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 组诗
2021-04-30苏仁聪
黄昏礼赞
他拉着他的卷毛狗等绿灯
冬日的银杏树下
古老的建筑在他的身后温情脉脉
骑单车的男人框里没有芹菜
他拐进巷子,要推开温暖的铁门
电线凌乱交错,归来的父亲脱下制服
标语,小广告,黄房子上的树影
那位在公园长椅上看手机的老头
像十年前的祖父
他在老照片中怀念消失的朋友
而外卖骑手给一个个独居的上班族送去晚餐
还有余温,趁热吃吧
矢车菊在这个已经不能再深刻的秋天和落日
保持着同样的颜色,那位放学回家的小女孩
开心极了,她吹着泡泡,在一辆警车旁边
对着天空发呆。有些台灯已经打开
暗黄的,窗帘褶皱,洗衣液好闻的芬芳
落日划过郊区的工厂
你的爸爸下班后开着电动车在地铁口揽客
一切按部就班,没有地震
没有战争和选举,厨房外是堆满钢铁的工地
落日如同挂在高压输电线上的一盏圆灯
而那盏灯就要灭了,更多的灯打开
越来越多的人走进餐厅,广场和旧书店
握手,交谈,等待出租车
大街车流停滞,门在等你回家
回到居所
傍晚重新经过巷子
阳光抚摸石板上的油污
无人售货的用品店挂着藏青色帘子
外地孩子在墙上写满粉笔字
家庭作业,简便运算,预习
办证的广告在左上方
我们要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背书
爸爸您辛苦了
从明天开始我要等你回来
拎着蔬菜我爬上楼梯
它还滴着水
十八点了,放学回来的孩子开始游戏
他们说各自的方言
有一个躲在公共厕所,没有人找到他
彩色的云朵你见它最后一面天就黑了
风已经凉透,它在这条巷子吹啊吹
一棵小棕榈树在拆迁工地上努力生长
乡村精神病患者
这个人常常挤进婚礼和葬礼的鼓乐队中
幻想自己是表演者中的一个
流放的精神病患者,他穿着来自垃圾堆的
制服。无法辨别颜色,肩章
他从未获得过荣誉
人们在宴会厅举杯畅饮,他抬着大碗
蹲在远离人群的空地
有一条土狗守着他,黄昏温暖的石板
他的血液像正常人一样循环
他的面色红润有斜眼病
但他从来不剃胡子
他出没在每一场葬礼中
如同他出现在每一场婚礼上
也许他早已把自己当成法师或者唢呐手
每天都在演奏自己的音乐
人们远离他
是为了更好观看大人物在台上表演
他替全村人承担了不幸
因此我们能获得生活的幸福
但这个人浑然不知幸福为何物
所以他比我们都更幸福
沉睡的房间
沉睡的房间它的窗子开着
剃须刀和香水将永远被遗忘
这里曾躺着一位诗人但他不会再回到房间
喧嚣的,他的梦醒后就不知去向
房门紧锁,永远不会有人听到他沉重的呼吸
永远不会有人听到他讲三个又三个深沉的梦
被子凌乱,仿佛留有他最后的体温
对生活失望但他去拥抱生活
最好永远活在那个有棕榈和母亲的村庄
乌鸦觅食,小马过河,猫咪上梁
父親站在祖先的荒冢上他想清理杂草
夕阳轻轻推开柴门
他看见晚归的祖母抱着麦秸
他的狗去世多年他不再养狗
那个房间从此落满灰尘直到新租客扔掉他的墨镜
直到他在山中模糊记得他曾在省城住过
那是不快乐的时光但已不会引起他内心的波澜
星空越过山顶,他要和村庄一起沉沉睡去
他梦见的女孩他已想不起是谁
他的马打着响鼻
明天要骑着它去看看古老的世界
离开团结乡
第一次有人在这棵中年的侧柏树下读诗
中年的侧柏树布满小孔
这里很像我去过或梦见过
但想不起名字的某个地方
我一个人站在盆地
察觉到了朋友们正在离开
茅草在乡村公路旁沾满灰尘
所以我看见很多卡车满载土方
催我们让路
一首歌给人回忆和黄昏的感觉
你也要默默离开朋友们的队伍
为欢聚感到忧郁
时间正在将我们带回一个人的客厅
离开餐桌后的那种大空白
你要独自忍受
有个下山的老者像晚年的苏仁聪
他在握紧他的拐杖
第一次听见异乡人的法事
他们的经幡和我们的有些不同
他们没有鼓
音乐停了
可以确定的是有人永远离开团结乡
而我们下一个休息日就可以回来
重返昭通
这一天我回到我的十六岁
在市政府广场看见准备抽烟的祖父
多年不变街道他仍然挑着他的担子
他售卖火,苹果和剪刀
旧纸币和铜钱,他带着他的白胡子
走在年轻人的队伍中
他带着他的白胡子
离开年轻人的队伍
时间突然在他的篮子里慢下来
他在洋人街摆地摊
给一捆新鲜的玫瑰浇水
用旧毛巾擦他的绿色葫芦
但最慢的时光都给了乞丐
他们躺下,在人的海缓慢呼吸
这个城市几点落日他们不知道
昭通是最伟大的城市
高铁和飞机没有带走它的慢
它给每个疲惫的游子深入灵魂的安抚
它的细节在每一个地方被看见
剃头匠还没死,乞丐还没死
鸽子和纸火店还没死
苏仁聪还没死
人们依然慢悠悠在街上晃着
从来没想过要去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