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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的方言分布及历时演变

2021-05-11陈立群

文化学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词尾日头官话

陈立群

太阳的东升西落影响着白昼与黑夜的交替变化,因此人类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天体。在商代的甲骨文中,太阳就以单音节词“日”的形式被记载了下来。

对于“太阳”的历时演变及方言分布的研究,目前成果并不多,其中影响较大的是岩田礼的《汉语方言解释地图》和汪维辉的《说“日”“月”》。岩田礼对“太阳”的方言地图作出解释,他将“太阳”的各种词形分为“太阳”系、“日”系、“爷”系及其他,具体考察了含有亲属称谓或佛教名词的尊称形式的各种词形的分布特点[1]62。汪维辉则从核心词的角度肯定了“日”在汉语词汇中的重要地位,具体比较了“日”和“月”在共时分布和历时演变中的异同[2]。

总的来说,目前对于“太阳”历时演变和方言分布的研究仍有不足之处,“太阳”如何取代“日头”没有形成定论,对“太阳”历时演变和方言分布之间关系的探讨也较少。

一、“太阳”的方言分布

汉语方言中,“太阳”的说法可分为以下四类。

(一)“日”系

“日”系“太阳”方言还可细分为“日+×”“日头+×”“热头”等类别。其中,“日+×”类中的“日头”分布最广,几乎遍布除北京官话以外的所有方言区。

“日头+×”与“日+×”类似,分布较广且形式多变。其中,“日头+佛教名词”类的分布比较有特点,例如“日头佛”等集中分布在吴语区。这是因为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盛行佛教,因此有不少佛教词汇渗透进来,产生了“日头+佛教名词”类方言,并一直留存下来。

“热头”的分布同样较为广泛,长江以北的兰银官话、晋语,长江及以南的江淮官话、西南官话、吴语、赣语、粤语、客家话、闽语中都有分布。

(二)“太阳”系

“太阳”系的主要形式为“太阳+×”,分布较广的有“太阳帝儿”“太阳公”等,多表示尊称。

“太阳+×”类中同样有“太阳+佛教名词”的形式,大多分布在吴语区。不同的是,“太阳菩萨”一词在湘语区也有分布。究其原因,“太阳”指“日”的用法较“日头”更晚,“太阳+佛教名词”的产生也比“日头+佛教名词”晚一些,且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与其他方言融合,导致其分布范围的扩大。

(三)“阳”系

“阳”系“太阳”方言包括“阳婆”“阳爷”等,集中分布在晋语区,除了在晋语区有分布外,还存在于冀鲁官话中。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方言词中的“婆”和“爷”并非亲属称谓。“婆”是由“坡”演变而来的,“爷”在陕西方言中实为“夜”。

“阳婆”最开始其实是“阳坡”,本义是指被太阳照射的山坡,后发生了词义转移,可用来指代太阳。在山西、陕西等山岳地带,“阳坡”与邻近方言中含亲属称谓的“太阳”方言词如“日头爷”等接触,人们把“坡”理解成了同样是亲属称谓的“婆”,“阳坡”演变成“阳婆”并保留了下来。

另外,岩田礼认为“阳婆”这个词语是固定的,不存在“阳爷”一说。但实际上,河北地区把太阳称作“阳爷”。这可能是因为在历史发展中,人们不了解“阳婆”是由“阳坡”演变而来的渊源,认为“婆”为亲属称谓,而相邻地区中又有“×+爷”指太阳的用法,于是导致了“阳婆”中的“婆”替换为“爷”,形成了“阳爷”的说法。还有一种可能是,在官话区,人们普遍认为太阳为男性,而“阳婆”则反映出太阳为女性,因此添加表示男性的语素“爷”是符合人们认知的。冀鲁官话中既有“阳婆”,也有“阳爷”,“阳爷”的出现可能是人们为了符合认知对“阳婆”进行的性别转换。

(四)“爷”系

“爷”系“太阳”方言基本分布在河北、河南和山西等地,还可分为只包含“爷”的和“×+爷”类。只包含“爷”的即“爷爷儿”等,这一类主要分布在河北和河南地区,而“×+爷”类则主要分布在山西。因为山西在地理位置上被河北、河南包围,笔者推测只包含“爷”的“太阳”方言实际是“×+爷”类去掉了“×”而形成的。

二、“太阳”的历时演变

古人称太阳为“日”,而现代汉语普通话称“太阳”。由“日”演变为“太阳”主要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日”双音化为“日头”,第二阶段是“日头”演变为“太阳”。

(一)“日”双音化为“日头”

叶雪萍认为,“日头”最早产生于唐代[3],见例:

暗去也没雨,明来也没云。日头赫赤出,地上绿氤氲。(权龙褒《喜雨》)

由“日”向“日头”转变的双音化,是通过添加词缀“头”完成的。“日”演变为“日头”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汉语词汇出现由单音节向双音节演变的趋势;二是唐代“头”由实词虚化为词缀的用法较为活跃,且“头”与“日”有较多相似之处。

从上古时期以单音节词为主,到现代汉语以双音节词为主,转变的关键就在于中古时期。由此可见,唐代出现双音节形式的“日头”是符合汉语词汇演变进程的。

那为什么“日”会双音化为“日头”呢?这还要从“头”作词尾的用法说起。“头”本是实词,《说文解字》:“头,首也。”根据姜磊的研究,“隋唐五代时期,是词尾‘头’大发展的时期”,作形容词词尾和动词词尾的“头”都是在唐代产生的。他还认为,“头”能在“日”后作词尾,是因为“头的形状类似圆形”[4]。笔者认为,除了形状以外,头在人的身体部位中位置最高,而且是人身体中最重要的部分,这与太阳高高挂在天上以及其有促进万物生长的重要作用是类似的。由此可见,“日”双音化为“日头”既符合唐代“头”作词尾用法的时代特征,又符合“头”和“日”有较多相似点的客观事实。

(二)“日头”演变为“太阳”

“日头”演变为“太阳”则更为复杂一些。准确地说,不是“日头”演变为“太阳”,因为在现代汉语中,“太阳”并没有全部替代“日头”,许多方言中仍保留着“日头”的说法。真正需要讨论的是“太阳”何时开始用于称天体“日”,以及这种说法是怎样超越“日头”而占据优势地位的。

“太阳”出现的年代并不晚,但最早的时候“太阳”并不是指天上的“日”,而是与阴阳五行学说有关。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周易》)

此句中,“四象”即少阳、太阳、少阴、太阴。这里的“太阳”并不是指“日”,而是指阳的极致。因为“太阳”是指阳的极致,所以“太阳”和“日”自然地联系到了一起:

日,实也,太阳之精不亏。(《说文解字》)

今日乃太阳,火之精神也。(《太平经》)

由此可见,以“太阳”指“日”的根源就在于阴阳五行学说,“太阳”指“日”的用法出现于阴阳五行学说最盛的汉代[2]。

岩田礼认为,“日”在官话地区和吴语地区的方言读音与亵词“入”同音[1]64,汪维辉又指出,这一现象大约从元代开始[2]。在日常交流中,人们为避讳,所以往往使用同义词,因此在这些地区,“太阳”逐渐替代了“日头”。

笔者对《五灯会元》《太平广记》《古尊宿语录》《元曲选》《金瓶梅词话》中表“日”义的“日头”和“太阳”的使用频率进行了统计,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日头”“太阳”的使用频次

由表1可知,除《五灯会元》和《古尊宿语录》外,在表“日”义时,“日头”的使用频率高于“太阳”。《五灯会元》和《古尊宿语录》都是禅宗著作,因为传播需要和内容的日常化,其口语化程度较高,这也证明了当时“太阳”已在口语中广泛使用。如果按照岩田礼的说法,从元代开始,人们因避讳常用“太阳”而不用“日头”,那么元代以前,“日头”的使用频率应高于“太阳”;元代以后,“日头”的使用频率应比“太阳”更低。但事实上,根据表1的统计,元代以前的《五灯会元》和《古尊宿语录》中,“日头”的使用频率低于“太阳”,元代后的《金瓶梅词话》中,“日头”的使用频率比“太阳”更高。

自“日头”和“太阳”指“日”的用法出现以来,这两种说法就一直并用,很难在历史文献中找到某一个时期的著作只用“日头”或只用“太阳”,两者的使用频次在历史发展中也并没有形成规律性的变化。因此,“日头”和“太阳”在历史发展中一直是并用的同义词,并不存在所谓的“太阳”逐渐替代“日头”的过程。

如果说岩田礼的避讳说法是正确的,“日头”演变为“太阳”的关键时期不应该是元代,而应该是在制定普通话规范时。现代汉语普通话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为避讳,北方话多说“太阳”,因此“太阳”也就顺理成章成了现代汉语中“日”的标准说法。随着普通话的推广,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只知道“太阳”,而不知道“日头”,“日头”这一说法逐渐消亡。

三、结语

本文从共时和历时的角度对现代汉语方言中“太阳”的不同称名进行梳理,有助于人们更好地理解方言中“太阳”的历史根源。

现代汉语方言中,“太阳”的众多称名可分为“日”系、“太阳”系、“阳”系和“爷”系四类。从共时角度看,“日”系主要分布在南方,而“阳”系、“爷”系和“太阳”系则主要分布在北方;从历时角度看,四类“太阳”方言中,“日”系的产生年代是最早的,“太阳”系则最晚。由上可知,“太阳”的方言共时分布和历时演变之间是有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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