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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风物

2021-05-10

延河(下半月) 2021年2期
关键词:羊角小院槐花

一棵早醒的羊角葱

羊角葱,是北方春天最早醒来的菜蔬。

一场春雨后,一阵春风起,蛰伏一冬的羊角葱便顶着羊角般尖尖的叶钻出地面。那幽碧的色泽,极养目,也极诱人。

它不在乎土地的肥沃与贫瘠,也不计较水分的充足与匮乏,亦无须百般呵护与悉心照料。它吮吸着料峭的春寒,沐浴着浅淡的阳光,释放出蕴蓄一冬的力量,向着天空的方向疯长。

此时的大地,还是一片荒芜。一棵羊角葱,带给世人的是无限的生机与希望。与此同时,它也成为了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下饭菜。羊角葱蘸大酱,那味道,简直令人回味无穷。我还自创了一种吃法:用菜刀将葱白劈开,切成二指长的葱段,再倒入适量的酱油、醋、味精、盐、辣椒油和提前切好的香菜末、尖椒丝、胡萝卜丝。三两分钟后,一盘爽口的下饭菜就大功告成了。相较于大葱和小葱,羊角葱味道更为鲜美,辣在先,香在后,极具禅意。它有多辣,在你切葱段时,夺眶而出的眼泪会告诉你;它有多香,在你咀嚼之后,一扫而空的饭碗会告诉你。有羊角葱的日子,生活便有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然而,羊角葱的蜕变总是令人猝不及防。没过几天,它们就急不可耐地于粗壮的植株间抽出一根笔直的绿杆,托起烛火状的花骨朵儿。裹着花骨朵儿的,是薄如蝉翼的外衣,那模样,粗犷却不失妩媚。凝神细观,你还会发现里面有着浅绿色的颗粒,小巧玲珑。忽而一日,蝉衣破裂,一簇绒球如烟花般绽放。放眼一望,美得无法无天。不记得这花开了多久,只知道,后来结出了黑芝麻似的籽。爷爷将它们采下来,装进竹篾编成的大簸箕里,放在烈日下翻晒,准备让它们开始新的生命轮回。

羊角葱蓊蓊郁郁的时节,我就成了一个乐师。揪一个葱叶,掐头去尾,放在唇边可以神奇地吹出声来。叶细,则音色尖细;叶粗,则音色低沉。我总是吹着或粗或细的葱笛,满院子撒欢儿。这是真正的天籁之音,吹着吹着,屋后的菜园子就绿了;吹着吹着,窗前的红肖梨花就开了;吹着吹着,燕子和麻雀就来老屋的屋檐下安家了。有时候,奶奶也会和我一起吹,我们比赛谁吹的时间长久,谁吹的调子弯多。奶奶告诉我,吹过的葱笛,不可以再蘸大酱或者拌着吃,容易长粗脖子。我对奶奶的话,也总是深信不疑。而今想来,沾满了吐沫星子的葱笛,再吃下去实在是不干净吧。原来,奶奶用她的方式,帮我养成了讲卫生的好习惯,也记录了我的童年。

风吹小院榆钱儿青

青青的榆钱儿,是春风送给小院最好的礼物。

老家在辽西一座大山脚下,小院的土坎儿上生着一圈老榆树。在土坎儿下,能看到它们裸露在外的根,像一件天然的根雕,但比根雕更具生命力。阵阵春风起,榆钱儿便会像变戏法儿一样,从老榆树绛紫色的胞萼里崩裂而出。那绿绿的、圆圆的、嫩嫩的榆钱儿,在潋滟的春光里,显得煞是灵秀和清纯。起初,是温润的绿,氤氲着浅淡的白。不出几日,便成了浓郁、水灵的碧,“哗”地一下爆满枝头,簇拥出一串串盎然的生机,抓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榆钱儿,可是一道乡间美味。它的味道,山里的孩子都知道。采榆钱儿也是很讲究的。莽莽撞撞不行,会伤到榆钱儿也会伤到枝条;畏首畏尾也不妥,那样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采满竹筐。采榆钱儿有一个妙招儿,便是“捋”:一只手拽着树枝,另一只手张开巴掌握住榆钱儿肥厚的地方,轻轻朝外一捋,一把鲜嫩的榆钱儿就握在掌心了。若是新冒出来的榆树毛子,一踮脚儿便能够到,但结出的榆钱儿没有那么诱人;若是大树,一嘟噜一嘟噜的,那才招人稀罕。在乡村,爬树并不是男孩儿的专利。女孩子上树捋榆钱儿也是常有的事。捋下来顺手就往嘴里塞,又香又甜。那,是春天的味道!

捋回来的榆钱儿,在奶奶手里就变得不一样了。她会在小院里,戴上老花镜,坐在用苞米皮编成的蒲团上,一片一片将榆钱儿择干净。我和爷爷也会凑热闹,是的,我们大概天生都爱凑热闹,一会功夫,就择完了。在瓦盆里清洗后,捞在盖帘上沥干。点着灶火,放上适量的葵花油,用葱花炝锅,再添水加盐,把灶下火烧得旺旺的。奶奶将白面加水搅成面糊,等锅内的汤水翻滚后,一勺一勺地顺着锅边往下溜。不一会儿,锅里就飘出了香气儿。我不知道榆钱儿是什么时候入的锅,只知道起锅时,白绿相间,清香四溢,吃一口,榆钱儿鲜嫩柔滑的滋味,便在五脏六腑弥漫开来。甚至整个房间。整个小院,都飘着榆钱儿片儿汤的浓香!那香味儿,入骨入髓,是人世间最真实、最幸福的爱的味道!

然而,节令催人也催物。没过几天,青青的榆钱儿便开始泛黄,继而苍白如纸。风起时,片片榆钱儿便会翩然而下。那翻飞旋落的样子,轻盈、灵动,仿佛光阴的凋谢,几多悲壮,几多凄美。

爷爷说过,这榆钱儿落哪长哪,耐旱耐冷,和辽西人一个性子。想到这里,我仿佛看到了,郁郁葱葱的小榆树在下一个春天向我招手的模样……

槐花一簇香入骨

槐花的香,清新、淡雅,却入骨入髓。

每至暮春,小院土坎儿上那几棵老槐树总会带给人惊喜。没有人留意它们几时萌发的新芽,几时生出的新叶,寻香而望方知它们已然开了花。那一簇簇洁白无瑕的花串缀满枝头,与绿叶相映成趣,在春日暖阳下,洒下斑驳的倩影。槐花的美,是不施粉黛的自然美。它们不矫揉,不造作,像极了柴门内的女子,自有一种小家碧玉的灵秀。它们总是开得沸沸扬扬,把整个小院都熏满了花香,引成群的蜂蝶来此欢聚。

槐花还是一道乡野美味,槐花盒子的香早已融进了我的血液里。每逢槐花盛开的时节,我便会和奶奶一起去土坎儿上捋槐花。换上春装,奶奶的动作显得格外灵活,她踩在小板凳儿上用镰刀把槐枝钩弯下来,一只手拽着枝条,一只手小心地把上面一串串的槐花捋下来,我就举着竹筐在下面接着。有时禁不住槐花的诱惑,非要亲手去捋。在我的家族中,爬树并非男孩的专利。我从小跟着哥哥、弟弟漫山遍野地跑,不恐高,也不怕虫,蹭蹭几下,就爬了上去,坐在老槐树的枝杈间,一串串地往下捋。

捋满一竹筐,我们便会坐在小院里将它们择干净。与木头板凳比起来,我更乐意坐蒲团,那是爷爷用苞米皮拧成的,既可当座儿,又可作玩具,是我的最爱。我就坐在蒲团上和爷爷、奶奶比赛,看谁择得又快又干净,有时候还会忍不住偷偷地将槐花塞进嘴里尝尝鲜。爷爷、奶奶看见了,也不说我,印象中的二老,永远是那么慈爱。择完后,用清水洗净,放大铁锅里焯水,攥干,我不知道奶奶又加了什么作料,馅料就和好了。这个时候,爷爷已经将面团擀成了一个个圆圆的薄饼。奶奶用小勺盛点馅放在上面,对折,按实,再用中碗的边沿压掉一圈面边。入锅,用铲子翻两个个儿,槐花馅的盒子就大功告成了。咬一口,香极了!用奶奶的话说,香得割耳朵都不知道!

过不了几天,你就会发现,小院里还铺了一层槐花毯。我常常会拾起几片花瓣,放在屋檐下,蹲在那里看几只大蚂蚁将它们抬回蚁穴的情景。心里想着,这些蚂蚁一定如获至宝,将它们安置在自己的卧室里,既可当被,又可作褥,一定又香又软。

长大后,二老相继离世,也很少有机会能循着槐花的香味回老家,便饮槐花蜜聊表思乡念亲之情。瓷杯、瓷勺、白开水、槐花蜜,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搭配,就是这样浅浅淡淡的甜香,是蜜蜂的果实,是槐花的精华,也是让人重温一切美好的仙露琼浆!

山野灵物

每一朵蘑菇,都是山野的灵物。

东北的秋季,天气转凉,几阵暮雨至,几场晨雾起,蘑菇便像着了魔似的,拼了命地从植被底下往上拱。它们贴着地皮撑起一朵朵伞花,成为大自然最美的点缀。采蘑人也着了魔似的,天刚蒙蒙亮就围上花花绿绿的头巾、挎上棉槐编成的篮子出发了,一路翻山越岭,直奔密林深处。

山林里,蘑菇种类繁多:榛蘑、草蘑、白蘑、杨蘑……有些星星散散,有些成堆成片,有的喜欢生在林间、草丛,有的喜欢长在沟渠、路边。不过,都是一样的野性难驯。最常见的要数松蘑,顾名思义,定是那生长于松林之中的蘑菇。它的表面罩有一层透明的黏液,大者如瓷碗,小者似铜钱,金黄的伞盖十分醒目,通身散发出浓郁的松脂香。如果够幸运,你还会遇到有“素肉”之称的红蘑。这种蘑菇呈淡粉色,作为不可多得的山珍,用来炖小鸡尤为相宜。不过,它也像人参、灵芝一般,可遇而不可求。听说,在林间也会有一些模样姣好、颜色鲜艳的蘑菇,那可是有毒的,吃了能让人头晕目眩,只是我从不曾遇见,也自然不能识得。

我们去时,正值中午,当地的采蘑人早已满载而归。整座山岭,见不到一个人影儿。陡峭的山坡、过腰的荆条、呼啸的松涛,偶尔还会有山雀响彻云霄的鸣叫,难免有些发怵。但,这一切又怎能抵过蘑菇的诱惑呢?我们一行四人,兵分两路,各占一个山头儿,颇具一种占山为王的匪气。我们在高大的松树下、密实的荆条间穿行,弓着身子展开地毯式搜索。这个时候,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每发现一朵小蘑菇,顿时两眼放光,如同发现了惊天的宝藏,心中的那份小恐惧,也就一扫而光了。蘑菇当真是有魔力的,它能够左右你的情绪,聚成一片,能令你欣喜万分;散落天涯,能令你望眼欲穿。它也能左右你的方向,因为它的身影和味道,总能在不经意间,引你翻山,引你越岭,引你爬上一个又一个山顶。不知不觉间,就从遮天蔽日走到了光芒万丈。心里想着,正午采蘑已颠覆了世人的认知,山顶的骄阳下定不会有蘑菇的踪迹。怎料,一个转身就是一片,它们肉嘟嘟、油亮亮,在秋风中向你致意。山里的一切,很多是已知的,但更多是未知的。也正是在这想象中不该生蘑菇的地方,找到了生命中亲手采摘的第一朵红蘑,我激动得忍不住喊出声来。

很快就采了半篮,我们很知足,在林间席地而坐,随手挑几根顺手捡来的松针。那一刻,才发现手指已然黑得不成样子。将鼻子凑上去,还有蘑菇的香味儿。那是蘑菇的味道,也是大山的味道,更是幸福的味道。说实话,我并不在乎采了多少,也不喜欢吃采来的蘑菇,只是爱上了采蘑的过程。

其实,很多时候,采蘑人千辛万苦也只为享受这个过程。因为,正是这些充满山野灵气的蘑菇,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惊奇、欢喜与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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