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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

2021-05-16

银潮 2021年4期
关键词:被窝医院母亲

我出生时,我的父亲已三十五岁。

小时候,父亲对我和弟弟的要求很严。我上小学时,有的星期天或寒暑假,尤其是寒冬腊月的早晨,我躺在暖暖的被窝里不愿起床,常常会听到父亲的吆喝:“太阳都老高了,还不起床!”

父亲在我面前常常板着脸,让人望而生畏。在我幼时的印象中,父亲是个严厉、古板的人,一点都不喜欢我。

成年后,母亲意识到我对父亲的隔阂,向我说起当年事,我出生在三九隆冬,父亲从部队赶往医院,看到母亲和我后,高兴得不得了。回到驻地后,他兴奋地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奶奶及亲朋好友一一去信。

母亲又说,在我两岁左右,父母带着我从北方回宁探亲,坐海轮路过上海时,我们一家去逛上海最大的百货商场。我看中了一件玩具,哭闹着要,还在地上打滚。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熊孩子耍邪,母亲气得要打我屁股,父亲却护着没让母亲动手。

真正让我感受到父爱,是在我参加工作后。那时,我已二十多岁,尚未结婚。父亲六十出头,离休闲赋在家。

当时,本该充满青春活力的我,有一段时间却整日感到四肢无力、浑身疲倦。去医院一查,血小板明显偏低,而白细胞不足参考范围最低值的一半。验血的老护士吓了一跳,以为是查错了或是仪器出了故障。

父亲在医院工作的战友告诉了他我的情况,父亲赶紧联系,让我住进了医院。

一日,我正准备去室外散步,刚走到病区门口,忽见父亲提着保温瓶来送汤。只听父亲喃喃地叮嘱我:“把汤都喝了,你要好好加强营养,积极配合医生检查、治疗……”我感到纳闷,一向严峻寡言的父亲怎么如此唠叨。我抬头注视着父亲,只见父亲的眼圈红红的,仿佛有什么心事藏在心里,令我好生惊诧。

那晚,我躺在病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寻思猜测:莫非是我患了什么不易治愈的绝症?

直到出院回家后,我才了解到,原来,医生怀疑我患了慢性再生障碍性贫血。在当时,这是无法治愈的血液病。父亲的战友在向他传递这个信息时,又出了差错,把我的病说得比这个病还严重。

那一刻,我才明白,父亲对我们的爱是埋在心底里的,就像热水瓶,外冷里热。

……

一晃,如今我也过了花甲之年,而父亲则年近百岁。

我的老父亲如今步履蹒跚、动作迟缓,整天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用母亲的话说,就像老猫打盹。

以前,父亲是我们家早上起得最早的。在计划经济时期,父亲总是最早起床,打开煤炉的炉门,用前一天晚上的剩饭做泡饭。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在春节来临之前,父亲更是早早地在四五点就起床,步行二里地,去排队买那些需凭票供应的肉蛋菜等,然后赶回家再去上班。有时,为了多排几个队,他还会叫上我。

真没有想到,一贯反对睡懒觉的父亲,现在睡起了懒觉。时间过得太快了,身为子女的我们并未留意,父亲如何从壮年到老年,又到了暮年。

一天早上八点多,我唤父亲起床,父亲嘴上答应“好好”,可身子就是不动。我问他是否哪里不舒服,父亲答“没有”。他前前后后躺在床上近两个小时,眉头紧蹙,嘴角眼角均向下撇着,一副不耐烦、不高兴的样子,嚷嚷着:“不起、不起。”

我逗父亲:“我小时候要是这样,您早就瞪眼睛了。如今您怎么也赖床了?”父亲蜷曲着身子侧躺在被窝里,只将头露在外面,眼睛眨了眨看着我:“不想起,被窝里舒服。”他还将头和颈往被窝里又缩了缩。那神情,就像是一个两三岁的孩童。

我脑中闪过这样一幅画面:六十多年前,强壮的父亲领着小不点的我;走着走着,小不点一点点长高长大;再走着走着,父亲笔直的腰板渐渐地佝偻,直到现在弯成了九十度、步履维艰……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我要好好地陪伴父亲,让他在爱的怀抱里温暖地度过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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