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快乐与现实的伤感

沈丽洁，江苏省江阴市临港实验学校教师。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是鲁迅先生《朝花夕拾》中的一篇散文，作者在文章中回忆了儿童时代在自家后花园自由自在，快乐无比的生活片段，以及新奇纯真，充满乐趣的私塾生活场景。

百草园五彩斑斓的景色让人陶醉，美女蛇故事里有压抑不住的神秘感，冬日捕鸟是男孩绝对刺激快乐而又终身难忘的经历，这是属于百草园的快乐生活;三味书屋看似很沉闷，但对于孩子来说，又是另外一种快乐，看先生入迷读书时的新奇，在后院捉蚂蚁的快乐，在底下画绣像的专注。文章标题醒目地表现了不同地点的转换，同时也是作者对儿童时代的两种不同的快乐的追忆和怀念。

鲁迅在《故事新编·序言》中说，写作《朝花夕拾》是“一个人住在厦门的石屋里，对着大海，翻着古书，四近无生人气，心里空空洞洞的时候”。

在《朝花夕拾·小引》中还说：“后五篇（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父亲的病》等）却在厦门大学图书馆的楼上，已经被学者们挤出集团之后了。”为了“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来”，鲁迅只能借回忆旧时的美好事物，来寄一丝安慰，排解一些苦闷;“便是现在心目中的离奇与芜杂，我也还不能使他即刻幻化，转成离奇与芜杂的文章”。

在这样的思想状态中，“回忆在心里出土了”，著文即以“朝花”的艳丽与单纯，来安慰“夕拾”（即现时，此时）“离奇与芜杂”的思绪。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回忆的是“朝花”的艳丽，但回忆中又时而流露出些许清醒时（现时）的烦闷和苦恼。一个童年的我，一个现在的我，偶尔交织在了一起。

写百草园部分，用了总分的结构叙述了对百草园生活的回忆。开头的“总述”是清醒着的现时的“我”，“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曾经是“我”家后面的园子，曾经是属于“我”的园子，早已成了别人的资产。

“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似乎”是对七八年前见到百草园的印象，“只有一些野草”的百草园是何等的苍凉和寂寥！“确凿”是对自己记忆的再次确认，这是清醒着的现时的鲁迅的真实情绪状态。“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一个“但”字，让真实失落郁闷的心境发生了斗转，作者一下子回到了童年百草园那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快乐无比的生活片段中。

作者以儿童的视角、儿童的心境、儿童化的叙述方式给读者展现了百草园的色彩斑斓和勃勃生机。“不必说……也不必说……单是……就……”表现了一个孩子对百草园无穷无尽的兴趣和无穷无尽的快乐。亮丽的色彩、悦耳的声响、酸甜的味蕾记忆和灵动的小生物世界，处处都传达着作者自由自在、纯真快乐的心境。

美女蛇的故事对一个孩子来讲，更多的是一次心灵的历险，它极大地满足了一个孩子对神秘世界的好奇心。时隔多年，作者依然能完整详尽地记起当年长妈妈讲的这个故事，可见这个故事对作者影响的深远。可能就因为这个故事一直影响着鲁迅，直到现时，思绪一不小心又拉到了现实的境遇来，所以才有了“但直到现在，总还是没有得到……叫我名字的陌生声音自然是常有的，然而都不是美女蛇。”看似平淡的叙述背后是隐隐的失落与自嘲。

冬天的百草园看似“无味”，实则趣味无穷。它虽然没有其他季节百草园那样色彩斑斓，但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雪地捕鸟的经历一定会是终身难忘的，对于鲁迅，也同样如此。一系列动词，精巧的短句，把雪地捕鸟的过程写得完整而细致，当年对闰土父亲小半天能捕获几十只鸟雀的能耐充满着羡慕和崇拜之情。这是属于小男孩专注做事的快乐。

三味书屋的天地没有百草园广阔，但三味书屋的乐趣并不比百草园逊色。如果说百草园生活是一段与大自然亲近的自由自在的快乐，那么三味書屋生活则是属于学习生活的另一种快乐。

第一次行礼，第一次认识先生，第一次问“怪哉虫”，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讲，“第一次”充满了新奇。在读书的间隙到三味书屋后园偷着玩的经历，是刺激而难忘的;看先生陶醉读书的样子更是有意思;趁着老师入神读书，在底下画画的经历对于一个孩子来讲有一种偷着的快乐。

当对三味书屋的回忆接近尾声的时候，鲁迅先生又开始清醒起来了。“后来，因为要钱用，卖给一个有钱的同窗了。”生活的境遇不到迫不得已，不到走投无路，又有谁会把承载着自己快乐的，饱蘸着自己心血的，展示着自己成就的一大本绣像画卖掉呢？

“要钱用”充满着作者对自己落魄境遇的无可奈何。“他的父亲是开锡箔店的，听说现在自己已经做了店主，而且快要升到绅士的地位了。”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谈，实则是作者不平心绪的表露，“有钱的”同窗有着有势的地位，这一句话的背后，是对自己艰难苦闷现状的自讽。“这东西早已没有了罢”，“这东西”不仅仅指那一本绣像本，还指那一段自由快乐的生活，更指那一种纯真无忧的心境。一个“罢”字，是作者一声深深长长的叹息，透露着作者对快乐远逝的无奈，对现时苦闷的落寞与伤感。

写作此文时的鲁迅想借回忆旧时的美好事物，来寄一丝安慰，排解一些苦闷，但这毕竟只是回忆，当回忆结束时，他将面对的依然是无穷无尽的孤独和忧伤。

回忆是快乐的，现实是伤感的。作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字里行间里穿梭着回忆与现实，这也是我们把握这篇文章情感基调的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