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旅游体验的生存之维
2021-05-17赵刘
赵刘
[摘 要]文章从海德格尔的基础存在论哲学视角出发,研究了旅游体验中的理解命题。研究认为:(1)旅游体验中始终存在理解,旅游对象经由理解而向旅游者展开,理解的模式被表述为旅游者对旅游对象因缘整体的领会。(2)旅游体验的理解程度在实践中处于初步理解与深层理解构成的谱系之中。初步理解是旅游者通过经验移置将各种旅游对象当作以往经历过的相似者来领会,深层理解则是对旅游对象在原时空情境下前因后果的领会,自然景观、文化景观、主体间性的理解各有其具体探问方向。(3)体验与理解具有一种循环关系,体验总是带有理解的体验,理解又总是基于经验的理解,体验的完成与累积构成经验。因此,旅游的真正意义并不在于体验的堆砌,而是通过优质体验完善了旅游者的经验脉络,帮助今后更好地理解世内照面的对象。
[关键词]理解;旅游体验;存在论1;因缘
[中图分类号]F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006(2021)04-0136-11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1.04.014
引言
旅游体验研究的重要性已得到学界的广泛认同,其可以作为“旅游学基础理论研究的硬核,最能够体现旅游学作为一个跨学科的体系架构的研究视角,也是当前解决旅游研究理论空洞化的最有效途径”[1]。但是,旅游体验研究仍然有待于进一步深化,如旅游体验中的理解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作为其他人文社会科学中的重要命题,却在当前的旅游研究中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一些相关性命题如“认知、感知、解读、认同”等的研究并不能代替理解,这并不是一种无关紧要的词语互换,而是在深层次上反映了当前将“此在”研究等同于“存在者”研究的常见状态。本文尝试从海德格尔的基础存在论哲学视角出发,运用现象学方法,将存在者层次上的惯常研究还原为此在的生存论研究,来绽露“理解”在旅游体验中的呈现模式,从而发掘旅游体验中“理解”的存在维度,进而表明它与旅游意义的紧密关联。
1 相关研究述评
以“旅游”“理解”为关键词来搜索目前研究成果,发现许多是对于某个旅游概念或主题的理解,如“原真性”理解、“生态旅游”理解、“旅游本质”理解等,都属于一种外在式地帮助学界和大众深化对旅游现象或概念认识的研究。本文所关注的则是游客在旅游体验中是否存在理解,以及理解的表现模式问题。旅游体验中存在理解吗?不少学者对此持否定态度,如Boorstin对游客的旅游体验持悲观态度,认为大众旅游者趣味庸俗,难以对文化活动和景观进行理解,他们喜好进行肤浅的旅游体验[2]。Culler在《旅游符号学》中同样认为,游客在旅游过程中不是对真实的寻找,不去寻找文化吸引物本身的意义,只能从明信片、自由女神像储蓄罐、埃菲尔铁塔缩微模型等复制品中寻找浅薄的快乐[3]。Pine和Gilmore将消费者经验看成是经济商品,体验被看作是企业为消费者生产出来的活动[4]。因此,不少研究者将旅游活动看作是一种浅层次的追求快乐的应激性体验,作为较高层次的意识理解活动当然就不会存在于旅游体验中了。另一些研究者提出相反的意见,特别是基于符号学的视角指出旅游体验中存在游客的解读活动。如MacCannell在《旅游者:休闲阶层新论》中认为,全世界的旅游者都在阅读着城市和风景文化,把它们看作符号系统[5]。Urry在《旅游者的目光:现代社会的休闲和旅游》中认为,旅游者看到的事物都表征着其他某种事物[6]。Norton引用了文化圈层模型研究了符号学视角下游客的旅游体验建构问题,解释了游客对文化事物符号的解读过程(期望、体验、感想)[7]。王宁进一步指出在符号互动过程中,如果符号意义能够被人们理解,那么互动将顺利进行并产生文化认同,否则将产生互动困难和文化冲突[8]。除了符号学外,还有不少运用定量方法来研究旅游体验中与理解相关的一些问题,多以偏好、满意度等结果呈现。如“不同文化背景差异对文化景观的偏好影响显著,中外游客的审美呈现出不同的特征”[9],“人们对书法景观的体验存在个人、人际与结构3个限制因素”[10]。
虽然符号学、定量模型等理论方法帮助人们探索了旅游的深度,但是以MacCannell等为代表的研究者大多将文化景观作为典型对象来证明旅游的符号性或内涵丰富性,而对于自然景观体验是否也存在符号式理解则是缺席的,即“旅游体验中的理解是否普遍存在”并没有得到清晰的回答。将旅游活动看作一种纯粹追求快乐的肤浅式体验仍普遍存在于人们的一般认识中。进一步地,主体在旅游活动中是“如何进行理解”,或理解的模式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答。符号学更关注的是主体的解读会获得什么意义,而本身的理解过程则被忽略了,即旅游符号学存在一种“解读的神话”倾向,似乎主体一定会对面前的对象进行理解,但是却不清楚具体是如何解读的。一些定量研究将文化背景、景观信息纳入反馈评价模型,试图挖掘体验满意度的相关因素,也可以将之看作是对于理解相关性的间接研究。这类研究往往采取的是科学主义的客观视角,将主体、客体对象当作产生关系的“黑箱”,通过试验与数据来建构相互关系的模型方程。虽然以上研究都从各自角度深化了旅游体验研究,但是总体来看大多采用了“存在者”的视角,即将此在当作与世内各种存在者相同的层面来开展研究,却忽略了此在作为活生生的生命体验存在的基点。
近年来,将游客体验中的理解命题还原到生命层面并从现象学、存在论或诠释学等哲学角度开展研究越来越受到关注。Andriotis[11]、Pernecky[12]、Ingram[13]和Li[14]运用胡塞尔现象学对旅游者体验的本质进行了描述。Curtin通过现象学式的问题访谈来寻求理解“人-海豚”景观的吸引力,如“是什么令你喜欢与海豚同游?” [15]Ablett和Dyer在研究遗产旅游时指出,传统、历史、语言、环境以及社会尺度在体验中十分重要,并认为旅游者像翻译专家一样将遗产的理解看作自己的重要任务[16]。Jamal和Hollinshead认为对于体验和意义的理解需要更深入地研究人的反身性[17]。Laverty比较了数据分析与现象学研究方法的不同,指出前者研究目标在于将研究者与参与者的感知和理解分离开来[18]。Tomas和Tazim则认为从诠释学来看,数据分析的研究目标实际上难以真正实现,因为参与者关于X的体验实际上是一个研究者与参与者共同建构的过程[19]。Reisinger和Steiner专门研究了以色列导游的讲解,认为其具有海德格尔式风格,因为他们可以利用个性和文化背景进行丰富的描述和解释[20]。Jamal和Stronza则用存在主义来分析秘鲁亚马孙地区生态旅游的“居住”体验[21]。Reisinger和Steiner借鉴海德格尔理论討论了旅游真实性问题,并且通过主体视角来解释他的研究观点[22]。Tomas和Tazim通过分析比较现象学与存在论等理论观点,认为综合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和伽达默尔的诠释学在未来是一项重要的研究任务,它将为理解旅游体验提供坚实的理论和方法论框架,特别是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提出了关键的原则[19]。本文正是在现有基础上,从基础存在论视角出发,研究旅游体验中的理解是否普遍存在以及具体模式问题。
2 理论与方法
2.1 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中的“理解”流变
日常生活中的理解表示对某种事物的了解、领会、明白、懂得,表达一种行为;人文社会科学中与理解相关的词汇则包括领会、认知、诠释、解释等,特别是被狄尔泰、施莱尔马赫发展为一种方法论和认识论。但是海德格尔的基础存在论则带来了哲学层次上的本体论转向,认为“理解不属于主体的行为方式,而是此在本身的存在方式”[23]3,以至于被利科称之为“第二次哥白尼式的巨变”[24]。正是从这种基础存在论出发,我们得以超越惯常的理解概念限制,并可能揭示出旅游体验的深层内涵。
“理解(verstehen)和解释(auslegung)的技艺学曾经由于一种类似的动机而沿两条路线——神学的和语文学的——加以发展”[23]252。作为“释义学”概念,理解和解释开始主要针对《圣经》的理解和复兴古典文学的人文主义要求。德国哲学家施莱尔马赫和狄尔泰建立了理解和解释的系统理论。施莱尔马赫认为,虽然人们面对的法律文件、宗教经文、文学作品的形态千差万别,但是各种理解活动在本质上并无差别,都有共同的出发点。对于施氏而言,理解是对于文本作者的心理历程的再度体验。狄尔泰认为精神科学与自然科学不同,它研究的是人内心的精神创造活动,只有活生生的人才是精神科学研究的起点和终点。实证主义不适用于研究精神科学,对于各种文化现象,只有基于个别心灵才能被合理地理解。他提出“体验-理解-表达”的精神科学研究框架,只有借助现象、体验,才能理解人的精神世界。进入20世纪,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提出此在的存在问题,为“理解”带来了由认识论到本体论的转向。“此在本质上就包括:存在在世界之中。因而这种属于此在的对存在的领会就同样源始地关涉到对诸如‘世界这样的东西的领会以及对在世界之内可通达的存在者的存在的领会了。”[25]16海氏认为,本体论的根本问题就是存在,此在总是领会式的存在,而理解则是领会的成形阶段,并且理解始终受到前理解的制约。伽达默尔进一步发展了海德格尔的理论。他将理解看作此在的普遍世界经验,并认为主体的“前见”并不是理解的消极因素,而是一种积极因素,它为理解者提供视阈。理解并不是要完全消泯主体与文本之间的时间距离,而是基于“前理解”并进入诠释循环,通过自己的个人视阈与文本视阈相融合[23]9,从而达到正确的理解。舒茨对社会生活中的理解问题进行了系统研究,提出理解他人或制作品的关键在于获得原本意义,这需要依据他人的意义脉络进行理解[26]。
2.2 基础存在论中的“理解”命题
理解在旅游体验中确实普遍存在吗?在此,海德格尔对存在的思考为旅游体验中的理解研究带来重要启发。存在是西方哲学中的基本概念,但是海氏认为自柏拉图以来的西方哲学家却并没有正确理解——原因在于混淆了存在与存在者。海氏认为“存在”是动词,表示“在”起来的过程;而“存在者”是名词,表示实体事物。由于事物的存在状态必须基于自我显现的“在”的过程,因此与实证科学的存在者层次上的发问相比,“存在论上的发问要更加源始”[25]13,“存在论的任务在于非演绎地构造各种可能方式的存在谱系”[25]13。其中,基础存在论最为重要,它将此在作为研究课题,是一切存在论的源泉。因为此在的研究同其他一切存在者相比具有优先地位,“通向世内存在者的一切途径在存在论上都植根于此在的基本建构。”[25]233海氏认为只有此在才关心其他存在者的存在,才可能提出存在的问题并揭示存在的意义。此在的存在就是生存(existenz),所以基础存在论就是“对此在的生存论分析” [25]16。“生存是海德格尔哲学中用于表述作为追问存在意义、领会存在的人的存在。”[27]在基础存在论的存在谱系中,“理解本身就是此在的基本存在方式”[28],“理解就是人类生命本身原始的存在特质”[23]370。基礎存在论认为,此在无论如何总是寓于世内照面的各种存在者之中,其展开状态被称为“领会”。“在对‘为其故的领会之中,植根于这种领会的意蕴是一同展开了的……意蕴就是世界本身向之展开的东西。”[25]167比如,我们将锤子领会为能敲打钉子从而加固板凳的物体,而板凳则被领会为服务于人休息和吃饭的物体,单单去看锤子和板凳的外表或观察分子结构却并不能说是领会了它,只有明白了“为其故”才是真正的领会。世界就在存在者被领会的状态中向着此在而揭示着、展开着。“那些关联在自身中勾缠联络而形成源始的整体……我们把这种含义的关联整体称为意蕴。它就是构成了世界的结构的东西。”[25]102随着世内照面的东西一向已被此在领会到某种因缘,解释则将领会到的东西进行梳理。在此,“领会-解释-因缘”构成理解本体论的初步架构。
2.3 现象学方法
由于基础存在论十分深刻地揭示了更为原始的存在问题,本文将采取这一视角来研究旅游体验与理解命题。通过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分析,使我们可以超越常规的主客体认知角度(已然发生),而将目光回溯到旅游对象如何向旅游者显现的层面(正在发生),来发掘旅游体验中的理解问题。在具体研究方法上,本文主要采用“面向实事”的现象学方法。在海氏看来,现象学的意思是“让人从显现的东西本身那里如它从其本身所显现的那样来看它。”[25]41相关的讨论则必须从直接展示和直接显示的内容方面来进行描述,而不应掺杂别的东西。“凡是如存在者就其本身所显现的那样展示存在者,我们都称之为现象学”[25]41。经由现象学显现和描述,我们不仅领会到作为实在的存在者,还有存在者的存在。下文中的“我”为第一人称单数,表示体验和生活中一般的自我意识。现象学虽然以反思描述为主要手段,但并不反对将他人的观察验证作为补充,如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等经典著作就为我们做出了现象学研究的典型示范。根据研究需要,文章将实地调查法作为现象学研究的验证补充。本文调查研究对象为20名在美国旅游的中国游客,时间段为2017年5—7月,旅游目的地主要为美东区域和美西区域;并且对每位调研的旅游者按其所到访景点的汉语拼音首字母进行编码,如对赴羚羊谷旅游的第一位调研游客编号为LYG01,对赴硅化木公园旅游的第一位调研游客编号为GHM01。之所以选择出境游客作为研究对象,主要在于陌生化的旅游情境易于展现旅游者活动的潜在特点,也可以帮助研究者突破常规理念的束缚。笔者全程陪同研究对象参与旅游活动,通过语言、微信、文字等方式充分交流旅游体验,所论及内容除了美国旅游见闻感受外,还有之前的国内旅游体验比较,因此,研究样本虽有限,但研究内容资料十分丰富。在这种全面而深入地交流、反思过程中,笔者既是研究者又是参与者,可以更好地理解旅游者的表达与体验,从而达到对研究主题更深刻的洞察。
3 旅游体验中的理解
在笔者亲身体验反思和田野考察的过程中,发现旅游者所接触的对象主要可以分为自然景观(如山石、森林)、文化景观(如历史文物、城市景观)和社会人(如当地居民),这些对象显然构成了旅游世界的主体,并主要影响了旅游体验。其中,现象学一般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问题称为“主体间性”,所以下文主要从自然景观、文化景观、主体间性三个方面来展开研究。
3.1 自然景观体验中的理解
自然景观是旅游者体验的重要吸引物,在调研中无论是壮观的科罗拉多大峡谷、巍峨的大提顿雪山,还是婀娜的优胜美地瀑布、奇异的黄石公园间歇式喷泉,都令游客赞叹不已。“大峡谷太壮观了,这么大的尺度从未见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人赞叹!”(DXG01)“羚羊谷绝对是摄影爱好者们的圣地,阳光透过缝隙射入谷底,与岩石形成炫彩的光影变化。手机随手一拍都能拍成经典!”(LYG03)这是游客对于自然景观体验的惯常表述,如果我们仔细分析游客的表达并结合体验反思的话,可以从两个阶段来深入自然景观体验中的理解命题。第一,旅游者在面对自然景观时并不是首先将它们视为纯粹的色彩、光线、材质或形式,而是开始就将其视为峡谷、岩石、山岳、瀑布,这种“作为”结构恰恰表明了领会的先天生存论建构,反映出旅游者首先就逗留于世内上手的东西,而不是逗留在感知中。“列举‘为了作什么并不单纯是给某某东西命名:问题中的东西被认作为某种东西;被命名的东西也就作为那种东西得到领会。”[25]174旅游者在刚开始与各种景观对象照面时,就会通过“峡谷”“瀑布”之类的名称来领会它们,而贯穿在这些名称中的也并非空洞的概念而是他们的生命经验。“被领会的东西总已经是按照下述方式而被通达的,那就是在它身上可明确地提出它的‘作为什么。这个‘作为造就着被领会的东西的明确性结构。”[25]174旅游者之所以能这样去领会,乃是在于他们总是基于以往的生命历程而具有一定的经验,总是通过经验移置将各种照面的旅游对象当作经历过的相似者而有所领会。让我们来考察旅游尚未开始时的意识表现就会更清晰地发现这一点。比如在我亲身来到尼亚加拉大瀑布之前,心中对于大瀑布并不是完全没有设想和预判的,那时我脑海中的“尼亚加拉大瀑布”是以前所体验过的黄果树瀑布或其他瀑布的复合形象。在现场感知时,我并不是首先将之看作具有垂直高度差的一段水流,然后再经过思索才认识到它是瀑布,而是直接地就将之领会为瀑布,并且是与我以往经历过的瀑布有相同点也有差异的新瀑布。在这种视觉、听觉、触觉等共同组成的当下体验过程中,丰富鲜活的感觉材料涌向主体,大瀑布的本来面目得以展现。新鲜的当下体验为深层理解奠定基地,缺乏了当下体验则会导致深层探问的“付之阙如”。比如当我仅仅从书本上看到科罗拉多大峡谷的成因时却感到漫不经心,只有当我亲在现场被大峡谷的尺度规模所惊叹时,才会自然而然地转向深层探问。
第二,旅游者对于自然景观的体验中,只要有可能就不会满足于将其仅当作以往经历过对象的初步理解,而转向作为个性之物的在特定情境中前因后果的深层探问。海氏认为,理解是对“为其故”的领会,而在旅游世界中,“为其故”又可以具体表现为对“何以至此”或“有何之用”的探问。一位游客(LYG03)在发布了羚羊谷的微信图片后,引起朋友圈热烈讨论的却是“这种奇怪的地形是如何形成的?”紧接着该游客(LYG03)与现场团友们讨论道:“我也一直在想这个从未见过的地形和景观的形成原因,个人感觉应该是长期的风蚀或水蚀引起的吧。”囿于情境条件,有时旅游者不能获得自然景观“何以至此”的正确成因,但是也会尽力运用自己的知识体系来对现状做出自己的解释;即使错误的解释却也是一种理解,误解恰恰表明旅游者对于理解的渴望。另一位游客(GHM04)在游览硅化木公园的Crystal Forest(水晶森林)时,对于五彩斑斓的木化石景觀十分惊奇。惊奇体验导致好奇之心,导向对于景观“何以至此”的发问。这位旅游者(GHM04)每到一处有文字说明的地方都会仔细阅读一番,经过一番研究他“得意洋洋”地跟我们说:“我终于知道了,这种木化石之所以呈现红色黄色,是因为含有氧化铁成分,呈现黑色灰色的则是因为具有氧化锰成分。”由于旅游者做出了科学合理的理解,所以木化石景观使这位旅游者产生更加深刻的印象。那些不能被很好理解的自然景观往往表现为一种印象肤浅或容易遗忘。相对于原时空情境下自然现象生成原因的“何以至此”的理解,“有何之用”则将理解导向自然现象生成之后与人类世界的关联。比如我在Sunset火山公园游览时发现了随处可见的黑色火山灰,刚开始由于没有相关经验,所以仅仅将之视为一种与己无关的奇特物质。此时火山灰仅是作为火山运动的留存物质来看待,是一种纯粹的自然现象之证据,由于距离我的生活太遥远,虽然印象新奇却并不太深刻。但是经过导游讲解后知晓了这种火山灰的“有何之用”——可以融雪,并联想到前些天看到的美国人在下雪的城市街头所播撒的融雪剂竟然是这种火山灰,马上变得兴趣盎然,并与朋友热烈讨论起来。海德格尔认为,“随着被揭示的周围世界来照面的乃是这样被揭示的‘自然……森林是一片林场,山是采石场,河流是水力,风是‘扬帆之风。”[25]83对自然现象的领会之所以往往导向此在之存在,乃是在于其存在论根源,“首要的‘何所用乃是一种‘为何之故。这种‘为何之故却总同此在的存在相关。”[25]99旅游者通过对于自然景观“何以至此”或“有何之用”的领会,最终向自然景观的因缘整体汇聚而去。“因缘乃是世内存在者的存在:世内存在者向来已首先向之开放。存在者之为存在者,向来就有因缘。”[25]98科罗拉多大峡谷由于千万年的地壳运动和水蚀作用形成壮观的峡谷风貌,独特的生态系统和河流景观由此产生;Sunset公园的火山灰作为火山喷发的留存物质降落到地面,却由于强大的吸附效应而成为城市融雪剂……自然景观并不是独立的存在,总是在各种自然运动和力的作用下发生,或通过各种途径与旅游者之生活世界发生千丝万缕的关联,原本视为独立存在的各种事物经由旅游者的理解而变得紧密和系统化。旅游者所领会的自然景观的各种因缘,在现成在手状态下往往表现为知识,而知识对于良好的自然景观体验也十分重要。卡尔松认为,自然是自然的,它并非我们的创作品,但这一事实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将知识剔除在外。自然物体,我们依然能够探究它们,尽管我们并没有参与到它们的创作之中。”[29]知识在自然体验中的呈现常常表现在景区的宣传册和说明标牌之中,由此自然景观在更深层次上被领会着。因此,旅游者与自然景观相照面时,首先以通过经验移置将其当作以往经历过的相似对象来“前理解”式地领会,而当下感知提供了本真体验并导向深层发问,深层理解是对其在原时空情境下前因后果的领会。
3.2 文化景观体验中的理解
作为旅游体验的另一重要吸引物,文化景观被世界遗产委员会称为“自然与人类的共同作品”,这表明了它具有自然物质与人类设计双重元素的特点。领略多姿多彩的文化景观始终是旅游者的主要出游目的,其类型与体验也表现了更多的复杂性。我们继续从“作为”结构和深层探问两个阶段来深入文化景观体验中的理解命题。
第一,旅游者始终将旅游中照面的园林雕塑、文物遗迹、主题游戏、社会设施等领会为有待揭示的某种内涵事物,它们与以往体验有相似点,却也当下绽露出自己的不同之处。即使我第一次到达纽约中央公园,我也会首先就将它领会为服务市民休憩的空间场所,而不是某种完全匿名的方块空间;即使我不是专业的艺术家,却也会将眼前的大都会博物馆中的希腊雕塑,首先领会为一种经过雕刻后带有一定意义和美感的创作作品,而不是大自然中随意见到的石块。甚至即使我们不懂外语,我们首先听到的也不是各种语素,而是尚不领会的语词,当我们一旦通过翻译理解了就会逗留在外语所表达的意义之中。旅游者首先就逗留在世内照面的文化景观之中,他们可以通过经验移置将文化景观当作之前经历过的相似对象来“前理解”式地领会。纽约中央公园是作为一种个体公园来理解,维纳斯雕像作为一种特称雕塑来理解,印第安人遗留的Wukoki和Wupatki作为某种建筑来理解。先前經验为旅游者带来初步理解,而文化景观的形象进一步在当下感知中不断调整而趋于鲜活的本来面目。比如对于我这个第一次来到旧金山的旅游者,我之前的旧金山意象却是由经历过的重庆街道、马路、建筑等印象构造着,因为这两个城市都称之为“山城”,所以相关的山城体验对空洞的旧金山概念以自动结对的方式进行充实。但在我真正到达旧金山并亲历渔人码头、九曲花街与金门大桥后,才体味到两个城市的异同,以前对旧金山的设想和领会在当下感知中不断完善,最后呈现出旧金山的鲜活面目。旅游者对于文化景观的体验并不是像杯子装在盒子里那样简单,而是表现出一种不断展开、不断被揭示出来的过程。先前经验使得旅游者对照面的文化景观先就“作为”某种东西而有所领会,而它的鲜活面目经由当下感知得以真正呈现,新鲜独特的当下体验为深层探问提供基地。
第二,基于鲜活的当下体验,旅游者向着文化景观在原时空情境下的前因后果进一步探问。“为其故”的领会对于文化景观而言表现为对其制作原因和结果影响的探问,往往由“为何之故”与“有何意义”组成。我们可以按照时间维度将各种文化景观简要划分为当代世界与过去世界两种类型。对于当代世界文化景观的“为何之故”的探问导向对于当代景观创作的前因后果的理解。比如在我对美国某大学校园内雕塑的感知过程中,开始由于我没有理解这个雕塑的意义,所以仅仅当作一个普通的艺术装饰品来看待,印象十分模糊;后来听取了校园志愿者的讲解才理解——它之所以被一位印第安雕塑家创作出来,是为了唤起美国公众对于印第安人在二战中所发挥的重要贡献的认识,而艺术家所雕塑的英雄模型正是他的爷爷。对于这个雕塑的外形或材料的了解都不能说是足够正确的理解,而只有当观者理解了景观创作的前因后果(即创作脉络)后才可以说理解了这处文化景观,被理解的景观就向观者突出醒目地存在着。其中,对于印第安人生存现状所构成的创作情境的理解构成了文化景观的“为何之故”,为了彰显族群与祖辈的荣耀贡献并引起公众的反思则构成了它的“有何意义”,二者共同构成作为理解雕塑景观的整体创作脉络。对于过去世界文化景观的“为何之故”和“有何意义”的探问,同样导向对于历史文化景观制作者的创造脉络的理解。比如一位旅游者(GG02)分享他对于故宫宫殿前大铜缸的体验,“故宫几个宫殿门口的大铜缸十分巨大,开始我以为是为了喝水或蓄水,听了导游的讲解才知道它是灭火用的,因为清朝的建筑都是木质的,极易着火,而且清朝人可能还将其作为辟邪的东西来看待……”。将铜缸领会为喝水或蓄水的容器源自旅游者的生活经验,这种经常发生的诠释状态却不是正确的理解;因为对于过去世界文化景观的理解需要旅游者跨越情境文化差异,数百年前的清代人所生活的环境、文化、设施与当代差别十分巨大。并且,旅游者无论如何不可能与过去世界的景观创造者进行对话,他只有通过对于沉默的遗留文化景观的思考,借助文化知识理解了它的“为何之故”和“有何意义”才算真正理解了这处景观。其中,对清代木质建筑与生活情境的了解构成了铜缸的“为何之故”,为了灭火与辟邪吉祥寓意的理解则构成了铜缸的“有何意义”,二者共同构成作为历史景观理解整体的创作脉络。
旅游者常常基于自己的经验去对文化景观的前因后果做出自己的理解,但是这种惯常存在的理解模式却不一定产生正确的结果。比如将该大学校园雕塑理解为一种装饰品,或将故宫宫殿前的铜缸理解为喝水的器皿,这些随意的主观理解都与创作者的真正本意相悖。对于当代文化景观的理解并非信手拈来,旅游者需要跨越空间距离产生的文化差异,将自身置于当代创作者的情境中去探问文化景观的创作脉络;对于历史文化景观的理解则需要跨越时间距离带来的文化差异,置身于过去历史情境中去理解历史文化景观的创作脉络,此时产生的客观理解才是正确理解了文化景观。对“为何之故”与“有何意义”的理解构成了创作意图的脉络整体,进一步地又形成世界因缘整体的一部分,在现成在手状态下也往往表现为文化或知识。从某种角度说,旅游者越是了解某处文化知识和创作背景,对于相关的文化景观越易理解,也越能产生良好的旅游体验。文化对体验的作用甚至在主题公园游览中也同样如此,而此时的文化往往与影视、动漫相关。比如迪士尼乐园并不是只有纯粹的游乐设施,更多的则是动漫场景再现、游戏故事情节设计、人偶造型道具等。如果我没有看过《玩具总动员》,那么就很难理解“巴斯光年星际历险”这个游戏项目,在其他人眼中妙趣横生的人物造型、枪械玩具与射击游戏也很难令人产生乐趣。阻碍我产生良好游戏体验的原因正是由于自己不了解项目背后的动漫电影故事,所以不理解这些造型、设备、情节的“为何之故”和“有何意义”,旅游体验就表现得凌乱、乏味和莫名其妙,文化通过“理解”作用于体验的隐秘机制可见一斑。因此,虽然文化景观的确是由自然和人文元素共同组成,但是理解的核心却毫无疑问属于由创作脉络链接的作为因缘整体的历史文化。对于文化景观的理解,的确呈现出各种不同的样态和层次,但只有对其在原时空情境下前因后果的深层理解中,文化景观才能真正被揭示。
3.3 主体间性体验中的理解
旅游者在目的地所朝向的内容除了自然景观、文化景观之外,他们还必定会与当地人、导游人员、其他游客等打交道,即旅游者始终与周围他人共在——这种共在又被称为主体间性。下面主要聚焦于主体间性中的当地人的存在问题。旅游者在大巴车上会看到马路上行色匆匆的美国人,餐厅中会瞟向与同伴交谈微笑的美国人,博物馆内会关注到向着孩子指导解释的美国人……旅游者始终已与当地人打交道了,但这种方式却不同于日常生活中密切的同事关系、亲友关系或朋友关系,而是以某种“浅尝辄止”地“貌貌然”望去开始,以“心有所动”却表现得“漫不经心”结束。无论如何,当地人总归不同于树木、建筑那种物体。海德格尔认为,“同其他一切存在者相比,此在具有几层优先地位……它是使一切存在论在存在者层次上及存在论上都得以可能的条件。”[25]16我们可以说雕塑、建筑、树木等向着旅游者而存在,但是我们却不能说“当地人是向着旅游者而存在的”,因为当地人“向来就有其生存”。那么在当地人与旅游者打交道之际,其存在过程如何?
第一,旅游者已然“前理解”式地对当地人有所领会,将之“作为”与自己相似的“在者”看待。旅游者并不是在马路上先看见一个身高马大的壮硕生物,与自己有着相似的身体结构,然后再意识到“这”是一个美国人,而是首先就将他领会为与己相同的“在者”看待。即使旅游者不懂他的语言,但是却清楚地意识到他的行为必定有其意义,他的话语必定有所要求,他的怒意必定有其缘由。当地人的“作为”结构源于此在总已在“共在”过程中逗留于当地人身上,旅游者也总是移置自己的生命经验去对当地人的所见所为进行自己的理解。我可以领会美国人踩到钉子流血受伤的那种切身痛苦(源于自己曾經的受伤感受),但我却难以体会教堂里美国人的全情投入(我并不具有这种宗教信仰经验)。无论如何在我第一次面对活生生的美国人时,我原本具有的抽象的“美国人”概念在当面接触中不断具象化和鲜活起来。“只要某个意识达到了对实事的接近并达到实事,它就会迫不及待地去接近已被体验到的本源性。”[30]目之所见提供了美国人的各种衣着、体态与表情,耳之所闻提供了流利好听却因超多连读而懵懵懂懂的美式英语,这些本源性的感觉材料都融入以往的抽象概念之中,从而构造出生动鲜明的当地人形象。
第二,基于个人经验移置而达到对当地人的领会却只是一种初步理解,深层理解往往导向对当地人具体行为在这一时空情境下的前因后果的探问。“为其故”的领会对于主体间性而言表现为对当地人行为的原因与动机的探问,其中原因是推动行为发生的过去维度因素,而动机则是拉动行为发生的未来维度因素。如对于我走出书房来到花园这一行为的理解——原因是刚才两个小时的阅读使我十分疲惫而要逃离书房,动机则是我希望通过花园的散步来缓解疲劳和恢复精力。原因与动机的理解往往具有高度相关性,而具体行为理解的契机在那些“与理不合”的行为冲突中特别明显地凸显出来。一位乘坐西雅图至菲尼克斯航班的中年华人旅游者(FNKS01)谈到,“我刚登上阿拉斯加公司的飞机就发现上面的空姐居然都是大妈级年龄,而且动作语言特别随意,她们就像在家里一样与乘客打着招呼却并没有什么殷勤的服务内容,而所有的乘客似乎也完全视之为理所当然。”对于这种完全与国内空姐行为不同的现象,FNKS01具有自己的解释,“这可能是因为富裕的美国人将空姐作为一种很普通的职业,乘飞机与汽车、火车一样都是普通的交通方式,所以这里的空姐才会表现得如此随兴,而且自然的行为也有利于与乘客建立良好的关系。当然这与美国人的性格可能也有关系。”此时,旅游者在比较视阈下发现了自己认为的“行为现象冲突”,然后基于自己的经验和知识提出了职业态度与民族性格的原因解释以及建立良好关系的动机解释。另一位旅游者(ZYG02)对费城自由宫旁的表演念念不忘,“我看过许多精彩的文化表演,但是费城自由宫旁的美国人的表演却是让我印象深刻,倒不是说表演的规模宏大或技艺精湛,而是这些表演者完全沉浸在其中十分尽兴。他们似乎更关注让自己嗨起来,与其说他们在向我们游客表演,倒不如说我们是他们尽情展示自我的观众。”之后这位游客(ZYG02)总结道:“我觉得这其中体现了美国人的特点,那就是自我第一、重视自我表现。”此例中的旅游者以“表演者竟然不是以观赏者为旨归的展示”为问题起源,并提出以美国人文化性格的原因解释以及彰显自我的动机解释。行为问题的凸显往往还来自当地人行为出乎旅游者的预料。一位游客(NY06)谈到纽约之行给他印象最深的竟然是街头的乞丐,“美国乞丐很有气质,我原以为他会对我的施舍表现出一些感激涕零,但他却始终是彬彬有礼和爱理不理的模样。”由于纽约乞丐的表现与旅游者预想中的表现完全不同,所以给予旅游者十分深刻的印象,甚至改变了对于美国人性格的固有理解范式。可见,旅游者总是通过对当地人特定行为的探问来深入理解,而问题之所以能够浮现,乃是源于行为表现与以往经验的相异。通过个别案例的深层探问,旅游者试图理解当地人行为的原因与动机构成的意识脉络,并上升为总结当地人的民族性格或文化特征,达到从总体上理解当地人群体。因此,理解中的原因与动机构成的意识脉络,构成了世界因缘整体性的又一重要部分,在现成状态下则表现为民族性格或文化总结。当地人行为表现被深入理解的过程,也即是旅游者对当地人意识脉络领会的过程。
4 理解的模式与旅游的意义
4.1 理解的模式
如果从存在论视角来看待旅游活动,当旅游者来到旅游目的地时,我们可以说此时旅游者“在旅游世界中”,但却不是像水在杯中那样的“在之内”,“‘在之中意指此在的一种存在建构,它是一种生存论性质。”[25]63旅游者与旅游世界中的旅游对象并不是“比肩并列般”地并立着,旅游者也不能像相机一样源源不断地将旅游对象摄入内部,旅游世界中照面的旅游对象是经由理解而被揭示着、展开着。理解并不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外在行为,而是此在生存论中的必然,即只要此在生存就总要通过理解来存在。无论我们是否明确意识到,理解都是旅游体验中始终存在的因素,旅游世界中的各种对象也只有在理解中才能向旅游者真正显现。理解的模式被表述为旅游者基于先前经验对旅游对象因缘整体的领会。存在论认为,“因缘”一般表现为存在者与世界的关联,旅游理解中的“因缘”具体表现为旅游对象在原时空情境下的前因后果。旅游体验的理解程度在实践中又处于初步理解与深层理解构成的谱系之中1。初步理解是旅游者通过经验移置将各种旅游对象当作以往经历过的相似者来领会。在此需要补充说明的是,这种初步理解类似于现象学的“前理解”,不能看作认知等显性行为,它更多属于一种非知识性甚至非语言性的体验,很难被清晰把握。现象学认为,“任何理解活动都基于‘前理解”[23],“前理解或前见是历史赋予理解者或解释者的生产性的积极因素”[23],同时也认为前理解“并不是解释者自身可以自由支配的”[23]。因此,现象学的“前理解”不同于其他研究领域中的用法,更加侧重凸显其存在必然性和积极意义。深层理解指向旅游对象在原时空情境下前因后果的领会,对于自然景观的理解指向自然成因的“何以至此”或对当下世界的“有何之用”,对于文化景观的理解指向制作者创作思考脉络的“为何之故”与“有何意义”,对于主体间性的理解指向当地人行为背后的原因与动机。虽然自然景观、文化景观和主体间性由于特性不同而产生相异的具体探问方向,但是在更高层级中都属于对原时空情境下前因后果的领会。这些理解的因缘整体在现成状态下又表现为知识、文化。作为旅游体验的主要对象,自然景观、文化景观和主体间性虽然在上文中被分别独立地予以描述,但实际上却以密切交织的系统状态被旅游者所体验。在实践中,旅游中的理解始终存在却又表现为各不相同的程度,囿于文化知识、辅导讲解条件的制约,并不是每个旅游者都能获得完全的理解。由于理解有助于形成更加深刻和难忘的旅游体验,因此旅游目的地可以从旅游者理解的角度来完善相关讲解设计,特别是针对旅游景观在原初时空情境下的发生原因、后世价值以及目的地文化特点来设计讲解词,可以帮助游客获得更好的旅游体验。
4.2 旅游的意义
上文对旅游体验的研究显现出理解与体验实际上具有一种循环关系,即体验总是带有理解的体验,而理解又总是基于个人经验的理解。就体验与经验的关系而言,“体验描述了当下的一种行为……而经验表征了完成时态”[31]。虽然在本土文化脉络中,体验相对于经验具有更重要的具身性、实践性本质,但是,就本文研究而言,也可在简化视角下将经验看作是体验的完成与累积结果。旅游体验中始终存在理解因素,因此,旅游体验并不是简单的商品消费;理解总是以经验为基础,又折射出主体理解活动的本质特点。理解以经验为基础这一特点的揭示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对旅游的意义问题进行探问,而旅游意义往往与旅游的价值或用处(指向旅游后的生活)相关联。上文指出旅游体验不仅仅是对于各种对象感知的集合,对因缘的领会始终自然而然地融汇于感知中,使得旅游体验更加鲜活、谐和、系统。在日常生活中,虽然我们通过文字、图片、视频等也可以获得丰富的体验,但是与旅游体验相比仍然具有重要区别。文字概念或图片视频等为主体带来的是相对不完整体验,它们所涉及的对象总是与现实具有距离,由于缺乏主体的当下具身感知而具有一种抽象性,所以领会到的世界因缘总是不完善和有待补充的。理想的旅游体验中,主体获得的除了当下感知带来的鲜活感官体验外,还融合了对旅游世界的因缘整体的领会,当下体验与因缘领会完美地融合成一种优质体验——杜威称之为“完整性经验”[32],本文称之为“领会世界因缘的当下体验”。这种优质旅游体验进一步帮助旅游者形成更完善的经验脉络,当遇到日常生活世界或旅游世界内新的对象时,经验脉络则转化为更完善的解释依据,从而帮助旅游者更好地理解世内现象。比如一位旅游者(YSMD03)在游览过优胜美地的酋长岩后感慨道:“前些天我看到一则新闻报道,某个攀岩者花了4个小时攀登上酋长岩顶时不是很理解,这么长时间爬上一块岩石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呢?可是此时我真正看到酋长岩那近乎90度的陡坡,那光滑的表面以及气势万钧的高度时,才真正理解徒手爬上去是多么不可思议!”正是由于旅游者获得了生动的当下体验,以及对酋长岩成因与现状的领会,所以才会运用新的经验脉络对新闻产生深刻的理解。由此可见,旅游的价值并不止于游程结束那一刻,而是会深刻影响旅游者的后来生活;从体验与理解的循環关系来看,旅游的真正意义在于通过完善旅游者的经验脉络,从而帮助其更好地理解世内照面的对象。
5 结束语
无论是认为旅游体验中缺乏理解,抑或用感知、认知来替代理解研究,都表现出对于理解命题的疏忽,反映出该命题的复杂性及其价值尚未得到充分的揭示。从存在论的视角来看,两种研究的共同之处在于都是从存在者的层面来研究体验和理解问题,存在论关系被敉平为存在者关系。正如前文所指出的,此在与存在者是完全不同的,此在原始地包含着对一切存在者的领会,并且此在是存在者存在的条件。胡塞尔认为,此在乃是一种超越的存在[33]。传统的认识论却没有意识到此在是超越的,而是将认识仅仅看作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认识的过程就被设想为客体信息向主体的传递。虽然有时人们也认为不能将主体的“内在范围”看作一个箱子那样简单,但是这种“内”到底意味着什么却讳莫如深。传统认识论实质上是科学主义影响下的对于此在朝向世界的一种思考范式,但这种主客体认识论并不是本源性的,而是基于存在论的,“认识本身先行地奠基于‘已经寓于世界的存在中——而这一存在方式就在本质上组建着此在的存在。”[25]72作为超越的此在,首先就寓于世内照面的存在者之中,只有经过不断深入的领会,存在者才向此在展开。而这种活生生的生命对对象的理解,必须基于主体之经验脉络来向着世界意蕴进行领会。认识论对于推进客观世界的认知作出极大贡献,本文主旨并非要否认这一点,而是要指出从存在论视角对旅游体验研究和反思的必要性。基础存在论与现象学在此对旅游体验研究具有重要的启发,只有将存在者层次上的认识研究还原为生命体验研究与生存论维度,才能揭示出旅游体验的复杂性与研究深度。这是对客观认识论的一种补充,也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旅游体验中的理解研究。
当代旅游已然成为人类的一种生活方式,旅游的意义似乎不言自明,但恰恰又难以清晰地言说出来[34]。从旅游帮助人类提高理解力的角度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自古以来被人们视为人才成长的圭臬,研学旅游被视为帮助孩子成长的重要方法,背包旅游的教育功能也得到更多的重视。虽然人们基于个人经验都认为旅游提升理解力的功能毋庸置疑,但是这一作用机制却并未得到阐明。上文指出通过旅游获得的不只是各种体验的堆砌,更重要的是这种“完整性”的优质旅游体验可以完善旅游者之经验脉络,从而帮助旅游者更好地对世界上的人、自然、文化现象等进行理解。如果我们认识到理解与体验、领会、意蕴等的先天关联,就会更深刻地认同这一点。旅游并不仅仅是为旅游者囊获杂乱的体验,更重要的是为人们高效地完善了经验脉络,而这将始终伴随旅游者之后的生存,帮助人们去更好地理解世内照面的各种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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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derstanding: Perspective of Existence in Tourist Experience
ZHAO Liu
( Wuxi Vocational Institute of Commerce, Wuxi 214153, 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studied the proposition of understanding in tourist experience from the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 of Martin Heideggers Foundational Ontology, and obtained the following conclusions: (1) There is always understanding in tourist experience. Tourists and the tourism objects in the tourism world are not in parallel, nor can tourists keep recording the tourism objects into themselves like a camera. Instead, the tourism objects encountered in the tourism world are revealed and unfolded through understanding. Understanding is not a dispensable extrinsic behavior, but is necessary in Dasein Existentialism, namely that Dasein always exists through understanding. The pattern of understanding is expressed as the tourists understanding of the overall causes of tourist objects. The “causes” in tourism understanding are specifically manifested as the causes and effects of the tourism objects in the original space-time context. (2) In practice, the understanding level of tourist experience is in the pedigree constituted by preliminary understanding and in-depth understanding. Preliminary understanding is that the tourist regards and understands various tourism objects as similar to the ones they have previously experienced through experience shifting. In-depth understanding, on the other hand, is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causes and effects of the tourism objects in the original space-time context, where there are specific probing directions for the understanding of natural landscapes, cultural landscapes and intersubjectivity. The understanding of natural landscapes points to the natural causes of their formation or the role they play in the present world. The understanding of cultural landscapes points to the reasons why the producers created them and their significance. The understanding of intersubjectivity points to the causes and motivations for the behaviors of local people. (3) Experience and understanding are in a circular relation, in which experience is always accompanied with understanding, understanding is always based on previous experience, and the completion and accumulation of experience make up the experience system. Tourist experience is not merely a collection of perception of various objects, and the understanding of causes is always naturally integrated in perception, which makes tourist experience more vivid, harmonious and systematic. In an ideal tourist experience, apart from the fresh sensual experience brought by the present perception, the subject also obtains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overall causes of the tourism world. Therefore, the present experience and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causes are perfectly integrated into a kind of superior experience, which is called the “present experience of understanding the causes of the world”. Such superior experience further helps the tourist form a more complete experience system that can be transformed into a better explanatory basis when facing new objects in the daily life world or the tourism world and help the tourist understand the phenomena within this world better. Therefore, the real point of tourism for a tourist is not a chaotic experience, but to improve his experience system through a superior experience, which will always be with the them in their future life and help them better understand various objects encountered in the world.
Keywords: understanding; tourist experience; ontology; causes
[責任编辑:吴巧红;责任校对:周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