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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博物馆物的语境化阐释:内涵、目标与策略

2021-05-11毛若寒

东南文化 2021年1期
关键词:展品藏品维度

毛若寒

(浙江大学考古与文博系 浙江杭州 310007)

内容提要:博物馆将“物”从现实时空中抽离转变为“博物馆物”后,会引发物的“去语境化”,导致物变得沉默与陌生。将语境视野贯彻于所有阐释环节的“语境化阐释”,可为克服“去语境化”困境提供理论框架和实践建议。在厘清物的语境是由包含关联人群、关联物的微观语境以及包含自然、社会与文化等维度的宏观语境构成的关联性网络的基础上,可梳理出同时空同微观语境、同时空同语境维度、异时空同语境维度三种“再语境化”方式的展品组群,它们理解难度较低,是语境化阐释的建构目标。围绕这些目标,语境化阐释实践在收藏、研究、展览建设等环节展开,分别保存、探索、编织与转化物的语境关系网。语境化阐释的研究与开展,为博物馆藏品“活起来”、促进物与人的沟通提供了新思路。

一、“去语境化”的困境与“语境化阐释”的提出

就像在不同句段的上下文中,同一个词汇会显示不同的含义一样,在制造、使用、储存等不同场合或语境(context)中,同样的物件也会被赋予多种多样的意义[1]。在日常语境中积累起丰富信息的物件往往具有超越物质功能的精神内涵,驱动人们将其从现实时空中抽离出来,置入博物馆并加以妥善呵护。物与现实时空的分离,一方面推动了博物馆收藏的产生,奠定了博物馆业务工作的根基;另一方面也导致物的日常语境被剥离,发生“去语境化”(de-contextualization)的现象,使物失去了意义解释的依托而变得陌生与沉默[2]。

去语境化的现象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现代博物馆的基础流程与内在逻辑[3]。如何妥善应对去语境化导致的意义理解受阻的情况,也成为博物馆学理论与实践中一个根本性的问题。自20世纪90年代始,国外博物馆学界开始深入探讨在藏品阐释中贯彻“语境”视野的可能性。1992年,苏珊·皮尔斯(Susan Pearce)指出博物馆需要重视“语境化方法”(contextual approach),“从语境的而不是分类的,在独特的环境与社区的视野下阐释藏品”[4]。2000年,伊凡·贾诺赛克(Ivo Janousek)对科技博物馆的未来提出了“语境博物馆”(con⁃text museum)的模式畅想——“整合人类的技术、文化、智慧与艺术”,从而在整体性的语境视野下阐释藏品的多元内涵[5]。进入21世纪,更多的博物馆开始拥抱“语境”,通过重新探索藏品与制作者、收藏家、交易者、使用者之间的语境联系,揭示因语境变化而丢失的藏品信息细节[6]。

近年来,立足语境的有关博物馆阐释的讨论也在我国博物馆界展开。有学者剖析了物的语境的不同类型与构成方式,例如,黄洋认为考古遗址类博物馆的阐释过程中,需重视考古材料的生产生活、废弃埋藏、发掘研究的语境[7];郑茜从民族学器物的角度,指出藏品阐释需从器物自身社会历史环境和器物外部文化两个角度完整呈现去语境化前的藏品价值[8]。也有学者关注了展览中对物进行“再语境化”(re-contextualization)的操作思路,例如,严建强指出,物的语境化解读是将物放到展览分类框架的特定位置上[9];朱煜宇认为,建构物的语境需将物放在具有历史或时空联系的展品组合之中[10]。

通过联系物的原生语境,为物建构有益于理解的新语境,有助于让“沉默”的物件重新“说话”。面对“让文化遗产活起来”的社会需求,这样的讨论具有较为重要的现实意义。不过,尽管我国已有部分博物馆认识到去语境化导致的问题,也对立足语境的阐释理论与实践作出了一定的探索,但却未能提出系统化、理论化与可操作的观点和对策。研究不足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首先,对物的语境要素、要素之间的结构关系,均未深入剖析。在语境的视野下阐释物,本质是通过对它们所处语境的重新编织而实现[11],如果对物的语境只有模糊理解,就无法全面、系统与切实地展开这种阐释思路。其次,物的再语境化方式一般着眼于情景再现等方式,更多有益阐释的方式未得到全面总结。最后,再语境化的讨论比较零散,缺乏从收藏、研究、策划与设计等影响阐释效果的各环节入手的系统性实践建议。

针对上述不足,本文将在博物馆研究与展示中充分联系物的原生语境,并为物建构有益于理解的语境的做法,统称为“语境化阐释”(contextu⁃al interpretation),通过剖析物的语境的本体内涵、语境化阐释的建构目标以及实践策略,尝试建构一套系统性的理论框架与实践建议,以期帮助博物馆克服去语境化造成的理解困境,推动传播使命的有效履行。

二、物的语境的本体考察:要素与结构

从语义学看,context起源于拉丁语contexere,由表示“联合、共同”的前缀con与表示“纺织”的词根texere组成,有“编织在一起”之意[12]。20世纪80年代以后,context被借用到哲学、文学、人类学、历史学、考古学等多个学科。在考古学、物质文化研究领域,物的语境被彼得·冯·门施(Peter van Mensch)、伊安·霍德(Ian Hodder)等理解为“由不同解释要素构成的依附于物的关联性网络(network of connections)”,它既制约着对象如何获得意义,也影响着意义如何被解释和理解[13]。

这张关联性网络包含哪些要素?克里斯·卡普尔(Chris Caple)认为,物的语境包含了“关联人群”的要素和“关联物”的要素,前者指特定时空中创造/拥有/使用它们的个人或社会团体,后者指特定时空中围绕物并与其相邻或共存的一组物品[14]。基于卡普尔的理论,有学者进一步剖析了关联物的内涵,归纳出配合使用的其他人工制品[15]、同埋藏环境下的其他遗存[16]以及同个展示空间的邻近展品[17]。

在语境要素的认识基础上,也有一些学者深入讨论了物的语境的结构,并形成了两种不同的理解思路。第一种思路以苏珊·皮尔斯(Susan Pearce)与伊万·卡普(Ivan Karp)为代表,他们认为物的语境由微观语境(micro context)和宏观语境(macro context)两种尺度的关联性网络共同构成。微观语境指的是物所处的具体场合或情景环境,如埋藏单位、生产作坊、交易场所等;而宏观语境指的是物所处的区域性或全球性的社会文化环境[18]。在这种思路中,学者们着眼于语境作为关联性网络的尺度大小,通过区分不同尺度的层级来理解语境的结构。不同尺度的语境本质上对应着解释物的意义的视野(vision)。第二种思路以埃尔米尼亚·佩德雷蒂(Erminia Pedretti)、萨芬内斯-阿玛尔·纳吉布(Saphinaz-Amal Naguib)为代表,他们认为物所处的语境是由社会的、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宗教的、技术的等多元维度(multiple dimensions)构成的关联性网络。在这里,每一个语境维度联系着一个特定的知识领域或人类活动的分工领域,构成了认识物的意义的特定的视角(perspective)。在这种思路中,学者们通过列举与区分不同学科、知识领域,来把握物的语境的结构。

上述两种关于语境结构的理解思路,在2018年芬兰博物馆协会(Finnish Museums Association)发布的《分析意义》(Analyzing Significance)中得到了有机融合。此书将藏品的语境视为“个别—特定语境”(individual-specific contexts)与“广泛语境”(extensive contexts)的集合体,前者指代物的特定情景时空,后者指代藏品所处的社会文化领域。书中还以具体的生产和使用过程为边界,以关联人群的不同指代,区分两种语境——生产或使用情景中的个体,如生产者、消费者、拥有者等代表物的微观语境,而相对抽象的国家、地域或阶层等群体则代表物的宏观语境[19]。

借鉴上述观点,笔者整理出本文所理解的物的语境结构。物的语境由“微观语境”与“宏观语境”组成(图一):微观语境对应微观层面的物的生产、流通、使用、储集与展示等环节的关联环境,包含生产者、交易者、使用或消费者、支配或拥有者等关联人群的要素,以及配合使用的其他制品、共存关系下的其他物质等关联物的要素;物的宏观语境在具体的生产与使用语境之外,由特定时空中的自然地理、社会结构、经济贸易、文化传统、技术范式、观念与信仰等涵盖自然、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领域的语境维度组成。每个语境维度对应着社会人群的分工领域,它们不同程度地影响着具体情景下物与人的互动,从而使物产生特定的意义。物语境的本体内涵构成了下文探讨语境化阐释目标和过程的理论基础。

图一// 物的语境结构示意图(图片来源:笔者自绘)

三、语境化阐释的建构目标:三类展品组群

当物移入展示空间、置入展览分类框架的特定位置,并处在邻近展品的联系与限定下,物便得以在展览中“再语境化”。由于展览的传播意图是可变的,物究竟被放在框架的什么位置,以怎样的方式与其他实物或非实物展品关联在一起形成展品组群的可能性也是多样的,这意味着物在展览中被再语境化的方式具有多种可能,其阐释效果也存在差异。丹·斯波克(Dan Spock)指出,露天博物馆的原状陈列、生境群、生活群等展品组群,其视觉形象和表现信息较大程度地再现了物的原生语境,属于“高语境”(high-context)的展品组织方式。面对这种展览语境,观众对物的理解难度较低。与之相反的是古典艺术博物馆、历史文物精品陈列以及当代艺术博物馆的“白立方”(white cube)常采用的展品组织方式——展品之间被刻意留出明显的间距,只提供简要的文字说明来解释展品的原生语境,有时甚至没有解释,很难看出物与原生语境的联系。斯波克将它们视作“低语境”(low-context)的展示方式。在这样的展览语境中,物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被“再语境化”,但其本质上仍然是“去语境”的,物的阐释效果远不如前者[20]。斯波克引用了苏珊·沃格尔(Susan Vogel)于1988年在美国纽约市非洲艺术中心(Center for African Art)举办的“艺术/人工制品:人类学收藏中的非洲艺术”展(ART/Artefact:African Art in Anthropology Collections),以解释低语境和高语境的展陈效果差异。同样的非洲日常物件,当其以艺术画廊的组织方式呈现时,观众很难自行理解它们在生活中的功能(图二);而以生活群的组织方式展现时,则能清晰地传达出其功能信息(图三)[21]。

图二// 艺术画廊展区内的非洲日常物件(图片来源:Adam Jasper.No Drums or Spears.Anthropology and Aesthetics,2017,67(1),299-315.)

图三// 生活群中的非洲日常物件(图片来源:Adam Jasper.No Drums or Spears.Anthropology and Aesthetics,2017,67(1),299-315.)

由于博物馆阐释的目标是实现物(展品)与人(观众)的有效沟通,因此“高语境”的展品组织方式才是语境化阐释所追求的。但是斯波克只关注了物的微观语境层面的情景再现。在宏观语境层面的再语境化方式有哪些,又如何梳理?

正如上文所提及的,若干实物与非实物展品及匹配解释形成的展品组群,很大程度塑造了物所呈现的语境。而决定展览语境的不同性质的因素,包括这件物与其他展品之间在原生语境中的交集情况,以及在原生语境的时间与空间上的联系情况。鉴于此,通过对原生语境联系情况、原生语境时空关系的排列组合,可在常见的展品组织方式中,筛选出三种联系物的原生语境的再语境化类型。它们的理解难度较低,构成了语境化阐释的建构目标。

第一类是“同时空同微观语境”的再语境化类型。它通过感官化与形象化地恢复历史坐标下物与关联物、关联人群之间的有机联系,营造出易于辨识的形象,进而促使观众理解物的功能与意义。在展品间的时空关系上,各展品的原情景时空较为接近或一致;在语境交集关系上,展品之间共享相同的微观语境。斯波克所说的露天博物馆的原状陈列、情景再现的生境群、生活群、年代屋等,便属于这一语境化类型。它们从20世纪初开始流行,至今在许多博物馆中仍有应用。

第二类是“同时空同语境维度”的再语境化类型。它并不是对某个情景现象的视觉再现,展品之间基于某一时期的历史主题或社会现象之间的相似性/相关性而聚集在一起。在展品间的时空关系上,各展品的原宏观时空(时间:历史朝代、特殊时期;空间:行政、文化或自然地域)比较接近或一致;在语境交集关系上,展品之间并不处于同一微观语境,但在宏观语境上至少共享一个语境维度。如果说前一类是具象与情景的语境化阐释,那么这一类则经过超越情景的提炼,是抽象与逻辑的语境化阐释。例如,浙江龙游县博物馆在历史展厅的两晋南北朝单元,为龙游出土的青瓷谷仓、陶猪圈、青瓷鸡笼等器物设置了“水稻种植与家畜饲养”的组分(图四)。青瓷谷仓的大量出现说明耕作技术的进步与水稻收成的提高,陶猪圈、青瓷鸡笼反映了人们利用家畜的粪便为水稻施肥的现象。这些展品之间并不具有同一情景下的功能联系,但它们并置一起却反映出这一时期龙游地区的农业经济现象。

图四// 浙江龙游博物馆历史展厅“水稻种植与家畜饲养”组分(图片来源:笔者自摄)

第三类是“异时空同语境维度”的再语境化类型。在展品间的时空关系上,既缺乏情景时空的联系,也不处于同一宏观时空。在语境的交集关系上,展品间并不处于同一微观语境,但宏观语境上至少共享一个语境维度。此类展品组群的再语境化思路并不像前两类那样将展品重置于某个特定的时空坐标下揭示其在原生语境下的事实和信息,而是通过对不同时空的展品的并置与比较,激发观众对跨文化之间相似的社会文化现象的联想与思考。这种思路突破了常规的历史语境化(historical contextualization)的方式,富有强烈的当下性与建构性。例如,荷兰海牙科学博物馆(Museon)“一个星球”(One Planet)展览的一处展柜中既有鸡、鸭的标本,也有破旧的鞋子与灰色砖块,甚至还有铁轨的枕木等器物。这些展品来自世界各地,跨越几个世纪,但它们都与一段移民的故事相联系,其原生语境交集于“社会”和“文化”语境维度中的“移民文化”。异时空物品并置带来的强烈反差,使观众不自觉地产生对全球性移民社会文化现象的思考。

四、语境化阐释的实践策略:立足物的语境关系网

明确了建构目标后,语境化阐释的核心任务就是稳定高效地建构和运用上述三种再语境化的展品组群类型。这要求博物馆在收藏、研究、内容策划、设计与实施等影响阐释效果的工作环节中,以物的语境关系网作为根本立场与实践视野。

(一)语境关系网的保存

去语境化不可避免,但这并不意味着保存物的原生语境的努力是徒劳的。如果在收藏和信息采集过程中就明确树立语境的理念,及时记录物的语境信息与线索,就能尽量减少去语境化带来的信息流失,为语境化阐释的高质量开展奠定基础。保存物的语境关系网,可从物的语境的两类要素——“关联物”与“关联人群”两方面展开。

1.建立基于语境关系的系统性收藏群

收藏者不应只关注孤立状态的物品,而应将与其有语境关系的其他物件,比如同一微观语境下的相关实物,生产过程的配套物,器组关系和使用功能的组合,或者同一时期与地域在农业、手工业、技术、精神信仰等宏观维度有交集的物品等,也尽可能纳入相应主题的收藏群中。系统性的收藏群可为三类展品组群的建构提供展品资源的直接支持。

2.收集与藏品同语境网络的多视角人群的记忆

物的文化意义是在特定的时间与空间中人与物的互动中被赋予的,交织着复杂而关联的情感和记忆。多视角的个体记忆构成了收藏对象的语境之网。有意识地保存好这些个体记忆,不仅能为藏品的语境化解读提供详细的资料与线索,也能在展览中表现物的微观语境时提供颇具感染力的展示资源。

荷兰国家海事博物馆(National Maritime Mu⁃seum)在发展“奥兰治号”(MS Oranje)藏品群的过程中就采取了这一收藏思路。这艘船曾于20世纪40—60年代作为遣返船搭载数千名荷兰侨民从印度尼西亚回国。博物馆通过官方网站、社交媒体等渠道,向社会发起“讲述奥兰治号记忆”(Telling Memories on MS Oranje)访谈活动。借此活动,博物馆收集了许多船上生活的口述回忆与生活用具。同时,博物馆还创建了一个名为“故事捕手”(Story Catcher)的在线网站[22],吸引未能接受访谈的其他亲历者在线填写并分享有关“奥兰治号”的回忆。经过线上线下的共同努力,“奥兰治号”藏品群的语境之网愈发丰满,藏品所见证的去殖民化历史也得到进一步发掘与省思。

(二)语境关系网的探索

在藏品研究环节,语境化阐释的核心任务是从收藏时积累的语境线索出发,在整体性的关联网络中,探索语境中不同维度、不同尺度中的信息内涵。为实现这一目标,博物馆需要在藏品研究主体与研究流程上作出新的改变。

1.多渠道拓展藏品研究的参与群体

在语境的视野下,藏品研究必须涉及多视角的人群观点、多维度的主题面向与跨学科的知识领域。只依靠博物馆内少数人的研究团队,在知识储量与研究视野上难免有欠缺。一方面,可引入博物馆外部的专业研究力量,如面向社会开放藏品研究,以及主动与其他遗产机构、高等院校等专业机构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另一方面,也可吸纳非专业人群的观点与声音,如与藏品直接相关的捐赠者、所有者与知情人士,以及与藏品本身没有直接交集但了解相似藏品的信息、能为藏品研究提供语境线索的业余爱好者等,以填补学术领域之外的信息空白与视角盲点[23]。

2.遵循整体全面的藏品研究流程

不同学术背景与研究偏向的研究者对语境的认识各有不同,在实际运用时可能会根据自己的理解产生不同方面或层次的侧重。如果研究者遵守统一的、整体全面的研究流程,就不容易遗漏语境的重要视角或信息。2009年澳大利亚的藏品意义解读方法体系《意义2.0》(Significance 2.0)就以语境视野为核心制定了标准化的研究流程[24]。受此启发,在充分结合我国博物馆研究传统的基础上,笔者归纳出六个研究步骤(表一)。

表一// 语境视野下的藏品研究的参考性流程

(三)语境关系网的编织与转化

在语境视野下,展览建设的核心任务是基于收藏和研究奠定的语境信息,将脱离原生语境的物重新编入能体现其与广阔社会或特定现象之间紧密关系的新语境中。具体可从两个层面入手:宏观层面的展览主题与框架的设置,微观层面的展品组群的设计与制作。

1.参考物的语境维度设定展览主题与框架

参考语境维度设置主题与框架,至少有两种操作思路:提取与整合。所谓“提取”,是指从展品资源涉及的多个语境维度中提取出一些对展览主题表达十分关键但较少被深入解读的语境维度,将其转化为展览的核心主题或者某单元、组分的主导视角,将同时空同微观语境、同时空同语境维度的展品组群置入展览框架中,使观众在新颖独特的展示视角下重新审视原先熟悉的展品。在浙江台州博物馆的民俗厅,策展人将地方民俗/非遗展览中不被重视的自然地理与物质环境的语境维度重新唤醒,提取转化为第一层级的单元主题,将生计、生活与信仰等民俗事象作为第二层级。在地理环境的基础上认识民俗文化,不仅颇有新意,而且使观众对台州民俗的起源和特点有了更准确的把握与更深刻的印象[25]。

所谓“整合”,是指将展品资源涉及的社会、政治与文化等多个语境维度体现在单元标题或文字说明中,既避免片面的阐释视角,也加强展览的阐释深度。例如,荷兰莱顿布尔哈夫博物馆(Museum Boerhaave)的“疾病与健康”(Sickness and Health)展览将医学领域的特定议题转化为不同的小节,各个小节的标题与文字从医生和医学技术延伸到法律、教育、家庭、政府、战争、社会心态、跨学科知识、经济与产业、伦理道德等多个语境维度,并将同时空同语境维度的展品组群对应到相应框架中,从而使展览阐释不再局限于医学技术,而是拓展到医学在社会生活中的角色。在更广阔的社会史视野中,展览不仅揭示了医学技术的物质和行为层面,也深入到对制度和价值观层面的阐释中。

2.通过展览框架揭示物的宏观和微观语境

展览的语境化阐释还表现在从宏观语境和微观语境两个不同范围的视野呈现展品。在荷兰阿姆斯特丹热带人类学博物馆(Tropenmuseum)“重要的事物”(Things That Matter)展览中,十个主题单元分布于十个盒子空间内,每个单元各自讨论一个社会议题,如宗教信仰、民族服饰、气候变化等。盒子空间的内外分别属于这一单元的两个不同的小节:空间外的第一小节讲述了不同身份、职业、文化背景的个体及其私人物件的故事,体现出该主题展品原先的微观语境;空间内的第二小节体现不同地域和群体对这个主题的思考,反映出展品群的宏观语境(图五)。这样的展览结构让每一个主题不仅有国家或民族群体的主流文化探讨,也融入一些个体、边缘的多元化声音,观众可在不同视野的联系与比较中获得对主题与展品更深入、更具包容性的认识。

图五// 阿姆斯特丹热带人类学博物馆“重要的事物”展览 (图片来源:笔者自摄)

3.展品组群的设计与制作

为了让在展览空间中自由行走的观众能充分留意、体会与理解语境之网下的展品内涵,传播者还需通过各种设计手段,可视化、显性化且清晰直观地表现展品组群内的语境关联。这点对于同时空同宏观语境、异时空同宏观语境的展品组群而言尤为重要,因为它们不涉及具体的情景,不容易引起观众的充分关注。阿姆斯特丹运河之家博物馆(Canal House Museum)收藏了大量有关17世纪阿姆斯特丹运河建设的绘画作品,可归入“工程技术”的语境维度。为让工程技术史更吸引观众,馆方通过桌面投影系统展示了一段影片,将参与运河建设的五个象征性角色——市长、银行家、城市规划师、水道工程师与建筑工人,置于同一时空下展开对话。在激烈的讨论中,运河建设逐步推进,最终形成运河今天的风貌。展览通过个体之间的对话来隐喻工程技术维度下人群的协作,这使原本宽泛、抽象的社会背景以更显性、戏剧性的方式呈现,有利于激发观众的参观兴趣并加强对展览的理解。

五、结语

对物的“去语境化”操作,一方面构成了现代博物馆的基础流程与内在逻辑,另一方面也导致其陷入静态和失语。“语境化阐释”将语境视野系统贯穿于阐释环节,为克服“去语境化”的理解困境提供了一个整体的解决思路。本文认为,物的语境是制约和解释物的特定意义的关联性意义网络,由包含关联人群、关联物的微观语境,以及包含自然、社会与文化等多个语境维度的宏观语境组成。当物进入展览后,在展品组群的建构中得以“再语境化”。其中,同时空同微观语境、同时空同语境维度、异时空同语境维度三种再语境化类型的展品组群,认知难度相对较低,是语境化阐释的建构目标。为常态而稳定地建构和运用它们,博物馆需在收藏环节就从关联物与关联人群两方面保存物的语境关系网,在研究环节拓展参与研究的群体,遵循整体全面的藏品研究流程,在内容策划环节通过展览的主题与框架,反映藏品的多元语境维度以及微观语境和宏观语境的结构关系。在设计与实施环节,可采用可视化与具象化的设计思路,让宽泛、抽象的宏观语境维度变得易留意与易体会。从上述思路开展语境化阐释,有助于孤立物件回归整体性的意义之网,使沉默之物开口发声,在一定程度上克服“去语境化”带来的理解困境,从而促进物与人的有效沟通。

然而,必须指出,本文只初步搭建了语境化阐释的宏观框架,也有一些理论问题亟待厘清。例如,在解析和重构物的语境尺度和维度的过程中,如何减少博物馆人的主观性影响?面对自然物、人工制品、艺术品等不同性质的博物馆物,语境化阐释如何满足它们的个性化需要?笔者将在未来的研究中继续探索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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