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知中踏出的第一步
2021-05-13薛迪恒
摘 要:在日益庞大的科幻文学作家群中,韩松通过诡谲多变的行文风格,奇异大胆的题材选择和晦涩难明的哲学思考带给读者独特的阅读感受。在韩松的作品中,没有生涩的专业术语与硬核科幻概念的堆砌,科幻元素往往是作为文本中构建奇异世界的晦暗背景,提供给读者的则是在一场奇幻荒诞的冒险后对于当下现实的历史思考。这种思考体现了韩松独特的历史观,也使韩松作品中的叙事结构和描写手法有着鲜明的个人特点。不论《宇宙墓碑》还是《红色海洋》,阅读起来都能体味出一种时间与空间的割裂,不仅表现在文本中思维的跳跃和文本世界与现实时间的交错,更多的是在于文本世界中有意构建的反常识空间,正因为这种细腻自然而又冷漠反常的历史思考,使韩松成为中国科幻文学界一个最独特的存在。
关键词:《红色海洋》;空间叙事;历史反思
作者简介:薛迪恒(1996-),男,蒙古族,辽宁省朝阳市人,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9-0-02
在《红色海洋》中韩松将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充分发挥出来,用一个个历史片段组成一个相当庞大的进化景观,从时间维度将海洋这一空间载体划分为四个不同历史部分,从同一个空间中的不同时间阶段向读者呈现自身独特的历史反思与人性思考。在展示历史的变迁中海洋这一客体也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时间的流转分割也将整个海洋立体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一、稳固的封闭空间标识——红色海洋
海洋作为人类目前已知的能够轻易接触到的最广大的神秘区域,始终与人类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海洋有着无限的活力与勃勃的生机,她养育了人类,给予人类物质基础的同时也滋养了人们的精神世界,这种独特的“哺乳”特性也使得文学作品中常常赋予海洋“母性”这一特征,在《红色海洋》中,海洋始终是承载故事叙述的主体,而每个故事的叙述者都是依存于海洋这个“母亲”庇护下,以不同时间阶段“孩子”的视角去阐述海洋这位“母亲”带给自己的“成长”故事。从身处深海的水栖人到陆地被占据只能被迫在海上生活的陆地人,海洋始终扮演着给予的角色,提供一个看似安全实则残酷的生存空间。而原本的海洋是作为一个笼统的意象存在于读者脑海中,却被韩松有意地赋予了更多的人类特性,深红色时的母亲,浅红色时的少女,字里行间一个女性化的海洋就建立在读者的印象中。作为一个在时间流转中能够让故事展开帮助读者定位的主舞台,海洋并非一成不变,但总会在跨越式的变迁中保留着能够目所能及的历史残影,海洋在不同的时间中有着不同形态,根据文本的顺序读下来,海洋会从令人诧异的红色海洋逐渐回归到我们日常印象中的蓝色海洋。而海洋与人类的关系也由最初水栖人的水乳交融,孕育生命的子宫,逐渐走向陆地人进行资源开发,培育新人种的试验场。这既是一条物种由无序走向文明的“进化”之路,也是一条剥离原始属性与自然开战的“堕落”之路。海洋见证了人类的兴衰,完成从子宫中出走,又回归母性怀抱的历史闭环。在韩松错乱的时间叙述中,海洋成为支撑起各个时间阶段的主要坐标。读者在海洋的变化中见证了一个种族的演化史,此时的海洋已经超脱出一个客观存在,是生命起始亦是终结之地,成为一个神圣的象征。这种特殊性通过作者不断强调的陆地与海洋分裂的状态逐渐稳固,空间的阻断使得自然形成的原始野性在刻意封闭的海洋中不断发酵,爆发,寂灭。时间似乎也失去了意义,红色的海洋包容了一切,创造,养育,摧毁,海洋构成了“人类”在前进过程中的主要历史元素。
二、循环的历史时间维度——轮回进化
韩松在《红色海洋》中展现了自己独特的历史叙事方法,将故事的范围依据时间划分为现在、过去、过去的过去与未来。以水栖人与红色海洋为出发点,在野蛮的生存竞争中零碎地拼接出大致的时间线。随着时间的推移,韩松逐渐将自己独特的历史观与世界观铺展开来。在《红色海洋》中的海洋是一个将轮回看做是一种常态,封闭的空间,这种封闭感是通过历史序列的无限循环体现出来的。文本中,我们随着水栖人的视角,见证了过去历史中陆地人在怀特人的攻势下,被迫将种族转移到水中,完成另一种形式的进化,以求把人类的火种延续下来这一残酷历史,而在未来,三宝太监郑和在看到未来历史的前提下,决心打破原有历史的束缚,没有按照原本历史的发展回到家乡,而是继续航行,发现新大陆,一步步向未知勇敢地前行,想要打破轮回拯救大明,但和刘慈欣的《西洋》中积极的未来景象不同,郑和看似打破了历史的枷锁,但结果却是自己亲手传授的“勤王”队伍成为威胁自己国家的主要力量,历史从一个轨道转移到了另一个相同终点的道路,郑和的努力好似螳臂挡车,历史的车轮仍旧滚滚“前进”,从未被改变。韩松笔下的历史描写充满了一种诡异荒诞的色彩。当我们通篇读下来,会发现韩松把一个个零碎的时空在一个极其扭曲的方向上完成了一种闭环,特别是在未来世界中郦道元、朱熹、郑和等历史人物的出现,才使整个故事的时空体系得以完完整整地呈现出来。水栖人作为一个未来的种族又仿佛是人类的古老祖先在水中野蛮生长,未来的世界却是在古老历史中的人物脚下去谱写。现实与虚幻,过去与未来交错在一起,人类的历史被韩松解剖在读者面前,吴岩在《红色海洋》的推荐序中评价整个故事发展脉络:“看似科幻,实则现实;看似倒序,实则顺序;看似未来,实则历史;看似全球,实则当地;看似断断续续前后不接,实则契合严谨罕有裂隙。”
三、独特的历史反思——直面未知
科幻文学自诞生起就是生根于社会生活与精神状态中,而中国科幻文学在起步阶段传达出来的精神面貌就是一种积极向前的思想状态。伴随着时代变迁与社会生活的丰富,科幻文学的关注对象发生了分化,一类延续着“黄金时代”的精神,坚持将目光瞄向无垠的星辰大海,另一类则是更加关注科技背景下“人”的精神状态。不同方向的探索也使得科幻文学在不断壮大自身的广度与深度。韩松的作品有着十分明显的内省性,在追求进步的科幻文学界,韩松的作品往往透漏出一种颓废感,表露出一种不求甚解的慵懒气质。他总是在前进中不避讳地直面“衰落”的可能性。韩松笔下的历史似乎抛弃了现代思维中历史总是螺旋上升的这一概念,反而更倾向于传统古代概念中的那种周而复始,天意不可违的传统历史观。韩松借助郑和对新大陆的看法说出了自己的历史观念:“当思维因为身体的缘故而衰退时,我们已无法用时间去换得空间。新大陆如果存在的话,那它注定将由别人发现。事实上,我们迄今做的一切事情,本来已是不能够去做的——但我们却超出计划去做了。我们业已修改了历史,这已然十分骇异。不能彻底完成它,这十分遗憾,却也没有办法,非人力所能为。”[1]韩松关注的并非轮回中某个族群或个人的进化成长,他更在意的是如何在历史轮回的痛苦挣扎中敢于打破、冲击桎梏的那第一步。科幻“破坏旧的神权,因为它打破一切定于一尊的道统。但它也建立新的神权,这就是神秘,這就是未知,就是对人生和宇宙的终极关怀,一种可以平衡科学的宗教感。因为它认为科学还有解决不了的事物。”[2] 在面对未知的过程中,韩松没有一味地去探究结果,总是保持着一丝对未知的敬重。他将日常生活中压抑的危机意识放置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透过个人或者集体在历史环境下依据思维与认知做出的方向选择,描述出一种循环状态下的进化。陆地人在历史的逼迫下不得不选择回到古代人类先祖栖息的海洋中,在科技的帮助下回归原始。而韩松所描述的 “吃人”的进化从未停止,这正是当下世界联系愈发紧密和现代化发展过程中人们在面对现实生活的种种精神困境寻找突围之法的虚拟映照。而在历史轮回中人类在面对未知挑战时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危机意识与适应能力,对当下现实显然更具有指导意义。
四、结语
如果科幻作品真的有软硬之分,那么韩松绝对是当下中国软科幻最明显的标志,在众多的“机器与电流”驱动前进的高科技科幻世界中,韩松停留在自我的世界中不断向深处挖掘,甚至可以说与不断进化的“外部世界”背道而驰,他没有在作品中设置一个宏伟的前进目标与愿景,也没有利用复杂的科学名词去解构读者的常识。他的作品与其说是科学幻想,更像是一个个科幻寓言,韩松似乎有意避开所谓的硬核科幻限制,将科学元素轻描淡写地融入到文本环境的构建,游离于整体的故事框架内,仿佛一阵暗香,只有刻意去思索寻找,才能在文本的细枝末节处窥见一丝踪迹。而大环境下发生的故事才是真正的主角,而韩松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将故事背后构建的晦涩隐喻变成流转于文本与读者中最深刻的联系。以至于阅读韩松的作品总像是雾里看花,韩松用文字建立的“幻想世界”从不在意常规科幻作品中的“条理”与“规矩”、混乱、无序乃至诡异,而叙述语言将仿佛现实谈话的那种日常感充斥在文本中,随手间就把科幻元素抛给读者。还没等读者有所反应,韩松就站在这种建立在常识诧异的科幻舞台上开始讲述故事,而讲述的故事往往又是非传统科幻所描写的有始有终,韩松作品中的主人公往往不会刻意去说明什么而对于未来也没有太过明确的目标,似乎人物总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牵引,随波逐流。在不经意间,故事就在这种堪称平淡的氛围中极为“仓促”地结尾。读者只记得故事大概和主要人物带来的朦胧感觉,往往感觉似乎有所指,又好像只是一个臆想。韩松利用空间变化与时间的交错,将文本世界独立于读者的常识上。读者在韩松平滑自然且自成体系的异世界中参与了一场时空交错的人类寓言。没有来龙,也没有去脉,读者似乎在海边拾贝,在碎片化的时间维度中,见证空间的变迁,组成了韩松在现代理性思考后对时代变迁中“人”这一概念的一次重述。
参考文献:
[1]韩松.红色海洋[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
[2]韩松.想象力宣言[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