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刀币范辨伪
2021-05-14陈旭
陈旭
清代中后期金石学研究风气日盛,各类文物仿古作伪从未停止过。齐刀币范也未摆脱被作伪的命运,其中有的已在大型钱币拍卖会上高价拍出,有的被博物馆收藏甚至著录于钱币研究工具书中。直至当代,各种伪品齐刀范也层出不穷。如果不将这些伪品刀币范一一剔出,将会误导齐刀币学术研究方向,让研究者在错误的基础上得出错误的结论。
本文将从清代至目前所发现的各类有代表性的齐刀币范伪品入手剖析,并结合齐刀币与齐刀范的制作及铸造工艺进行辨伪研究,力求为将来在齐刀币研究打下良好的理论基础。
齐三字刀币铜范母
齐三字刀币铜范母(图1)现藏上海博物馆,其最早著录于清代山东李佐贤所著《古泉汇》一书,书载道光年间出于临淄,为潍县陈介祺旧藏,后归刘燕庭收藏。范呈长方形,平背,面有边廓如铜盘,四杀其角。中列齐法化面背钱模各一,左右背向。中间一凸起圆柱与边等齐。柱分四枝,二枝通右方刀背,二枝通左方刀面,又有一直线,中当柱间,上下节廓,两刀外近缘处。右有三窍,左有三丁,范内正面刀模凸起,文字皆正。从形制上看这是制作陶叠范的范母,并为后来罗振玉的《古器物范图录》《中国历代货币大系》《古钱新典》《齐币图释》等大型钱币研究专著所著录,并由此几乎被学术界认为是我国古代叠铸工艺和叠铸法铸钱的最早范例。这也就相当于将叠铸法工艺的出现定到了战国时期。此理论成立与否,关键在于铜范母的真伪,有一部分专家曾提出过质疑,如中国钱币博物馆周卫荣先生在《齐刀铜范母与叠铸工艺》中就通过对正反钱模的对比、浇注口状况及叠铸工艺特点等几方面进行研究,得出了“所谓齐法化铜范母并非战国之物,而是后人之伪作”的结论。钱币学研究者徐达元先生也专门撰文,通过绘图的方式推演出若用此铜范母制成的陶子范基本不能使用的结论,因此其真伪问题似乎成了一个悬案。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真伪鉴定结果,对今后齐刀币的研究将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图1 齐三字刀币铜范母 上海博物館藏
2017年9月,笔者通过上海博物馆吴旦敏女士在上博文保中心对齐刀铜范母进行了实物鉴定并进行测量,从以下几方面得出了明确的鉴定结果:
首先,此范重1115.9克,长212毫米、宽110毫米、厚25毫米,钱模形制与战国晚期铸“粗字反化三字刀”基本一致。范通体表面都有较厚的熟旧传世黑色包浆,但没有出土铜器所特有的氧化铜、氧化亚铜、碳酸铜以及土锈互相叠压情况的残存,由此可判断这是一件没有入过土的器物。
其次,范内贯穿于中央的竖线是铸造铜范母时遗留下的范线,范线两侧由于铸造时合模不精准,造成了范线两侧,刀面与刀背不在一个水平面上,形成了一个近1毫米左右的错台(图2),这样是造不出合格的陶叠范的。这样的陶范叠放在一起都不能在一个平面上,怎能铸出齐刀币?战汉时期铸币法则严格,如果出现此类不合格的铜范,在战国当时就销毁重铸了,绝无留世可能的。
图2 此范刀面与刀背不在一个水平面上,形成了近1毫米左右的错台,这样是造不出合格的陶叠范的。
再次,合范的榫卯结构极不精整,制作随意,如果制成陶范是很难对合在一起的。
然后,铜质暗红,与真正的战汉铜范的铜色有偏差,符合明清时仿古铜器的铜色。
另外,范背面铸造粗劣,铸痕杂乱无章,毫无战汉时期铜器铸造特点,极类明清山东潍县仿造的战汉铜壶、铜鼎的底部特点,明清时铜器仿古最著名的有江苏苏州、陕西、北京、山东潍县四地,各有特点,目前存世许多明清仿古铜器都出自潍县。
最后,《古泉汇》一书成于1864年,而在此前成书于1820年(嘉庆二十五年)山东初尚龄所著的《吉金所见录》中没有记录此范,初氏对齐刀币研究深甚,是他将齐刀归断为春秋战国时期,打破了过去附会三皇五帝的舛说。如果此范出现于嘉庆二十五年以前,他是不会不知道的,况其他的钱币典籍也无记载,说明此范在此之前就未出现过。因此,可判定此范出现于1821年(道光元年)至1864年(同治三年)的43年之间,而《古泉汇》又载此范道光年间就已出现了,这也就正好互证了此范的作伪时间应是道光年间。
由以上几点可以确定,上海博物馆所藏齐刀币铜范母是清代道光时期山东潍县略懂古钱铸造工艺的仿古匠人,以齐国晚期“粗字反化三字刀币”为范本,并结合汉代叠铸铜钱范工艺加以混搭而制作的一件臆造品。另在李氏与鲍康著《续泉汇》中载有一品背“工”的齐三字刀铜范母与之相类,也为同时伪造。
“齐之法化”四字刀石范
“齐之法化”背“上”四字刀石范(图3),长250毫米、宽10 0毫米、厚10毫米,范上贴上海博物馆发还编号:045730,为中国著名古泉收藏家张叔驯先生旧藏,后由张氏后人提供,在2014年某拍卖会上拍出了18.975万元。此范无需细鉴便知是一件漏洞百出的伪品。
图3 “齐之法化”背“上”四字刀石范上海博物馆藏
首先,此范将刀币文字刻反,将币面“齐之法化”四字刻到了背面上,这样做出的刀币面是背,背是面。
其次,刀币钱模排列和浇道方式错误,现在虽无发现四字刀钱范出土,但通过三字刀、齐明刀、燕明刀等各类刀范对比看,皆是面范一块、背范一块,刀模顺向排列三至五枚,且浇铸口皆在刀环处。而此范在一块范上面,背钱模各一,在环、刀身、刀尖三有处浇口,像钱币这样的小型器物在浇铸时一个浇口就足够了,没有必要开三个浇口的,多此一举也说明刻范者不懂钱币的铸造工艺。
再次,刀背模地张不应该下凹。刀币范背模都是由阴线刻成,地张与范面是齐平的,只有这样铸出的刀币才是平背的,而此范刀币背模地张下凹。这样铸出的刀币背面是凸起的,已完全不是四字刀的形制。刻此范者多此一举,不仅费时费力,还弄巧成拙,可证其根本就不了解齐刀币的形制。
最后,齐刀币范目前发现皆为夹砂陶范,尚无石范的出土与发现。从铸造工艺上讲,陶范比石范更适合铸造,用陶范可塑性强,透气性好,易于铜液流动,更容易刻画与修范,所以铸出的刀币刀形优美、文字流畅、边廓细腻、刀面平整。而这正是石范所不能完成的。看看汉代石范铸造的半两、五铢就可知,字体虽精美,但字口多粗钝,且由于石范透气性不好,常常造成钱币表面呈桔皮状或雨丝状的收缩纹,故铸造小型钱币还可以用石范。若铸造齐刀币这样形体较大的钱币就不如陶范实用了,现虽不能完全排除当年齐国铸造齐刀币用石范做试铸的偶然性,但齐国境内目前还未出土发现过齐刀币石范。汉半两石范正常厚度都在20毫米左右,而此石范极薄,仅10毫米。这个厚度是完全经受不住在铸造过程中来自各方面的冲击和压力的,极易断裂,古人怎能费这么大的力气制作一件经不起实用的钱范呢?齐刀范逢石必假已几成定论。
图4 在山东临淄古玩城中见到两块三、四、五字刀币在同一陶范上的残断范。
综上几点,任何一点都可断定此范为伪品。因张氏抗战时期就已定居美国直至去世,如若真是张氏旧藏,那必定是藏于此时之前,故此范应是清末或者民国初年不懂齐刀铸造工艺的作伪者臆造的伪品。此范币模排列方式与《古泉汇》所载三字刀铜范母相似,或可认为以此为蓝本为之。
合体陶范
在山东临淄古玩城中见到两块三、四、五字刀币在同一陶范上的残断范(图5),范长270毫米、宽130毫米、厚32毫米,三枚刀币面顺向排列,自左至右分别为齐法化三字刀、齐之法化四字刀、节墨之法化五字刀,表面有因火烧灼而形成的黑色,下面陶色经烧灼变为红色。这两枚范已被数位钱币行家高价倒手,但假的真不了,它还是露出了许多破绽。
图5 近年来出现的仿制水平略低的一些陶三字刀币范,完全按真品三字刀陶范仿制。
首先,从理论上讲,三字与四字、五字刀的铸造时间上是有先后的。四、五字刀要早于三字刀,已是学术界的共识。且周卫荣先生在《中国古代钱币合金成分研究》一书中,就对三、四、五字刀币做了金属合金成分研究,三字刀含铜量平均数值都在50 %左右,而四、五字刀含铜量都在70%左右,在同一范上的刀币,是不可能浇铸出含铜量不同的刀币的。
其次,陶范中夹沙内容不对,这两块刀币范陶质发黑,且夹杂有星点发亮的云母砂粒,真刀范一般都是夹沙灰陶,而且不会有云母砂粒掺杂其中的。
再次,残破状况不合常规,刀范出土绝大多数是残破的,残破碎刀范是因当时铸钱毁范造成的,所以出土后是不可能对接成完整的,除非原本就是完整范,出土时弄断了才有可能再对接起来。但这种情况断碴都是新碴,断碴上绝对不会有硬土锈,而这几块都能拼接成一块完整范,且断面和范面背一样都布满了硬硬的土锈,这正是作伪者在伪造过程中的漏洞。
最后,没有范号,为了在铸钱过程中容易识别,便于铸造,面背是同一合范的都在范的浇铸口左侧、右侧或浇铸口立面上刻一符号,而这两块范都没有。
这两块合体范可以说是近年来所见从残破度、陶质、刻模、刀币形制、范的尺寸、排列方式等各方面仿造都很到位的假范了。
三字刀币陶范
近年来出现的仿制水平略低的一些陶三字刀币范(图5),范长275毫米、宽132毫米、厚33毫米 。尺寸、厚薄、刀币排列方式等,完全按真品三字刀陶范仿制,刀形及文字摹刻尚可,但是陶质较粗劣疏松,没有铸造使用痕迹,没有范号,三字刀面地张没有凹下去,是按三字刀背范刻制手法刻制的。这样是根本造不出刀币来的,陶范背面制作粗劣,毫无真范背面的特点。这类陶范多是以完整陶范出现的,以求高价,但不排除无意或人为弄残骗人的情况。目前完整真品三字刀币陶范共有两次出土记录,一次是1965年山东青州出土三枚完整刀范,面范二背范一,现藏山东省青州市博物馆。另一次是2016年4月,山东临淄出土了十数枚完整三字刀币陶范(笔者有专门论述),现多已流入各地钱币藏家手中,偶有在拍卖中出现,价格颇高,市场上极难见到。
通过以上对代表性的假刀币范的辨伪研究,可以让我们在齐刀范的鉴定方面有据可循,有理可依,轻不至于造成经济损失,重不至于误导研究者的理论方向,更避免了将来会出现后人看当今的假刀范时,就像今人看清代三字刀铜范母时那样的迷茫,为今后齐刀币铸造工艺的研究营造一片净土。(注:本文作者为全国文物艺术品司法评估鉴证专家、中国錢币学会专家库成员、山东省钱币学会评审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