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游记——翻写《镜花缘》(上)
2021-05-06孙智正
孙智正
在人生的中途,我迷了路。有一晚,在半梦半醒间,想起小时候爷爷给我讲过一个长长的故事,它大概是这样的——
第一回 海外散心,吃朱草放屁
1. 当康兽和精卫鸟
唐朝时,岭南有一个叫唐敖的读书人,家里很有钱,喜欢游山玩水。等他到了三四十岁时,时来运转,竟然考中了探花。他高兴坏了。家里人得到消息,也给他送去了很多钱财,让他上下打点,该花的地方多花点。
谁知高兴没多久,有人向皇帝武则天举报:这个唐敖啊,年轻时曾和叛军首领徐敬业拜过把子,虽然没去参加叛军,到底不是一个安分听话的人哪。
武则天就把他的探花取消了。
唐敖十分郁闷,觉得在陆地上没有活路了,就去找妻子的哥哥林之洋,搭他的商船去海外散散心。
商船走了几天,来到了大洋上。唐敖在陆地上也是见惯了风景的人,多少大江大湖,等他看到了大海,觉得那些都算不了什么,心胸也开畅了好多。
又走了很多天,商船绕过门户山,顺着风不知行驶了多少路程。唐敖遇到海岛,都要停船上去看看。
林之洋知道妹夫不开心,又喜欢游览,只要可以停船,都陪他上去。
这天,迎面一座巨大的海岛,岛上耸立着一道高大的山岭。唐敖问:哥哥,这是哪里?
林之洋答:这叫东口山,是东荒第一大岭。听说上面景色好得很,我几次路过都没上去。一会儿停船,我们上去走走。
唐敖听到“东口”两字,觉得耳熟,猛地想起:這座山岭既然叫东口,那君子国、大人国什么的,自然都在附近了?
林之洋吃惊地问:哎呀!妹夫你偷偷来过?这山东连君子国、北连大人国,是都在附近啊,妹夫怎么知道的?
唐敖:我看过《山海经》啊,知道君子国在东口山旁边,这个国家的人都衣冠楚楚的,喜欢礼让,不喜欢和别人争利。
林之洋笑:所以像我这样的小人,就不要住在君子国了。
唐敖:我还听说大人国在东口山的北边,这个国家的人只能乘云,不能在地上行走。真的是这样吗?
林之洋: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肚子里装了多少东西!我去过大人国,他们确实都有云雾托着脚,走路不费力气。过了君子国、大人国,就是黑齿国了,那个国家的人浑身上下都是黑的,你想想,连牙齿都是黑的!再过去就是劳民国、聂耳国、无肠国、犬封国、元股国、毛民国、毗骞国、无?国、深目国了,都长得奇形怪状的,我都带你去看看。
说着话,船已停到山脚下。两人下船上坡。林之洋提着鸟枪,唐敖佩着宝剑。弯弯曲曲、曲曲弯弯,绕过前面山头,四处一看,果然一望无际的美景。
正看着,对面山峰上走出一个怪兽,体形像猪,身长六尺、高四尺,浑身青色,两只大耳,口中伸出四根长牙,像象牙那样戳在外面。唐敖惊奇地问:哥哥,这是什么野兽?牙长这个样子!
林之洋: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们船上有个老舵手,早知道刚才叫他来了。他一辈子都在跑船,海外的山山水水、异草奇花、野鸟怪兽什么的,没有他不知道的。
唐敖:这样的万事通,你怎么不叫上!他叫什么名字?
林之洋:他姓多,排行第九,我们都叫他多九公。那些水手因为多九公无所不知,和他开玩笑,给他起了个反面绰号,叫“多不识”,哈哈哈。多九公年轻时也读过书,后来做海船生意赔了钱,就替人管船掌舵为生,今年八十多了,精神最好,走路像飞一样,和我脾气合的,又是远亲,我这次就请他来帮忙……
正说着,恰好多九公从山下走上来,林之洋连忙招手。唐敖迎上:之前在船上都没和九公好好聊过,刚才哥哥说起,才知道九公懂得很多,我们也是亲戚,以后有什么不知道的,还要向九公请教。
多九公摇手:哪里哪里!
林之洋:九公你也上岛透透气吗?我们正在盼你来,来来来,你帮我们看看那是什么?
多九公一看:那叫“当康”,它就是“当康、当康”这么叫的。
果然,那只野兽在山对面听见了似的,“当康、当康”叫了两声,跑进树林里。多九公说:以前这当康兽多的是,就因为长着这四颗长牙,附近的人都来捕杀,把它的牙齿拿去当药,摆家里辟邪,现在这当康兽很少见了,没想到今天看到一只。它现在怕人了,看到人都要逃的。
唐敖还在望着对面,空中落下一颗石子,脑袋“笃”地被敲了一下,唐敖“哎哟”一声,吃惊地问:天会下雨下雪下雹子,怎么还会下石子?
林之洋:你看,那边这么多黑鸟衔石子,可能就是从鸟嘴里掉下来的。
唐敖走近一看,这些鸟儿外形像乌鸦,全身墨黑,嘴白白的像白玉、脚红红的像红玉,头上斑斑点点,有很多花纹,都在那里啄石子,来往飞腾。
林之洋:九公知道这些鸟在干什么吗?
多九公:它们衔石子填海呀!很早前炎帝有个女儿叫精卫,到东海游玩,不小心溺水死了,她恨啊,魂魄不散,变成了这种鸟,每天衔石吐进海中,想要把大海填平。
唐敖听了,不觉伤感叹息。
2. 木禾和清肠稻
林之洋又指着一边:九公,你看这些树木又高又大,不知道什么树?我们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鲜果,我们摘几个尝尝也好的。
三人来到林子外,迎面一株大树,高五丈、大五围,上面没有枝丫,只有无数稻须,像禾穗一样每穗一个,约长丈余,在风中微微摆荡。
唐敖惊叫:古书上说的“木禾”“木禾”,难道就是它吗?!
多九公点头:可惜稻子还没长熟,不然带几粒大米回去,少见的东西。
唐敖在树下看看:往年的稻子大概都被野兽吃了,地上也没剩一粒。
林之洋:这些野兽就算嘴馋,也不能吃得一粒不剩。我去草里找找,一定找出一粒来,长长见识。
说着低头就找,不一会儿,捡起一粒大米叫:你们看,我找着了!
两人一看,那粒米像一艘小船一样横在林之洋手上,大约三寸宽五寸长。唐敖:这米煮成饭,不是要有一尺长了?
多九公:这米也不是最大的,我以前在海外吃过一颗大米,足足饱了一年,真的是大米啊!
林之洋:九公不要吹牛!那这粒米得有多大?得用多大的锅煮?我不信。
多九公:那粒米只有五寸宽一尺长,煮熟了也没两丈长,吃过后满口清香、精神百倍,一年都不想吃东西。这话不但林兄不信,当时我自己也惊奇怎么回事。后来听说当年汉宣帝时,背阴国来献土特产,里面就有一种稻子叫“清肠稻”,吃一粒饱一年,才知道当天我吃的大概就是清肠稻了。
林之洋笑:怪不得现在的人射箭,明明差得很远,偏偏自己还在那里惋惜,说什么“只差一粒米的距离”,我还在那里想,天下哪有这么大的稻米,原来他说的米,是煮熟了的清肠稻啊!
唐敖大笑:煮熟了的清肠稻,哈哈哈,煮熟这两个字用得,也太到位了吧!哈哈哈!你这话被射歪箭的听见,只怕要把你的嘴打歪!
3. 肉芝和祝余
正说着,远远看见一个小人骑着一匹小马,连人带马七八寸高,在那里又跑又跳。多九公一眼瞥见,如飞般跑过去,嘴里叫:快追!快追!
唐敖、林之洋连忙跟上。眼看就要追到,唐敖不小心跌倒了,张着嘴。那个小人回头一看,竟然兜转马头,驱马跑进唐敖嘴里。
唐敖觉得舌面上麻麻的,喉咙一痒,小人小马已经掉进肚里。
多九公望着唐敖感叹:一口饭一口水,真的都是命中注定啊。你看这肉芝,还自己跑进唐先生嘴里了,我追都追不上,看来唐先生是有仙缘的人啊。
林之洋拉着唐敖问:那个小人小马跑到你嘴边,怎么不见了?你吃下去了?!连人带马的?!
唐敖点头:是啊……我被取消名次从长安回来后,从此无心功名,经常看一些古人养气服食的书消闲,里面有一条说:山中见到小人乘车马,长五七寸的,名叫“肉芝”,吃了延年益寿,还可得道成仙。谁曾想今天就碰到了,还跑到嘴里、跑进肚里去了。虽然不会成仙吧,应该也没害处。对不起两位,都被我一个人吃了。
林之洋:你快吐点出来!吐条马腿出来也好,我饿了。
多九公:林兄,这里还有一样东西,虽然比不上“肉芝”,吃了也可以头脑清醒、眼睛明亮,还顶饿。
说着,他伸手从碧草丛中摘了几根青草。林之洋接过来,只见这草宛如韭菜,里面长着嫩茎,开着几朵青花,随手放嘴里吃了,不觉点头:这草一股清香,好吃好吃。请问九公,它又叫个什么名号?以后我游山饿了,就拿它当点心。
唐敖抢答:我聽说海外鹊山有一种草,像韭菜一样开青花,叫“祝余”,吃上几片叶子就可以治肚饿,大概就是它?
多九公点头。三人又朝前走。林之洋:好奇怪!果真饱了!这草有这个好处,我要拔它两担,放在船上,以后就不用担心吃饭了,还可以到处去卖!
多九公:这草很少见的,哪里去找这么多?何况它的根一离开土,叶子马上就枯萎,十分娇贵,枯了吃起来就不香了,也不能充饥。
4. 蹑空草和刀味核
两人说着。唐敖左看右看,忽然从路旁折了一根青草,那草的叶子像松针,异常青翠,叶上生着一颗籽儿大如芥子。唐敖摘下籽儿,拿着青草说:哥哥才吃了祝余,我只好以此奉陪了。
林之洋笑:有陪酒的,哪有陪吃草的!
唐敖把草吃了。又把那颗籽儿放在掌上,吹一口气,籽儿立刻生出一根青草,也像松叶,约长一尺;再吹一口,又长一尺;一连吹了三口气,一共长了三尺。唐敖把草放在嘴边,嚼巴嚼巴,连茎带叶都吃了。
林之洋:妹夫你这个吃相,你要这么吃,只怕这里的青草都被你吃完了。九公,这草是怎么回事?怎么吹口气就长?
多九公:这是“蹑空草”,又叫“掌中芥”,把籽儿放在手掌上,一吹长一尺,再吹又长一尺,三尺到头。人吃了能站在空中,所以叫“蹑空草”。
林之洋叫:这么好!我也要吃!
到处去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多九公:林兄不要找了。这草不吹不生,这空山里有谁去吹它?刚才唐兄吃的,大概是鸟雀啄食,受了呼吸的气息,落地生的。这个东西不常见,我在海外多年,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不是唐兄吹它,我还不知就是“蹑空草”呢。
林之洋:怎么都让妹夫碰着了!九公说吃了这种草,凡人也能站在空中,我不信,妹夫你飞飞看,我要亲眼见到了才信!
唐敖:我试试看吧,这草才刚下去,我感觉还在肚子里消化呢……
将身一纵,手脚乱舞就蹿上去了,离地约有五六丈,两脚蹬空就像脚踏实地,身体站在虚空之中。
林之洋拍手笑:妹夫真是活神仙了!这草太灵了!你要么以后就在空中走吧,不碰地不沾土,省下多少鞋子!
唐敖试着一走,谁知才抬脚,就从空中跌下。
林之洋:看来你只能蹿高!那边有颗枣树,上面有几个大枣,我早就看见了!妹夫你既然跳这么高,快去摘几颗解解渴。
三人到树下一看,原来不是枣树。多九公:这种果树叫“刀味核”,果子的味道没个准,看你拿什么刀去切、怎么个切法,所以叫“刀味核”。凡人吃了,可以变成地仙。今天我们吃了它,不成仙也能延年益寿。就是这个“刀味核”长在树梢,你们看,这个树有个十几丈吧,唐兄只能跳个五六丈,太高了,摘不到。
林之洋:跳跳看嘛,说不定够得着。
唐敖:够不着够不着,一看就高不可攀,我们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林之洋:哎哟,你这个读书人,什么癞蛤蟆天鹅肉的!
低着头想了想,抬头一脸高兴:我有个好办法!妹夫你先跳到空中,停一停,再往上跳,就像登梯子一样,慢慢跳上去,不怕摘不到!
唐敖:哥哥这么想吃?
林之洋:也不是,我就是渴了,你也锻炼一下。快试试我这个办法!
唐敖没办法,一纵一跳,停在空中,过了会儿,又吸口气往上跳,觉得自己像风中的树叶一样悠悠扬扬、飘飘荡荡,不知不觉又像落叶一样飘落下来。
林之洋跺脚:妹夫你不往上跳,怎么反而往下掉啊?!
唐敖叫:我是往上跳的啊,不由我做主啊!
多九公笑:你在空中要朝上跳,两脚势必往下用力,你又不是脚踏实地,怎么会不掉下来?照林兄说的办法,慢慢地一层一层跳上去,七跳八跳的,不是要跳上天去了?神仙不会答应的。
林之洋垂头丧气,忽然鼻子四处嗅嗅:哪里飘来的清香,难道这“刀味核”还有香味?
多九公:好像是别的地方随风飘来的,我们顺着香味去找找。
5. 朱草
大家分头去找。唐敖穿过树林、走过峭壁,四处探望;看见路旁石缝长出一根草,约长二尺,红得像涂了朱砂,十分好看。唐敖左看右看,看了好一会儿,猛地想起养生修仙的方子里说:朱草外形像小桑,茎叶似珊瑚,汁液如血,碰上金玉,立刻化为粉浆,人吃了能超凡入圣。今天我交什么运了,连连碰到仙草……可惜身边没带金器啊,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想起头巾上有块小小的玉牌,摘下来,把朱草从根折断,和玉牌放一起,连揉带搓,果然在手里化作一摊红红的玉泥。唐敖连忙捧到嘴边吸食,太香了,香气直透脑髓。
才吸完,顿时精神抖擞,浑身好像使不完的劲儿:试试力气!
见路旁倒着一块残碑,看样子有个六七百斤。唐敖走过去,一弯腰轻轻捧起,一直腰一纵,就蹿到了空中,凭空停了会儿,慢慢落下,把碑放回原地,连气都不喘一下。
还觉得眼睛看东西更清楚了,耳朵听得更远了,脑子特别清楚,小时候读过的书都回来了,平时写的诗文,都来到了眼前。唐敖惊喜:没想到吃了朱草有这么多好处!
正自己高兴,多九公和林之洋走过来。林之洋问:妹夫怎么满嘴通红,偷吃胭脂了?
唐敖连忙摇头:刚才我找到了一根朱草,对不起两位,我又一个人吃了。
林之洋:吃他有什么好处?
多九公:朱草是天地精华凝结而成的,吃了有根基的就可以了道成仙!我在海外一向留心,都没遇到,今天又被唐先生吃了,真是缘分天注定!
林之洋:妹夫看来不久就要成仙,为什么还愁眉苦脸?难道做神仙不好?!
唐敖:我只想好好做人!刚刚吃了这个要成仙的朱草,突然肚子疼得要命!
话还没说完,突然肚子里一阵响,浊气下降,连连放屁。
林之洋遮着鼻子:好了好了!这朱草赶出妹夫肚里的浊气,这下身上畅快了吧!肚子里还有东西吗?没剩多少了吧!
唐敖低头想了一想,直说“奇怪”,跟多九公说:刚才刚吃下朱草,小时候写的诗文全都记起来了,没想到肚子疼了之后,再想以前写的东西,十分里只记得一分,其余九分再也想不起来了,这是为什么?!
多九公:是奇怪。
林之洋:有什么奇怪的!在我看来,妹夫想不出的那九分,就是刚才那股浊气,朱草嫌它们有气味,就把它们从后门赶出肚子;剩下的一分没有气味,朱草允许它们留在肚子里,你自然一想就想起了!妹夫中探花时写的卷子还在吗?妹夫平时写的诗文,将来想要印出来,照我看来,不必请人编选,就把今天想不出的那九分全都删去,只印想得出的那一分,包你都是好的!可惜这草太少了,带些回去给人吃吃,能省下多少编印的人工、纸张?九公,你不吃两根?你没书稿要印吗?
多九公笑:我也有,就怕赶出浊气,这一分也剩不下。林兄呢?你不吃两根赶赶浊气?
林之洋:我又不刻《酒经》,不刻《食谱》,吃它干什么?
唐敖:怎么讲?
林之洋:我这肚子不过是酒囊饭袋,要印书,只能印《酒经》《食谱》,比不上二位一肚子学问。
又说:怪不得妹夫最喜欢游山玩水,今天见了这么些奇禽怪兽、异草仙花,果然好玩。
多九公:说“果然”,“果然”就来了。
6. 猓
只见山坡出现了一只异兽,样子像猿,浑身白毛,长着许多黑色的斑纹,体长不过四尺,屁股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由身子盘到头上,還剩二尺有余,毛又长又细,脸颊下长着很多黑胡子——守着一只死兽在那里痛哭。
林之洋:原来是个络腮胡。难道它就叫“果然”吗?
多九公点头:它就是“猓”,又叫“兽”,最讲义气,最是爱护同类。猎人拿它们的毛皮做褥子去卖钱,往往抓住一只打死了故意放在山坡上,有路过的犭然兽看到了,就会守在那里哭,就算有人来抓也不逃走。现在这只兽就是这样,一会儿猎人看见,过来就把它捡了。
忽见山上起了一阵大风,刮得树木唰唰乱响。三人见风来得古怪,慌忙躲进树林。风头过后,一只斑毛老虎从空中蹿了下来。
猓一见,吓得发抖,但还是守着死不肯离开。老虎压低身子,一步步逼近。唐敖看不过去,撸撸袖子,仗着自己会飞力气又大,就要上前打虎。
老虎一个虎扑,张开血盆大口咬住死,转身就跑走了。猓哀叫几声,钻入树林里。
林之洋吃惊:刚才老虎来了,我听说有的人被虎豹吃了,这是前生注定该有这样的灾祸;有些人就算放到眼前,虎豹也不会吃。九公,是这样吗?
多九公摇头:什么前生注定,没有的事。那天我听一个老人说得好,他说虎豹从来不敢吃人,并且还很怕人,因为人平时就是把禽兽当饭菜的,禽兽平时只吃禽兽。被吃的人一定也是禽兽,虎豹才会吃他。人与禽兽的区别,就在胸中有没有良心、头顶有没有灵光。禽兽头顶没有灵光,像猓这样有微光的,也很少见。人有良心,头上就有灵光,虎豹看见了就远远回避;如果一个人丧尽天良,灵光就会消失。像刚才那个猓
,一心要救回死去的同伴,守着啼哭,它虽然长着禽兽的外貌,但有一颗人心,这样“兽面人心”,顶上难道会没有灵光吗?老虎看见了也不吃它;反过来老虎见了“人面兽心”的,即使长着一副人样,老虎也一定会吃他!
唐敖:老人这话说得玄乎,老虎吃人哪分善人恶人,善人头上也不会冒灵光。不过老人这么说,就是想劝人为善吧。但这个道理是假的,要想人善美,还是要先求真。
林之洋好像没听见唐敖说话一样,继续问多九公:我有一个亲戚,时常吃斋念佛,满嘴仁义道德。一天和朋友上山进香,竟然被老虎吃了。难道像他这样的善人,头上反倒没有灵光吗?
多九公:那他一定是背地里做了很多坏事,是个伪君子。
7. 飞涎鸟
大家聊着,正要往回走,忽然林子里喷出许多胶水,十分腥臭。大家连忙躲避。
林内飞出一只怪鸟,样子像鼠,身长五尺,一只红脚,两扇巨大的翅膀,在空中乱飞。
林之洋忙拿枪,对准这只怪鸟正要开枪,谁知火绳沾了胶水已经熄灭。转眼间,怪鸟已飞远。
唐敖叫:哥哥,它自己在空中飞舞,又没攻击我们,你打它干什么,也是一条性命!
林之洋叫:它吐我们口水了,还这么臭!
又问九公:九公,我常在海外,怪鸟也见过不少,这只是什么鸟啊?
多九公:这种鸟海外犬封国最多,叫“飞涎鸟”,口中掉下来的涎液像胶水一样黏稠,它就靠这个捕食的,把口涎洒在树上,别的鸟儿、虫子飞过就被粘住。刚才看它垂涎三尺,可能还没吃东西吧。
三人等了会儿,再也没什么稀奇的东西冒出来,看看天色向晚,就回到船上,扬帆启航。
第二回 君子国好让不争大人国和尚结婚
1. 君子国
不几天,到了君子国,停船。
林之洋上去卖货。唐敖听说君子国是礼乐之邦、好让不争,约了多九公上岸,要去瞻仰瞻仰。走了数里,离城不远,只见城门上写着四个大字:惟善为宝。
三人进城。城里很热闹,卖东西买东西的,人来人往。唐敖见路上的人都彬彬有礼的,就问一个老人,他们为什么会“好让不争”的,老人听了说:我们都是这样的,没有什么原因。唐敖又问为什么叫君子国。老人摇头说不知道。
林之洋笑:你这问的什么啊,這不明知故问吗?
唐敖说:我想听听他们自己怎么看自己。
多九公说:照我看来,他们这个国名大概都是邻国给他们取的,就像是国家的绰号,“好让不争”也是别人说他们的,他们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
说着,来到了闹市。一个人正在那里买东西,手中拿着货物说:老兄这么好的货色,怎么要价这么低,小弟买回去,怎么安心!贵一点,我就买了!
林之洋听了暗笑:九公,我们买东西,都是卖东西的讨高价,买东西的还低价。怎么还有买东西的嫌东西卖得太便宜的,天下少有!
卖东西的连连摇头:你照顾我的生意,我已经很谢谢了!刚才讨了个好价钱,我很羞愧!现在老兄又说货品好价格低,更叫我惭愧了。其实我的要价比起货物,还是有点虚高了。俗话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老兄现在不但不减,还要增加,我愧不敢当、实难从命,只好请老兄去别家买了!
林之洋吃惊地笑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是买东西的人说的话,怎么还反被卖东西的说了,“要价虚高”也是买东西的说的,都反了反了!九公,我走遍海外,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
只听买东西的又说:老兄好货讨贱价,反说小弟吃亏,太不体谅别人了!凡事总要讲究诚实、互不欺骗,试问谁肚子里还没个小算盘,小弟不能受老兄的骗!
谈了好久,卖东西的还是不肯加价。买东西的生气了,照数付了钱,抢了一半货物就跑。卖东西哪里肯饶,一把揪住,嘴里直嚷“钱付多了、东西拿少了”,拦住不放。
路旁走过两个老人,作好作歹,做裁判评定,买东西的照价拿八成货物。这笔买卖总算完成了。
一路走来,大家都是这么买卖。林之洋气笑了:我在这君子国是做不了生意了,走走走。
唐敖:我觉得他们这么做,跟损人利己一样,都有点过了。买卖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人活着都要穿衣吃饭,为自己谋利没什么不对,不要害人就行了。我看到他们这样,突然想他们干脆这样行不行:你买我的东西,我还给你钱。因为,你这么欣赏我的东西,所以,我要给你钱!大家都这样来赚钱、花钱,不知道这样反着来行不行?
林之洋:妹夫啊,我看你吃了什么仙草,浊气还没放干净,现在从上面放出来了!
多九公哈哈大笑。唐敖也不生气。三人回到船上,继续朝前进发。
2. 大人国
过了会儿,到了大人国。
大人国和君子国地界相连,风俗土产都和君子国差不多。想来也不好做生意,林之洋有点不想上去。唐敖说:那天我听九公说起,大人国只能乘云不能走路,每每想起,恨不得马上见见,今天到了这里,真是太好了。
林之洋说:妹夫你心里啊,就想着游玩。走走,既然你想看看,我陪你上去。
多九公:到是到了,这儿离岸要二十里才有人烟。我们要去看就抓紧走,天黑了不方便,前面还有一座很高的山岭,走夜路也不安全,岔路还很多。他们大人国把这道山岭当作城墙:岭外都是稻田,岭内才有居民。
三人走了很久,离山岭不远了,田野中才看到有人家。这里的人只比别的地方高个二三尺而已,脚底下有云托着,离地大约半尺,人到哪里云就跟到哪里,人一停云就停。
三人上了山坡,曲曲折折,绕过两个峰头,前面都是岔路,走来走去只是在山里打转,不能翻越山岭。多九公叹气:看来我们迷路了。那边有个茅庵,去问问吧。
来到庵前。正要敲门,一边来了一个老人,一手提着一把酒壶,一手拎着一个猪头。
唐敖拱手:请问老先生,这座是什么庵?里面有和尚吗?
老人听了,说声“抱歉”,进门放下猪头、酒壶,出来招呼:这座庵堂供着观音大士,我就是这庵里的和尚。
林之洋诧异:你这老兄既然是和尚,怎么还留着头发啊!?还打酒买肉,那你自然还养着尼姑了?
老人:里面是有一个尼姑,是我的妻子。这座庵堂就我们夫妻俩守着,很早就在这里看香火了。我们这里原先没有“和尚”的说法,我听说有的国家是这样的,住在庙里的人都要剃光头,男的叫和尚,女的叫尼姑,后来我们这里也跟着这么叫,凡是入庙看守香火的,虽然不用吃斋剃发,男的也叫和尚,女的也叫尼姑——不知三位从哪里来的?
多九公告知。
老人鞠躬:原来三位远道而来!进来喝茶!
唐敖:我们还要进城,请问这里怎么过岭啊?
老人还没回答。林之洋又问:你们和尚尼姑生出儿女了,叫什么?难道也和我们一样吗?
老人笑:我们夫妇不过在这里看守香火,既不为非作歹,也不触犯道德、法律,一切行为都和别人一样,为什么生出儿女,叫法就要不一样呢?那你告诉我应该叫什么,你们国家那些看守庙宇的生出儿女怎么叫,我们就怎么叫。
唐敖连忙打岔:刚才见到你们这儿的人,都有云雾围着双脚,是每个人一生下就有的吗?
老人点头:云雾是由每个人的双脚自己生出来的,不由人作主。五彩的最尊贵,黄色的排第二,别的颜色不管红的蓝的,都没有高下区别,就只有黑色的最为低下。
多九公:这里离我们的海船已经很远了,请大师指路,我们趁早去城里吧。
老人指引路径,三人曲曲弯弯穿过岭去。到了城里,人来人往很热闹,看上去和君子国差不多,就是每个人脚下踩着的云,五颜六色,各不相同。只见有个乞丐,脚蹬着彩云飘过。
唐敖就要问了:请教九公,云雾的颜色既然以五彩最为高贵、黑色最为低下,怎么这个乞丐是彩云呢?
林之洋:岭上那个秃驴又吃荤又喝酒,还有老婆,明明是个酒肉和尚,他的脚下也是彩云。难道这个叫花子和那个花和尚,有什么地方比别人尊贵吗?
多久公:以前我来这里的时候也打听过。云雾的颜色全都依据他们的心地而生,跟行为善恶有关,与富贵贫贱无关。你胸里生着一颗好心,足下自然现出彩云;如果一肚子坏水,足下就生出黑云。云由足生、色随心变,丝毫不能勉强。所以富贵的人,有的踩着黑云;贫贱的人,有的踩着彩云。不过这里民风淳厚,脚踩黑云的一百个里面没有一个。国人都以脚下生出黑云为耻,多做善事不做恶事。邻邦都叫这里“大人国”,不是他们身材高大的意思。
唐敖:是啊,我正想不通呢,经常听人说起,海外大人国的人都身高数丈啊?
多九公道:那是长人国,那里的人身材高大,将来等你到了长人国就知道了。
三人正聊得热闹,忽见街上的人向两旁一闪,让出一条大路。原来有位官员经过,头戴乌纱,身穿官服,头上罩着红伞,前呼后拥,十分威严;就是脚下围着红布,云雾的颜色看不清楚。唐敖:这里的人都有云雾托着,自己来去也很方便,好处是官员也不乘车马,但他脚下遮着红布,这是为什么?
多九公:这样的人,估计脚下生着一团颜色不好的云雾,似黑非黑,就像草木烧成灰的那种颜色,大家都叫它“晦气色”。凡是生了这样的云雾的,肯定是暗中做过亏心事,虽然骗过别人,但脚下的云雾一点不给面子,生出晦气色,叫他在人前现丑。他用红布遮盖,掩人耳目,真是欲盖弥彰啊。好在他们这云,色随心变,只要痛改前非、一心向善,云的颜色也就随着心地变换。晦气色的云一直长在脚下,不但法官要查问他的罪过,国人见了,也不会和他亲近。
林之洋:原来老天爷做事也不公道!
唐敖:怎么?
林之洋:他老人家只知道把这云生在大人国,别处都不生,难道还公道吗?让天下的坏人,脚下都生一股黑云,有了这块招牌,大家不是都看明白了吗?!这不好吗?坏人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自己看了都害怕!
多九公:不是的,虽然别的坏人脚下没有出现黑云,可是他头上黑气冲天啊,比脚下黑云还厉害!
林之洋:头上有黑气吗?为什么我看不见?
多九公:你看不见,老天爷看得见!
林之洋:我不相信!妹夫,你相信吗?
唐敖:哥哥不相信有黑气?不相信有黑气老天爷看得见?还是不相信有老天爷?
林之洋:什么什么?你都把我绕晕了!
唐敖:我不相信有老天爷。
大家聊着,怕天黑,赶回船上。
3. 劳民国
走了一两天,到了劳民国,三人上岸。只见人来人往,都长得面孔墨黑,身子摇摇摆摆地走路。三人以为这个国家的人走路姿势奇怪,再看那些坐着的,身子也是摇摇摆摆,一刻不停。
唐敖:果然是“劳”民国啊,这样不停地动,不是要累死?!
林之洋:我看他们都患了羊角风!身子这样乱动,晚上怎么睡觉?叫我这么摇,要不了两天,身子骨都摇散了!
唐敖:他们整天忙忙碌碌,不停摇动,一刻不得安宁,活着多苦啊,不知能活多久?
多九公:我之前听过海外的两句俗语,叫作:劳民永寿,智佳短年。這里虽然忙碌,只不过劳动筋骨,并不烦心劳神;还有这里不产五谷,都吃果木为生,煎炒烹调的食物,从不入口,所以这儿的人都很长寿。不过我向来头晕,到了这里见他们这么晃来晃去,更加头晕眼花了。
唐敖:九公头晕,那我们回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可看的了。
三人回船。路上看到好多劳民国人提着双头鸟在卖。双头鸟在笼中鸣啭,很好听。
林之洋:这鸟两个头的,有点稀奇。我要买几只,到了别的国家,准能卖出去,赚他几坛酒钱。
三人就买了两只双头鸟,又买了雀食,回到船上。
4. 聂耳国
过了几天,三人到了聂耳国。只见这个国家的人,形体面貌和常人没什么不一样,就是耳朵特别大,一直垂挂到腰间,走路时得用两手捧着。
唐敖笑:我记得看相的说,两耳垂肩,必主大寿。他们这聂耳国的人,一定要活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多九公:我以前看到他们这个大耳朵,也好奇打听过。结果啊,他们这个国家自古以来,就没有长寿的人。
林之洋:白长这么大的耳朵了,怎么回事?
多九公:可能就是“过犹不及”吧。两只耳朵过长,反而没用。以前汉武帝问东方朔:朕听说相书上说,人中长达一寸的,一定能活一百岁。朕的人中约长一寸,那看来我能活到九十九,一不小心活个一百岁以上也不一定,是不是?东方朔说:那以前彭祖活了八百岁,他的人中自然比脸还长了!
林之洋笑:如果活得长人中也长,那彭祖到了晚年,脸上只长人中,要把鼻子、眼睛挤得都没有地方了。
多九公:其实聂耳国的耳朵还不算最大最长的。以前我到过海外的一个小国,那里的人耳朵直挂到脚背上,就像两片蛤蜊壳,把人夹在中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用铺盖的,一只耳朵当褥子、一只耳朵当被子。耳朵最大的,生下了孩子,孩子都可以睡在里面,耳朵里地方还多的是。如果大耳朵寿命长,这个就要长生不死了!
第三回 无肠国饭粪不分元股国抓人当鱼
1. 无肠国
这一天到了无肠国。
唐敖想上岸看看。多九公说:这个国家没什么可看的。今天风顺,船走得很快,不如乘风赶到元股、深目这些国家,再上去看看。
唐敖:这样也好。不过我听说无肠国的人没有肠胃,食物进嘴就从嗓子眼里掉下去,穿过肚子立刻就出来了,是这样吗?
多九公:我以前也是这么听说,就多方打听,后来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这个国家的人啊,还没吃东西,就先找好大便的地方;如果等吃好再去大便,那直接就要拉在饭桌下了。他们上面一吃东西,下面就出来。所以他们吃东西像我们上厕所一样,不肯大大方方,总是躲躲藏藏。
唐敖:肚里不能停留,那吃有什么用?他们怎么不会饿死?
多九公:这话我以前一模一样问过。他们吃东西只要在嘴里嚼过,从肚子里这么经过一趟,也就饱了,就像我们吃饭一样,还不会吃多了牵肠挂肚。最可笑的是那些根本没吃东西的人,明明知道自己肚子里空空如也,他还自欺欺人,装出很饱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无肠国向来没有太穷的人,也没有太富的人。有几个相对富有的,也是从饮食里打算来的——那样的打算一般人做不来,所以整个国家富人不多。
唐敖:在饮食上打算,不过就是少吃少喝一点,为什么一般人做不来呢?
多九公:因为要这么打算——那些从肚子里通过的食物,虽然感觉上是大便了,但没有经过肠胃消化,所以出来的都还是新鲜的食糜,也不发臭,那些会打算的人就把这些过了一遍的食物储存起来,给家里的用人吃。天天这样,怎么会不富!
林之洋:他自己吃吗?
多九公:这样的好东西,又不花钱,他怎么不吃!
唐敖:他自己吃我们没话说,但给别人吃,有点过分了吧!
多九公:第一次拉出来的叫用人吃,想想倒也罢了,那拉出来吃回去、拉出来吃回去,反反复复三四次的东西,吃了又吃,一直到他自己吃不下吐出来,饭菜和那些东西混在一起,分都不分开来了,他才另起炉灶,这就太过分了!
林之洋点头:下面拉出来的还要收着,上面吐出来的,自然更加爱惜……
2. 犬封国和鬼国
正在闲谈,忽然传来一股酒肉香。林之洋:这股香味,闻了叫人流口水!茫茫大海,从哪里飘来的?
多九公:看来到犬封国境内了,酒肉这么香!“犬封”按古书又叫“狗头民”,这里的人天生人身狗头。过了这儿,前面就是元股国了。
唐敖:这犬封国我也听说过,这么看来,大概都是厨神了,都香飘境外了。
多九公:你看他们狗头狗脑的,天天想着吃喝,每天伤害无数生灵,想着法儿、变着样儿,只在饮食上用功,除吃喝之外一无所能,因此海外把他们叫作“酒囊、飯袋”。
林之洋:哎呀!那他们肯定写了很多《酒经》《食谱》。
唐敖:我们怎么不上去看看?
多九公吐舌头:听说他们都是有眼无珠,不识好人,看什么人都好像低他们一等。假如上去被他们狂吠乱咬起来,那还了得!还有好多飞涎鸟朝你头上吐黏黏的口水!
唐敖:那算了,算了!听说犬封国旁边有个鬼国,鬼国的人我们看得见吗?
多九公:看得见看得见。
林之洋:看得见怎么还叫鬼?!
多九公:这是因为这个国家的人,都是昼伏夜出,生活黑白颠倒,其他国家就都叫它鬼国了。
唐敖:那在他们国家看来,其他国家不也是颠倒的吗?
3. 元股国
这天到了元股国。那些元股国人都头戴斗笠、身披坎肩,下面穿一条鱼皮裤,不穿鞋袜。身上肤色和常人一样,就是手脚都黑如锅底,正在海边捕鱼。
唐敖:原来元股国这么荒凉。
水手们见了都要买鱼。林之洋:这里鱼虾又多又贱,他们去买鱼,我们上去走走。
三人上岸,沿着海边走,看元股国人捕鱼。一个渔夫网起了一条怪鱼,一个鱼头十个鱼身。大家见了都不认识。
唐敖:请教九公,这鱼难道就是呲水产的茈鱼吗?听说这鱼吃起来像蘼芜,闻起来有兰花香?
多九公还没回答,林之洋听了,就到鱼跟前,弯下腰去闻了一闻,顿时眉头一皱,不禁作呕,吐出许多清水:妹夫,想不到你还会开玩笑!我只当真的很香,上前狠狠一闻,谁知比朱草赶出来的浊气还臭!不过我这吐出来的,无肠国的人拿去可以当汤!
多九公笑:林老板你踢它一下出出气,看它是不是像狗一样吠叫。
林之洋真的就要踢。那条鱼忽然叫了几声,声音就像犬吠一般。唐敖猛然想起:九公,这鱼想必就是何罗鱼了?
林之洋:这鱼既然不是茈鱼,妹夫为什么不早说,叫我闻它的臭气!
多九公笑:何罗鱼和茈鱼一样,都是一头十身,区别就是一个香如兰花,一个叫声像狗叫。怪这鱼叫得太迟,让林老板受苦了。
只见那边渔夫又网起几条大鱼,才撂岸上,转眼间一齐腾空飞去。渔夫在底下直跳脚,嗷嗷乱叫。
唐敖:听说飞鱼能治痔疮,就是这种鱼吗?
多九公连连点头。
林之洋:这鱼不飞走的话,我带几条回去,卖给别人治痔疮也是做好事啊,我又赚了钱。
多九公:以前黄帝的时候,仙人宁封吃了飞鱼,死了二百年后又重生。这飞鱼不但能治痔疮,还能成仙呢!
林之洋:能成神仙当然快活,不过就是这当中要死二百年,糊里糊涂的太气闷了,难熬难熬!
忽见海面远远冒出一个鱼背,金光闪闪,上面许多鳞甲,鱼背竖在那里像一座山峰。唐敖:海中竟然有这么大的大鱼,难怪古人说:大鱼在大海里游,第一天你见到鱼头,过七天才能见到鱼尾。古人没有骗我啊!
正在感叹,忽然旁边传来婴儿的啼哭。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有个渔夫网起了很多怪鱼。三人过去一看,那些鱼叫声很像婴儿的哭声,肚腹下长着四条长长的肉脚,上半身宛如女人,下半身又像鱼。
多九公:这就是海外的人鱼了。唐先生来到海外,大约第一次见到,要不买两条带回船去?
唐敖:九公,人鱼叫声凄惨,我觉得她们很可怜,怎么还忍心带上船去!不如买了放生吧!
当下问渔夫把人鱼全都买了,放入海内。
这些人鱼蹿入水中,登时又都浮起,朝着唐敖他们点头,像是在致谢,接着没入水中不见了。
三人回到船上,水手们买好了鱼也都回来了。正要开船,忽然听到有人喊“救命”。大家连忙出舱,只见岸旁拢着一艘巨大的渔船,甲板上半坐半躺着一个少女,浑身湿淋淋捆着草绳,泪流满面,正在那里叫救命。旁边站着一个渔翁、一个渔婆。
三人看了,不明白怎么回事。唐敖问:请教老师傅,这个姑娘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把她绑起来?
渔翁:我这几天运气不好,没捞到什么大鱼,正在烦恼呢,刚刚捕到了这个女的,回头多卖点钱,也不枉我辛苦一场!谁知这女的不懂事,哭天喊地地求我放了她。不瞒三位,我捕鱼捞虾的吃了多少苦,这大海就是苦海啊!把落在网的放走,那我只好喝风了!
唐敖大惊:但落网的是人啊!不是鱼!
渔翁:那我管不了这么多。
那少女哭着说:我在水底捕鱼,谁知被网兜了上来!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
唐敖对渔翁说:我给你十贯酒钱,你也发个善心,把这姑娘放了,积些阴德!
林之洋:你放了,以后包你网不虚发,生意兴隆!
渔翁直摇头:她代表着财运,十贯钱哪够?奉劝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多九公生气:我们好心好意出钱给你,怎么反倒说我们不要管闲事?难道好好一个姑娘,落在网里,就是你的了吗?
林之洋:我对你说,鱼落网里由你做主,现在她是人,不是鱼,你眼瞎了不要看错!十贯钱不要也好,我们也省下来了。你不放这姑娘,我偏要你放,我就跟着你了,看你把她怎样!
说完,纵身跳过船去。水手们看不过去,纷纷也要跳船。
刚才那个渔婆一直不说话、冷眼旁观,见林之洋和水手们跳上船来,顿时大哭大喊:青天白日,海盗打劫啊!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和你们拼了!
唐敖喊:捕鱼的!你到底要多少钱才肯放?!
渔翁:多了我不要。一百两银子就够了。
唐敖进舱拿出一百两银子给渔翁。渔翁收了钱,解了姑娘身上的草绳。
姑娘对唐敖三人千恩万谢,抽泣着走了。
三人也开船。林之洋还没消气:我看这元股国的人,不仅脚黑手黑,连心也是黑的!以后我要绕着走!
4. 毛民国
船走了两天,过了毛民国。林之洋问:九公,好端端的人,为什么长一身长毛?
多九公道:他們以前和一般人一样,后来因为这个国家的人生性吝啬、一毛不拔,死后阎王投其所好,给他们一身长毛。久而久之,别处凡是一毛不拔的人,以后也托生到这里了,这里就变成了毛民国。
5. 毗骞国
这天到了一个很大的城邦。多九公望了望罗盘:前面就是毗骞国了。
唐敖听了满心欢喜:我一向听说海外有个毗骞国,国人都很长寿,还听说这个国家存着好多盘古时代留下来的文献,我们上去瞻仰瞻仰吧!
三人上岸进城。只见这里的人长得面长三尺、颈长三尺,身长也是三尺。林之洋笑:他这脖子像长颈鹿似的,衣服不好做啊!做围脖的话要费多少毛线!
三人来到图书馆,说明来意。图书管理员很客气,泡了茶,拿钥匙开了铁橱。
唐敖拿出一本,封面签子上写着“第一弓”。(林之洋:原来盘古旧书都是论“弓”的。)
管理员听了,笑了笑。
唐敖连忙掩饰:哥哥今天没戴眼镜,没看清。这是古体的“卷”字不是“弓”,这下面一勾里还有一横呢。
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书,只见上面圈圈点点,都是古篆,一个字都不认识。
多九公也翻了几本,都是这样。三人只好说声“打扰”就出来了。
林之洋叫:他们这些书上都是圈套!大约以前的人做事总不能跳出圈子,所以写书也都是圈圈!
三人上船,走了两天。这天唐敖正在船头晒太阳、看蓝天碧海,忽然听到船尾放了一枪,还以为遇到海盗,忙叫林之洋拿着枪一起跑过去看——
原来船尾有好些人鱼。水手们看见,用鸟枪打伤了一条。
唐敖连忙拦住:前几天因为这鱼身形像人,叫声凄惨,所以买了放生。现在反而开枪打伤她们,这算什么?!
林之洋骂水手:她们跟在船后,碍你们什么事了,要打她们?!
水手们听了,放下了枪。
第四回 无继国死而复生长人国顶天立地
1. 无继国
两人来到船舱,和多九公闲聊。
唐敖:之前在东口山的时候,哥哥说过了君子国、大人国,就是黑齿国了,怎么现在还不到?
多九公:林老板只记得黑齿国离君子国近,不知道那是旱路,现在我们走水路,前面过了无?国再过了深目国,才是黑齿国呢。
唐敖:九公,这个无?国,大概就是无继国的意思了。我听说这个国家的人从不生育,没有子女。是这样吗?
多九公:我以前听了也觉得奇怪,后来有机会上去看看,果然真的没有男女区别,也从不生育后代。
唐敖:那人不是越来越少吗?自古至今這么多年,这个无继国怎么还会有人呢?
多九公:是这样的,他们虽然不生育,但他们死后尸体不会腐化,过个一百二十年,仍旧活转过来。古人所谓“百年还化为人”,这个就是了!所以无继国的人,活了又死死了又活,人从来不见少。他们虽然知道死了还能重生,但对于名利向来看得很淡。人生在世终有一死,纵然争名夺利、大富大贵,一死一切化为乌有,如同做了一场大梦。死后你虽然又活过来了,可是经过一百二十年,时过境迁物改人非,已经是另外一番世界了,少不得又要在那名利场中重头努力一番。等又拼到了一些名利,不知不觉又年过古稀,阎王又来请客了。细细想来,仍旧是一场春梦啊。因此他们国内,凡有人死了叫“睡觉”,那活在世上的叫“做梦”。生死看得透彻,名利之心自然也淡了。
林之洋:这么说来,我们都是大傻瓜了!他们死后还能活转,反倒看破名利;我们只能活一次,偏偏追名逐利!不是要被他们笑掉大牙吗?!
唐敖:哥哥既然怕他们笑,那就放下一些名利心啊。
林之洋叹气:我也知道活着就像做梦,名利二字到头来一场空。平时听人说起这个道理,名利心当时也就淡了,无奈到了争名夺利的关头,心里不由得就迷糊了,倒像自己永世不死的,一味地朝前奔命!将来到了我又昏头的时候,麻烦你们谁给我当头一棒,把我叫醒?
多九公笑:我可不敢!到时候我们提醒你,你不会醒悟的,还会怪我们!我不会自讨没趣!
唐敖:九公这话太对了。名利场就是一座“迷魂阵”,你正在阵中吐气扬眉、洋洋得意时,哪个能把你劝出来!?
多九公:不到长眠时大家不会停止,快到闭眼时,才知道从前都是白费心机,不过是一场春梦。人们如果懂得这个道理,即使不能完全放下名利,只要凡事略微看破一点,遇事退后一步忍耐三分,也就免了许多烦恼,少了无限风波。这不能说是处世良方,也是一生快活的秘诀吧。
唐敖:是啊。名利心人人都有,不要强求完全去除。只要不过分,名利心就是所谓的雄心壮志吧。人非草木,怎能浑浑噩噩完全没有欲求,这也不是人的天性。
多九公点头,又说:这无继国还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这里不产五谷,虽然也长果木,大家都不吃,喜欢拿土当饭。
林之洋笑:对对!水土水土嘛,喝水配吃土,合理!
2. 深目国
过了无继国,到了深目国。
那里的人脸上都没有眼睛,每个人高高举着一只手,掌心长着一只大眼:要朝上看,手掌朝天;朝下看,手掌朝地;左右前后,手掌转来转去,不要太灵便。
林之洋:幸亏是眼睛长手上,如果嘴长手上,那吃东西时你怎么抢得过他。不知道他们深目国的人也会近视吗?把眼镜戴在手上倒也别致!请问九公,为什么他们的眼睛长在手上?是要手眼通天吗?
多九公:照我看来,大概他们这个国家的人人心难测,正面看人很难看得准,所以把眼睛长手上,四路八方都可察看,容易防范,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嘛,无非就是小心谨慎的意思了。
唐敖:还方便看人脸色、见缝插针。就是一只手用来长眼睛了,做事不方便。
林之洋:会看脸色最要紧,做不做事不打紧!
3. 黑齿国
这天到了黑齿国。这里的人不但浑身墨黑,连牙齿也是黑的,再衬着红嘴唇、红眉毛,又穿一身红衣,更显得奇黑无比。
多九公说:我多次经过这里,都没上去看看,觉得他们长得这样,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唐敖:我们上去活动活动筋骨也好,看看到底有多丑,也是开开眼界。
林之洋拿了很多胭脂水粉:他们这么黑,脂粉肯定好卖!
三人上岸进了城。城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路上行人男女各走一边。林之洋一个人去卖东西,唐敖和多九公来到十字路口,走进旁边的小巷,看到一家门上贴着红纸,上面写着“女学塾”。
唐敖:九公,这里的女子私塾,我们进去看看吧。
正说着,门里出来一个老人,上下看了看唐、多两人:两位贵客,想必是外国来的,请进来喝杯茶吧。
唐敖:那打扰了打扰了。
拉着多九公进去。里面坐着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一个穿红衫一个穿紫衫,脸上皮肤虽黑,但长得不错,过来打了招呼。
大家寒暄。老人听说两人是读书人,对两个女孩说:今天太难得了,从远方来了两位有学问的人,你俩平时读书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赶紧问问,请两位老师指教指教。
唐敖:指教不敢当,我也不是学者,学问没那么精通,不过一般的知识,也都略懂一些。
紫衫女孩听了,就问:我听说读书最难的是认字,认字最难的是读音。音不准,义不明。就像那个“敦”字,经书上的读音都不一样。我们这里没有高人,请问两位老师,这个“敦”字应该怎么读呀?
唐敖:你真是问对人了。这个“敦”有十个读音,在《易经》里应该读这个音,在《左传》里应该读那个音……
唐敖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地说了十个音,又说:除了这十个音,就没有其他读音了。我刚好在音韵学上略有研究,你问别人,能回答五个音就不错了。
紫衫女孩说:我还听说有“吞”“俦”这两个读音。可能各地口音不同,所以有多有少吧。
唐敖一听,脸登时红了,知道自己说漏了。
多九公见唐敖尴尬,连忙说:一个字有多少个读音,这些都是死知识,你们的功夫没用对地方。你们一定读过《易经》吧,秦汉以来,有很多人注释《易经》,你们觉得谁的最好啊?
这次红衫女孩回答:汉朝晋朝以来,一直到隋朝,除了子夏注释过《易经》,还有九十三个人注过。他们谁好谁坏,我学问不够,不敢评判。
多九公心想:我一向只知道有五六十个人注过,这女孩开口就说有九十三家,吹牛吓人的吧!我要考她一考,替唐敖出出气。
就说:注释《易经》有一百来人。不知道姑娘记不记得你说的这九十三家,都是谁啊?都有多少卷?
红衫女孩一听,开口就说了出来,好像写在本子上读下来似的。凡是多九公知道的,都说得丝毫不差。
多九公听得目瞪口呆。红衫女孩说完,问九公:老先生,我就知道这么多,你说有一百来家,剩下的七八家是谁啊?
多九公张口结舌:那个什么,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这些书名、作者的名字什么的,记它也没什么用!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些可是一点也没错,厉害厉害!
紫衫女孩说:老先生不要谦虚,教教我们,凑个整数一百。
多九公急得抓耳挠腮。红衫女孩又说:老先生记性不好,想不起七种,想起五种三种也是好的,哪怕就一种呢,就算半种也好。
紫衫女孩问:什么是半种?
红衫女孩答:就是想起了书名,想不起注释的人的名字。或者倒过来,想起了注释的人的名字,想不起书名。请老先生指教。
两个女孩伶牙俐齿,你一句我一句,逼得多九公满脸通红。唐敖想帮忙,一时也没什么办法。两人正在为难,听外面喊:里面的女学生买脂粉吗?
两人一听是林之洋的声音,如蒙大赦,噔一下站起来说:朋友来了,我们走了!
连忙出来,拉着林之洋就走。后面老人还在客气地喊:留下来吃饭!
三人快步走出小巷来到街上。林之洋见两人脸色不对,就问怎么了。
多九公说:刚才太尴尬了,我冒充有学问,被两个女学生奚落了一番!
唐敖:幸好哥哥来了,不然我俩真出不了门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了一遍经过。林之洋笑:他们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刚才你们去游玩我去卖东西,本来以为他们长得黑,胭脂水粉会很好卖,谁知他们都要买书。他们这里的人不管穷富,都以学问为贵,大家看得起读书人,看不上不读书的人。
唐敖:原来如此!本来我想上来看看他们有多丑,现在反倒是我们出丑了。
多九公:这两个学生就这么厉害,那个在旁边装聋作哑的先生不知道有多厉害呢!他们既然这么有学问,怎么也没见满屋子的书啊。如果我们一进去看到这么多书,也就不敢说大话、自讨苦吃了。
唐敖:大概都看进肚里了,不用再摆出来充门面。
林之洋笑:这样说,等我回到家,我要多买几担书摆在客厅里。
唐敖: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三人匆匆忙忙要赶回船上,这时看黑齿国的人,觉得他们虽长得黑但气度不凡,走路的样子也很优雅。
三人很紧张,学着他们走路的姿势,快也不是慢也不是,打起精神稳着步子,探着腰,挺着胸,直着脖子,眼观鼻,鼻观心地往前走。
好容易走出城外,人烟稀少,三人这才把腰伸了一伸、脖子摇了两摇,嘘了一口长气,松了下来。
林之洋:我平时随便惯了的,今天被两位带得,少不得也要装装斯文充充儒雅。谁知只顾拿架子,腰也酸了,腿也直了,脖也痛了,脚也麻了,头也晕了,眼也花了,舌也燥了,口也干了,我再也受不了,快逃命吧!
唐敖问林之洋:哥哥,今天我们过了黑齿国,将来还要到哪些国家,不知道哪里文风最盛?我好有个准备。
林之洋:我来来往往的,只知道卖货,哪里管他文风、武风。照我看来,你俩太把黑齿国的人当回事了!将来我们要路过的,像靖人国、跂踵国、长人国、穿胸国、厌火国这些国家,大概都像我一样不通文墨的;就只怕前面那个白民国,倒像有点儿道道;还有两面国、轩辕国出来的人物,看上去也像模像样的,妹夫要防着点,最可怕是到了女儿国,那里女孩成堆,今天两个女孩就把你俩收拾了,到了女儿国,那还了得!
三人说说笑笑,回到船上,继续在大洋里航行。
4.小人国
过了几天到了靖人国。唐敖:请教九公,我听说“靖人”就是古人说的“诤人”,身高八九寸,大概就是小人国。不知国内的风俗怎么样?
多九公:这里的人最薄情,喜歡说反话。比如这个东西明明是甜的,他反说是苦的;明明是咸的,他反说是淡的。叫听的人云里雾里,不知是真是假。这就是小人国历来的风气。
三人登岸。林之洋去卖货。唐敖和多九公游玩。
到了城郭,只见城门很矮,要弯腰才进得去。里面街市狭窄,两人很难并排行走,只见小人国国人,身高都不满一尺,那些儿童只有三四寸长。唐敖和多九公小心翼翼地抬脚迈步,生怕踩到他们。
两人见小人国国人走路,全弯着腰低着头,无论老少都三五成群,手里拿着器械防身,原来怕空中的大鸟把他们叼走;满嘴说着相反的话,十分诡诈。
唐敖: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小人,倒也少见。
游览了片刻,遇着林之洋卖货回来,一同回船。
5. 蚕人
船开了几天,这天路过一个桑林,远远望去一望无际。大家上岸打算摘桑葚吃,只见林子里有很多女人,都长得十分标致,身上缠着丝绵,栖居在树上,有的正在吃桑叶,有的正在吐丝。
唐敖:请教九公,这些会吐丝的女人是蚕变的吗?
多九公:这里靠近北海,叫“呕丝之野”。古人说这些女人其实都是蚕类。这里没有房子,大家把桑林当住所;也不种稻谷,拿桑叶桑葚当饭吃;也不用织布,吐出来的丝就当衣服穿。鲛人流泪流出珍珠,照我看来,不如就把这些吐丝的女人叫作“蚕人”。鲛人泣珠,蚕人吐丝,很配。
林之洋:这些女人长得这么好看,又会吐丝,我们带几个回去,多么好!
多九公:哥哥,想什么呢?她们在这里活得好好的,多么自由自在,你把她们带回家,是当人看待呢还是当蚕?
6. 跂踵国
这天来到跂踵国。有几个跂踵国人正在海边捕鱼,一个个身长八尺,身宽也是八尺,长得像一个正方形;赤发蓬头,两只大脚,有一尺厚、二尺长,走起路来踮着脚趾,脚跟不着地,一步三摇像跳舞一样,动作整齐划一。大家都这么捕鱼,宁可行动不便,也不能乱了步子。
唐敖远远看了看,觉得这里的人太死板了,没什么可看的,就没上岸。
7. 长人国
这天到了一个大邦,远远望见一座城池,就如峻岭一般,好不巍峨。原来到了长人国。
林之洋一个人去卖货。
唐敖同多九公上去,一会儿见了几个长人,吓得飞跑回来:九公!吓杀我了!古书说长人身高一二十丈,我以为肯定没这样的事。哪知道今天看到的长人,竟然真的有七八丈高,矗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他的脚面比我肚子还高,太吓人了!幸亏早早逃走,他看见我们这么细小,把我们捏起来放到眼前仔细看看,稍微用力过大,我们就完了!
多九公笑:今天我们见的长人还不算长,跟最长的比,他也就到个脚面。我以前在外洋和几个老人闲谈,各自说他们生平所见的长人。第一个老人说:我在海外见过一个长人,身长千余里、腰宽百余里;喜欢喝天上的露水,每天一喝就是五百斗。后来查书,才知道这样的长人叫“无路”。
第二个老人说:我在丁零的北边见过一个长人,躺在地上像山岭那么高,脚一跺地面就凹下去变成山谷,滚到黄河里整个河道才够他躺的,身子大约有一万里那么长!
第三个老人说:我见过一个极长的人,那真的是长啊!那“无路”和他比,只到他脚面。不说别的,就说他身上穿的那件长衫,当天要做时,天下的布都被他买光了,天下的裁缝都被他雇完了,做了几年好不容易做成!那时布的行情也长了,裁缝工价也贵了,天下个个发财。所以布店同裁缝铺现在还在那里祷告,但愿长人再做一件长衫,他们又好发财!当时有一个狡猾的裁缝,在那件长衫底襟上偷了块布,后来拿这块布开了一个大布店,卖到现在还在卖!你道这个长人的身子到底有多长?原来连头带脚,不长不短,恰恰十九万三千五百里!
老人们都问:怎么知道得这么具体?
第三个老人说:古人都说由天到地就这么高,这人恰恰头顶天脚踩地,所以才知道是这个里数。他不但身子长,那张大嘴还爱说大话。
老人们问:听说天上的罡风最硬,鸟儿飞得过高,都会被罡风吹成天丝。这位长人既然头顶着天,他的脸面难道不会被吹坏吗?
第三个老人说:这人的脸皮厚啊,不怕风吹。
大家问:怎么知道他脸厚?
老人:他脸不厚,怎么满嘴说大话,也不怕人耻笑呢?
这时第四个老人说:老兄你以为这人头顶天、脚踩地就算最长了,你哪里知道我见过一个长人,比起你说的长人,还要长五百里!
大家惊问:怎么可能?这人比天还高,他怎么抬头呢?
第四个老人说:他只知道自己最高,哪还知道上面有天,所以只好低头混了一世。
第五个老人听了笑了笑:要这么说,你们说的这些长人,都不足为奇!当年我见过一个长人,睡在地上就有十九万三千五百里之高,脊背在地,肚皮顶天,这才叫又长又大呢!
大家问:这人肚子已经顶天,他怎么站起来?你倒说说看!
第五个老人说:他躺在那里,两眼望着天,目空一切、旁若无人。他这么自高自大,别说不能站起来,就是翻身也是不能够的!
唐敖听了笑,两人回到船上。
林之洋也回来了。他卖了好多货物,很高兴:我看天下的事情都要靠运气,做生意也不例外。我船上存了很多酒坛子,扔了可惜留着又没大用,谁知今天卖了个精光!就像之前在小人国,无意中卖掉多少蚕茧!这两样东西在我们看来都不值钱,他们却像如获至宝!我带的正经货物,他们反倒看不上眼!
唐敖:他们买这蚕茧、酒坛,有什么用?
林之洋还没回答先笑了:说起来好玩,我带这些蚕茧,本来因为我眼睛不太好,路上带着水泡开了洗眼睛用的。谁知小人国的人买去,剪成两半,镶上了花边当帽子戴!
唐敖和多九公听了也笑:那酒坛呢?
林之洋说:长人把酒坛子买过去,当鼻烟壶用!用一个网子兜着挂腰上,不要太方便!还有他们还买了很多花盆,把底上的眼子堵上,就成了上好的酒杯!
正说着,又有很多长人围到船边来买东西。林之洋眉开眼笑,一船人都帮他卖东西,到了天黑才开船。
第五回 麟凤山麒麟斗狻猊凤凰斗
1. 麟凤山
这天到了白民国交界。迎面一座高峰,十分清秀。唐敖问多九公是什么山。
多九公:这山叫麟凤山,从东到西大约长一千里,是西海的第一大山。山里果木鸟兽繁多。但你在东面的山上找不到一只鸟儿,西面的山上找不到一只野兽。
唐敖:啊?这是为什么?
多九公:这座山的密林深处,有一只麒麟和一只凤凰。麒麟在东山,凤凰在西山。东面五百里有兽无鸟,西面五百里有鸟无兽,各自守着自己的地界。所以东山叫麒麟山,上面长着很多桂花树,又叫丹桂岩;西山叫凤凰山,上面长着很多梧桐树,又叫碧梧岭。它们这样分好地界已经很久了,相安无事。谁知东山旁有条小岭叫狻猊岭,西山旁有条小岭名叫岭。狻猊岭上有只凶恶的狻猊,常常带着许多怪兽到東山骚扰;
岭上有只凶恶的,常常带着许多怪鸟到西山骚扰。
唐敖:麒麟是百兽之长,凤凰是百鸟之长,难道狻猊不怕麒麟、不怕凤凰吗?
多九公:我以前也不明白。后来看古书,才知道这是西方神鸟,狻猊在野兽里面也算个角色,它俩想试试能不能换它俩当鸟兽的头头,不时来骚扰一下。麒麟、凤凰也不怎么当回事,只有狻猊、做得过头时,不免要教训一下。数年前我从这里路过,见过凤凰与争斗,各自派出手下的鸟儿,一只两只的,互相在剥啄撕咬,看着有点惨。后来又遇到麒麟同狻猊争斗,也是各自派出手下的野兽在那儿厮打迸跳,真是山摇地动,看着让人害怕。
唐敖:那麒麟和狻猊、凤凰和怎么不自己打呢?
2. 细鸟
正说着,半空中人喊马嘶,吵吵闹闹。三人连忙出舱仰视,只见无数大鸟,密密层层飞向山中去了。
林之洋叫:看这样子,是又要争斗了吗?妹夫你运气真好!
连忙把船靠拢山脚。林之洋带着枪械,三人登岸,上了山坡。唐敖:我们这次,别的景物还在其次,第一凤凰不可不看。
多九公:唐先生要看凤凰,我们越过前面山头,看哪里梧桐树多就往哪里走,运气好的话就能见着。
大家翻过峻岭,寻找梧桐林,不知不觉走了数里。林之洋:怎么我们今天见到的都是小鸟,没有一只大鸟?难道真的都去伺候凤凰了吗?
唐敖:今天见到各种鸟儿,毛色有的紫有的碧,五彩斑斓,加上各种好听的鸣叫,就像吹奏笙簧一样,耳朵眼睛都已经很舒服了……
唐敖还在说,忽然传来一阵鸟鸣,宛转嘹亮,十分悦耳,三人一听,顿时神清气爽。
唐敖感叹:《诗经》上说: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今天听到这阵鸟叫,真的响彻云霄啊。
大家顺着声音望去,只当是鹤啊鹭鸟啊之类的,看了半天也没见到一只,只觉得鸣声音慢慢近了,比鹤鸣还要嘹亮。
林之洋问:这就奇了!声音这么大,我们怎么看不见鸟儿在哪里啊?!
唐敖伸手一指:哥哥你看,那边有颗大树,树旁围着很多飞蝇,上下盘旋,这个声音好像从树那边发出来的。
三人走近那颗棵树,更觉得声音大得震耳。三人朝树上望了望、找了找,哪里有鸟。
林之洋忽然抱头,乱跳起来,嚷:震死我了!震死我了!
两人都吓了一跳,连忙问他怎么了。
林之洋:我正在看大树,覺得有个苍蝇在耳边飞。我用手一按,谁知苍蝇在耳边大喊一声,响得像打雷一样,把我震得头晕眼花。还好,被我抓住了!
话没说完,那苍蝇又大喊大叫,大家更觉得震耳。林之洋笼着手乱摇:我把你摇得发昏,看你还叫!
那苍蝇被摇了一阵,果然收声了。
唐、多两人侧耳细听那群飞蝇,那么大的声音果然是它们发出的。
多九公问:我眼睛不好了,看不清它们的颜色。林老板看看你捉的小鸟,是不是红嘴绿毛?样子像鹦鹉?
林之洋:这种小鸟我从没见过,我要带回船去给大家见识见识,不能让它飞了。
卷了一个纸桶,对着手缝,轻轻把小鸟放了进去。
唐敖起初见这小鸟,以为无非苍蝇、蜜蜂什么的,听了多九公的话,走到树边一看,果然都是红嘴绿毛,模样很像鹦鹉:九公,它的样子果然像你说的这样,它叫什么名字啊?
多九公点头:这鸟叫“细鸟”。汉朝的时候,勒毕国曾经用玉笼装着,进贡了数百只给汉武帝。这细鸟长得小,像苍蝇那么大,最大也就像蜜蜂那么大,但嗓门特别大,叫起来像敲钟似的,几里之外都听得见!
3. 和凤凰
三人继续往前,越过一座高峰。只见西边山头长着无数的梧桐,林子里站着一只凤凰,羽毛五彩斑斓,灿烂得像落霞;身高六尺,尾羽长一丈左右;脖子弯弯像蛇,嘴巴尖尖像鸡。两旁密密层层,站着无数奇异的禽鸟:有的高一丈,有的高八尺;青黄赤白黑,各种颜色不胜枚举。
对面东边山头桂树林中也有一只大鸟:浑身碧绿,长脖子细脚丫,身高六尺,外形像大雁。两旁围着许多怪鸟:也有三头六脚的,也有四翼双尾的,奇形怪状,不一而足。
多九公兴奋地说:东边这只绿鸟就是
!看来今天又来争斗了!
4. 孔雀斗山鸡
忽然桂树林里连鸣两声。身旁飞出一只鸟儿,样子长得像凤凰,尾羽也长一丈左右,也五色缤纷;蹿到丹桂岩,抖擞翎毛,张开翅膀展开尾羽,上下飞舞,如同一片锦绣。恰好旁边有块云母石,像一面大镜映着的鸟儿的影子,五彩辉耀、分外鲜明。
林之洋问:这鸟这么像凤凰,就是矮小了些,难道是母凤凰吗?
多九公摇头:这鸟叫山鸡,平时特别爱惜羽毛,常常在水边顾影自怜,看得眼睛都花了,自己掉水里淹死的都有。古人因为它外形像凤凰,就叫它“亚凤”。大概以为山鸡长着这样的彩羽,可以压倒凤凰手下的鸟儿,就叫它出来炫耀炫耀。
只见西边梧桐林里,凤凰身旁飞出一只孔雀,走到碧梧岭,展开七尺长的尾羽,舒展双翅,朝着丹桂岩起舞,身上金翠夺目闪耀,尾羽上排列着许多圆圆的斑点,或红或黄,变出无穷颜色,宛如锦屏一般;再加上两只眼睛顾盼生辉,灵活得像会说话。
山鸡起初也还勉强飞舞,后来见孔雀长长的尾羽变出五颜六色,华彩夺目、金碧辉煌,不免自惭形秽,鸣了两声,朝着云母石一头撞去,竟然当场撞死了。
唐敖:这只山鸡性子太烈了,怎么还自杀了!一只鸟儿还有这样的血性,不明白为什么世人明明知道自己不如别人,反而觍着脸无耻地夸耀自己?不明白不明白。
林之洋笑:妹夫,你说的话有点呆里呆气的。世人都像山鸡这么要脸的话,那都要死光了!照我看来,老着脸混过去就是了。
5. 反舌斗鸣鸟
孔雀得胜退回西边的梧桐林。东边桂树林又飞出一只鸟儿,一身灰羽、尖嘴黄足,跳到山坡上,口中叽叽喳喳,鸣啭出各种声音。
西边梧桐林里飞出一只五彩的鸟儿,尖嘴短尾巴,飞到山冈上,展翅摇翎,张嘴鸣叫,声音悠扬宛转,十分悦耳。
唐敖问:这只五彩的鸟儿,大概就是鸣鸟了,鸣声优雅。不知道那只灰鸟叫什么?
多九公:就是反舌,又叫百舌。古书上书“仲夏反舌无声”,说的就是它了。
林之洋叫:现在就是仲夏啊,怎么这个反舌与众不同呀,不管时候只管乱叫啊!
6. 天狗斗九头鸟
正说着,东边桂树林里传来无数鸟鸣,从中蹿出一只怪鸟,外形像大鹅,身高二丈,翼展一丈左右,后面拖着九条尾巴,前面簇拥着十个脖子,不过只长着九头。这只怪鸟蹿到山冈上,鼓动翅膀张扬气势,霎时九个头一齐张嘴鸣叫起来。
多九公:九头鸟来了。古人也叫它鸧鸹,浑身长着倒毛,十分凶恶。不知凤凰派手下哪个出来招架?
只见梧桐林里飞出一只小鸟,白颈红嘴、一身青翠,到了山冈望着九头鸟鸣叫了几声,声音宛如狗叫。
九头鸟一听这个声音,顿时腾空飞逃。
小鸟退入梧桐林里。
林之洋吐舌头:这鸟为什么不像鸟那么叫,反倒学狗叫?怎么像我们之前碰到的那个什么鱼!油嘴滑舌、南腔北调!可笑这九头鸟本来显得挺厉害的,一听到狗叫,怎么就逃了,这小鸟这么厉害?!
多九公:这小鸟叫鴗鸟,又叫天狗。这九头鸟本来有十个头,不知什么时候被狗咬掉一个,脖子到现在还在流血,所以它最怕狗了!
7. 鹦勺斗鸵鸟
这时桂树林里又蹿出一只苍黑色的鸵鸟,身高八尺,样子像骆驼,翅膀宽一丈,翻着两只驼蹄,奔到山冈上,吼叫连连。
梧桐林里也飞出一只鸟儿,身高四尺,赤眼红嘴,一身白毛,尾长丈二,长着斗大的一把勺子。
林之洋叫:这位尾巴上还长勺呢!我们捉几只送给无肠国的人,他们肯定喜欢!
唐敖问:为什么?
林之洋笑:他们可以先把这鸟当菜吃,再把尾巴上的勺子揪下来,用来盛饭盛粪,多么好!
唐敖没理他,和多九公说话:怪不得古人说鸵鸟之卵,其大如瓮。原来鸵鸟长得这么高大!这尾上有勺的,只有鸵鸟一半大,怎么斗啊?
多九公:这鸟叫鹦勺。它既然敢和鸵鸟相斗,可能有点本事吧!
这鹦勺好像听见多九公的话似的,竖起长尾,一连几勺,打得鸵鸟前蹿后跳,像牛一样地哞哞叫。
8. 跂踵斗秃鹫
桂树林里又跳出一只墨黑的秃鹜,身高八尺,长脖子、秃脑袋,蹿到山冈上。
林之洋叫:怎么和尚也来了!
梧桐林里飞出一只鸟儿,身高四尺,浑身碧绿,长着一条猪尾巴,倒有一丈六尺长,身下只有一条长腿,一屈一屈跳到山冈上,抡起猪尾如甩鞭一般,对着秃鹜一连几下,把个秃头打得鲜血淋漓,悲鸣不已。
林之洋:这个和尚今天吃老大亏了,怪不得大人国的和尚不肯剃光头,光头要吃苦啊。
多九公说:原来跂踵出来了。它这猪尾巴,谁也挡不住,看来又要大败了。
9. 狻猊和麒麟
只听大叫几声,带着无数怪鸟,一齐冲到山冈;凤凰那头也飞出许多大鸟:登时两边斗成一团。
正在难解难分,东边山上犹如千军万马冲过来一般,尘土飞空、山摇地动,望去密密麻麻,不知一群什么东西狂奔而来。吓得凤凰,都带着手下的鸟儿飞走了。
三人听了,忙躲到林子里偷看。
原来是一群野兽,带头的那只长得像老虎,一身青毛,爪子像钩子、牙齿像锯子,垂耳朵、朝天鼻子,目光如闪电,吼声像雷声,举着一条长尾巴,尾巴尖长着斗大的一团茸毛。它跑进凤凰待过的梧桐林里,吼叫了两声。后面跟随的许多怪兽,都浑身血迹地蹿进林内。
随后追来一群怪兽,也是血迹淋漓,都蹿进刚才待过的桂树林里。带头的那只野兽浑身青黄,身子像鹿、尾巴似牛、腿脚如马,头上长着一只犄角。
唐敖问:请教九公,这个独角兽自然是麒麟了,那头浑身青毛的野兽是狻猊吗?
多九公:正是狻猊,大约又来骚扰,麒麟带着手下的野兽追呢。
只见狻猊喘息片时,立起身来,口中叫了两声。旁边蹿出一头野猪,扇着两耳,一步三摇,倒像奉了命令一般,走到跟前,伸出头,送到狻猊口边。
狻猊闻了闻,吼了一声,嘴一张,咬下猪头,接着把整头野猪吃进肚里。
三人看了目瞪口呆。林之洋感慨:这个野猪,照我看来,看样子就知道很小气,不是真心请客,他不过假意让一让、客气客气。哪知狻猊竟然也不推辞推辞,真的吃了!太冤枉了!
正指手画脚,谈论狻猊。不注意手中那个细鸟,突然鸣声震耳。林之洋连忙伸手乱摇。细鸟哪肯停下。
狻猊听到了,把头扬起,顺着声音望了望,大吼一声,带着许多野兽一齐朝这边奔来。
三人吓得转头就逃。
多九公喊:快开枪!
林之洋跑得气喘吁吁,扔掉细鸟,转身迎着兽群放了一枪。虽然打倒了两只,无奈野兽密密层层,毫不畏惧,拥着一起继续冲过来。
多九公叫:开枪!
林之洋战战兢兢,又开了一枪。这一枪一只野兽也没伤到,倒好像火上浇油,野兽怒吼着如飞追来。
林之洋吓得哭了出来,边哭边跑。
唐敖见状,一手一个拎起两人,将身一纵,就如飞舞一般,跳在空中。
狻猊带着野兽,朝着空中亂吼了一阵。后头麒麟带着野兽追赶过来。两群野兽如两帮军队,吼叫着奔跑过去。
唐敖看着野兽跑远了才落下。
林之洋惊魂不定,喘着气:幸亏妹夫当天吃了蹑空草,跳得高高的,不然我们要变成狻猊的浊气了!
唐敖:当天我在东口山,手捧着石碑还能跳到空中,今天把两位拎上去,不费什么力气。
三人不敢久留,匆忙回到船上。水手们告诉林之洋,他之前养在船上的双头鸟,刚下突然挣破笼子飞走了。
林之洋点头:我白养它这么多天了。一定是去找它同伴了,要么去了凤凰这头,要么是那头。
责任编辑 菡 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