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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英再造:村级干部人才培养的逻辑与功能

2021-05-11张君

行政与法 2021年4期
关键词:村级精英干部

摘      要:人才振興是乡村全面振兴的关键。村级干部人才培养的实质是新时代乡村精英的再造,是基层政权主导下乡村精英的更替与重塑。通过干预乡村精英的流动和再生产,有利于强化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加强村级后备干部人才储备,造就一大批产业致富带头人。借助于村级干部人才培养工作,基层政权亦能够进一步密切与乡村社会的关联,及时吸纳乡村社会的新兴阶层,不断提升乡村治理现代化水平。

关  键  词:村级干部人才;乡村精英;乡村振兴;乡村治理

中图分类号:G64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8207(2021)04-0037-10

收稿日期:2021-01-29

作者简介:张君,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政府管理学院副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学研究所副研究员,政治学博士,研究方向为民主理论。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建设法治政府进程中提升地方政府执行力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5CZZ001;中国社会科学院创新工程A类项目“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建设的理论与实践”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20ZZXS001。

近年来,党中央从历史和全局的高度,深刻指出农业农村农民问题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性问题,反复强调必须始终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明确要求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乡村振兴道路。2018年9月26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并发出通知要求各地区各部门结合实际认真贯彻落实。2020年1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强调,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看,民族要复兴,乡村必振兴。[1]乡村振兴战略是全方位、综合性的战略,涉及到农村生活的方方面面,涵盖了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和党的建设等诸多领域,追求的是农业的全面升级、农村的全面进步、农民的全面发展,描绘的是我国乡村社会夺取脱贫攻坚全面胜利后再接再厉的美好愿景;乡村振兴战略是多维度、多面向的战略,包括了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五大振兴。其中,人才是乡村全面振兴必不可少的重要战略资源,是实现乡村全面振兴的关键所在。只有将人才工作作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工作来抓,培养造就一支懂农业、爱农村、爱农民的“三农”工作队伍,乡村产业、文化、生态、组织等建设才会拥有强有力的发展支撑。

一、乡村精英的研究脉络

人才是一个中国式概念,泛指各行各业中的领军人物,大致相当于西方所说的精英,也就是人类每一活动领域中能力最强的个体。在我国以往的学术研究中,“乡村人才”更多地被冠之以“乡村精英”“农村精英”“村庄精英”,学界对其的关注点可概分为两大类:一是从群体角度探讨乡村精英的类型、角色或者作用。乡村精英的类型是与内涵界定相连的,学者们基本都认同将占有资源和发挥影响力作为界定乡村精英的核心内涵,认为乡村精英是农村地区中在权力、声望或者财富等方面拥有比较优势的人物。[2]乡村精英有着众多的分类标准,涵盖了在现行组织体制中的位置、发挥影响力主要借重的资源、所体现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方式以及在农村社会影响力的大小等多个标准,由此呈现出不同的乡村精英谱系。[3-5]村干部是乡村精英尤其是体制内精英或者说政治精英的重要构成,处于乡镇干部和普通村民之间,即处于行政管理系统与村民自治系统的边际位置,[6]扮演着政府代理人和村民当家人的双重角色。[7]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总体性支配权力日益被行政科层化的技术治理所替代,[8]村干部的角色出现了一些适应性变化。面对掌握国家惠农资源分配权的“悬浮型”基层政权,乡村治理中出现了一种新的村干部类型,典型特点是其在村庄中交际能力强、关系网络广且关系中心和利益空间在村庄之外,这一群体依靠着利益治理和增量逻辑,成为项目进村落地中极为关键的“新代理人”或者说公认的“能人”。[9][10]二是深入到群体内部关注镇村干部之间的互动过程和行为变迁。乡村治理体系是一个多层次的复杂系统,各层级之间的频繁互动是常态化的存在,并且形成了较为不同的关系模式。从历史演进来看,乡村精英或者说村治主体始终处于国家-社会的宏观架构中,主要经历了皇权时代的士绅、民国时期的地方精英、新中国成立后的体制代理人三大阶段。其中,前两个阶段处于国家与乡村社会的分离关系中,后一个阶段处于国家对乡村社会的强有力渗透和汲取背景中。[11]当前,面对上级部门各种政策,基层各级政府在持续互动中往往存在着“层层加码”和“共谋”两种现象。“层层加码”是多层级政府体系常规刚性要求的异化,“共谋”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策略性共识,这两类现象已经成为制度化了的非正式行为,导致实际执行过程偏离政策初衷,出现了目标替代的结果。[12]这两种现象同样适用于镇村干部之间,面对来自县级以上政府及其部门的各类考核任务,乡镇干部既会选择以“层层加码”的形式层层下卸责任,同时也会在必要时与村干部联手应对检查考核。基层治理中的策略主义运作逻辑以“摆平”和“搞定”为指向,[13]由此推动治理过程越来越失去公共性和政治性,出现了以项目为中心的非均衡性能动者结构和分利秩序。[14]

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对乡村精英的研究除了关注目标群体的类型、角色和互动行为外,还出现了一些聚焦主体培育、强调激活参与主体积极性的研究成果,内容包括依靠谁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首要难题,[15]主体培育或者说激发乡村振兴的主体活力被视作乡村振兴的前置条件,[16]发挥社会组织作用、转变政府职能、提高农民主体意识、重建乡村精英等是培育农村治理主体的路径等。[17]有学者认为,作为乡村精英的村干部是实施乡村振兴的领头人,发挥着发展农业、管理农村、领导农民的作用,需要大力打造和激励;[18]也有学者认为,在资本下乡背景下,回流人才及村庄内的部分精英农户成为政策、资本等多重因素作用下的乡村新精英,给乡村治理带来了内源发展和阶层分化的双重影响;[19]还有学者认为,借鉴于乡贤治村的传统智慧,培育新乡贤同样能够有效构建乡村振兴的内生主体基础,从而实现引领和组织农户的目的。[20]

笔者通过对既有文献的梳理发现,虽然主体培育之于乡村振兴的重要性正逐渐为学界所关注,但目前关于乡村振兴主体的研究相对较少。实践中,各级政府尤其是基层政府对此问题非常重视并积极开展了一系列创新性的培养实践,远远走在了学术研究的前面。因此,笔者拟从实地调研中的具体案例入手,以四川省南江县村级干部人才培养实践为例,探讨乡村振兴背景下精英再造的运作逻辑和治理功能。

二、村级干部人才培养的创新做法

四川省南江县地处川东北秦巴山区腹地,曾经是国家级贫困县。2014年6月,该县精准识别出贫困村156个,建档立卡贫困人口24840户、88084人,当时的贫困发生率高达15.8%。[21]对此,南江县从自身实际出发,确定了“生态立县、文旅强县、绿色崛起、同步小康”的发展路径,以绿色发展助推脱贫攻坚,以绿色发展引领乡村振兴,不断将本地丰富的绿色资源转化为可持续发展的绿色生态产业,顺利实现了2019年脱贫摘帽的阶段性目标,并为后续的乡村全面振兴打下了坚实的发展基础。在以绿色发展引领乡村振兴的过程中,南江县深刻认识到人才振兴的极端重要性,认为干部人才队伍整体素质偏低是制约村级组织建设、影响脱贫致富进程的重要因素,由此决定厚植干部人才队伍支撑,探索符合自身特点的村级干部人才队伍建设新路子。2014年以来,南江县坚持在职干部能力提高与干部人才战略储备相结合,坚持干部履职能力提升与脱贫致富带头人培养相结合,依托本地职业学校培训培养“村干部”“能人”,探索出加强村级干部人才队伍建设的有效途径,为当地的脱贫致富提供了坚强的组织保证和有力的人才支撑。南江县是我国典型的山区农业县,其培训培养“村干部”“能人”的做法颇有借鉴价值,对于中西部乡村地区加强基层干部人才储备、提升乡村振兴的引领能力具有很强的示范意义。

村级干部人才培养至少涉及到三个基本问题:一是人选从哪里来;二是人选怎么培养;三是人选如何使用。这三个问题分别对应着培养过程的遴选环节、培养环节以及使用环节。对此,南江县结合自身实际,开展了一些比较有特色的创新实践。

一是严格制定遴选标准。严格遴选主要涉及村级干部人才的储备式培养①。对于村级后备干部的培养来说,遴选标准是最直接也是最根本的,甚至可以说是观察干部队伍建设的第一维度。其直接回应了“谁是培养对象”这一基础性问题,清晰划定了整个队伍建设的培养视野。2015年,南江县委专门出台文件,明确村级后备干部专修班的培训对象应具备40周岁以下、高中以上学历等硬性条件,强调学员全部来自乡镇基层一线、在校职校生、农村优秀人才“三个方面”,尤其是对复员军人、年轻党员、大学生村官、中职毕业生、在职村“两委”年轻干部、致富带头人、专业合作组织负责人、回乡创业能人以及在换届中得票较多又暂时没有进入村“两委”班子的人员进行重点遴选。[22]

二是贴近实际抓效果。从一定程度上来看,培训效果取决于师资和课程的质量。师资和课程决定了培训班所能够提供的学习内容,是将培训意图转化为高质量培养成效的基础和关键。在师资队伍上,南江县坚持采用专兼结合聘教员的方法,既抽调了小河职中①的优秀骨干教师和学科带头人担任专职教师,也外聘了农业、林业、水务、国土等行业领域专家,以及群众工作经验丰富的基层干部、道德楷模、优秀企业管理者担任兼职教师。在课程设置上,培训班设有党性教育、实用技术、社会治理三个模块,坚持课堂理论培训与基地实践锻炼相结合。课堂教学涵盖了基层党建、政策法规、乡村旅游、电子商务、社会治理等内容,同时采取生产基地实习和派驻进村(社区)锻炼等多种形式开展实践培训。[23]

三是分类使用拓宽出口。干部人才培养的落脚点在于对其使用上。只有学有所用、出口顺畅,学员才会有更强的参学参训积极性。南江县注重培训班学员的分类使用,通过多渠道拓宽学员的发展出路,达到了促使学员干事有平台、创业有舞台的目的。首先是换届使用一批。在村“两委”(社区)换届期间,鼓励结业学员参与竞選,将优秀学员直接推荐为换届候选人人选,或者利用整顿软弱涣散村的契机,安排优秀学员到后进村(社区)担任书记或主任。其次是后续储备一批。由县委组织部与参训学员签订服务协议,将学员全部纳入户籍所在村(社区)后备人才库,从中吸纳发展新党员,同时还安排一些结业学员担任村(社区)文书、网格员以及农村公益性岗位工作人员等,以此储备村“两委”(社区)后备干部人才。再次是引导创业一批。通过给予政策支持、金融支持以及土地支持,鼓励学员结合所训所学内容,创办小微企业和各类经济实体,兴办农业产业专合组织(协会),领办、创办党员精准扶贫示范工程项目,同时给予一定时长的跟踪服务和技术指导②。

此外,南江县培养村级干部人才还具有比较鲜明的特点。如在培训教材上,组织编写了契合当地需求的党性教育、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基层治理等一整套教材;在日常管理上,对于中长期培训班即学制为1-3年的学员,实行全脱产、封闭式、军事化管理;在培训考核上,中长期班理论学习要进行考试考核,实践锻炼要评定考核等级,不合格的则不予结业;在经费保障上,由市级留存党费和县财政每年安排200多万元用于专项培训,每名长期班学员还能享受国家职教专项补助5000元;等等。由此可以看出,南江县的创新实践具有很强的针对性、系统性和可复制性。为此,四川省早在2017年就向全省范围推广了南江县的经验做法,新华社等中央媒体也做过相关报道。

三、精英流动视角下的村级干部人才培养

精英这一概念是由社会学家帕累托推动并已在社会科学中广为运用,指的是“最强有力、最生气勃勃和最精明能干的人,而无论好人还是坏人”。[24]精英理论认为,政治统治需要及时回应经济社会形势变化,这就对不同形势下的统治者提出了不同的品质要求。现实中,精英往往难以兼具不同的品质,无法灵活地适应新形势变化,精英流动由此而生。精英流动是社会保持平衡的基本因素,其主要有两种流动模式:一种是个体性地向上流动,对整体来说精英统治不受影响;另一类是群体性地向上流动,此时原有的精英群体就会被新的更具适应性、更有执政能力的群体所替换。[25]

精英流动同样适用于乡村社会的演进历程。从历史角度看,乡村社会的精英群体处于动态的更替之中,这种群体性的更替是与乡村社会所处的时代背景分不开的。正是在时代背景急剧转换的前提下,国家权力对乡村精英需要扮演的角色提出了不同的要求,从而构成了乡村精英代际更替的源动力。20世纪以来,国家权力开始持续性扩张,试图加深对乡村社会的控制,进入了以官僚化、渗透性为主要内容的政权建设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国家权力根据基层政权建设的变化,策略性地选择了与不同类型的乡村精英合作开展乡村治理。[26]如在1900-1912年间,村公职往往由在宗族组织中已建立起权威的乡村精英来充任;到了20世纪20-30年代,面对国家和军阀对乡村勒索的加剧,村庄领袖的类型发生显著变化,由乡村社会的保护人转向谋求私利的掮客。[27]

时代的需求是精英再造的最大动因。党的十八大以来,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28]这一关系全局的历史性变化,同样深刻地体现在乡村地区的经济社会发展中。总体来看,当前我国的农业农村现代化水平仍然较低,尤其是中西部地区的农村生产基础和公共服务依然落后,农民在当地务工创业致富机会十分有限,人口外流、异地打工成了不得已的选择。近年来,国家资源反哺农村的力度不断加大。2016-2019年,全国财政一般公共预算累计安排农业农村相关支出达到6.07万亿元,年均增长8.8%。[29]数额巨大的涉农资金集中投放,势必要求提高资金的精准投放和使用效益,这在很大程度上又要维系于处在国家-社会交汇处的乡村精英的能力素质。

村级干部人才是乡村社会的主要精英群体,是党在农村各项方针政策的具体执行者和实施者。要加快乡村社会的振兴进程离不开对现有村级干部人才队伍的培训培养。村级干部人才培训培养工作实质上是新时代乡村精英再造工程,是基层政权主导下乡村精英的更替与重塑。这里所说的“精英再造”,可以从如下几方面理解:适应新时代推进乡村振兴战略的新任务新要求是精英再造工程的结构性背景;县乡党组织和基层政权是精英再造的主导者、设计者;农村地区的在职村干部及其后备人才是精英再造的主要目标群体;培训培养工作是精英再造的具体运作机制;推进乡村全面振兴是实施精英再造工程的主要目的;乡村精英的更替和再生产是精英再造过程的直接效应。

四、精英再造的行为逻辑

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是新时代“三农”工作的总抓手,村级干部人才队伍的培养是实施这一战略的关键。新时代的村级干部人才培养是精英再造工程的反映和体现。从在职与否角度讲,精英再造既包括农村地区在职村干部能力的提高,也包括村级后备干部人才的提前储备;从精英类型角度讲,其既包括对政治精英的甄选与培训,也包括对经济精英和社会精英的吸纳与培养。通过剖析南江县村级干部人才培养的实践可以发现,基层党委、政府始终坚持鲜明的问题导向,在精英再造过程中遵循着三重逻辑。

一是强化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农村基层党组织是党在农村地区开展工作的基础,是党和国家各项方针政策在农村地区的执行者和实施者,是党和政府联系人民群众的桥梁和纽带。农村基层党组织的建设情况直接关系到农村地区的经济社会发展,影响党在农村地区的执政地位是否稳固。2013年以前,南江县曾经面临着村级组织软弱涣散、在职干部能力不足等突出问题。部分村级党支部组织活动开展不及时、程序不规范,战斗堡垒作用发挥不够;村“两委”权责不清、职能意识淡薄,相互之间推诿扯皮,缺乏全局观念,致使工作陷入被动局面。[30]村干部是农村基层党组织开展工作的核心力量,但当时部分在职村干部不是不想干事,而是不会干事。2017年村“两委”(社区)换届前,南江县村“两委”(社区)主要负责人中超过60岁的多达24.7%、大专及以上文化程度不足12%,初中以下文化占比达到41%。[31]相当多的村干部观念老化、思维固化、能力退化,既讲不透政策,也抓不好产业,还有一些人连电脑也不会操作,起不到应有的带头作用。面对艰巨繁重的脱贫攻坚任务以及后续的乡村振兴工作,南江县面向在职村干部开设能力提升短训班,其首要的行为逻辑就是通过全面提高村干部抓党建、抓产业的工作能力,强化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提升基层党组织的威信,夯实党在农村地区全部工作和战斗力的基础。

二是加强村级干部人才储备。村级后备干部队伍是村领导班子的重要来源,是强化农村基层党组织、优化村干部队伍结构的重要保障。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现代化、工业化、城镇化的不断加快,城市展现出强大的虹吸效应,而农村地区由于缺乏必要的产业集聚和致富机会,大量劳动人口通过升学、务工等方式持续流入城市,乡村社会尤其是中西部农村逐渐“空心化”,老年人成为乡村社会生产生活的主体,年富力强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这就导致村干部来源匮乏、在代际更替上出现了断裂现象。南江县同样遭遇了后备干部“渠道不广、质量不高”等突出问题,村级干部队伍青黄不接、后继乏人的现象非常普遍。即便有一些外出打工或创业的青年回乡竞选村干部,但由于缺少必要的岗前培训和实践锻炼,再加上组织不了解、群众不信任,部分人往往以竞聘失利告终或者是竞聘成功后工作难以推动,使得其更加倾向于在外就业创业,从而造成村级组织换届总是重复着“选人难”的老故事。[32]南江县开设村级后备干部培训班,大规模培养村级干部人才,目的就是要拓宽村级干部来源,解决村干部队伍后继乏人的问题。截止到2019年6月,南江县经过中长期培训班结业的学员累计达539人,其中有425名已经进入村“两委”(社区)班子中。[33]

三是造就乡村产业带头人。产业是农村各项事业可持续发展的基礎所在,实现乡村振兴必须有兴旺的产业作支撑。对于山区县来说,搞小农经济富不起来且没有多大前途,而搞粗放式和破坏式的开发也是不可持续的。[34]山区县必须坚持绿色发展理念,立足当地的绿色资源优势,大力发展具有比较优势的绿色生态产业。实践证明,有优秀的“领头羊”“带头人”,对于一个地方的脱贫致富至关重要。要达到乡村地区产业兴旺的目标要求,就需要一大批农村新型经营主体和产业致富带头人的示范带动,充分利用好当地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和丰富多样的生态资源。就南江县来说,虽然当地的自然生态资源较为丰富,群众脱贫致富的愿望也非常强烈,但在很多农村地区却一直缺乏“领头羊”“带头人”的引领带动,致使资源优势不能转化为产业优势,农村人口外流趋势愈加严重。如有些村高达70%的人在外打工,且受当地企业经营影响,很多打工者收入并不理想,面临着“进城进不了、回乡回不去”的尴尬境地。南江县培养村级干部人才,就是希望改变实用人才“总量偏少、带动不强”的问题,通过以实用技术、经营管理等为内容的培训,培养造就一批产业致富带头人,推动当地的绿色生态产业发展,带动群众脱贫致富。截止到2019年6月,南江县在学员队伍中已培养创业典范50人,致富带头人400余人,结业学员兴办的产业项目达到283个。[35]

五、精英再造的治理功能

乡村治理是乡村振兴战略不可或缺的重要构成,也是加快全面振兴进程的必要保障。乡村治理是指包括政府和乡村社会其他组织及个体在内的多个主体,基于增进公共利益的目的,对农村地区进行的组织、管理和调控。[36]乡村精英再造工程聚焦于提升关键主体的治理能力,有助于形成更加科学、更加合理的乡村治理格局,从而达到提升乡村治理现代化水平的目的。从南江县的创新实践可以发现,精英再造的治理功能集中体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有利于密切基层政权与农村社会的关联。2006年农村税费改革后,基层政府从过去的汲取型政权转变为“悬浮型”政权,不再依靠农村的税费维持日常运转,转而依靠上级政府的转移支付,基层政权与农民的关系变得逐渐松散起来。[37]近年来,国家资源下乡力度不断加大,以项目为中心的经费拨付方式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基层政权与农村社会日益松散疏离的关系。面对接踵而来的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任务,南江县开始采取主动干预策略,通过培养村级干部人才,对各村(社区)的在职干部以及后备人才进行有针对性的观念和行为再造。这些干部人才处于乡村关系网络的中心位置,原本就有一定的群众基础,经过专门的培训后他们讲党性、懂政策、会致富,有利于密切基层政权与乡村社会的关联。借助于这一群体的能力和影响力,党群关系、干群关系能够进一步融洽起来。

二是有利于乡村社会新兴阶层的有效整合。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由过去单一的公有制经济转变为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混合所有制经济。所有制形式发生的深刻变化催生出不断变化的产业结构和更加多元化的社会分工,身份多元化、就业多样化的新的社会阶层应运而生,为推动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维护社会和谐稳定发挥了重要作用。南江县虽然是典型的山区农业县,全县总人口中约有54.4%从事农业生产,但随着近年来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县域内新的社会阶层在迅速壮大,呈现出增长迅速、分布广泛、构成复杂、思想多元、发展趋势明显的显著特点。[38]就农村地区而言,南江县也有一些新的社会阶层人士,如复员退伍军人、大学生村官、高校毕业生以及回乡创业能人等,他们为县域的绿色健康发展作出了积极贡献。面对日益复杂、主体多元的现代社会,南江县借助于村级干部人才培养工作,通过精心设计“党性教育+”培训模式,积极拓宽政治上升通道,将乡村社会新兴阶层的发展意愿和利益诉求嵌入到基层治理的整体利益中,发挥出强大的社会整合力,推动了相关社会群体的政治认同,充分调动了其投身乡村振兴的积极性、主动性。

三是有利于促进乡村社会和谐稳定。乡村是中国社会的缩影,乡村是否稳定是关系我国能否集中精力搞好现代化建设的大问题。随着现代化建设不断提速,向工业化、城镇化迈进的农村地区越来越多,乡村社会的转型速度大大加快,这就导致原有的村落共同体大量消解,乡村社会的共识基础明显削弱,农村地区呈现出越来越多的原子化、个体化特征,传统治理资源如村规民约等越来越难以胜任保持乡村社会团结的任务,人际交往的规则逐渐由伦理型向法理型规范转变。[39]在这一过程中,村干部作为农村地区的“带头人”“当家人”,其对法律规范的认同态度和运用程度无疑会影响到所在地区矛盾的化解。南江县从培养村级干部人才入手,将法律法规知识、信访矛盾调解融入到基层治理课程中,培养出一大批懂法、用法、依法治村的村干部和网格管理员,通过他们把法治理念渗透到乡村社会中,带动身边群众加快形成“遇事找法、办事依法、化解矛盾靠法”的法治意识、法治思维,为提升乡村治理能力提供了有力的法治保障。近年来,南江县信访矛盾数量较之前已明显下降,化解各类矛盾支出逐渐减少,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治理效果。[40]

结  语

经济史学家波兰尼认为,“就近百年而言,现代社会受到一种双向运动所支配,即市场的不断扩张以及它所遭遇的反向运动,后者在某些确定的方向上抑制着前者的扩张。”[41]从双向运动的历史逻辑看,我国提出乡村振兴战略有其必然性,它深深植根于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发生的大转型之中。这个历史性的大转型包含了这样的双向运动:一方面,自20世纪80年代初起,我国开始向市场经济进发,在20多年的时间里,市场力量逐渐跨越经济疆界,蔓延至整个社会的机体;另一方面,进入新世纪以来,我国呈现出蓬勃发展的反向运动,政府通过再分配的方式,让社会各阶层既分享市场运作的成果又共同分担市场运作的成本,从而把市场重新嵌入到社会伦理关系中。[42]

从人才振兴的角度看,当前我国乡村社会主要存在着两条实践路径,即干部下沉和资本下乡。干部下沉农村基层,既是中国共产党密切联系群众、坚持走群众路线的优良传统,也是组织和开展农村工作、提升国家治理尤其是基层治理能力的重要手段。近年来,乡村社会汇聚了挂村包村干部、第一书记和驻村干部等下沉干部,这些干部资源充实了基层的组织力量,对于宣传贯彻党在农村的各项方针政策、完成农村阶段性重点工作以及解决农村的实际问題都发挥了显著作用,一定程度上巩固了党在农村地区的执政基础。与干部下沉相比,资本下乡主要指近年来工商企业资本下乡参与土地整理和流转、农业规模经营以及新农村建设的情况。[43]在资本下乡的过程中,必然会伴随着人力资本下乡,也就是企业拥有的体制外人才、专业知识和实用技术流入乡村社会,因此,在资本获得收益的同时也促进了乡村社会的发展。

干部下沉和资本下乡具有周期短、见效快等显著优势,但也有其内在弊端。干部下沉有一个帮扶周期的问题,帮扶结束后都要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如果在政绩引导下追求短时间内见成效,容易造成不计成本的过度帮扶现象,导致村民产生较为严重的依赖心理,助推形成农村地区新一轮的“等靠要”思想。与之相比,资本有着逐利的天性,资本下乡是要考虑投资收益的。从实地调研看,在资本下乡过程中,相关村民的收益主要包括两部分:一是固定的土地流转金,每亩地一年几百元;二是有限的打工机会,一般限于每年的农忙时节。如果仅靠这两部分收益,村民势必难以走向共同富裕。因此,无论是干部下沉还是资本下乡,都不是建立乡村振兴长效机制的首要选择。

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要培养造就一支懂农业、爱农村、爱农民的“三农”工作队伍,强调了激发乡村社会内生动力的极端重要性。南江县结合本地经济社会发展和基层干部人才需求实际,依托职业学校培训培养“村干部”“能人”,探索出了符合自身特点的村级干部人才队伍建设新路子,打造了一支符合新时代要求的“三农”工作队伍,为包括乡村治理在内的乡村振兴提供了坚强的组织保证。这对于全国其他农村地区全面推进乡村振兴与治理现代化,同样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在培养实践的背后还应该看到,“村干部”“能人”的培训培养实际上是基层政权为适应时代要求、再造乡村精英做出的努力。通过干预乡村精英的流动和再生产过程,基层政权既能够更好地完成新时代提出的乡村振兴任务,更重要的是能够借助于有威望和影响力的代理人达到加强与乡村社会密切关联的目的,对乡村社会阶层分化后产生的一些新兴阶层及时地完成吸纳和整合任务,并且系统地向农村地区传导现代治理理念。这样,党在农村的工作基础就会进一步巩固,国家稳定和长远发展就会有更坚实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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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  丹)

Elite Reengineering:The Logic and Function of Cultivating

Village-level Cadres and Talents

Zhang Jun

Abstract:Talent revitalization is the key to the overall revitalization of rural areas.Nanjiang County,Sichuan Province is deeply aware of the extreme importance of talent revitalization and actively explores a new way to build village-level cadres and talents in line with its own characteristics.In essence,the cultivation of village-level cadres and talents is the re-engineering of rural elites in the new era,and the replacement and remodeling of rural elites under the leadership of grass-roots political power.By intervening in the flow and reproduction process of rural elites,the grass-roots political power can strengthe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party organization at the grass-roots level in rural areas,strengthen the reserve of cadres and talents at the village level,and create a large number of industry leaders to become rich. It is with the help of the training of village-level cadres and talents that the grass-roots government can further close the connection with the rural society,timely absorb the emerging classes of the rural society,and constantly improve the modern level of rural governance.

Key words:village level cadres and talents;rural elite;Rural Revitalization;rural govern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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