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身辞 组诗
2021-04-30张雁超
张雁超
想海
设想在楼房高处
看街道上人群潮涌如浪
城市无边无际,仿若汪洋
人的食欲色欲物欲装在其中
我想:“眺望大海如眺望前程”
看看自己空空的手
我想起红海
曾被摩西用手杖分开
渡
燕子压低天空
细雨令光阴迟滞
送人到河边待渡
冬末江面逼仄
不堪承受一艘生锈的轮渡
陡然那么小,人间不过是
从这个房屋稀松的小镇
到对岸行人冷落的小镇
木然站在渡口,我们被
沉默等候已久。我们是相逢
然后分开的人,人世的冷清
一目了然,使我们无话可说
话语没有意义,活着
等于从这里走向那里
船動了,它在水中滑动
但仍被送行的目光
黏在水面上
我在这里啊
面瘫的母亲窝在沙发里静默出神
街上缓缓独行的人,被落寞者远眺
他们各自的孤独有多远有多大?
闭门封窗拉帘,房里
椅子上坐着叹息的人
仰望无边无际的天花板
而阳台抽烟的人
在家人睡梦里均匀的呼吸中
看着深深的黑暗向四处流淌
啊,他们在心中重复着一句话:
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啊……
初夏
乌云匍匐在镇子上方
压得一片土地悲伤
有时乌云裂开
亮光从一条缝隙中
投落在初夏的潮湿上
然后雷滚,一次又一次
天空对大地呵斥
这时我提醒自己
眼睛其实是一部投影仪
雷雨不是观看,而是放映
无应
确定一座房子位置的
不是房子本身
是房子之外的其他事物
确定你的也不是你自己
是角色,制服,证书
在语言中,我们
参照和被参照
似乎一栋房子从来
没有它自己
似乎我们也从来
没有我们自己
很多时候我喊
“我在这里”
但世界静寂,我有
无法回答的自己
说树
照耀之下,必有群徒
失望途之人,向着光飞行
曾在树上聒噪不已的
只是星空。现在彻夜的路灯
重塑了一棵树的规则
群鸟彻夜不眠,城市夜场
灯下之树是夙夜不寐
的内核。无眠在鸟中传递
正同这城一样,被时代所笼罩
人们不眠,人们奔走扑腾如倦鸟
不知归。而世上,仍有
夜灯不照之树,也还有不宿
彻夜通明处之鸟。那鸟往往体大
往往不惧黑暗阔大,在黎明的
熹光中,使一棵大树显身
亮之为一条美丽的喉咙
信
我坐在你心里,你是一把椅子
你对我说完话,又将端坐倾听的我
与要我听的话一并叠进信封
因孤独太深太远,有时我会想哭
但我一直等着那封信
我拆开信封,便签纸上有
急切倾吐的气息,我知道
你从远方邮来光阴的雪花
到了该融化的时候
一个孤独者看到了另一个孤独者
谁也无能为力去缓解什么他人
一个人才终于到了该融化的时候
老虎
在一本历史书中,我和
急速扩张的人口一起
被口粮勒索,被大兴土木鞭笞
要扩张耕地,或者进入蔽日深林
去寻找一根宫殿之柱
老虎从森林中离开
在一本历史书中,宫殿
将老虎逼退。 这大约是明朝
因为在宋朝,老虎已经遭遇
武松和李逵。现在
从书中退回来,真正的老虎和
真正的森林都已瓦解
唯有空中白云突然虎变
缓慢踱步到蓝色森林的边缘
消失在仰望者灵魂尽头
守夜
在这孤僻的村落
月亮是条土狗
月光是阵阵忽明忽暗的吠叫
躺在半斜的土坡上
躺在竹林的影子里
我不时摸摸配枪
我在等一个人
他揣着火焰,还
熟悉天下地下所有的狗
我等一个答案
究竟谁的面孔居于他的脸上
究竟谁想点燃这老朽的村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