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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于我是一种修行

2021-05-14马俊昂桑

现代艺术 2021年2期
关键词:唐卡藏族当代艺术

马俊 昂桑

藏族,生于西藏拉萨。国家一级美术师,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西藏分会会员、拉萨市美协副主席。在藏大期间,与贡嘎嘉措等师生共同创办“甜茶馆画派”,参与嘎德等艺术家发起的“根敦群佩”艺术空间,成为西藏当代艺术群体中代表性人物。作品《圣鹰》荣获拉萨市政府最高文艺奖一一“圣地文学艺术奖”,作品《藏女》入选第九届全国美展,《沐浴图》入选第十届全国美展。《美丽的西藏服饰》《洗衣歌》《生态西藏>入选《百幅唐卡》,作品《佛祖与梦露的对话》入选意大利威尼斯双年展。2020年拜敬延尧老师为师,正式成为敬廷尧老师的关门弟子。

寻根

昂桑的艺术生涯并不是从绘画开始的,而是舞蹈。这并不是玩票,从1975年起,昂桑在北京中央民族学院艺术系学习舞蹈4年,从事舞蹈演员工作8年,是自治区歌舞团专业演员。现在闲暇之时,为了放松一下换换脑子,也是因为技痒,这个心态年轻的中年人还会去迪厅“微服私访”一番,所有人好奇地围成一圈看他和小年轻斗舞,时不时还会喝几声彩。结果可想而知,“姜还是老的辣”,这是自然的,毕竟昂桑可是专业的嘛。别看昂桑现在是个会和年轻人斗舞的温和前辈,在二十年前他可是个狠角色,年少轻狂的昂桑满是豪放不羁,有时喝点酒叼着烟,玩着玩着就斗殴了,还一打好几个。打完了别人私下传“昂桑那家伙有功夫”。所以说,年轻时候的昂桑,还真的是惹不起。

而昂桑的人生转折出现于上世纪80年代风云际会的拉萨,人们常为那段岁月贴上金色标签,这大多是因为井喷式的交流——与全国,与世界。历史证明,凡交流勃兴之际,即西藏艺术萌发新芽之时。这一段交流的不同之处在于,冲击之后,年轻的藏族艺术家们先要寻根。

昂桑受益于这样的交流。1982年,远道而来的四川美院毕业生裴庄欣开办了“西藏首届美术培训班”,年轻的昂桑对于新鲜事物接受度很高,同时好奇心也旺盛,没有犹豫就兴致勃勃地参加了培训班。出人意料的是,这个爱打架的年轻人真的能静下心来认真学习,昂桑由此掌握了扎实的绘画基本技巧,更在裴庄欣的引领下走人大昭寺等藏族精神家园,古老的传统包裹着最新鲜的气息,铭刻在他脑海,人也逐渐沉稳起来。

后来昂桑考进了西藏大学艺术系,成了唐卡泰斗丹巴绕旦的学生,这个别人眼中惹不起的狠角色是酒也不喝了,烟也不抽了,架也不打了。“老师不让喝酒了,说画唐卡会手抖。总不能宿醉未醒、浑身酒气地画唐卡。那可是唐卡!”昂桑总结,“这是丹巴老师的感染,也是唐卡的约束。”那个狂放不羁的昂桑似乎就此隐匿了踪迹,如果你偶尔路过昂桑家的院外,或许还能从对着沙袋打拳飞腿的身影上,窥见当年那个抽烟喝酒打架的年轻人。

作为丹巴绕旦的第一批科班弟子,昂桑系统学习了中西方艺术理论与西藏传统技法,为今后的艺术创作积累了宝贵资源。值得注意的是,昂桑的身份是丹巴的学生,而不是徒弟。这是有讲究的,可乱不得,先要明确丹巴以教授的身份还是以师父的身份在教导。更重要的是昂桑学唐卡是为了丰富以后的创作,他就是学生。而日喀则来的藏柜画匠米玛次仁学唐卡是为了以此谋生、传承技艺,他就是徒弟。在迈入校门之初,昂桑就拥有难得的艺术自觉,他确定地知道,自己学习唐卡,是为了更好地从事现当代艺术创作;更为难得的,则是老师丹巴绕旦的开明与支持。

作为学生的昂桑后来果然不是以画唐卡为业。当然他有时也画唐卡,但那是为了“修炼”一一修炼心境,修炼技艺,修炼对传统文化的理解。他站在家门口,望着拉萨河的奔流中裹挟着寒气,望着对岸高山的青绿中萦绕着苍凉。大干世界,芸芸众生,花色斑斓。唐卡色彩为什么那么干净分明?不光因为矿物颜料要干染湿染二十一遍,还因为西藏天高透彻,辽阔深远,这个离天最近的地方是纯粹而通透的。为什么云纹要画成那样?不光是画师极尽工巧,更是肉体消亡后,灵魂将要去往的那个地方,是那么的庄严肃穆,它代表着灵魂涅桀,生死轮回,是圣洁且高贵的……理解了这些,才能理解唐卡的美学。理解了这些美学,昂桑才能画自己的画。

汹涌

寻根的道路并不平静,西方艺术思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涌入西藏,能稳立潮头者屈指可数。

回过头看,1985年美国现代艺术家劳生柏在北京、拉萨举办展览,简直是跟观众开了个巨大的玩笑。那些破旧的纸箱、废弃的轮胎,令还在为《西藏组画》喝彩的艺术家们震惊不已,昂桑亦不例外。

八十年代,西方艺术思潮就是以这样充满想象力的方式沖击着一代人,后者迅速从中醒悟,作出回应。在西方各种艺术沙龙的激励下,在贡嘎嘉措的带领下,昂桑等人撑起“甜茶馆画派”大旗,连续三年在藏人最密集的甜茶馆举办画展,为西藏当代艺术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与艺术思潮一同袭来的,还有市场化的浪潮。外国游客频繁来到拉萨,成为西藏艺术家们的第一批主顾,裴庄欣则顺应时势,在1986年创办了西藏首家画廊“Tibet Gallery”,昂桑和同伴们的作品自此开始走向全球。

紧接着,艺术家本人的身影也出现在一线城市乃至国外。贡嘎嘉措、西热坚参、次旺扎西等艺术家先后赴西方留学,昂桑则背起画作,只身一人来到北京,参加1997年的艺术博览会,获得了出乎意料的进展。

商业的成功只是其次,那一次,在短时间内看过400余位同行作品后,昂桑自己的艺术风格亦为之一变,绘画性增强。次年,他的新作《圣鹰》(后标题改为《佛界》)夺得拉萨市政府最高文艺奖一一第二届“圣地文学艺术奖”。

如果你去昂桑的家里做客,一进门就能感受到波普艺术的氛围。昂桑的画真的不一样,客厅里挂着“最后的晚餐”,画的却是十三个交头接耳的喇嘛。画室进门就是“六字真言”,凑近看却发现里面全都是流行文化符号一一阿凡达、奥巴马、丰田、耐克、喜洋洋、岳敏君大笑的光头……昂桑的画传统又新奇,西藏的传统材料在他的笔下焕发出截然不同的生命力,虽是画作,可读性与趣味性却可以用强烈来形容,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其背后蕴含的西藏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并不冲突,在和谐的融合中呈现出一种别有深意的诙谐,想来八十年的西方艺术浪潮确实是给昂桑打开了一道新的艺术大门。

更新

经过十多年的冲击与沉淀后,藏族艺术家们开始重新审视他们所处的世界。对艺术史的了解、对自身进程的把握,已足够令他们进行成熟的思考,并在艺术范畴中深入地交换意见。

昂桑常常与其他艺术家们提到“传统图式的现代化转换”,但对于虔诚的藏民来说,昂桑的画作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毕竟昂桑是会在几百尊佛像组成的唐卡下方写“Merry Christmas”的“叛逆分子”。对于他人质疑的“不敬”,昂桑回应:“藏传佛教那么多年,唐卡艺术成就那么高,哪有这么容易被我们消解掉?”虽然有人不赞同,虽然会遇到阻力,但昂桑坚持画自己的画,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根敦群佩”艺术空间(即“根敦群佩”当代艺术画廊)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开在八角街上。这个名字很有深意,根敦群佩是近现代藏传佛教中一个很有争议的活佛。不管为人处世还是画画写作,“都很有现代性。”

2007年,来与他们交流的当代艺术家邱志杰戏称根敦群佩当代艺术画廊为“农村合作社”,认为这样一个群体的出现带有明显的互助合作社性质,是在日益媚俗化的现实情境中的抱团取暖。他评论说:“他们既深知来访者的香格里拉想象是什么,也同样深知非香格里拉的西藏的现实是什么……事实上对这一代画家构成压抑的假想敌,正是日渐商业化的现实本身。”全球化与商业化赋予的压力在昂桑的作品中表露无遗。《美元一号》中沉重的符号令人深感忧虑,而使用同一手法的《现代经文》则更提示着西藏的现实。这一时期,昂桑作品的构图日益复杂、个人化风格逐渐确立,频繁使用的拓片底纹俨然象征着他个人的底色,回归的意味初步显露。与此同时,他的作品也登上了更大的舞台,获得北京、乃至伦敦画廊的垂青。

2010年,“烈日西藏一一西藏当代艺术展”在北京开幕。对包括昂桑在内的所有西藏当代艺术家而言,这都是一场重要的展览。它不仅是艺术家们的集体呐喊,也是西藏当代艺术萌芽近30年后的一场总结;在穿过人群、第一次享受从边缘迈向中心的喜悦后,西藏艺术家也开始了新的思考。

归根

一切都已不再新鲜刺激,双眼反观内心。商业化的浪潮已成生活日常,西方艺术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殿堂,表达重归表达。

一直以来,昂桑始终倾向于在西藏传统艺术形式和当代国际艺术语言之间找到共同点,并试着将西藏文化与流行文化混合一一并非尝试展示一种文化的崩溃,而是描绘世界文化共存的现象。

从作品里能看出昂桑的“野心”,画面被划成为一个个方格。方格里是各种各样的头像,是左右对称的两个视觉符号。毕加索立体主义的牛头和藏族寺庙壁画中的牛头,和服的女子和藏族女子……小小的方格间,中西双方的文化像绳结般被拧在一起,每一丝纤维都浸着双倍的艺术意趣。强烈的文化符号之间或许有过一些碰撞,但最終握手言和了,再多看几眼,恍然间觉得它们原本就是一体的。

神、人与自然、社会的有机结合是昂桑画作中常见的主题,藏族强悍的生命美学越来越多地影响着他的艺术。现在,他沉静下来,将这些纷繁复杂的念头融于笔触,他发现,手中的笔情不自禁地向传统靠拢,在这样的过程中,他寻觅到了一直以来所追求的平衡。昂桑尝试将传统唐卡的技法汇入画作,开始使用矿物质颜料,并在局部使用真金(这也是唐卡中常见的技巧)。尽管内容依然充满现代性,但在《圣鹰》《现代喇嘛》等作品中我们已强烈感受到,昂桑正通过传统技法与当代题材的组合,重归古老的藏族传统精神。

这意味着,在西藏当代艺术30年的发展过程中,包括昂桑在内的藏族艺术家经历了外部思想资源的浸润、全球化与商业化的冲击后,确立了对内、对外的认知,从表达受冲击后的强烈感受,走向对文化来源的挖掘、对民族精神的探讨。

昂桑醒悟,他的确喜欢毕加索,喜欢安迪沃霍,喜欢陈丹青,但更喜欢唐卡,也真正走向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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