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就像爬大山

夏楚惟

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大二学生。6岁开始发表作品，13岁被评为第七届“雨花杯”全国十佳文学少年。进入高中时已在《人民日报》等全国各级报刊上发表作品60余篇。

人对于一种事物的喜爱，要经历一个过程。小学的我跟周围所有人一样，开始只对漫画杂志情有独钟。夸张的肢体动作和丰富的色彩冲击，是不需要文字就能欣赏的娱乐。一次在书店见身旁的一名中学生埋首于一本小说，我站起来偷瞄了一眼黑压压的文字，勉勉强强刚读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对方已看完了一页。我悻悻地蹲下，继续看漫画，但心里却已将那一本本厚厚的文学书籍当成了一座座山，暗揣着自己什么时候能阅读了，也就翻过了那些高山。

人就是这样，无法理解的事物，总是格外在意。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能阅读的段落越来越长，手里的漫画也换成了儿童文学书籍。爸爸帮我在省少儿图书馆办了一张借书证，每周他都帮我借四本书回来，我常常两三天就看完了。妈妈从深圳给我买了数十本“五角丛书”，用行李箱拖回长沙时，拉杆都被压断了。我覺得这些书好看，认为阅读长段文字是一种值得夸耀的能力，所以我毫不吝惜地使用这种能力，甚至刻意在班上看一些全是文字的书，像在炫耀某种珍宝。说到底，我并不明白有些书为什么“好看”，只是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读完了。看完了桑桑在《草房子》中的生活，我只记得茅草房顶被大火燎遍，最后却焕然一新，只记得他们在洪水中摸到了大鱼;看完了《狼王梦》，我只觉得母狼很可怜。我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看完这些故事，为什么我愿意看完这些故事。我只知道，当草房子的屋顶被火烧过焕然一新时，我仿佛真的看到了太阳下金灿灿的茅草房;当母狼育子成狼王的幻梦破碎时，我仿佛真的看到了一只瘦骨嶙峋的狼蹒跚在雪地里。

当时的我怎会知道，人类独有的语言文字，将创造出怎样不可思议的世界。刚上初一时，我跟着爸爸去旧书店淘书，看中了一套全新的《哈利·波特》。当爸爸将它买下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时，我一路都是笑眯眯的，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就将第一本《哈利·波特与魔法石》读完了。这套《哈利·波特》，应该是我第一次正式体会到书籍的魅力。也就是说，我第一次学会了爬上高山欣赏风景。我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真的有巫师？”“中国的巫师可以用中文施法吗？”“魔法的本质是什么，会违背万有引力定律吗？”这当然都是些幼稚的问题。可是现在想来，这些幼稚的问题似乎都带着辩证法和唯物主义的气息。不过于那时的我而言，这些问题只是过眼云烟，还是书中的内容更为吸引人。事实上，真正吸引我的不是酷炫的咒语，也不是想想都觉得可爱的海德薇，而是那个“世界”，那个充满魔法的“世界”。我认识到，书籍除了装载知识，还可以装载“世界”，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哈利·波特》七本加在一起，确实是挺厚的。读完它们的我，仿佛有了某种资本，让我持续“挑战”更多有名的书籍。那就从最有名的“四大名著”看起吧！于是我依次将《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拿下。其实又谈何拿下？只是一个小屁孩勉强看完了而已。现在想来不禁惭愧万分，这样马马虎虎地读书，让资深的读者知道了，必要破口大骂。无论如何，四大名著已被我看完了三部。唯独那本《红楼梦》，让我第一次吃到了苦头——读不下去。我想尽办法试图爬上这座大山，但总像滚石上坡，无功而返。也是第一次发现，怎么读《红楼梦》都是一种苦差使，而非之前的享受。我自认为我是果决的，不会像曹孟德吃鸡肋那样扭扭捏捏，于是断然放弃了《红楼梦》，并理直气壮地自我安慰道：“四大名著其实只有三部嘛。”

惊蛰的炸雷是新春的号令，种子在雨水中懵懂地发芽。上初二后一个雨霁初晴的正午，我坐在窗边感受着清新的微风，随手翻出了尘封许久的《红楼梦》，“再试试看？”我随意地翻看着，不知不觉竟沉浸到了书里。整整一周的时间，除了吃饭睡觉上课，我的全部心思都在那本《红楼梦》上。直到最后一页合上，我才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四大名著其实只有半部嘛。”——我萌生了这样一个怪念头——“在《红楼梦》面前其他三大名著都弱爆了，而《红楼梦》后面高鹗续写的部分也太逊了。”

以《红楼梦》的阅读为契机，一个个崭新的阅读世界向我打开。读完《百年孤独》的那一刻，我的思绪仿佛被卷末的暴风拉扯，久久不能平息;读完《追风筝的人》，我始终不知索拉博是否能够得救，不知阿米尔是否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我为自己在这诸多世界中的游历感到自豪，为各个世界中的悲欢离合而动容。我以为自己对这些世界了解甚深，我的阅读经历也算是尽善尽美了，直到——

“……被褥是什么？是生活用品，也是过去的生活本身;枪是什么？是武器，也是抗争;酒葫芦是什么？是求醉，也是豪情。林教头抛下了被褥，过去的生活不要了！用枪挑着酒葫芦，带着抗争的斗志，走向梁山去。”直到一位高中老师在满堂彩中结束“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讲解，轻鞠一躬之后，我才明白，之前的阅读经历，还远远谈不上开始。

“看来四大名著确实是四部啊……”我把头低下来，拼命地鼓掌。我也忽然明白了：阅读就像爬大山，有的需要反复地爬，才能真正发现和领会山中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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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纸荒唐言，

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

谁解其中味？

——《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