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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于清贫的晚清湖南摄影第一人

2021-05-08

文史博览 2021年3期
关键词:郭嵩焘嘉善光绪

2018 年 9 月,一份《尹和白老人事略》的手稿出现在网络上,这是学者卞孝萱当年收集“辛亥、民国人物碑传”资料时,长沙瞿宣颖(1894—1973,晚号蜕园,晚清军机大臣瞿鸿禨之子)相赠的亲笔原稿。尹和白,即晚清及民国时期湖南知名画家尹金阳,善画梅花,尤工虫鸟,今人知道他的已经不多。

当年齐白石对他的画梅之法推崇备至,曾登门求教,并称“画梅余推此老为最妙,此老自言学杨补之(即北宋杨无咎),余以为过之远矣”。陈寅恪的哥哥陈师曾、杨度的弟弟杨钧,都曾从其学画。

事实上,尹金阳不仅是一位杰出画家,在瞿宣颖看来,他还是湖南摄影第一人。道光十五年(1835)出生的尹金阳,字和白,号和光老人,是湘潭名士王闿运的弟子之一。他入两江总督曾国藩幕府的具体时间不可考,最早出现在幕僚莫友芝日记中的时间是同治四年(1865)六月初七,那时南京已经攻克。莫友芝对他的印象是:“三十不娶,好道善画,曾见其白描纨扇,殊有韵。”

瞿宣颖手稿《尹和白老人事略》(局部)

曾国藩欲予委任,尹和白婉辞,曾国藩于是转而让儿子曾纪泽从其学画。曾纪泽的诗词、书法已有相当造诣,尽管有尹和白亲自带教,但曾纪泽最终没有成为杰出的画家,却对尹和白的摄影技术情有独钟。

据瞿宣颖所言,尹和白的摄影技术,是在两江总督幕府期间学自外国人,当时湖南人中鲜有了解者,而两江总督幕府中最先接触到西方摄影术的人则是江西南丰人吴嘉善。吴嘉善,字子登,清咸丰十一年(1861)进士,不仅是算学家,还是载入《中国摄影史》的最早学习西方摄影术的中国人之一。同治初年,吴嘉善曾因避乱而至长沙,结识了同为算学家的丁取忠。因为他会摄影,由此被人怀疑信洋教,私产因之被人捣毁,此番在湖南的遭遇甚至被鲁迅写入了杂文《论照像之类》中,从该文还可以知道,当时曾国藩的肖像曾在江南各地长期悬挂。

吴嘉善作为幕府成员,他的名字最早出现在曾国藩日记里的时间是同治十年(1871)三月二十六日。这一天,冯树堂约吴嘉善来给曾国藩照相:“以玻璃用药水照出小像,盖西洋人之法也。”曾纪泽也在当天及二十八日的日记中记录自己在一旁认真围观吴嘉善的操作,这年他 31 岁。

迄今,曾国藩仅有一张略带凶相的照片存世,曾有传言说这是曾纪泽初学时所摄,当时曾国藩因毫无思想准备,故表情比较难看,整体上都很难与一个大儒、权臣的形象联系起来,但是父子两人的日记中均没有记录这件事。

这张照片是否就是当日吴嘉善所摄?也尚难确论。因为曾纪泽次年八月十八日接陈莘耕函,内有洋人给曾国藩拍摄的照片,洋人究竟何时给曾国藩照过相?日记中也没有相关记录。但由此可知,曾国藩当年不止一次照相,留下的照片也不止一张。

无论是在长沙还是在南京,尹和白和吴嘉善都有交集,他从吴嘉善处也学到了许多摄影技术。而长沙进士周寿昌更先于他了解到这个新鲜事物,他曾于道光二十六年(1846)在广东游历了3 个月,将所见所闻写入了日记,其中就记录了中国早期摄影的一些情况,他特别注意到,照相时间必在辰巳时,即上午7 点至11 点,必是天晴有太阳的天气。显然,这都跟曝光技术相关。

尹和白作为掌握西方摄影术的湖南第一人,其实际操作至少可追溯到同治八年(1869)十一月二十九日。

据杨恩寿(1835—1891,长沙人,晚清著名诗人、书画理论家)的《坦园日记》,他将于次日参加好友张自牧(字笠臣)组局的小聚,张自牧还要招尹和白用西洋摄影法记录他们的行乐之况。

有意思的是,胆小如杨恩寿,因担心照相被勾走魂魄,竟托辞不往,这大概也是当时长沙城的士绅们对待“照相”这个新鲜事物的普遍反应。不过张自牧自己是照了相,曾纪泽的诗作《题张笠臣小像,即以志别,兼以呈郭筠仙丈》可为佐证。

曾国藩于同治十一年(1872)春去世之后,曾纪泽全家居于长沙,与尹和白、张自牧、郭嵩焘、朱宇田等人过从甚密。这年十月初一,他正式跟尹和白学照相。先是看尹和白摆弄相关器具,再是旁观他用相机拍摄有天下第一楷书帖之称的《九成宫醴泉铭》。尹和白后来率先将湖南著名书法家何绍基的《张黑女志》拍照制成了印本,早于上海的铜版纸印刷,这项开创之举,可能就始于在长沙的这次尝试。

曾纪泽

次日,尹和白又对曾国藩的照片进行了翻拍。此后几天,除了照帖,又先后给曾家人照相。到第七天,郭嵩焘也登门来看照相了,曾纪泽则协助他洗像、晒像。由此可以推断,当时尹和白采用的是湿版摄影法,日记中也有“清理各像玻璃”的记载可以佐证。

湿版摄影术是由英国伦敦的雕塑家阿切尔于 1851 年发明的,它将硝化棉溶于乙醚和酒精的火棉胶,再把碘化钾溶于火棉胶后马上涂布在干净的玻璃上,装入照相机曝光,经显影、定影后得到一张玻璃底片。火棉胶调制后须立刻使用,干了以后就不再感光,所以这种摄影方法称为“湿版法”。湿版法操作虽然麻烦,但成本低,仅为银版法的十二分之一,曝光比银版法快,影像清晰度也高,玻璃底片又可以大量印制照片。

即便有尹和白言传身教,摄影术的掌握仍旧不易。同治十二年(1873)三月初六,曾纪泽因药水调制不成功,当天的照相失败,初七再试才成功。由于照相的程序繁琐而耗时,药水又很昂贵,因此这种摄影活动也不是经常进行,当年仅只本月有过三次。

光绪元年(1875),曾纪泽恢复照相活动。先是因曾国荃的元配熊氏去世,没有留下相片,只好找她一个面相相似的女儿照片,请人照着画像。八月初十,曾纪泽的岳母即湘军元老、陕西巡抚刘蓉的夫人来到长沙过59 岁生日,曾纪泽协助尹和白为她照相。这一年的照相活动也只有这一次。

光绪二年(1876)十月三十日,尹和白随曾纪泽抵达曾家在湘乡的府邸富厚堂。

从十一月初六起,尹和白以曾国藩的照片为蓝本,为其画像,这可能是曾国藩广为传播的画像的出处。

初十,曾纪泽帮着准备暗室和药水,次日,为他的儿子广銮照相。二十日,他又专门清捡母亲欧阳太夫人的几张照片,她的照片于何时、何地而摄,曾国藩父子的日记中都没有专门记载。

十二月十一日,曾纪泽为夫人刘淑懿与妯娌们在思云馆照相。思云馆是曾国藩在给父母守孝时专门建造的一幢两层小房子,后来建造富厚堂时将其纳入整个院子之中。尹和白就住于此处,画室和照相室也设于此。

这可能是曾纪泽第一次独立操作,因为经验不足,未准确判断出光线不足,这次照相未成。次日重照,顺利照成5幅,几天后装嵌、逐一打包,分送各家。春节将至的腊月二十九,曾纪泽又照相一次,但没有透露照相内容。

光绪三年(1877)三月十五日,在尹和白的协助下,曾纪泽为他的三妹(即罗泽南的儿媳)照相。

屈指算来,尹和白在富厚堂居留了近半年时间,与曾纪泽朝夕相处,亦师亦友,无话不谈,关系之密切程度无以复加。因为曾纪泽即将赴京就职,这次持续数月的摄影活动是他对家园、家人无限眷恋的流露。

他们于光绪三年四月分别,自此再未相逢。

曾纪泽把许多照片带到了北京,不仅有家人亲友的影像,还有山水、屋宇。光绪四年(1878)十月二十一日,在即将出使英国之前,他和两个外国友人一起至北京时泰相馆照相。

曾纪泽虽然对摄影情有独钟,但是从其日记来看,自步入仕途后,因为事物繁忙等原因,他再无此雅兴,更没有精力和时间重操旧业。

如果曾纪泽泉下有知,或许会非常后悔把家人的影集留在京城宅邸中的决定。1900年北京庚子之乱,北京台基厂曾纪泽的宅邸遭纵火焚烧,不仅有仆役丧命,很多字画、文物也毁于一旦,其中显然包括那些珍贵的影集,这是永远的遗憾了。

瞿宣颖是经其岳父聂缉椝(曾纪泽的小妹夫)出面请求而向尹和白学画的,时间是1909—1910 年。当时尹和白已年过七旬,每隔几天就由轿子接至瞿家,他每餐必喝几杯汾酒,酒兴上来之后就会絮叨往事。但这些出身官宦之家的弟子,终究只是将画画当作一种兴趣,未能有所成就。

尹和白于民国九年(1920)以84 岁高龄谢世,他的那些故旧早已先他而去,所以无人为之作传,由女婿杨钧为其撰墓志铭。

杨钧是杨度的弟弟,在杨钧看来,尹和白是一个很孤傲的人,既“不屈己以应物”,也不为卖画赚钱而不顾尊严,换句话说,就是个性耿直,而且没有商业头脑,故终其一生“四壁萧寒”。但这并不影响他“举酒高谈,濡翰尽兴”。也因为这种纯粹,杨钧形容,他都要忘记家里的饭甑被灰尘覆盖了。

尹和白作为湖南摄影第一人,他也没有如香港人率先开照相馆赚取暴利那样,把照相作为发家致富的手段。尽管还兼给曾府几个女眷及瞿宣颖教画,间或卖画,终究还是一种甘于清贫的态度,安之若素。

尹和白的朋友郭嵩焘,也是较早接触西方摄影的湖南人之一。同治五年(1866)五月十九日,在离任广东巡抚前,郭嵩焘向6 位好友辞行,吴嘉善为他们照了合影。

光绪二年至四年,郭嵩焘在伦敦时曾经两次专门去照相。卸任回到湖南之后,光绪五年(1879)八月初六,他约请尹和白为家人照相。

光绪七年(1881)五月初九,郭嵩焘的儿媳妇(即曾国藩第四女)去世,由尹和白摹写遗照。光绪十三年(1887)十一月二十五日,又请尹和白为家人照“全家福”。

不难看出,这个时期照相已经被更多的人理解并接受。长沙人皮锡瑞的日记中就记录了他分别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六月于南昌、二十九年(1903)六月于北京、十二月初三初四在长沙照相的事,照相显然已经毫无新奇之感了。

郭嵩焘、张自牧、周寿昌等人尽管愿意尝试和接受,却不会去亲自实践,只是把它看作一种“技”而非“艺”,毕竟它不在正统科举的范畴,而且使用门槛也非常高,甚至还很奢侈。光绪九年(1883),周寿昌在当初的日记原文下加注:“今照相之法中国人皆能之,各省皆有,但制药必自外洋,镜亦如此,有高下数等。”他显然注意到了近40 年间摄影的关键材料显影药水和镜头都受制于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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