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藤父母” 疯狂的小众体育竞争
2021-05-12露丝·沙利特·巴雷特熊文苑
露丝·沙利特·巴雷特 熊文苑
| 为体育而狂 |
水球
按理说,来自康涅狄格州费尔菲尔德县活泼开朗的全职妈妈斯隆,为护送她的三个女儿走过竞争极其激烈的青少年体育世界作好了充足的准备。斯隆上中学时打网球、跑田径;她拥有行为医学的高等学位;她的硕士论文题目是有氧运动与注意力之间的关联;她还精通统计学,这在她分析大女儿的壁球得分时派上了用场。她在白板上写出如果女儿不加把劲的后果:“她需要至少5.0的得分,否则只能上俄亥俄州立大学。”她笑着说:“我不是瞧不起俄亥俄州立大学。这所学校很棒,校风也不错。”
但大概一年多以前,斯隆觉得也许该放弃了。当时,她在加州一家海湾俱乐部的大厅里和丈夫打电话,谈论大女儿参加加州夏季锦标赛时遭到的“不公平裁判”。而丈夫那边也遇到了问题:他正在俄亥俄州陪同两个小女儿参加全国青少年击剑比赛,12岁的女儿在第一个回合被击中了颈静脉。他决定退出比赛,带孩子們回家。“当时我想,我们到底在干嘛?”斯隆说,“我们正在疯狂地折磨孩子。我们用尽一切资源和感情,结果徒劳无功。”
然而,斯隆不知道该如何让这一切停下来。练习、看医生、上私教课……事情依然越堆越多,根本没有时间安排除了作业以外的其他计划。“我们被困在其中。”她说,“我们觉得这就是好父母要做的事情:为孩子争取机会。”
1998年,加州大学社会学家哈利·爱德华兹撰文批评了非裔社群“唯体育马首是瞻”的现象。他写道,以学业和家庭为代价、对体育“可悲的”过分重视正在让“数千名非裔青年狂热地追求体育目标,但其中大多数人注定无法达成这些目标”。
30年后,费尔菲尔德县也像非裔社区一样对体育成绩进行狂热的追逐。普林斯顿大学校刊2019年秋季发表的一篇文章指出,康涅狄格州的黄金海岸地区向常春藤高校输送的体育特长生高居全国榜首。和美国高档住宅区一样,这里的孩子练习的体育项目不同寻常。他们的家庭后院里有击球网、投球通道、击剑场和冰球场。芝加哥心怀篮球梦想的非裔少年把体育当成摆脱贫困的道路,而费尔菲尔德县的孩子练习体育并不是为了争取奖学金,而是为了用一切必要的手段沿袭父母的社会地位。
| 竞争白热化 |
体育特长生享有优惠录取政策,相当于SAT考试分数多考几百分。据《华盛顿邮报》报道,哈佛大学对普通学生的录取率仅为5%,但对有教练背书的体育特长生的录取率高达88%。奥运会赛艇选手、加州一家中学生赛艇咨询机构的创始人卢克·沃尔顿说:“父母们看到了这个数据,知道如果孩子能得到教练担保,就很有可能被录取。这对父母来说像是鱼饵,他们会认为:‘体育就是答案。”
长曲棍球
但现在这个答案不再正确了。过去十年涌现了一大批为进入顶尖大学而培养体育特长的盈利机构,这个行业日益精细化、复杂化,已经变得适得其反。学生人数越来越多,但奖项数量并未增加。2019年曝出的丑闻表明,对冲基金经理和好莱坞二线明星通过PS技术让自己的孩子摇身一变,成为足球和赛艇选手。但更为普遍的情况是,父母循规蹈矩,到头来发现自己的孩子只是全国排名八九十的长曲棍球中场选手,而这个成绩只能勉强进入贝茨学院。
但现在这个答案不再正确
去年新冠疫情暴发,球拍进囊,配剑入鞘,所有锦标赛都被取消,没有人能够克服病毒的影响。斯隆把地下室改造成击剑场地,买了假人供两个女儿练习。她联系到一个有私人壁球场的朋友,让大女儿练习击球。丈夫找出搅拌机,开始制作富含维生素的蔬果汁。“我们开始喝菠菜汁,全家人一起锻炼。我们希望女儿能够充分投入。”斯隆说。但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女儿们不喜欢和假人对击,也不愿意互相练习。她们很痛苦,天天吵架。一天早上,我决定立刻结束此事。”
疫情暴发以后,坏消息接踵而至。五月,布朗大学宣布永久取消击剑和壁球项目。七月,常春藤高校会议正式取消秋季体育项目。哈佛大学在一份新闻稿中说,该校42种体育项目暂时全部转为“健康项目”。很快,斯坦福也出于性别平等和节约经费的原因,取消了包括击剑、壁球和男子赛艇在内的11个体育项目。
人们担心,新冠疫情将导致壁球和击剑等项目大规模“灭绝”。但事实上,早在疫情暴发前,这些小众体育项目就已经饱和——学生太多,名额太少。
近十年来,参加美国壁球锦标赛的中学生人数增长了两倍多,但大学运动队的名额几乎没变。高校女生运动队名额在2008年是383个,十年后是436个;男生名额则分别是464个和487个。此外,哈佛壁球队有2/3的成员是国际学生。
近五年来,练习水球的中学生人数从3.6万增加到了4.5万。与此同时,大学男子运动队名额仅增加了21个,达到1072个,大学女子运动队名额则增加了16个,达到1217个。像壁球一样,许多强势运动队录取的是国际学生——这些学生来自澳大利亚和黑山等国。
击剑和赛艇也是一样:选手人数翻番,大学名额一成不变。长曲棍球更是如此,原因或许是这个项目的参赛人数更多。近七年来,长曲棍球是最受中学欢迎的增设体育项目,但知名高校的长曲棍球队,名额并未显著增加。
| 弊象丛生 |
在常春藤高校,赛艇和击剑等上层社会运动项目由来已久,起源于1852年哈佛和耶鲁在新罕布什尔州温尼珀索基湖举办的赛艇比赛。那次比赛被视为美国首次大学之间的运动比赛。尽管近年来出现缩招,但常春藤高校的体育特长生录取率依然居高不下。在普林斯顿大学5300名本科生中,约有930人(17.5%)是学生运动员;相比之下,阿拉巴马大学的3.3万名本科生中只有650名学生运动员(不足2%)。
阿肯色大学体育管理学教授斯蒂夫·迪特摩尔说,小众体育项目在顶尖高校的兴起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学者–运动员形象”,即追求心灵和身体上的卓越。但随着名额减少,这些小众体育项目背后的文化也受到了冲击。奥运会击剑银牌得主蒂姆·莫尔豪斯说:“在小众体育项目中,父母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孩子在和谁竞争大学名额。那些人不是靠提高自己孩子的水平,而是通过幕后操纵来阻挠对手。”
一名壁球选手的家长说,他担心孩子们在比赛中“彼此伤害”,“我注意到我的孩子和另一个孩子在比赛中格外容易发生意外。教练都知道不能让他俩同时参赛。他们肯定对对方有怨恨的情绪。”教練们认为需要帮助学生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一切都为他们准备好了,所以他们不知道如何把握先机。他们酗酒、吸食大麻、滥用药物……这就是我们的学生对抗身体和心理压力的办法。”
要在美国壁球领域取得成绩,青少年学员需报名参加顶尖专业运动员的课程。一堂45分钟的课程,学费400美元(译注:约合人民币2600元),每周至少一次,在赛季常常是一周两到三次。学员还得参加各年龄段的邀请赛,比赛费用从125美元到250美元(译注:约合人民币813~1625元)不等。机票费和住宿费另算,此外还有附加费用。超级富豪家庭则更进一步,聘请专业壁球运动员在休赛期来家居住,以便随时提供指导。
| 无法停止的步伐 |
去年六月,斯隆的家庭生活恢复了宁静,“晚上女儿们躺在蹦床上,静静地看着枫树。我突然意识到,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们在一起说笑。这段时光一定会成为她们青春期最美好的回忆。逃离训练的感觉真好。”但到了七月,斯隆又回到以前的轨道——考虑让一个女儿从佩剑换成花剑,让另一个女儿在提前预订的秘密球场进行训练。
富裕家庭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孩子推入竞争极度激烈的体育项目,这是不平等时代由扭曲的动机和社会演化造就的一出悲喜剧。过度训练的学员就像一只羽毛华丽却不会飞翔的孔雀,是一种已经不合时宜的机制的产物。
斯隆仍在摸索。保险起见,她决定在大女儿的训练项目中增加赛艇,“我女儿身高一米八,不是打壁球的完美身材,更适合赛艇。”去年七月,她安排女儿开始训练单人赛艇。
“等她参加赛艇比赛时,那才算八字有了一撇。”斯隆高兴地说,“这项运动的强度和难度超出想象。她不知道划船会划到吐,不知道每天要训练两次,要放弃很多事情。她只知道天气很好,我们帮她找到了一位教练,教练很看好她。水面波光粼粼,她仿佛置身天堂。”
[编译自美国《大西洋月刊》]
编辑: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