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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疫情对文学创作的影响
——以建安大疫对曹丕的影响为例

2021-05-11张靖沅霍兴聪

文化学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建安曹丕瘟疫

张靖沅 霍兴聪

据范晔的《后汉书》记载,建安二十二年(217)“是岁大疫”[1]。对于这一年暴发的大瘟疫,曹植的《说疫气》对当时的状况有深刻的描写:“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或以为疫者,鬼神所作。”[2]1152-1153

“建安七子”中的孔融和阮瑀已于先前去世,《三国志·魏书》载“(建安)十三年,(孔)融对孙权使,有讪谤之言,坐弃市”[3]372,又载“(阮)瑀以(建安)十七年卒”[4]602。随后,“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在征吴途中染上瘟疫而死,“建安二十一年,从征吴。二十二年春,道病卒,时年四十一”[4]599,年末,“(徐)干、(陈)琳、(应)玚、(刘)桢二十二年卒”[4]602。至此,“建安七子”全部离世,直接造成文学史意义上的“建安邺下文人的集体消亡,建安文坛干将仅剩二曹(曹丕、曹植)存世,‘建安文学’创作力量顷刻由盛转衰,昔时绚丽酬赠之‘建安文风’几成绝响”[5]。

建安文学的代表人物除了“建安七子”和天资聪慧、文采勃发的曹植之外,还有一个人物颇值得关注,即“三曹”之一的魏文帝曹丕。建安大疫对曹丕产生了很多直接、间接的影响,继而改变了其之后的文学创作心态和风格。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建安大疫对当时的文坛造成的冲击,远非曹丕一人可囊括,其影响涉及建安文学创作的各个方面。

一、建安大疫对曹丕的影响

(一)悲喜交加的心态

要想厘清建安大疫究竟带来了哪些重大影响,就绕不开一个关键人物——曹丕。曹丕将毕生精力主要放在了政治上,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不如胞弟曹植和“建安七子”中的一些人,但其文采与一些大文人相比不相上下。后人将曹丕与其父曹操、其弟曹植并称为“三曹”,可见其文学地位并不低。

建安二十二年对于曹丕来说是十分重要且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曹丕处于三十而立的阶段,他的心态用“悲喜交加”来概括最合适不过了。从“喜”这一层面来说,曹丕在这一年被立为太子,为他之后废汉献帝刘协、自立为帝打下基础。从“悲”这一层面来说,“建安七子”中被建安大疫夺去生命的那五位文人,都是曹丕的好友。对于好友的相继去世,曹丕的心情可谓是极度伤悲,这一点在他的《与吴质书》中体现得淋漓尽致:“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何可言邪!”[4]608

对于曹操而言,王粲、徐干、陈琳、应玚、刘桢不过是他手下之人,他们是君臣关系,且曹操当时的年龄比他们大许多,他们之间有代沟。但对于曹丕来说,他们年纪相仿,而且又都喜欢舞文弄墨、饮酒作诗,闲暇之余常会举行一些诗酒宴会,他们之间的关系十分和谐、融洽。而昔日一起赋诗的好友相继死去,这对曹丕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二)对生命与文学的重新思考

曹丕被立为太子,其之后的政治道路可以说是平步青云,这对其文学创作也会产生积极影响。但突然暴发的建安大疫让曹丕的诸多好友相继死去,身为一国太子面对肆虐的瘟疫毫无办法,这使得年轻的曹丕不得不对生命的意义和文学的价值进行重新思考。

从曹丕给御史大夫王朗的《与王朗书》中,能够看出他的一些思想变化:“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唯立德扬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疫疠数起,士人雕落,余独何人,能全其寿?”[6]88于是,曹丕“论撰所著《典论》、诗、赋,盖百余篇,集诸儒于肃城门内,讲论大义,侃侃无倦”[6]88。简短数句话便可看出曹丕对生命意义的思考。“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每个人都是如此,生有血肉之躯,死后便化作一抔尘土。突如其来的建安大疫不仅使“士人雕落”,更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在瘟疫面前,即使是尊贵的太子曹丕,也无法获得免死金牌,这让曹丕深刻地认识到生命是如此脆弱。“余独何人,能全其寿”便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虽然死亡面前,众生平等,但曹丕身上的文人风骨使他不甘心死后只成为“一棺之土”,于是他开始思考如何“可以不朽”。曹丕想到了“立德扬名”以及“著篇籍”。仔细品读这几句可以发现,曹丕的思想与《左传》中的不朽思想有异曲同工之妙:“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7]609

同样是不朽,曹丕提到的“立德扬名”与“著篇籍”,对应了《左传》中的“立德”与“立言”。对于此时身为魏国太子的曹丕而言,建功立业要比另外两个更容易做到,但他唯独不提“立功”,这一点让人费解。引用孔颖达的解释,即“立功,谓拯厄除难,功济于时”[7]609,在当时那个瘟疫肆虐、好友不断死去、百姓流离失所的环境下,曹丕的确做不到所谓的“拯厄除难”,或者说曹丕在经历了建安大疫之后思想上出现了变化,对建功立业不再那么重视,而更看重“立德”与“立言”。虽然曹丕将“著篇籍”放在了“其次”的位置,但从他的《与吴质书》中“观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4]608一句能发现,“立德”在他的心中似乎并不在第一位。

曹丕为何把“著篇籍”看得这么重要?这与他本人的文学造诣息息相关。曹丕在政治道路上一往无前的同时,也在文学领域有着突出贡献,文学不仅是他的个人爱好,同样也为他在政治上的成就作出了重大贡献。当然最重要的是,经过这次建安大疫,曹丕对文学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曹丕少时饱读群书,这一点在他的《典论》中有详细的记载:“余是以少诵诗、论,及长而备历五经、四部,史、汉、诸子百家之言,靡不毕览。”[6]90通过对这些书籍的阅读,他发出了这样的感叹:“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2]1098世间帝王何其多,然而年寿不过数十载,荣华富贵再多也只是一辈子的事情,真正能够流传下去、铸成不朽的还是这些文章典籍。三种“不朽”中,唯“立言”是曹丕最触手可及的事情,也是他能够做到的事情,于是,曹丕更加重视文学的价值。

(三)瘟疫之后的文学创作

对生命意义与文学价值的重新思考,使得曹丕对生死、对文学有了一个更加深刻的感悟。瘟疫虽然使成千上万的人面临死亡的威胁,但瘟疫无法阻挡典籍著述的流传。死去的人能够通过文学作品实现精神的永恒,活着的人能够通过文学创作实现自身的不朽,这是人们在有限的岁月中,面对生命流逝从而实现自身价值的方式。于是,曹丕更加从容不迫、自觉自信地投身于文学创作事业,不仅自身“论撰所著《典论》、诗、赋,盖百余篇”[6]88,还亲自“集诸儒于肃城门内,讲论大义,侃侃无倦”[6]88。

虽然体悟了生命的意义,但建安大疫造成了巨大的灾难,昔日一起作诗、写文的好友相继离世,这些对曹丕产生了巨大的震动,他内心十分急迫,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自己的著述大业。

建安大疫过后,曹丕写文著述的数量和质量不断提升,使其有“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的认识。《三国志·魏书》记载:“帝好文学,以著述为务,自所勒成垂百篇。”[6]88另外,曹丕“又使诸儒撰集经传,随类相从,凡千余篇,号曰《皇览》”[6]88。但可惜的是,《皇览》在唐代失传了,后世虽有一些辑佚本,但所存不多,难以窥其全貌。《典论》可以说是曹丕在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品,同样可惜的是,《典论》传至宋代也亡佚了,目前仅有《自叙》《论文》和《论方术》三篇留世。曹丕将文章称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足见他对文章著述或者说文学价值的肯定。更难能可贵的是,曹丕是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肯定文学的价值,对著书、写书等文学活动表达了强烈的支持,这不仅激发了文人创作的热情,使文人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而且间接提高了文人的地位,推动了后世文学的发展。

曹丕不仅专注于自己的著述,还整理逝去好友的文学作品,将其编撰成集。建安大疫之后,曹丕在《又与吴质书》中表达了自己对已逝好友的追思:“昔日游处,行则同舆,止则接席,何尝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4]608同时也表明了自己愿为故友“顷撰其遗文,都为一集,观其姓名,已为鬼录”[4]608,甚至他还对这些故友的气质和作品作了点评,指明了他们每个人的特点。曹丕不仅自己撰文著述以求得不朽,而且不忘故友之谊,帮他们整理作品,使他们也能够实现不朽。如今,当我们品读、欣赏“建安七子”的作品时,不能忽视曹丕在这其中作出的重要贡献。

二、建安大疫对当时文学创作的其他影响

曹丕作为建安时期的典型人物之一,深受建安大疫的影响,但建安大疫不只对曹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还给那一时期的建安文学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可以说涉及建安文学创作的各个方面。

首先,建安大疫对建安文学的发展方向产生了巨大影响。因为这一次的大瘟疫,“建安七子”在这一年全部退出历史舞台,这标志着邺下文人集团的中坚力量崩塌,所幸其核心——曹氏父子三人尚在,邺下文人集团并未解体。“一个时代的文学繁荣不是一两个作家的力量能够达到的,三曹虽是建安文学的核心”,“但仅有三曹无法维持建安文学繁荣的面貌”[8],失去了“建安七子”之后,建安文学的支柱倒塌了,建安文学的繁荣景象也不复存在。若不是建安大疫过早地夺走了他们的生命,这些年轻的文人们还能够再创作数十年,建安文学会更加繁荣。在这之后,文学朝着新的方向发展,进入以阮籍、嵇康为代表的正始文学时代。

其次,建安大疫使当时作品的风格与主题发生转变。在此之前,建安文人以笔为剑、以纸为甲,抒发了自己对建功立业的渴望以及报国献身的雄心壮志,形成了文学史上“建安风骨”的独特风格,被后人尊为典范。但经历了建安大疫之后的幸存者已无暇顾及建功或立业,转而发出对人生无常、人生苦短的慨叹和对已逝之人的追思,抒发着无尽的哀愁、忧伤。

再次,建安大疫间接推动了文学批评的发展。建安大疫之后,经济衰落、民生凋敝,繁荣一时的建安文学开始走下坡路,这使曹丕等人开始深入思考文学存在的问题。正如曹植在《与杨德祖书》中所说:“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3]559曹丕认识到仅有辞赋留存,不足以使自己不朽,继而转向“采史官之实录,辩时俗之得失,定仁义之衷,成一家之言”[3]559,开始发展文学批评。《典论》便于此时问世,其中的《典论·论文》是我国最早的文学理论与批评作品,开创了文学批评的风气,可谓中国文学批评之祖。

三、结语

总而言之,发生于建安二十二年的这一次大瘟疫对当时的建安文坛产生了不小的震动。在魏文帝曹丕的身上,我们能够看到建安大疫对其造成了十分显著的影响。但建安大疫对文学创作的影响并非只限于曹丕一人,还涉及建安文学创作的各个方面。

秦 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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