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子粑
2021-04-29黄磊
农历三月三前后,晨光熹微之时,江南的女孩都会挎着竹篮,去田野里挑一些白蒿来,做蒿子粑。
蒿子必须是白蒿,带着一股原野的清香,有泥土的芬芳在山野间凝结成为一抹翠绿,蒿子是那抹泥土的灵魂,修得女体,青葱苗条,在原野里摇曳生姿。江南春日雨天居多,空气湿润,雨雾蒙蒙。白蒿仿佛沾着仙气,在春色朦胧里脱胎换骨,群草之间,鹤立鸡群,有了几分颜值担当。
白蒿采回来,清洗干净,切碎,揉汁,拌上米粉搓揉,米粉渐渐浸染成了绿色,和白蒿融为一体。
米则有的选粳米,有的选糯米。粳米清爽,糯米弹牙,揉搓按压成饼,煎透,便是蒿子粑。有些家底的人家,将陈年的腊肉,或是油渣,抑或是鲜猪肉,切成碎丁,拌在其中,更添一份美味。
熟了的蒿子粑两面金黄,透着点点暗绿色,里面夹杂着一些褐色的纹理,那是蒿叶,蒿子粑的灵魂。一口咬下去,白蒿独特的香味从米粉里悠然地溢出,像一个隐士,遗世独立,飘然出尘。加了咸肉、油渣或是鲜肉的,使这一抹阡陌之味,又多了一股人间的烟火气息,肉香满口。是一种俗世的味道,那是大隐隐于市的从容。
我在家乡,听过蒿子粑的两种由来。
第一种,说是三月三,世间已入春,寒冬渐远,阴气下沉,阳气上升。人们也渐渐脱下厚重的外衣,开始忙春耕种植,为一年之计做打算。冬则是先人远去的象征,蒿子粑有种辞旧迎新的意味。祭奠先人,保护自己。吃蒿子粑一是追思,那一份白蒿气息绵延千里,山野间留有先人的坟茔,不能忘记。一是蒿子粑黏性十足,用来粘住人的三魂七魄,一年里平平安安,再也没有安全之虑,免于后顾之忧。有这样想法的人家,一般用的是糯米来做蒿子粑,黏性十足,真正圆了自己的美好的愿景。
这个说法,倒是有一半正确的。三月三离寒食节不远。寒食节为祭奠先人不能生火,蒿子粑不容易变质,便于保存,做好便可以在寒食节前后吃它,味道芬芳又免于灶火,蒿子又有除虫的功效,几点综合,便是最好的充饥材料。
还有一种说法,蒿子粑是从江北传到江南。人们逃荒,白蒿四季皆有,方便采摘入菜,路上生火做饭不便,于是将蒿子切碎和以米粉,做成饼,随身携带,予以充饥。白蒿杀虫,南方蛇多,遇到蛇洞,可以将蒿子粑扔进去,诱惑其吃它。蛇吃蒿子粑即死,又解决了路上的生存之害,一举三得,遂带到了江南,发扬光大,成为一地的习俗。白蒿是否是蛇的绝杀,未曾亲试,不能确定。只是愿景已然成立,风调雨顺,一路平安抵达。
今天的江南人春天吃它,只剩下了一个原因,那便是美味。
既然是为了美味,原本的一切便不能再满足于口腹。蒿子粑也进行了升级,有些蒿子粑里面便有了馅。馅也是极具江南风味的。山中春笋的爽利,陈年的梅菜,红而透亮的火腿丁混在一起,包在里面,宛如福袋一般,吃起来,又多了一重的惊喜。
離家久了,美食在记忆里渐渐模糊,遗忘在了时间烟尘里,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只是,某一日,家人寄来数枚炙烤完毕的蒿子耙,拿在手里,那抹蒿子混着的烟火气,让人突然晃了神,悠悠然,面前出现的是烟雾蒙蒙,远山如黛。
作者简介:
黄磊,曾用笔名黄小刀,编剧、作家。电视剧《局中人》编剧,出版文集《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