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盏之美在于型
2021-05-14赵赵
赵赵
建窑是一个专为茶而诞生的窑口,从兴起之初就是为了烧造茶盏、茶具。对于建盏,人们往往倾向于提及建盏的釉色,而忽略建盏繁多的器型。
随着宋朝点茶文化的兴起,众多的建盏流通到社会的各个领域,上至皇帝官员,下至黎民百姓,无不使用建盏。作为人们饮茶的实用器,不同的饮茶方式以及饮茶受众直接影响着建盏的变化,造就了丰富多样的器型。相比在釉色方面的主观判断以及今天对过去审美标准的揣测,每种器型所对应的使用方式,则象征着客观的烧造制度。
场景一:佛门清净地
器型实际上就是茶盏使用环境影响下的结果。当胎土经过淘洗、拉坯、施釉,最后一把火烧成茶盏,整个过程是与人息息相关的。这里面包含了人们对美的认识、对饮茶方式的理解,甚至是对审美标准达成的一个共识。
在宋元绘画中,有许多关于当时饮茶的描绘,从中不难发现,宋代最为盛行的饮茶方式就是点茶。由点茶再衍生出斗茶,根据茶沫的形态以及消散程度进行对决。其中,斗茶时常用的斗具是口径1 2厘米、盏高7厘米左右的束口盏。这在当时是最为普遍的一种器型。这类盏在口沿下方向内收束,被称作束口线或拦水线,收束的口沿便于在打茶击拂时有效约束茶汤外溅。另一方面,束口线也可以作为斗茶时评判茶沫消散程度的标准线。现藏于日本的8只被定为“国宝”“ 大名物”“重要文化财”的建盏中,有7只都是这样比例的束口盏。在日本寺院著名的四头茶会上,至今依然在使用搭配有盏托的12∶7的束口盏。
宋 建窑束口茶绿釉盏 穹究堂藏
宋 建窑束口黑釉兔毫盏 穹究堂藏
其实,从大量文献资料和出土标本中可以看到,古代中国寺院里大多用的是钵形盏。钵形为卧足,整个腰身从足底直接延伸到口沿再内敛。目前的建盏中,许多钵形盏底部会带有“佛”“僧”这类刻款,说明此类盏在当时应该属于寺院定烧。定烧瓷有着明确的茶盏使用环境和最终流通去向,这就意味着在宋朝,飘洋而来的日本人是无法接触到定烧瓷的,他们所能拥有的就只能是无定烧款识的贸易瓷。所以在今天,很多日本的资料中并未发现这种钵形盏。
场景二:皇家御座前
定燒的不只是钵形,在所有器型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类别就是供御形。供御形建盏即是供皇家御前使用的茶盏,这类盏底均带有划刻款或压印款的“供御”二字。目前供御形共有四种器型:束口供御形、敞口供御形、直口供御形、撇口供御形。这四类盏,无一例外地都符合宋徽宗《大观茶论》中所言“底必差深而微宽。底深则茶直立,易以取乳;宽则运筅旋彻,不碍击拂”。盏要深、腹要宽,这样才便于点茶击拂。其中,以12∶6的束口供御形最为常见。
供御形是一类非常特殊的器型,相比其他类型的建盏,供御形外腹曲线更为优美柔和。这也使得盏在施釉烧造过程中,更容易在足墙处积釉,从而避免因釉水流过足墙粘住匣钵。供御形盏的盏壁也要薄于其他盏形,这就意味着供御形盏在制坯时需要更仔细地淘洗胎土,需要更高的拉坯技术以及更严格的窑温把控,任何一个环节的失误都可能造成最后成品的失败。
宋 建窑钵形黑釉兔毫盏 穹究堂藏
还有和供御形特别接近的一个器型,称作“进琖”。“琖”同“盏”,意为进贡的建盏。相比于“供御”,“进琖”出现的年代更晚一些。字款的内容虽然发生了变化,但同为进贡皇家的建盏。
在宋朝,包括进贡皇家的茶盏在内,建窑建立起了一套完善的定烧体系。不同的人群会定烧不同器型的茶盏,茶盏底部所留有的划刻或压印的字款则是作为定烧的记号。其中以印款更为严谨专业,印款的出现意味着建窑在定烧以及使用上更加规范。印款所使用的印章,实际上就像今天公章的概念。它是有直属官职的人方可使用的东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除了前面提到的“ 供御”“ 进琖”之外,还有一种很重要的印款——“监匠”。这枚字款也是被印在供御形建盏的盏底,说明当时朝廷会委派官员在建州芦花坪监督进贡瓷的烧造。这也间接证明了建窑是属于官搭民烧的窑口。
宋 建窑供御形茶绿釉盏 穹究堂藏
场景三:文人山房中
除了供御形以外,束口浅腹形盏中也出现了许多印款。这类盏民间俗称香炉形盏,其器型比例是11∶5左右。束口,口沿微向外撇,盏腹较浅。相较于束口盏,香炉形盏显得更为小巧精致。这类盏中比较特殊的印款有“太师栋”,是篆体印款。宋朝太师不常置,多是授予朝中元老重臣以表示皇上的恩宠,赵普、文彦博以及北宋末年的宰相蔡京都曾被加以太师头衔。在目前出现过的字款中尚未出现第二类篆体字款。
香炉形盏中出现的印款除“太师栋”以外,还有“ 隐居”、“奉”字款、“公”字款、“正”字款等官府定烧款识或文人士大夫定烧款识,这说明香炉形在宋朝更受官府、文人士大夫的青睐,是属于级别比较高的器型。
宋 建窯香炉形乌金釉油滴盏穹究堂藏
北宋到南宋,不同时代时兴不同的器型,北宋时期多为撇口盏。其中有一类因其口径大而底足小,斜削腹,形似斗笠,而得名斗笠盏。因为在拉坯、烧造的过程中,盏易变形,成品率较低,这也使得斗笠盏更为名贵。这类器型中也出现过很多款识,其中有一个很稀有的款识——“山房”印款,这个字款和“隐居”款相似,同属于文人款,可见当时文人雅士对此类盏的偏好。
在一些古籍、诗文中常有分茶、均茶等描述,比如《延福宫曲宴记》中记载:“宣和二年……上命近侍取茶具,亲手注汤击拂,少顷白乳浮于盏面,如疏星淡月,顾诸臣曰:自此布茶。饮毕皆顿首谢。”文中的“布茶”即分茶于诸臣,将点好的茶从分茶盏中盛到每个小盏里供人饮用。大口径的撇口盏作为分茶盏用于分茶,与之配套的则是一些8∶5或9∶5的小型盏。这类小型盏种类繁多,修足拉坯的变化丰富。但相比于束口盏与斗笠盏,小盏的做工较为随意,也极少带有字款。这说明小型盏是一类更为普通常见的茶盏,不属于定烧瓷的范畴。
宋 建窑墩形乌金釉银毫盏 穹究堂藏
每只建盏不同的细节变化构成了不同的器型,不仅是口沿、外腹等部位的塑造,也包括口径、盏高的比例。器型与字款间的相互佐证,组建起建窑的定烧体系。受益于这个定烧体系,我们可以通过比对历史文献、建盏器型以及建盏底部所带有的字款去判断一只盏的烧造动机和使用去向。
而即便如此,不论是建盏所承载的宋朝茶文化,还是它所体现的宋人审美,想要完全揭开建窑的面纱,依然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注:本文作者为艺术家、穹究堂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