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梅县和惠东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的比较分析
2021-05-10钟凤仪
钟凤仪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民族学院,广东广州510665)
惠东县位于广东省惠州市东南部,东连汕尾市深汕特别合作区,北靠河源市紫金县,西接惠阳区,南临大亚湾和红海湾,介于北纬22°30ˊ至23°23ˊ、东经114°33ˊ至115°26ˊ之间,东西宽90公里,南北长98公里,陆地总面积为3527.8平方公里,常住人口约94.36万。惠东县大部分乡镇地区的人讲客家话,但也有个别乡镇的人讲福佬话、军话等汉语方言。
据谢留文、黄雪贞(2007),梅县话和惠东客家话同属客家方言粤台片梅惠小片[1]。梅县是客家先民入粤定居较早的地区,一般公认梅县话为客家方言的代表音。而惠东客家话处粤客闽三大方言包围区,境内还有畲语、军话等语言零散分布,语言环境较复杂。两地客家话的异同情况,值得深入探讨研究。因此,本文以粤东梅县话和惠东客家话为研究对象,选取了词汇系统中使用频率高、稳定性强的亲属称谓中的主体部分进行比较研究,呈现两地亲属称谓的异同情况并着重探讨引起差异的成因。
1 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概况
1.1 血亲①
1.1.1 直系宗亲
表1两地客家话直系宗亲称谓
1.1.2 旁系宗亲
表2两地客家话旁系宗亲称谓
1.1.3外亲称谓
表3两地客家话外亲称谓
1.1.4 姻亲称谓
表4两地客家话姻亲称谓
2 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异同比较
通过对比梅县话和惠东客家话亲属称谓可知,两地亲属称谓大部分相同,但也存在不少差异。在所调查的83个称谓词目中,相同的亲属称谓44个,占总数的53%;不同的亲属称谓39个,占总数的47%。
2.1 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相同部分
表5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相同的部分
2.2 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差异部分
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的差异部分(见表6)。
(三)善于运用法治思维,进一步推进法治建设。法治建设是平安建设的重要内容,也是实现社会公平、长治久安的根本保障。要以法治理念为指导,以法治的手段规范和推进平安建设;要依法规范公权力行使,推动各级政府和领导干部运用法治思维和法治方式深化改革、谋划发展、化解矛盾、维护稳定;要严格公正文明司法,切实保障群众合法权益,依法查处各种违法行为;要深化开展法制宣传教育,努力形成尊重法律、崇尚法治的良好氛围;要增强法治建设的合力,善于整合相关法律资源,用好用足已有的法律法规,依法办事、依法严管、依法严究违法犯罪者责任。
3 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差异分析
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存在不少差异。从称谓类别看,主要集中在部分表女性及小辈的称谓上;从称谓词汇上看,主要是构词方式有别。
3.1 “婆”与“白”
梅县话一般称“祖母”为“阿婆”,但惠东客家话称“祖母”为“白太”,称“高祖母”为“老白太”,有别于梅县话,具有鲜明的地域文化色彩。据《汉字源流字典》(2003)记载:“据甲骨文看,‘白’的本义当为白米粒。古代朝祭,献上的‘稻曰白,黍曰黑’”[2]。由本义“白米粒”引申泛指“白色、洁净、明亮、陈述、禀告、有关丧事的、空空的”等义。可见,在汉语词源中,“白”这个字并没有表示祖辈亲属的含义。
那么,惠东客家话亲属称谓语素“白”从何而来?蓝运全等在《闽东畲族志》(2000)中记录:闽东多地畲话也称“曾祖”为“白”。游文良在《凤凰山畲语》(2005)中阐明“居住在凤凰山一带的畲族就是称呼‘曾祖父’为‘公白[kuŋ44pakʔ5]’”[3]。另有谢静(2011)指出,梅州也有部分地区使用“白”,例如兴宁市兴城使用“公白”“婆白”称呼曾祖父母,梅县桃尧、平远大柘等地使用“公白”“婆白”称呼高祖父母,并推测“梅州地区亲属称谓中的‘白’是少数民族语的底层遗留”[4]。
笔者认为,客语亲属称谓语素“白”来源于少数民族语的推测不无道理,除了前文所提及的语言证据,还可从早期客、畲杂居历史中寻找佐证。据清《嘉应州志》记载:“梅地古为畲、瑶所居。”“梅地”即今天粤东客家梅州一带,且梅州部分地区现仍保留一些带“畲”字的地名,如:梅县的畲江、蕉岭的蓝源畲、丰顺谭江镇畲族村、兴宁的上畲下畲、五华的登畲、留畲等。
相比粤东梅州地区,粤东惠州更是历史上畲族的主要分布区。据嘉靖三十五年再修《惠州府志》记载:“徭本盘瓠种,地界闽蜀溪峒间,即长沙黔中五溪蛮是也。其后滋蔓,绵亘数千里,南粤在在有之。至宋始称‘蛮徭’,其在惠者俱来自别境。椎结跣足,随山散处,刀耕火种,采实猎毛,食尽一山则他徙……自信为狗王后,家有画像,犬首人服,岁时祝祭。其姓为盘、蓝、雷、钟、苟,自相婚姻。土人与邻者亦不与通婚。”[5]可见,粤之惠地曾是瑶畲活动的主要地区,目前仍有不少畲族分布在惠州地区。据惠东县人民政府网站官方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世代居住在惠东的畲族有132户701人,他们所讲语言为属苗瑶语族的畲语。畲、客在长期的杂处中,语言、文化免不了相互影响、渗透,因此,作为文化载体的客家方言逐渐受到畲语影响,其亲属称谓在一定程度上吸收了畲语成分。
表6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的差异部分
3.2 “姊”与“姐”
梅县话亲属称谓中,统一使用“姊”表“姐姐”义,如“阿姊a44tsi31”、“姊丈tsi31tshɔŋ44”、“表姊piau31tsi31”及“姊妹tsi31mɔi52”。对应于梅县话的“姊”,惠东客家话则是“姊”和“姐”同用,并且发音与梅县话的“姊tsi31”不同,惠东客家话发“姊tsɿ31”和“姐tsε44”音。如,“姐姐tsε44tsε44”、“姊夫tsɿ31fu44/姐夫tsia31fu44”、“表姐piau31tsɿ31”、“姊妹tsɿ31mɔi52/姐妹tsia31mɔi52”。
值得注意的是,“姐(tsia31)”这一亲属称谓语素在惠东客家话中除了表“姐”义外,还可以用于表“母亲”义。例如,称“外曾祖父”“外曾祖母”为“姐公太”“姐太”,“外公”“外婆”亦称为“姐公”“姐婆”。在这里,“姐公”是“母之父”的意思,“姐婆”即“母之母”,“姐公太”和“姐太”以此类推。
“姐”表母亲义,古已有之。《说文解字校订本·女部》载:“姐,蜀谓母曰姐,淮南谓之社。从女且声,兹也切。”[6]《王力古汉语字典》记载:“姐,兹野切,上,马韵,精。鱼部。①母亲。②[后起义]姐姐。”[7]据庄初升(1994),“‘阿姐’的本义应是‘母亲’[8]。这还可以在现代汉语的某些方言中找到旁证:闽南话区如福建的平和、大田等地,客话区如江西的宁都,晋语区如山西的临汾、洪洞等地,母亲皆用‘姐’来指称。”[8]据李小平、曹瑞芳(2012):“客家话是所有汉语方言中以‘姐’表‘母亲’义分布区域最广的方言区”[9]。可见,在惠东客家话亲属称谓中,亦保留了“姐”表母亲义的用法,而梅县话未保留这种用法。
3.3 “欸”与“仔”“子”“哩”
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的后缀有所不同。梅县话主要使用“欸”缀,例如,称“儿子”为“俫欸”、称“女儿”为“妹欸”、称“侄子”为“侄欸”、称“孙子”为“孙欸”等。惠东客家话亲属称谓词则多数使用“仔”缀,部分使用“子”缀、“哩”缀以及个别使用“欸”缀。例如,称“儿子”为“俫子”、称“女儿”为“妹子”、称“侄子”为“侄仔”、称“姑母”为“姑仔”、称“舅父”为“舅仔”、称“孙子”为“孙哩”、称“曾孙”为“息哩”,称“小叔子”为“细叔欸”。可见,相比梅县话较为统一地使用“欸”缀,惠东亲属称谓词缀情况则较为复杂,呈现“仔”缀、“子”缀、“哩”缀、“欸”缀并用的现象。
客家方言大家庭中有很多词缀,“欸”“仔”“子”“哩”这些后缀均在其中,但因地理位置的不同,各语言点词缀的使用各有特色。一般而言,“欸”缀是梅县客家方言的常见后缀。“哩”缀的代表性方言点则是学界熟知的兴宁、五华和龙川等地。至于“仔”缀,通常是粤方言的常见词缀,由表“儿子”的实语素虚化而来。在粤方言亲属称谓系统中,用“仔”构成的常见亲属称谓词有“孙仔”“叔仔”“姑仔”“姨仔”“舅仔”“侄仔”等等。
据庄初升(2020)认为,梅州各地出现的词缀,如兴宁、五华的“哩”、平远的“子”、梅县的“欸”,其本字是“子”[10],同时指出“各地读音差异系弱化音变所致”,“从‘子’缀到‘欸’缀或‘哩’缀,显然具有演变关系,音变链为(1)tsɿ>tsə>tə>lə>lε>li(哩),(2)tsɿ>tsə>tə>lə>lε>ε(欸)”[10]。着眼惠东客家话,其多样的亲属称谓后缀是否亦是这般“子”的音变所致?还是在与其他语言、方言的互动中吸收了其他强势方言的典型特征?这个问题值得进一步研究考证。
3.4 其他部分差异
梅县话和惠东客家话表示排行最小的语素不同。梅县话用“满”,例如,“满子”(最小的儿子)、“满叔”(排行最小的叔叔)、“满姑”(排行最小的姑姑);惠东客家话则用“尾”或“细”表示排行最小的亲属,如“尾俫”(最小的儿子)、“细叔”(排行最小的叔叔)等。
另外,还有一些其他差异。例如,梅县话称“祖母”为“阿婆a44phɔ11”,而惠东客家话称“祖母”为“阿嫲a44ma31/嫲ma31”;梅县话称“姐姐”为“阿姊a44tsi31”,惠东客家话则称“姐姐tsε44tsε44”;梅县话称“伯母”为“伯姆pak1mε44”,惠东客家话则称为“阿娘a44ŋiœŋ31”。称“祖母”为“嫲嫲”、称“姐姐”为“姐姐tsε44tsε44”、称“伯姆”为“阿娘/伯娘”,这些是粤方言亲属称谓的特点,而惠东客家话在这几组称谓上接近粤方言的说法。
4 结束语
通过对比粤东梅县话和惠东客家话亲属称谓,可以看出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的两个主要特点:一是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相同性大于差异性,但相似性的优势不是特别明显;二是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的差异主要集中在女性或小辈的称谓上。本研究认为,这些差异的产生,一方面是语言接触影响的结果,另一方面是社群差异所致。
从语言接触看。梅县地处粤东山区,周边少有其他方言分布,梅县话受到其他强势语言影响小,语言稳定性较强,亲属称谓系统的完整性和继承性较高。惠东地处粤、闽、客三大方言包围区,境内还有少数民族语言畲语以及其他汉语方言,语言环境较为复杂。在这样的语言、文化环境下,作为文化载体的惠东客家话容易受到周围不同方言的影响而变化。例如,前文所提惠东客家话亲属称谓因历史上畲客杂处而吸收了畲语的称谓语素“白”。另外,广东强势方言粤语对惠东客家话的影响也不可忽视。例如,从“姐姐”“舅仔”“姑仔”这几个称谓方式看,惠东客家话已有被强势方言粤语影响而部分同化的趋势。
从社群差异看。除了语言接触影响外,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差异还可能受到诸如代际差异、年龄、族群意识、社会观念或受教育程度等社群因素影响。客家人有较强的族群意识、保守意识、宗族意识,这点反映在亲属称谓上即表现出两地直系称谓相似性高,而外亲称谓、姻亲称谓的差异性较大。其次,两地客家话父系称谓核心语素基本一致,女性称谓及小辈的称谓则存在较多差异,这一定程度上与客家族群父系亲属系统“重内不重外”的宗族观念有关。除外,代际差异亦是影响两地客家话亲属称谓存在差异的因素。老中青三代受词汇使用习惯、对新词的接受程度不同等因素影响,在称谓方式上亦会出现不同的情况。例如,老一辈倾向使用“爷娭”指称父亲母亲,而年轻一代基本上不使用这种称呼方式,而是直接用“爸妈”来背称父母。
亲属称谓是日常生活中的基础用语,具有稳定性强、使用频率高的特点,一般不轻易受到其他语言影响。但是,本研究通过对比梅县话和惠东客家话发现,处于语言情况复杂地区的语言,其面貌也较为复杂。在语言接触、社群差异等因素的共同影响下,即便是稳定性强的日常用语亲属称谓也会部分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