
宫凤华
水鲜,水中河鲜。
暮春,抑或浅夏,闲居故园水乡,门前卤汀河水清亮,潺湲。天光云影,水墨氤氲,水映墙脊,俊鸟倏忽,晚风荷香,菰蒲凝绿,渔姑窈窕,一派诗经古雅意蕴。
门前荷叶青青,叠翠涌波。荷花是绝美的女子,袖纱清挽,裙衫翩跹,云髻高耸,灵动而沉静,温婉而蓬勃。
临河就水鲜。水鲜泼剌,杂陈篓中,多为河边自取。庸常生活,便也活色生香。老屋古旧,柿影匝地,楝花轻飏,仿入宋人郭熙画境。
里下河水乡,清浅水流中,自然少不了蚌螺蛏蚬之类的鲜美贝壳。水质清冽,鲫鱼、鳜鱼、黄鳝、虎头鲨、银鱼等水鲜,游弋于茂盛水草间,虚实有致,动静相宜。常见齐白石画作中,几茎泼墨荷叶,两朵粉白荷花,几痕水波间,游弋着数条杂鱼。淡墨一捺,焦墨点睛,形神兼备,令人动情。
黄梅天的小鲹鱼和虎头鲨尤为活跃,是寻常餐桌上常见的佳馔。那些吃着螺蚬和浮萍茭蓼、喝着野水自由穿梭往来的小杂鱼,那滋味比家养的鳜鱼、鲈鱼都要鲜美。
小鲹鱼,手指长短,头微尖,身稍扁,披着晶莹的小圆鳞,体背为青灰色,侧面和腹部是银白色。鲹鱼曾经在乡贤郑板桥的诗中穿梭:“老屋挂藤连豆架,破瓢舀水带鲦鱼。”
清晨,竹桩码头上,总有头发蓬松、身姿婀娜的村妇淘米、浣衣。淘箩起落、颠簸,河里玉白米浆四处漫漶,游鱼穿梭,争相啄食。孩子们使劲甩动手中的細竹竿。扑通一声,勾着蚯蚓的鱼钩落水。一条俊俏鲹鱼见状,猛地一啄,吞下鱼饵直蹿,见鹅毛管浮标忽地一沉,立提竹竿,一条炫白的鲹鱼便出水了。
如此反复,木桶里不一会儿就养了几十条了。母亲在畚箕里铲几锹草灰,用指甲刮鳞,去内脏,扔进草灰里。夹一块入口,味蕾立时陷入鲜美的沼泽中,视觉和味觉达到空前的融合。
午后河边蹲坐,用铅丝篮子拉青螺,或用丝网张鲹鱼。天色饱满诱人,水鲜泼剌,远处圩堤上有水牛剪影,牧歌轻飏,一派田园诗情。
回家备好葱段、姜片,爆炒。俄顷,灶台上热气腾腾,香气弥漫整个灶间。揭开锅盖,红黄绿褐、艳光四射的螺蛳出锅了,一阵阵鲜香兼具的氤氲热气直扑鼻翼。拈一只轻轻一吮,脆爽又鲜辣的螺肉就随着舌尖裹进口中,鲜味直奔唇腔舌颌而去。
清炒螺蛳的清香在深巷里弄里萦纡、飘荡。凉风四起,蛙鸣如鼓,群鱼唼喋。家人围坐,呷冰啤,嘬青螺,剥食清煮豆荚,剔挑鲹鱼和小龙虾,舌尖上的幸福与亲情洋溢的温馨,令人恍若隔世。
临河人家常设罾簖。渔人划着小舟,拎起簖笼末端,还在“篓儿”里嬉戏追逐的翘嘴白、罗汉、昂剌皆被倒入鱼篓、装进船舱。在迷蒙晓雾中,河边回荡着渔人悠扬的吆喝声“卖鱼啊,鱼儿卖啊——”
村妇们喜欢把小杂鱼掐洗干净后,腌制坛里。苇席上晾晒,用棉线把鱼儿穿成串吊在廊檐下阴干。煮饭时,取几条放进饭锅里炖。起锅,一股浓香直钻鼻孔。泡上鱼汤,味道鲜美,恐怕现在的玉盘珍馐、美味佳肴都无法比及。
黄昏凄美,大家坐在荷风小院里,抿着大麦烧,嚼着小杂鱼,细滑清嫩腴滑爽口。门外河水潺潺流淌,有管弦之韵,心里绽放清幽莲花。
水乡宴席上常见老咸菜烧昂剌。昂剌油锅里翻炒,嗤啦倒进陈年老咸菜,掺进各式佐料,俄顷,满屋子鱼香袅袅,平和恬淡的日子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细咂慢品,故园水鲜那独有的平平缓缓的鲜美,余味极是绵长,有乡愁的味道。就像水边丽人正在你耳边低语,令人心里一片波光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