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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鸟朝柿

2021-05-17江岸

山西文学 2021年3期
关键词:柿树鸟雀爹娘

姥爷、姥姥没有儿子,我没有舅舅。姥爷五十岁那年,随着小姨最后一个出嫁,姥爷和姥姥的家就成了他们俩的空巢。

小时候,位于大别山山窝里的姥姥家简直就是我的天堂。每逢节假日,妈妈都会带着我回娘家,到她的故乡黄泥湾去一趟。有时候爸爸也跟着去,多数时候,是我们娘儿俩一起去。

下乡的日子,我的快乐就像山区蓝天上飘荡的白云,奔涌得无边无际。且不说姥爷和姥姥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宠爱,且不说夏季在洗脂河里戏水的清爽,且不说冬日在山坡上滑雪的畅快……单是菜园里新鲜的瓜蔬、树林里甜蜜的浆果、房前屋后熟透了的红桃黄杏,都足以让我这个馋嘴的城里娃儿对这一片神奇的山谷流连忘返。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是姥爷、姥姥亲手做的脆柿和烘柿。

姥姥家院墙外面,有一排参差不齐的树,矮的是石榴和樱桃,几棵高过墙头的树,一棵是香椿,两棵是柿树。听姥姥说,原来这两棵柿树结的柿子叫牛眼柿,鸡蛋大小,籽儿还特别多;后来,经过姥爷亲手嫁接,结的柿子叫磨盘柿,比大人的拳头还大。每年秋天,他俩把柿子摘下来,一部分泡在坛子里,坛口塞上从河边割来的马蓼去涩——制作脆柿。泡个几天,将柿子捞出来洗净,削了皮,咬一口,又甜又脆,口感赛过苹果和香梨。另一部分装进塑料袋子里,里面放上两个苹果,将袋口扎紧,用棉被捂上——制作烘柿。几天以后,柿子变红变软,揭开一块皮,将嘴巴贴上去慢慢吮吸,绵软香甜,柔滑得像喝了一罐蜜。

姥爷、姥姥知道我喜欢吃柿子,每年秋天的时候,都会把脆柿和烘柿提前加工好,我去了以后,让我每天吃两个,因为柿子性寒,并不让我多吃。吃不了的,让我临走时兜着走。

后来我慢慢长大了,一来呢,嘴没有小时候那么馋了,二来呢,我到外地求学、参加工作,再也不能经常去看望姥爷和姥姥了,竟然错过很多品尝姥姥家美味的机会,但是,姥姥家柿子香甜的滋味却永远扎根在我的记忆深处。

岁月如梭,人生无常。一个秋天的傍晚,我正在上班呢,妈妈突然打来电话,拖着哭腔说,你姥姥在医院里,快不行了,你抓紧时间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我紧赶慢赶,回到家乡,匆匆送别了姥姥。姥姥安葬了,我偎在姥爷身边,坐在院子里,想陪他说说话。姥爷面容苍老,平静的神情下面,掩抑着无尽的哀伤。 我憋着泪水,握着他布满老茧的大手,满腹的话语不知道如何启齿。

我怕我的泪水控制不住,会不小心流出来,便不时昂起头,仰望院子上面那一方逼仄的天空。我突然看到,在院墙上方,高高的柿树顶端,宽大的树叶里掩映着星星点点正在由青变黄的柿子。

姥爷,我去帮您摘柿子吧。我站起来说。肯定是柿树太高了,姥爷行动不便,才没有摘净树顶的柿子。

姥爷拉着我的手,把我拉回他的身边坐下,摇摇头说,不用摘了,那是我和你姥姥故意留下的。

为啥?这样不是太浪费了吗?

这些年,你们几个贪嘴的娃娃都长大成人了,也难得有工夫回来陪我们了,我们就再也不用把柿子都摘光了,每棵树顶上,每年都留下几十个柿子。每到冬天,大雪封山,这附近山上的鸟雀们觅不到食儿,麻雀啊,斑鸠啊,喜鹊啊,画眉啊,黄鹂啊,还有乌鸦啊,还有其他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啊,都会飞过来,吃几口柿子,度过饥荒。这几年,雪天飞过来吃柿子的鸟雀越来越多,我们留下的柿子也越来越多啦!

怪不得呢,姥爷和姥姥心眼真好,这是保护鸟儿,保护生态环境。

哪儿啊,我们有啥能力保护它们,是它们啊,飞过来陪我们。每年下雪的时候,鸟儿们聚在树上树下,热闹得不得了,把你姥姥高兴的,像过节似的。她呀,总是让我把院里院外的积雪打扫干净,她就一把又一把地往空地上撒稻谷、小麦和玉米,怕这些鸟雀光吃几口柿子,填不饱肚子呢。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头扎进姥爷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隆冬季节很快就到了。

有一天,看天气预报,豫南地区将有大到暴雪。我突然渴望回到黄泥湾,回到姥爷身边去。我请了假,千里迢迢往回赶。

一路上,我都在想象着姥爷家鸟儿欢聚的热闹场景:大雪纷飞,柿子鲜红,一群五彩缤纷的鸟儿在风雪中在柿树周围一边鸣唱一边翩翩起舞。

我默念着,姥爷,您和姥姥曾经豢养、放飞的一只小鸟,马上也要飞回家了。

【作者简介】江岸, 河南商城人。 已出版文集 《孤岛》 《喊魂》 《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借了父亲一头牛》 《亲吻爹娘》《丁香花开的日子》 《阳光的味道》 七部。《旦角》《开秧门》 分获 《小小说选刊》 2003-2004、2011-2012 年度優秀作品奖,《亲吻爹娘》《大风口》 分获第五、 九届全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一等奖, 作品集 《亲吻爹娘》 获首届何景明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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