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合作艺术点滴（一）——艺术歌曲合作之前的准备工作（上）

文/ 崔 岚

艺术歌曲是诗歌与音乐结合的形式，由歌唱家与钢琴家合作完成。在合作之前，演奏者不仅需要对自己的声部做深入的研究和细致的练习，也需要了解演唱者的歌词、旋律、呼吸、速度等，并预见可能发生的变化及合作中的难点。在合作之前对全曲的两个声部进行全面分析和理解，这样才能为之后默契的合作打下良好的基础，同时，充分的准备工作也体现了对合作者的尊重和对艺术的敬畏之心。

2020年秋季，笔者在上海音乐学院研究生部开设了“法语艺术歌曲的合作艺术”大课，以日常授课和艺术实践的形式面对了钢琴合作艺术、钢琴表演、歌剧艺术指导、声乐表演等多个专业的硕士和博士研究生。根据课上遇见的普遍情况，与大家分享一下合作之前需要做得准备工作。

一、语 音

目前艺术歌曲的教学和舞台实践中包含了常用的德、法、英、意、俄、中六大语种的作品。除了平时我们可以熟练朗读的母语中文外，其他语言的发音我们并不能熟练掌握，甚至知之甚少。在艺术歌曲的合作中，语音将对合作的质量产生强烈的影响，同时也对作品的演绎提供了强大的支撑。

以法语作品为例，首先，法语元音的读音较复杂，包含了舌元音、唇元音、鼻元音、混合元音组成的16个元音。部分元音与汉语的发音相差甚远，亦与我们常用的英文读音规则差别较大。

其次，法语的辅音规则也较英文和德语不同，英语和德语的辅音需要清楚地拼读出来，而法语中结尾辅音字母的发音规则较复杂，有的发音，有的不发音，有的与下一个词的元音联诵。如前一词以不发音的辅音字母结束，但与后面以元音字母开头的单词相连时，需进行联诵从而合并组成一个音节。演奏者需配合实际演唱中的不同辅音变化所占时值的长短做出敏捷的反应，合理安排辅音和元音的长度，并适时地切入钢琴伴奏声部，找到节奏之中的自如和弹性。

没有法语语音基础的人很难跟上演唱声部歌词的节奏，更无法辨别句子的重音、语气和走向，与之进行默契地配合。所以合作之前第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掌握语音。

以上关于元音及辅音拼读规则的掌握，对于钢琴合作者初步跟上语言的逻辑和节奏至关重要。在语言准备的更高要求中，找到法语语言中的特色对于钢琴合作者也尤为关键。如法语语音中特有的的特点和色彩。以鼻元音（也称鼻化元音）和半元音（也称半辅音）为例。

朗读时气息需从口腔和鼻腔同时流出，能够听到柔和而浑厚的“鼻音”，突出语音本身的色彩。在增加发音和演唱难度的同时，也要求钢琴声部的演奏能将鼻元音的色彩融入演奏之中，聆听气息在鼻腔之间的振动，找到与歌词含义和发音契合的音响及氛围以烘托歌词描述的特定意境。

三个半元音因素：/w/、/j/、/ч/（见官微小视频2《半元音及单词泛读》）。

半元音和后面的元音构成一个音节，在发音时，口腔肌肉需紧张并迅速过渡到后面音节主体的元音上，因随着元音并与之组合构成一个音节，有时也称之为半辅音。在演唱中因半元音的出现增强了发音的摩擦感和张力，在半元音的过渡过程中也相对拉长了音节时值的占用时间并带有强调的感觉。半元音的发音也突出了这门语言带给听众含蓄、内敛和柔美的听觉感受。

在笔者开设的大课中，第一部分教学内容即是法语语音入门训练，致力于加强学生对语音的重视，提高正确拼读歌词的能力，有效找到语言的特点和特色，为演奏艺术歌曲打下第一个基础。

二、歌 词

钢琴合作者要进行的第二个准备工作是理解歌词，所谓“理解”，有三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歌词大意。我们不难从琳琅满目的各类资料、网络搜索和翻译软件中找到歌词大意，即逐句翻译，这使我们对全曲有宏观的理解，对作品的背景、内容有大概的认识。

第二个层次：字对字翻译。字对字翻译的重要性在于，在理解句子大意的同时，演奏和演唱中都能精准对应每一个词的意思，从而有效地找到语言中的重音、色彩和走向。由于不同语种的句子和词组的排列顺序不同，尤其是外语与中文的巨大的语序差异，使得表演者们即使知道了句子的含义，仍不能精准到每一个词。

英语中经常出现从句和倒装句，对句子的意思没有改变但对句子先后顺序发生变化。如巴伯《星灿之夜》（Sure on This Shining Night）中的歌词大意和字对字顺序就是不同的。

原文：“I weep for wonder, wandering far alone of shadows on the stars.”

大意：我为这奇妙而哭泣，在这星光的倒影之下流浪。

字对字：我/哭泣/为/奇妙，流浪/远方/独自/的/倒影/在……上/星光。

从上面的例子我们可以看出，这句歌词的先后顺序和因果关系在英文中与中文的语序相反。在法语中这种情况更加明显，如法语的形容词常放在名词之后，还有宾语前置（宾语放在谓语动词之前）的情况，并随动词元音省音和联诵。这就增加了我们对语言翻译和理解的难度。以我们最简单和常见的“我爱你”为例：

Je t'aime.

我爱你！

正常语序为Je（我），aime（爱），tu（你）。宾语前置后tu（你）放在了动词前面，语序为：je tu aime；tu跟从后面的元音进行了缩写，tu aime变成t'aime。

当我们了解和对应了每个词的意思和顺序，就能更好地表达句子的含义并对应到每一个我们需要演唱和与之配合的词。“我爱你”这句简单而常用的法语语句常常出现在艺术歌曲和咏叹调中，但在教学中我发现大多数演唱者和演奏者对此都非常陌生，在没有字对字翻译之前，无法充分地表达热烈而浪漫的情绪，令这样一个直接而强烈的宣言变得苍白和无力，更何况是其他较之更复杂的诗句呢？

第三个层次：语气和重音。需清晰地找到句子中的逻辑重音和节奏重音并在钢琴声部与之紧密配合。让我们先来看看逻辑重音和节奏重音的区别。

通常而言，意大利语大部分作品的逻辑重音恰如其分地对应了节奏重音，比如《你想要跳舞，我的小伯爵》（选自莫扎特歌剧《费加罗的婚礼》）中的歌词（见例1）。

例1 《你想要跳舞，我的小伯爵》

ballare中的音节“la”和“contino”中的音节“ti”都是逻辑重音音节，也都位于小节的第一拍，即这首作品中的逻辑重音和节奏重音相同，但并不出现在每一小节。所以在伴奏时可略强调第2和第4小节的第一拍，呼应歌词中的逻辑重音，而不需要每小节第一拍都强调。

福雷的《爱之歌》（Chanson d’amour）中，逻辑重音也正好与节奏重音相符合（见例2）。重音都在“j'aime”（我爱）上面，这里就是出现了之前说过的省音的情况，是je（我）和aime（爱）的省音形式。所以“j'aime”中的“j'ai”这个音节即为逻辑重音，也是节奏重音。需要在演奏中强调这个拍子上左手的根音，达到两位合作者之间重音和语气的统一。

例2 《爱之歌》

艺术歌曲作品中也会出现逻辑重音并不在节奏重音拍点上的情况。比如黄自艺术歌曲《玫瑰三愿》中的歌词（见例3）。

例3 《玫瑰三愿》

根据我们的语言习惯，“玫瑰花”的逻辑重音应在“玫”字上，而作品中“玫”字在弱起拍上，位于节奏重音的是“瑰”字。在这样的情况下，演唱者和演奏者都要适当弱化“瑰”字所在的节奏重音的“重拍”效果，力求使听众捕捉到确切的词意，避免对歌词含义造成误解（见官微小视频3 《玫瑰三愿》与《爱之歌》片段展示）。

以上，笔者借几个范例向大家展示了在艺术歌曲的合作之前，语言中“语音”和“歌词”两方面准备工作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为语言薄弱、对法语较陌生或尚未对语言产生足够重视的钢琴合作者提供一些参考。期待大家都能认识到，“语言”是通往艺术歌曲的第一块“敲门砖”，需要我们在前期准备工作中花大量的时间，并给予足够的重视。

钢琴合作艺术任重道远。（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